☆﹀╮=========================================================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九千凤图(女尊) 作者:辛达小离 积雪半尺深,薄纱单衣雪,不与凡尘染,闲把经珠转。” 他是墨兰人人称颂的官家之子,才绝艳艳,无奈天妒英才,天生有疾。 他也是她深爱的男人,是她今生唯一的执念,但一朝巨变,两人天各一方。 三年之后再回归,她步履维艰,而他却已成为了一朝凤后,尽享尊荣。 面对复杂的现实,她与他该何去何从? 本文:结局1V1 不小白 不狗血 不喜误入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北宫离凰,楼浮弦 ┃ 配角:清商,仇蓝,辛垣染樱,卫临骨,云间 ┃ 其它:女尊   ☆、入无居阁   墨兰国,孝文三十九年,夏末,女帝薨逝。   几日后,墨都下了一场初雨。   第二日,千里的柳巷,繁闹的街市,寻出不出往日的红红绿绿,莺歌燕舞。干净的石砖上,雨点打出一串串的泡泡。   静匿的街道,没有满楼青袖招,亦没有飞花落雨的繁华。   飞檐楼阁处,处处无笙歌。空负了这墨都大好的盛景。   我撑着一把油纸伞,从街道尽头走来。   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银白的裙边,泥点溅上绣着两瓣梅花的绸鞋。   但我并不在意,任是踏过水洼,也只缓步前行。   我很清楚这里是墨都,这条街市墨都最为繁华的花街柳巷,但今天却是另一番模样。视线扫过两旁的楼阁,因为无甚可看,恹恹地收回视线。   尽头,是辽阔的千里迷烟湖,身后是那条空街。   我撑着伞站了许久,抽回视线。脚下一转,便打算回去。   没想到自诩风雅一回,不料挑了这个这么差的天气。看来真是出门忘了黄历了,实在扫兴。   脚刚跨出一步,头顶忽然传来男子的嗓音:   “小姐冒雨而来,打算就这么回去吗?”   我咧嘴笑了笑,看来老天还是有眼的。   我移开油伞,抬头寻他,细细的雨丝打在了眼底,视线有些模糊。   我微退开几步,躲到树下,合了油纸伞,抖抖身上的水,才再次看向声音的方向。   二楼的男人,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艳绿衣衫,涂脂抹粉,嘴唇红艳。。   我摆出了一个自认为很高贵的姿势,扯出了一抹比浪□□还轻浮的调笑。   “如若不是长街家家闭门谢客,不打算开门赚钱,我又怎会白跑一趟。怎么,你是老鸨?”   “没错。”男人半掩嘴角,笑的光彩渗人,□□淅淅沥沥往下掉,“唉……不开门,我们也是闲的紧啊。若不是墨兰大丧,达官显贵明着不敢来,我们也不至于关着门啊。”   墨兰大丧我知道,女帝刚殡天不久,朝堂下令全国禁歌舞,连带的最繁华的百里长街就成了如今这闭着眼都闻鸟叫的地方。   这时楼上传来悄声的议论,只见窗边又多了几个脑袋,是几个小倌。   老鸨搡开他们,“别闹。”然后看向我。“姑娘可是要进来?”   “鸨主邀请,在下岂能怎么拒绝。”   “小姐要进可以,但有规矩。”他笑笑,伸出一根手指,“仅一条,国丧期间不许接客,小姐要来,可要自己担责任。”   “没问题。”   阁楼内,本该绿树闻歌鸟,青楼见舞人。可现在,却一片寂静空旷。   淡蓝薄纱在栏杆边轻拍,缠绕在楼阁之顶,肆意飞舞。搭建的台上,四周摆   着古琴,琵琶,胡笳,编钟等乐器。四周摆着精致的瓷器,屏风,墙上挂着美人图。到处透着富丽堂皇,典雅精致。   老鸨迎了过来,我掏出一叠银票,“这些买你们这里最美的小倌,外加我暂时住在这。”   “小姐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没问题。”他两眼放光,金光闪闪,笑的谄媚,“来,小姐请随我到后院,换洗完毕后,我们的公子啊,您再慢慢挑。”   我点头,他在前面引路。   后院,入眼的是曲曲折折的长桥,桥下是迷烟湖的湖水,淡蓝的水面种满了白色睡火莲。铺天盖地的白色闯入眼底,似是天河流淌的银河。   两侧是错落有致的阁楼,绮窗相近,翠户相连,雕栊相映,绣幕相牵。   他引我上三层,到房门前停下。   “热水已经备好,小姐请先沐浴。我随后再过来。”   合上房门,我褪去衣衫,划入水池,任由热水漫过嘴唇,额头,再到发髻。久久的才坐起。   手随意搭在桶边,望向窗外渐小的雨势。有飞燕在细雨中划过,黑影窦而不见。   不知道洗了多久,我才裹着里裙步到床边。床榻上整齐的叠着崭新的白裙和绣鞋。   穿好衣衫后,我倒了一杯热茶,背手立在窗前,看着满池莲花。   忽然由远及近传来阵阵琴音。   那声音,透过雨幕,散在无尽的空中,却又似凝结一点。   平滑的琴音划过水面,似乎凌厉,又带着柔和。   悠扬清澈,飘逸无拘,轻柔绮丽,清寒高贵。时而琴音高耸如云,时而低沉如呢语。   我的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意,放下茶杯,寻琴音而去。   回廊曲折绕卷,缓步而过。   清冽的琴音渐渐逼近,尽头的房门半开着,内有白纱隔绝视线,青色的轮廓若隐若现。   只听琴音渐渐高亢,再次慢慢低沉,低而不断,有如游丝随风飘荡,细雨处斜。   我在白纱外停下,靠着房门听他弹奏,直到一曲奏完,只是不想惊了这难得的琴音。   一曲毕,我噙着笑意,并未进去,转身便离开了。   我刚走到房门,老鸨从一旁跑了过来,“哎吆,我的贵人小姐,公子们已经在前殿候着了。走吧,带您去挑。”   “不用了。”合上房门的瞬间,我道:“叫你们这里最好的琴倌来吧,我想听曲。”   “啊,是是是。”   我撑手倚着软榻,神情懒懒。房门轻响,一位身穿青袍的年轻男子抱着古琴进来,轻轻合上了门。   他将古琴放在琴架上,撩袍而坐,低眉敛目,神色顺从,眉目间可见小心谨慎,还有些畏惧。   他离我很近,我未开口,他也半天不动,态度愈发拘谨。   我摸了摸我的脸,不禁笑了,“怎么?我长得很难看?还是,长的很凶残?”   他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开口,猛地抬头,“嗯……没有啊。“   我笑意更深了,“没有?那你这么小心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男子清秀的脸上浮出一抹羞涩,更加坐卧不安,看他那样,我不愿再逗他,认真了语气。   “我问你,你是这里最好的琴师?”   “嗯。”   “那好,既然你是这里最好的琴师,那就为我弹奏一曲罢。“   他低低出声,“嗯,不知道小姐……要听什么曲子?”   “我的时间很多,你将你会的全都弹一遍吧。”   他微微颔首,手指探上琴弦,“是。”   在阵阵琴音里,天渐渐暗了下去,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上。   “好了,可以了,”许久,我突然开口,琴音戛然而止。   “……小姐可是觉得不好听?”   “琴音,讲求心静,而你,似乎颇有心事。弹者无心,听者必受其害,你还是回去吧。”   他的琴技□□不假,但于我竟无半分情绪波澜,听了一下午,竟觉得更加疲累。   起初倒不觉什么,越到后面越能听出他的心事,看他行为端庄,相必也是新人,初次也难怪害怕和担心。   我不怪他,也没心思怪他。   他似乎被我说中了心事,半天未语,他抱着古琴起身向我行礼,刚走到门边,却又转回身来。   “其实,小姐若要听琴曲,这无居阁内还有一人技艺要远高于我,小姐不妨去找他。”   我挑眉,“哦,还有一人?可你不是这里琴艺最好的琴师吗?”   “那人不是琴师,是无居阁的头牌公子,他才是无居阁最好的琴手,而我也及不上他。”他屈膝再拜,“小姐休息吧,我先告退了。”   我执起酒杯,敛住眸子的神色,一饮而尽。   瞬间,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今日白纱后的那人,一袭青袍朦胧,身姿雅致,琴艺确实高绝。   若说,琴艺,那人的确无人出其左右,难道他竟是……头牌公子?      ☆、公子清商   第二日下午,那琴音又再次响起,划破雨幕,分外清晰。那是同一支曲子,但感觉又和昨天有所不同。   我将银票放在桌上,“千金买你的头牌一曲,老鸨觉得的有困难?”   我不过是想听那人弹奏一曲,又不是要他杀人放火,有必要露出要死不活的表情吗?   他兰花指一翘,“瞧小姐说的,这千金自然是多,买我家清商一曲当然是够,可要见清商之面,恐怕……”   不等他说完,我一笑,直接将银票一把给撕了,老鸨脸色猛然变得很难看。   “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呀……”   为了一个小倌,难不成他以为我非要花万金才行?我突然起身往外走,他有些急了,跟了上来。   “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做什么?”我停步看他,挑挑眉,“你跟着不就知道了。”   在他门外停下的瞬间,我从袖中抽出一支白竹短笛,轻轻吹了起来。   笛音清亮悠远,入耳不由心神一静,宛若天籁之音,悠游柔转,宛若朱雀轻鸣   房内,琴音一顿,几秒之后,悠悠琴声便再次扬起,时而高昂,时而低语,轻轻脆脆,如珠链玉脆。   我跟着琴声而上,伴他和鸣,丝丝相扣,在虚空中纠缠,不绝如缕。仿若洗净一切,尽是空灵。   古琴和古笛之声相合,古笛音高,琴声清脆,十分容易被压制,琴笛和鸣本不多见。   这首曲子本来节奏快,是欢乐之音,却在他的手中变了味道,似乎不仅仅是快乐,更多的是快乐和幸福背后的艰难和苦楚。   的确如此,人生的乐趣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由痛苦交织而成的,而在这琴音里,我似乎感受到了他内心,却也很朦胧。   我暗暗沉气,将低音降低,而他也同时拔高拨弦的力度,在平铺的如锦笛声里,琴声更加精妙。   风起,白纱微动,同时也掀起了他青色的袍脚,如流水微动,银光流泻。   瞬间,我眼前闪过他的容貌,一眼,便惊艳了我。   终于,在绕梁之中,我缓缓放下笛子。   我本为他伴奏,而却在他熟练的技巧下差点被饶了进去,幸好平顺的吹完了。   不过,琴音相通,这种感觉已经太久没有了,我突然觉得身心顿时舒畅了不少。   老鸨目光有些闪躲,回神咽了咽口水,轻咳一声,“您这是做什么?”   看着老鸨,我的眼神却若有若无的停在白纱上,“千金难买公子一曲,万金想必也不够,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这样了。”   千金万金于我算不得什么,不是不愿,而是不想这般雅致的曲子沾上金钱的恶臭。   果不其然,他出声询问了,“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掀帘走了进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一会,老鸨从里面出来了,涂脂抹粉的脸上满是不甘心。   “唉,清商啊清商……我的钱啊……”他连叹几声,扭着身子走了。   白纱后,他站起身来,声音清润,“小姐请进。”   我将竹笛在手中轻敲,摇头轻笑,“我本未付一金,你若不愿,我可以离开。必不再打扰公子。”   白纱隔绝下,明亮的光泽里,他的身影蒙上模糊的光泽。隐约一袭青色衣衫,仍可见身姿纤长轻廋,气度不凡。   这样的男人,我不愿硬逼。   白纱里传来浅笑,明媚地打破了雨天的暗沉。   “听鸨主说来了客人,我本不信。如今金主破费,必不愿扫兴而返。难得有客人上门,岂有拒客之理,小姐说笑了。”   我懂他邀请之意,不再磨蹭,抬脚踏入房门,掀开了白纱。   他就站在房内,不近不远。一袭浅青薄衫微拢,松松的搭在肩头。   便是丹青未画,依旧绝样风华。刺绣青袍落在古琴沿角,黑青相映,夺目惊人,仪度万千。   轻廋的腰边,缃袍玉钩三寸,袖边十指如银。乌黑飘逸的发间,斜插犀月破云簪。   俊秀的面容携着浅浅的笑意,醉人的温柔。黑色的眼瞳边闪着银白的光泽,若星木流转,若楚风飘散。那双眼望向我,穿透瞳孔,直入心间。   纵我多见美人,左拥右抱,仅一眼,却仍是扯不开目光。我吃惊的于他的美貌,更多的却是诧异,诧异于他不符的醉生梦死之地的清雅温柔。   回神,我缓步走进,“只要你愿意陪我度良宵,我这个金主不亏,不亏。”   边说,在他的示意下,我坐在了软榻上。我这才发现,初雨微寒,他竟赤足踩在地上,白皙的足在袍下若隐若现。   “无居阁已经好久未见贵客了,难得小姐青眼于我。若小姐不弃,清商自然愿陪小姐。唯有一曲,以谢风尘。”   话毕,他悠然的坐回琴前,青色丝袍散落他的腿弯,层层叠叠。衣袍薄透轻贴身姿,背影修长,被宽大的青包裹着,平添几分弱质。   光影里的侧脸更显柔和,一缕长发落在颊边,黑瀑映衬肌肤如雪,青裳微动,缥缈如仙。   “四国传闻清商公子琴艺高超,连贵族公卿都难觅一曲。看来我的耳朵可是有福了。”   “琴是弹给有心人听的,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他声音缓缓,如白纱流泻,如溪流婉转。“雕虫小技,怎能上的了台面。何况清商只是倌院之人,身份低贱,担不起小姐抬爱。”   我知他谦虚,只是他说话太小心翼翼,滴水不漏了。虽说琴艺不如人,但却坦然以身份自贱,就这点,足以看出他对自己琴技的自信。   我突然起身,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腕,指下肌肤冰凉细嫩。   他迎上我的目光,我道:“弹琴可以,良宵呢?我可知道你是清倌,不接客。可我来这,可不是纯听曲的。”   “小姐若要,清商不敢不从。”   直到他眼神闪出魅惑,我才惊觉,他可是倌院头牌,是无居阁的宝。我太着急了,撤开手,随即漫不经心的笑了。   “我开玩笑的。”   他十指重新抚上琴弦,清冽优雅的琴音再次响起。我退回软榻,在一室清香里看着他,静静的坐着。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耳边琴音不止,分外敲击人心。   窗外雨幕微遮,室内琴音缭绕。   醉了这墨都的天下,亦醉了我的心间。   夏寒绣裀,月暗重门,梨花暮雨近黄昏,直至深夜,初露的星子缀满黑夜。   ☆、求娶清商   传闻,无居阁清商公子,一颦一笑,皆自成风韵。容貌绝美,却气质疏离,让人不敢接近。   传闻,被他拒绝的女人没有三千也有三百,但大家都一样吃不到,也嫉妒不起来。但仍有达官显贵为求他一面,而挣得头破血流。   我闲适的靠在软榻上,接过他递来的橘子,毫无形象的丢入口中,吐出内籽。   “清商,那些女人听说你一个不要。那我算怎么回事?”我又丢了一瓣橘子放入口中,顺便喂给他一瓣。   他优雅地吃了下去,“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样。”   我开玩笑道:“哪不一样?眼睛?鼻子?嘴巴?”   他看向我的眼睛,“那些女人只是想要我的身子,想要我当她的小爷。而你,却最先欣赏的是我的琴声。那日,你立门而不入,可谓有节,且不打扰,可谓有度。清商虽是倌院出身,但也知道什么人是良人。”   都说倌院之人耳聪目明,的确不错,那日我未出声,可他竟然知晓有人在外,而且知道那人是我。   我抚摸着他乌黑秀发,直至腰间,那手感比丝绸还要柔滑。   听他说完,我并未否认,浅笑不语。   这王城表面平静,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但却未打扰到我分毫。   我待在这无居阁不过四五天,每日每刻基本上都与他一同度过。无居阁背靠迷烟湖,后院池水更是和迷烟湖相通。   早起,雾浓。我便和他顺着着莲池,乘着小船前行。在朦胧中泛舟湖上,看鱼儿嬉戏。时而早起小雨,我们便躲在船內,我懒懒的趴着,他则在身旁,焚香煮茶,然后端给我。   他煮茶给我,我便静静的看他,美人在侧,养眼的不行,见我看他,亦会回我一笑。而且他手艺极好,每日一杯青城雪芽,入口醇香,难以忘怀。   下午,我们便静静的待在室内,他弹琴,我睡觉,我看书,我睡觉。他作画,我陪他作画,偶尔做他画中人。   晚上,我便赖在他怀里,把玩着他的头发,接着毛手毛脚的探入他的胸前。他看我一眼,我猛的老实。   唉,这这窝囊,明明是来找小爷的,却不想找了个不卖身的。而且自己还巴巴的赶上去,怪谁?   一月前,先帝薨逝,满朝震动。如今,太女司空雅烟下令丧服二十一日,全国皆哀,一切歌舞皆停。而今日,是最后一天。   夜晚,红灯坠楼头,绿纱曳雾色,花街柳巷人头攒动,楼阁上少年郎语气娇人。穿着精致的富商,打扮低调的官员,寻花问柳的文人皆闻香而来,齐齐涌入“无居阁”。   花街红灯燃,绿纱摇,皆且风流遍地。   这丧是皇家的,可不是大家的。丧期已过,太女即将继位,一切和乐如常,帝都的子民自然该享乐地依旧享乐。   我执着白玉酒壶,穿过醉酒的女人,来到前厅。面对喧闹和靡靡的灯火,我竟有些陌生。停在二楼的栏杆边,临柱而立,放眼厅内。   下方人群攒动,甚是拥挤。桌前都坐满了人,桌上美酒飘香,菜肴精致,瓷瓶里插着五枝白莲,幽幽绽放。   女人们各个左拥右抱,笑的都快见大牙了。舞台上,十位身着红衣的少年在翩然起舞,人群时而发出几声喝彩。   我执壶仰头,火辣辣的酒顺着咽喉流下,胃部一阵灼烧。   好一壶剑南烧春,正宗的紧。   这时,衣着精致的两人在一旁隔间里坐下,并未关门。隔着帘子,我恰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这次先帝薨逝,四国之间不知道又得有多少异动啊?大烈野心昭昭,不得不防啊。”   “太女即将继位,有此明君,再有我等相助,自然可相安无事。不过,听说,太女太过操劳,在九虞礼的时候累的晕倒了。现在都还在静养呢,继位典礼看来要推迟了。”   “唉,太女纯孝,先皇没有看错人啊。不过……”那人语气犹豫。   “不过怎么?你快说啊!”   “我听宫里人说,这次守孝二十一日,诸位王爷和皇子都在,唯独缺了一位。”   “是吗?据我所知,所有宗亲如今尽在王城,是谁缺了?”   “是灵王。”   “是她。”那人语气不屑,“哼,先帝本就容不得她,她不在也好。若不是她自甘堕落,先帝又怎会冷落于她,是她自己自找的,亏得先帝和太女曾对她百般照拂,不想她会薄幸至此。”   “你也小声点,莫别叫旁人听见。”   “怕什么,若说是三年前,我自然不敢说。可现在,得了,我也懒得说了。来,喝酒,喝酒。”   半天耳边只有酒盏相碰和少年软语,撑着画栏,我未挪一步,仰头又是一大口,直烧入心。   先帝薨逝,死未带孝,葬未扶棺,未参加九虞礼,这灵王不孝,寡情的名声怕是要尽人皆知了。   我勾唇笑了,正欲离开,下面厅内却猛地寂静。我随众人视线看向舞台,不知什么时候,前方垂下了巨大的白纱,挡住了女人们如狼似虎的视线。   灯火昏暗,微微迷蒙。白雾飘出,宛如九天仙境,一切的美妙皆掩藏于此,待人探秘。   我眯着眼,报以好奇。可当熟悉的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猜我的脸色肯定很难看。我都还在这呢,他竟然给我登台演出,看着那口水都要流出的女人们,我狠狠的攥紧了拳头。   耳边是高山流水,暮遮红云,飘逸悠远的琴音,而我却只顾紧盯着那白纱后的青色身影。   底下爆出巨大的欢呼,银票撒的满楼乱飘,甚至被人踩在脚下。巨大的金元宝亮瞎双眼,一盘一盘端上舞台。   “再来一曲……再来一曲……”   白纱内,宽袖微抬,十指轻动,如清溪般的琴音再次流泻而出。   我一把扯住经过旁边人的衣领,指着下面,咬牙切齿道:“老鸨,他是怎么回事?”   探了探下方,他一脸无辜,“登台奏乐啊!每月初一和十五日是清商登台演奏的日子,你不知道?你没看下面那些贵族小姐都是为清商来的呀。”   还真是,下面那帮人自从清商出现就像失了魂的,就差冲到台上了。不过,还是有许多女人是纯粹为他的琴音而来,都眯着眼沉醉其中。   我释然了,我总不能挡人家的生意不是。   本以为弹完这曲他就会离开,今日不知是怎么了,他却再三妥协。   一曲罢,琴音终消,喝彩和掌声差点掀翻大厅。   他长身而立,身影翩然,淡淡的声音传开,“多谢各位来捧场,清商十分感激。”   角落里一位褐衣女子突然开口,众人皆向她看去,“在下苏白,白宇人士,师从清谷山。家师素爱弹琴,听闻公子琴艺乃四国第一,今日一闻,果然所言非虚。家师藏有上古琴谱《潇湘水云》,托我前来赠与公子。”   话毕,她从包袱里掏出曲谱,让人交给清商。   白纱后,他声音不似从前那般平静,“的确是《潇湘水云》。不过如此珍贵的琴谱,清商实在承受不起。”   他婉拒,女子便收了回去,只说了一句,“公子懂家师的盛情就好。”   我看不到他的神色,却似乎听到了他唇边的微叹。   他身影一动,就要下台。   有人喊道:“清商公子,先留步。我家小姐愿以百金聘,赎您出无居阁,做我家小姐的小爷。”   “噗……”我口中的酒一下子喷了出去,众人皆疑惑抬头,以为下雨了。我也装作什么事什么也发生,同样抬头。   尴尬过去,我嗤笑:这算什么,我以为百金聘好歹是个侧室,小爷算什么!   果然,也有人坐不住了。   “你是谁家的家臣?把你家小姐叫出来。我也属意清商公子许久了,你算那根葱?”女子朝着台上温柔道:“清商,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如果你愿意嫁人,我也可以赎你啊……”   有人附和道:“就你愿意啊,我也可以。你们都凉快地呆着去。”   另一女子站起身,眼冒金光,“是啊,清商公子。我可是礼部尚书的小姐,你要嫁人的话,我甚至可以给你侧室的位置,你看怎么样?”   刚才那女子撇嘴道:“得了吧,白家小姐,你家侧室都有六位了吧,你还真是风流的要命。”   我冷眼看着她们争吵,接着有人乘酒醉,为争台上那人而差点大打出手。然而,最先开口求娶清商的那人却再没了动静。      ☆、我的男人   白纱微动,清商掀帘走了出来,厅内瞬间寂静。   他一袭精致的青袍,袍脚绣着云水流纹,随着他的走动,光华夺目。   他长发未挽,仅斜插着那支犀月破云簪,其余皆悠闲的散在身后,直至腰间。外罩的袍下,素白色长锦衣领绣着白色妖娆的莲花,精致的锁骨若隐若现。   白色的穗子打在腰间,更显身段修长,而且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最是那眼中的从容安稳,淡然悠闲更引人注目。他就安静的站在那,仿如仙子误沾风尘。   仅一眼,我就只想把他拖回房,然后颠鸾倒凤。这男人,真是我的克星。   明明昨夜还在我身旁笑意浅浅,现在站在这是干嘛?   既然他这么自信的出来,想必有解决的方法。我打定主意先不去管他,看他到底要如何处理眼前的乱局。   “刚才有人说愿意百金赎我,不知是哪位小姐。”他缓缓开口,厅内保持寂静。   也不知是被清商迷晕了头还是怎么的,刚刚那道声音竟有些不稳,“不是我,是我家小姐求娶公子。现在应该快到了。”   话语有度,且恭敬有礼,看来是个大家的家臣,料想她的主子也不会差。   但我立马后悔了,因为她说,“我家小姐是左相之女苏金花。”   “噗……”我又没忍住,一口酒又喷了出去。   这次众人的注意都在苏金花身上,根本没搭理这场“雨”。倒是清商抬头看我,与我视线相对,我盯着他,他回我一笑。   ——清商,你赶紧给我回去。   ——有人要求娶我,我可要见见她。   ——苏金花?那个风流成性的姐们?你还真有眼光。   ——可总比老死倌院好得多,不然,你娶我?   ——我……   他不再看我。我有一瞬间的失神,我以为他从未考虑这些。原来,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男子,心里自会渴求一份安定的生活,可我竟然未曾考虑到。   他是个优秀的男子,而我本是路过的客人,本不该留恋。但看着他的眼,我心下却有些惋惜。   这时,门口传来女子高兴的呐喊,我看过去,瞬间满脸黑线。   一身暗黄衣衫,腰间缀着数不清的香袋和玉佩,晃着壮硕的身子直冲了进来。油腻的脸上满是富态,一双三角眼耷拉着,却淫光尽露,年纪也不过二十几。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众侍卫。   “砰……”她刚踏进门槛,却被宽大的衣服一绊,欢脱地拍在了地上。   众人侧目,我表情纠结,这一摔,胸都摔平了吧?   看着她抬头冲清商的谄媚之笑,我咽了咽口水。她不疼吗?   宾客唏嘘不已,却碍于女子的身份不敢多言。   这里是墨都的土地,人家是当朝左相之女,跟她抢人,除非活腻味了。   清商倒是没多大反应,苏金花晃着身子被人扶了起来。   她甩开侍卫的手,痴迷的看向清商,招招手,“美人,来。”清商不动,她转头喊道:“我要求娶清商公子,金子呢?还不快抬来。”   结果,几箱子金子被打开,金光闪闪。   同样闪着金光的某人拍拍钱箱,得意道:“清商公子,怎么样?满不满意?只要你点头,我小爷的……不我封你做侧室,怎么样?”   看来这女人眼光不错,还知道提高人家的位分。不过,为什么我有一种想把她那张大嘴缝上,然后再一脚踹她出门的冲动呢。但做人要低调,我还是静观其变。   如今,形势明朗。清商答应,事情就简单了。到时轿子一抬,他就入了左相府,苏金花便又添一位侧室。   若清商不答应,事情更简单。看她这势在必得的气势,我猜清商不答应,她就直接命人抢了。   清商淡然整理袖口,才抬眼看向苏小姐,“清商不过倌院之人,承蒙小姐喜爱。不过,不知左相大人可会允许我这低贱之人入相府?”   他问的认真,我甚至以为他是真的动心了。   “只要我喜欢你就好了,母亲大人不会不答应的。怎么样?愿不愿意当我的侧室?我可是很期待呢。”   “要我答应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   他微微挑眉,“除非星河倒转,优昙瞬开。”   角落里有人低低的笑了,众人皆是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有人嗤笑道:“苏小姐,你该好好照照镜子,你哪的配得上人家清商公子。要娶他,下辈子吧。”   苏金花大怒,看向那人,“来人,你竟敢骂我。去,轰出去,打断她一条腿,送入衙门。”管家想阻拦,却被喝止了,“还不快去。”   看着那女人被拖走,众人脸色微变。下面也有许多他国之人,未免惹事生非,也沉默无言。   再说清商再优秀,也不过是个小倌,始终拿不上台面,没人甘愿自找麻烦。我放眼四周,二楼和三楼房内的众人闻声出来,皆往下看去。   我站的地方,被帘子隔开,周围并没有太多人。   苏金花似是恼羞成怒,瞪着清商,“好你个贱人,你给脸不要脸。今天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等入了相府,我必□□的你乖乖的,再叫你放肆不得。”她摆摆手,恶声道:“给我上,绑了他。今晚就送入左相府,我看谁敢拦本小姐。”   她的嘴太坏,我眉头皱紧。反观清商并没有多大反应,也难怪,身居这阁中谁又能清清白白被人捧在手心,或许,这样难听的话语他早就习惯了吧。   老鸨扭着腰冲了出去,“哎吆,我的小姐,别生气啊!你看看……这……清商,你怎么说话呢?苏小姐,你看,清商是我的宝贝,您这么做不合规矩啊?这这……”   苏金花双手叉腰,“规矩?哼,本小姐就是规矩,你们愣住干嘛?还不上……”   苏金花以为她最大,当然没人敢拦她了。   老鸨叫喊道:“哎吆……苏小姐……别啊……”   侍卫满脸狰狞的冲台上走去,无居阁的众位公子担心害怕的不行,却奈何不敢乱动。眼见,女人们一步步逼近了清商。   他却没有丝毫惊慌,而且还抽时间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浅笑依旧。   ——怎么?现在后悔了?   ——没有,只是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我以为你在求救。   ——你在吃醋?   ——她还不配。   ——那么你甘心看我被她夺去?   看懂他眼中的调笑,我低头微笑,下一秒将酒壶放在了画栏上。敢动我的男人,管她什么苏金花,苏银花,便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我足尖轻点,踩栏而起,雪白的锦裙在空中划出弧度。在众人的惊呼里,飞过众人头顶,轻轻落在台上,顺势几步站于他身前,将那些喽啰隔绝在外。   我调笑看他,伸出右手。他笑意渐浓,媚眼天成,勾魂慑魄;外表却原似嫡仙,风姿卓越。他将手放入我的手心,给我无言的信任。   脚尖触地,我反握他的手腕,一手拦上他的腰。暗自运气,在那些人即将于抓上他衣袖瞬间,仅仅一个呼吸之间,飞身而起。   冰白与浅青在空中纠缠,我和他缠绵难分。黑发在末端互相纠缠,仿佛融为一体。他也同时环上我的腰,眸子印出我的容颜,并将一切置于眼下。有众人的惊讶,有女子的羡慕,也有某人暴跳如雷的身影。   空中,我捏着他的腰侧,笑的幸灾乐祸,“这下你可得罪了那苏小姐了,看你以后怎么办。”   同时,我带他飘身对面二楼上。我环着他,未撒开手,只顾看他。   “不论她如何纠缠,清商是绝对不会嫁她的。得罪便得罪吧。”他笑得从容,我是打心底里欣赏。   他明明很聪慧,明知审时度势,但也脾气倔强,骨子里的自傲让他更加动人。   “得罪就得罪吧,我的男人,就该这样。”我抚上他耳边的碎发,让他看清我眼底的坚定,“以后,有我。”   自从那日雨天初见,他邀我进门,他便只能是我的。听懂他的琴音,琴笛交合之时,一切早就注定。   “从今以后,清商便是我的人。有谁不长眼,尽管来找我。”我声音不大,暗用内息,却叫众人听得清楚。   分开他的五指,相扣。他亦弯起手指,握紧。十指相扣间,我直直撬开他的唇瓣,深深的吻着他,向着所有人霸道地宣告着我的所有权。   他的全力回应着我,眼中升起薄薄的雾,朦胧里透着清亮,如痴如醉。寂静无言的交流环绕在四周。   看着眼前的男儿,这份感情虽来的突然。但对于我来说,太过珍贵。若是,以前,我不会放在心上。可如今,心境早已变了。   我撤开身,他如玉的脸上泛起潮红,微眯的眼角,分外诱人,轻舔他的耳垂,低声道,“你再诱惑我,晚上回房有你好看。”   “我等着。”他笑的像只狐狸,女人们的视线更加灼热,我又是一阵吃味。   我和他在这缠绵,自然有人看不过眼了。   “那个不长眼的,有本事你给我出来。难怪我早听说,不接客的头牌清商有了恩客,我还不信,结果还真有。清商你个贱人,有本事让她出来。”   苏金花在下面大骂,我皱了皱眉,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探出身去。   她还在骂,言语更加难听,“哪来的穷鬼,竟敢找了我的茬,好大的胆……”却在看见我的一瞬间,硬生生的闭了嘴。那表情,活像见了鬼一样。   我毫不在意的低头一笑,将原话还给了她,语气低了几分。   “苏小姐,滥用刑法,抢我的男人,你……好大的胆子啊!不知苏相是如何教导的你……嗯?”   她看了我几秒,我心里默数着,三,二,一……   第三秒,果不其然,她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声音剧烈的颤抖着:“民女苏……苏金,金花,参……参见……参见灵王殿下。”      ☆、初夜之媚   不管她人诧异惊悚的目光,我拉着清商就回了房。他顺从的被我带走,仿佛本就在等这一刻。我甩上门,看着他,只见他呼吸微促,眸中神色不明。   房内,白纱飘摇,本来雅致的房内,因焚了幽香,加上那明亮的红烛,却透出醉梦迷离的气息。桌上摆着精致的小菜和点心,还有一壶酒。   和合二仙的图案在纱帐上飘摇,迷离的红光,温馨的床榻诱人前往。可他还真是会煞风景,手掌抽离,看着我,退身几步,缓缓而跪,黑亮的秀发随身体散于身侧。   “草民清商,参见灵王殿下。”   他优雅而跪,我便急急扶起他的身子,口气略带责备,“这是做什么?知道我的身份便要如此小心谨慎,这可不像我认识的清商。”我温和道,“清商,叫我的名字。”   “殿下身份尊贵,清商直呼其名,会犯不敬之罪吗?听说灵王殿下可是个不好处的主,如果清商有所得罪,那结局不是会很惨?”   我本在组织语言,打算和他好好解释。以为他还在怪我隐瞒身份的事,可这别扭调侃的语气是怎么回事?我抬眼,刚好迎上他含笑的眼睛。   我抓上他的腰侧,使劲饶他,笑骂道:“好啊,清商胆子大了。敢给我使绊子了啊,看我怎么罚你。”   “不要,我错了……好痒,司弦快快……住手……”   他气息不稳,连忙求饶,可我又怎会让他轻易挣脱。他无力摆手,眼中泛起雾气,眉眼弯起弧度,眉梢间尽是风情。而这般美景,绽放在我的眼前,令人心动。   我咬上他的耳垂,诱惑他,“叫我离凰 ,快叫。否则……”   “离……凰,离凰……”他求饶唤着我的名字,最终瘫倒在我怀里。我失笑抚上他的发,相拥着坐在软榻上。   刚坐下,他便逃开了我身边,移到了对面。   我没办法,只好把酒和小菜移到软榻旁的小几上,撩袍坐在他对面。倒上两杯酒,递一杯在他面前,自己拿起一杯。在此期间,他就静静的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商,看够了吗?我自以为长得没那么好看。”这是实话,有好多人嘲笑我的长相来着。只是碍着我的身份,没人敢当面说而已。   他这灼灼的表情,总有一种我脸上开了花的错觉,让人忽视也忽视不了啊。   “我只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灵王长什么样子。”   我放下酒杯,勾着嘴角,“哦,那你说说看传说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灵王殿下北宫离凰,先帝五女,二十有一。为人薄情寡性,三年未入朝堂,无权无势。”   这些评论坊间早就传遍了,其实比他转述的要更难听。所以,我并不否认这些事实。   我挑眉,“那么清商可会嫌弃我?嫌弃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王爷?”   他靠近我,覆上我的手背,“不,清商只是心疼殿下。”我沉默看他,他眼底露出心疼,“众人都说你冷情薄幸,怨你冰冷无情,却忘了你曾守卫家国,而自饮鲜血;她们见你三年未入朝堂,可谁又记得十五岁的你便已热血沙场,击退强敌,曾创墨兰的神话。所以,清商只是心疼离凰。”   我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的他口中女子并不是我。因为,何止是她人,连我都记不清自己的曾经了。从他口中道出,我竟要花时间去回忆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我嘴角噙上一抹嗤笑,“先帝薨逝,身为皇女,未尽人女之孝礼,反而身处柳巷花街,寻欢作乐,这些清商也心疼我吗?而且,刚才之事传出,你也会因为受众人谩骂,这些,你也不在乎吗?”   这是天下大过之事,任谁也无法原谅。先皇逝,百姓皆丧,身为皇女的我却自甘下贱,不知明日,我的名声又会坏到哪去。   “离凰不在乎的名声,清商又怎么会在乎。”他的理解和信任对我而言,太过难得,“再说清商只是倌院之人,早已没什么名声了。而殿下始终是殿下,终是清商不配。”   他再怎么天成优秀,气质淡然,身处倌阁见惯了红颜老,深情薄,我自以为他钟灵毓秀,但却忘记他也不过是个男儿。   我已经太久不近他人,却不想被他一眼道破心事。有人曾教我,在有人瞬间了解你的时候,是朋友,交之:是敌人,杀之。对他,我自然愿意用情,用心,去爱他,去陪伴他。   我期待平静,就像我现在只是待在他旁边,就觉得世界繁闹都消失了,只有我和他。   我眼眸一转,执起他精致的下巴,重重的吻了上去。   “清商是我的,没有什么配不配,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平静的日子,往往最能平静人心。我已经太久没有卸下负担,这么闲适的活着了。没想到,在这个小院,在他的房里,我寻得了丢失太久的东西了。   我和他,就像寻常普通的情人一般,温婉缠绵,愈发熟悉。而现在,他选择陪着我,他便只能是我的。拥有的,我便要攥在自己的手里,不允许别人肖想。   眼中黯淡散去,他薄唇亲启,笑的宠溺。   “是,清商是离凰的。”   我得意的笑了,他缓缓伸手带我,腰间一紧便扑入他的怀中,他轻轻的吻着我的额头,扶着我腰间的手未敢用力,像是对待无价的珍宝。   他揽上我的腰身,我伏在他的怀里,鼻翼边是淡淡的莲花香,耳边传来他轻轻的言语。   “只要离凰不弃清商,那清商永远是你的。”   我吻上他的脖颈,探手,摩擦着他的手腕,在他耳边吐气,“今夜,我要你。”   他微微颔首,眼中温柔醉人。   窗外清月明,微风扶窗而过。淡红的锦绣帐幔旁一袭的流苏,随风轻摇。软软华美的水色云罗绸荡漾身下,两道身影纠缠不休,在纱幔上投下阴影。红鸾帐软,醉梦生死。   他的秀发如绸散于床榻之上,柔情万千。媚眼微眯,薄唇间浅浅呢喃,便即消散。我亲吻着他的额发,眼眉,顺着精致的鼻子直到薄唇,他呼吸不稳,唇间却尽可能配合着我。   青袍领口微张,完美胸线隐约可见。衣衫渐退,白皙的肌肤上,守宫砂鲜艳如血。我深深吸气,一手将他的手掌按在腰侧,十指相扣。   他媚眼如丝,丝毫没有平日淡然的样子。我咬着他的耳垂,缓缓解开他的腰带,衣衫在我手中缓缓散尽。   “离凰,不要……”   “清商,你是我的。看着我,叫我的名字。”   他的眼神微微涣散,却依旧明亮,迎上我炙热的目光,“离凰,清商是你的。”   是,你是我。太久未曾得到的温暖,他尽给我了。   我期待的平静,他也给了我。   原来,我要的也不过这么简单。   “离凰……”   他发丝轻摇,白皙的皮肤浮起薄雾,宛如莲花绽放。吻上他的眉睫,我的心彻底沉沦在他的盛景里。   许久,久久的余温里,看着他胸前的红艳淡去,我噙上心满意足的笑意。   怀里的男子早已疲累的眯上了眼,我勾了勾他顺滑的脸庞,扯过薄被盖上两人的身子,环着他,安心的睡去。   ☆、深爱的人   “咚咚咚……咚咚……”   清晨,一阵夺命的敲门声打断了美梦,我本不打算搭理的,可敲门声有渐大之势,大有你不开门,我就和你死磕上的意思。   我看向身侧之人,半裸的肌肤上点点红紫诉说着昨日的疯狂。他的发丝半掩了俊秀的面容,柔软的呼吸吐在她胸前,眉间带着些许餍足,唇间浅露笑意。   青色丝袍凌乱的散于身下,漆黑如墨的发丝落在胸前,让他散发着无形的魅力,我拽了拽软被,想盖住他的身子,他身子微动,悠悠转醒,眸子睡意慵懒,残留浅浅缠绵的余韵。   我扯过被子覆上他,“吵醒你了?”   他摇摇头,“没有,本就浅睡。”   这时,没眼色敲门声依旧再继续,我的火气蹭蹭的往上蹿。   随意披着衣裙,拉开门,门外的一团绿色,正贼头贼脑的往内室看,表情……如丧考妣。   我挡住他的视线,压低的声音不善,“这大清早的,你一脸死爹苦娘的表情是干吗?敲门干嘛,快说。不说,滚蛋。”   俗话说,大清早人□□最盛,怒火也最盛,我忍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老鸨突然扯住我的袖口,声音带上哭腔,“殿下呀,我家清商公子不接客啊!”   我当时的表情肯定很难看,然后,我就把他拍远了。人都吃干抹净了,你现在告诉我你家公子不接客,晚了。   上床,揽过他,“人家说你不接客,现在怎么办?人家要丢我出去的时候,清商可要护着我啊。”   轻笑传来,“恐怕不是被丢出去,怕是要被请出去了。”   聪慧如他,我懂他什么意思,却未说破。昨夜闹了那一遭,该来的肯定会来。可是现在,我没有心思去搭理那些小事。   “再睡会吧。还早。”他微点头,我也睡意渐来,昏沉里也睡了过去。   醒了后,沐浴完毕,我扒拉着头发,一块白布兜头而来,他包裹住我还在滴水的头发,缓缓的吸干水汽。视线被阻隔,只有鼻尖他浅浅的莲花香。   我道:“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晚上便归。”   “嗯。”   透过阳光下头发很快干了,我在妆台边坐下,拿过梳子随意的梳两下,准备完事。   他似是无奈,接过我手里的木梳,按下我的身子,转到我的身后。   “我来帮你梳。”   女人嘛,就要豪迈一些,不拘小节,但他的要求,我不愿拒绝。窗外阳光点点,一室暖和,这样的氛围,我未出声,不愿打扰此刻的平静。   我的头发在他手中散开,他轻轻的疏开,然后再次梳拢,发顶用我常用云纹玉簪固定,其余的尽皆散于身后。我看着铜镜里女子的面容,一阵失神。   他放下木梳,看着铜镜,唇边叹息,“离凰,你很美,美得,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此刻,我内心是奔溃的。一个女人可以虎背熊腰,可以膀大腰圆,可以英气英武,但长我这样就亏了。为了我这张脸,我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嘲笑过。说我不像个女人,说我长得像男人。   我扯着清商的袖子,喊道:“以后不准说我美,听见没。”   他笑道:“不然呢?”   “不然……我……”我语带威胁,但他不为所动,似乎笃定我不会对他怎么。好吧,事实上,我确实舍不得对他怎么。   最后,为我咬上他的唇,恶狠狠道:“清商莫不是觉得,我在床上也像个男人?”   他微有沉默,轻咳一声,眉间淡淡道:“你还没吃吧,先吃东西。”   我差点没被自己憋死,这算什么?   重重的一击,却轻飘飘的打在了棉花上,然后以千金的巨力反击回了自己。看着他淡定在桌前摆弄的身影,我又是一阵内伤。   唉,自找的!   夜晚,月光淡淡地普洒在白色石砖上,照耀在眼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无居阁红灯初燃,红光散满大道。随着来往的人群,我回到无居阁。   踏上二楼,迎面隔间,喧闹声中。   “听说了吗?太女殿下半个月后要继位了,八月初就要举行继位典礼了。之前,听闻前些日子太女劳累晕倒,现在大家不用太过担心了。”   “是啊,国不可一日无主。不过,谁当帝王不要紧,只要让我们过的好,有钱花,有酒喝,有爷伺候,谁管那许多啊。”   “对对对,张大人说的有理。不过,这有爷伺候简单,要让那个爷伺候可难哦……”   “你是说……清商?”那人声音低了几分,“算了吧,咱可是没啥机会了,人家现在可是灵王的人,你有几个胆子跟她抢男人。”   “她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吗?除了赐封的王位,她还有什么?”   “得了,你小声点吧。听说她如今还在无居阁,你小心被她听了去。”   实在没兴趣听下去,我刚要离开,却只听:   “对了,这次封后典礼一毕,右相可是真要权倾朝野了。”   封后?右相?   我眼皮一跳,推开了门。一晃眼,我已扯着她的领口将其提起,声音冷酷的吓人,“什么封后典礼,你再说一遍。”   她似是吓到了,瞳孔猛地放大,呼吸都有些困难。似是想到刚才对我的出言无礼,周围的几人也在看见我后,吓得跪在地上,面色发白,哆哆嗦嗦。   “微……微臣,参……参见灵……灵王。”   她无意识的抓着我的手,脸上冷汗直冒。   我一把将她丢在地上,重重的坐在椅子上,眼神扫视众人,沉声道:“谁来说?”   她面如死灰跪在一旁,旁边一人颤抖的出声,“是,是太女的继位……典礼和封……后典礼,凤后是右相之子……楼浮弦。”   楼浮弦……凤后……默念着,我眼前一暗。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起身,她还维持着被我摔在地上的姿势,吓得眼神空虚。   我微微俯身,挑起她下巴,声音极尽冰冷,“以后,切记,要谨言慎行。再有下次,我会真正……让你知道,我北宫离凰,到底,有多,冷血无情。”   甩开她的下巴,我嫌恶地摔袖离开,留下失魂的四人。   我虽无法入朝,受人之尊,还需承受那些恶言冷语,但,我谅他们也不敢与我作对。这不是自信,这是她们内心无法更改的恐惧,因为我是北宫离凰。   那个曾经坊间传言艳绝墨兰,尊贵无尚的灵王殿下。   夜月,城外,北归山山巅。   我背手而立,冰白长裙在风中烈烈。身后,两道黑影在阴影里挺身而跪,不发一言。   许久,我沉声道:“你们可知错?”   两人垂首,在我盛怒之下声音依旧沉稳,“属下犯了隐瞒之罪,请主上责罚。但我们是为主上考虑,怕主上会做出冲动之事。”   若是以前,我会莽撞,可现在,我有何资格为他莽撞。   她们还真是了解我,我转身,怒极反笑,“知错便好,那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了吧?“   两人同时不敢相信地抬头,再次垂首低声,声音不似之前平静:“我们是为主上考虑,才隐瞒了消息。我们愿意承受主上任何责罚,但请主上不要赶我们走。”   她们跟我许久,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却不想还是做出这般蠢事。   我沉声:“若不是今夜我碰巧听到,你们打算瞒我到何时。是不是,等他成为凤后,在封后典礼上,我才能得知此事。”我声音愈冷,“我曾经说过,我身处无居阁,消息不通,任何讯息都要及时禀报。如今你们有第一次,便有第二次,回去吧。不要再让我重复一次。”   “主上……”   我打断她,“既然你们自己选了错误的方法,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我不是因欺瞒我而生气,而是我决不允许不被我控制的手下日日跟在身边。   两人身体变得僵硬,最终艰难的点了点头,“……是。”   我回身,簌簌的白茶花顺风飘散一地。瞬间,两人在我身后消失。   城外北归山气候常年湿冷,有常年开不败的白色山茶。   月光透着白雾,映着茶花的花瓣,洁白透明。我伸手,一朵白山茶落入手心,静静的躺着。白花瓣透着晶莹淡雅,美丽得纤尘不染。   它不若红色的鲜艳,不若紫色般神秘,不若黄色般雅致,白色,却又它的清雅高贵。如花霰雪初。清香淡淡,依依秀色如烟。   本以为,自己早已放下,可原来想到他,如今还是会如此沉不住气。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年少轻狂的年纪,有他,有我。   他是最爱白色山茶的,就像如今躺在我手心的冰白茶花,一如他的人。   记得那个人曾经说过,他不是喜欢山茶,而是觉得山茶很像自己,所以喜欢。   我就无赖的抱着他,又不敢用劲,只是一脸欠揍说,因为你和山茶花一样都是香喷喷的。他无奈地撇我一眼,说放手。   我便立马老实了,只要他开口,我便再也不敢造次。   那段时光很幸福,幸福到如今的我连回忆都直觉是肖想。我深深的叹气,望着眼前的树,心里一阵揪痛。   如今,这朵山茶再也不是我的,时光冉冉,而他终归属了她人。   我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都有些麻木。直到陌生的两道气息在我身后停下,我才回神,翻腕将手中的白色山茶拢入袖中。   此时,暗蓝天边在渐渐发亮。   劲廋的两人单膝而跪,声音干练,“属下白棋,白默参见主上。”   “起来吧。”   离开之前,我回头一眼,银白的月光里,山茶树默默伫立,一片的纯白,一片片的清香。   风起,又是一瓣一瓣的白花随风飘逝,美的有些虚幻。微风柔柔而来,携它轻盈而去,再不见踪迹。   我转身决绝离去,再无一丝留恋。   ☆、繁华烟火   清晨,回到无居阁,我快步上阁楼,扯出一抹笑意,轻轻的推开了门。   入眼,青色身影衣衫整齐,正斜倚寐于在软榻上。   我皱眉,窗未紧闭,他难道就这样睡了一晚吗?扯过衣架上的披风小心地盖在他的肩头,我随即坐在了他的身侧。   端详着他的略带暗色的眼下,不禁摇头。但内心却闪过一丝甜蜜,就像寻常妻夫一般,他也会因我不归而担心,原来被人牵挂着是这般滋味,甜蜜而幸福。   他睫毛微闪,缓缓睁开的眼,明眸一片清明,“回来了。”   “你昨夜等了我一晚?”我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昨夜,我有些事出去了一趟,未来得及告诉你。以后你不用再等我,自己好好休息。”   “离凰身份特殊,自是要许多是要办。清商知道了。”   我欣慰的点头,他虽担忧语气渐弱,说道:“昨夜前厅之事,我听说了。”   我暗着神色,无言。他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必定也知道我为何未归。   他执上我的手,“离凰不是会为闲话而动怒的人,为什么这次会无法控制自己?”   我不经意的笑了笑,“清商,你该知道的,我是为了什么,你不该问我的。”他很了解我,他未有一丝诧异的表情,我就知道他,对他,我根本不必说破。   他微微颔首,“是的,我知道。不过,并不太清楚。”他语速缓了几分,“三年前,你与他之事,墨都之人有谁不知。我不是试探你,而是想知道如今你的心偏向谁。”   我的心吗?我不可否认,直到如今,听到他的名字,我依旧无法完全冷静。昨夜的失控,是否早已证明了我心的偏向?这对清商不公,他问了,我却不知如何回答。   他的嘴角扯出宽慰的笑容,眸中突显的明亮让我无法忽视。   “离凰,我可曾说过,只要你不弃我,我便会永远在你身边,现在也是这样。三年前的事,我无法清楚的知道因果。但我知道,如今你在我的身边。他纵是优秀骄傲如何,是他选择放弃的你。我只知道,如今,我只想珍惜我所有的。”   我愣愣的听他说完,半天才反应过来。从前只知他温柔雅致,自洁清傲,但这般毫无萎缩,霸气宣誓他对我的所有权的人,竟叫我更加移不开眼。   原来,我也不是没有要,至少还有他。   我夸张的扑入他的怀里,嘶声力竭,“啊啊……清商,我捡到宝了,你就那个宝啊。”   他的躯体僵硬了一秒,随即揽上了我。轻笑自头顶传来,“你知道我是个宝就行。”   我累了,一夜未归。如今,他的怀抱是我最想依赖的地方。   身为女子,我不该如此显露柔弱。身为王爷,我更不该放纵自己的疲累,但他眼中的温和总能让我放下内心的戒备,至少在这无居阁当中,我知道,自己终究是个普通的女子。   不想去思考那些事,也不想提及以前,不想去想那个人。   我趴入他的怀中,他顺势躺下,轻轻的环上我的身体,将披风轻轻地搭在了我们的身上。   他眼神慵懒,手卷曲着胸前的黑发,低头看向怀里,笑的明媚。   “离凰,你这是在撒娇吗?”   我懒懒的眯眼,撇撇嘴,“是啊,不过这是秘密哦。”属于他身体清香弥漫周围,愈发醉人,我道:“快要日上三竿还窝在房里不出来的,恐怕只有我们了。”   他抚摸着我的眉眼,低低的笑出声,“谁让你一夜不归呢,现在才知道补觉。”   其实,就算几日不睡,以我的身体,也不会有大碍。只是他也一夜未休息好,我若不睡,他肯定会立马起来。   同样的两人,同样的为对方担心,又有谁会怪谁的执着。我只是希望和他静静的待着,就这么简单。   我覆上他的手,指下略带微凉,“一夜不睡确实好困,不过……我要你陪我睡。”他似是被我的无赖打败了,只能默默答应。   困意渐渐袭来,他缓缓的闭上了眼。淡淡日光下,他的侧脸精致而柔和,在他即将沉睡的时刻,我凑上他的耳朵,低低的说了一句话。   “好好休息,今晚我带你出去。”   ————   九州大陆,四国鼎立。论强大,当属大烈;论神秘,当属灵幽;论安定,当属白宇;封漠靠近北方戈壁荒漠,国力最弱。论富庶,当属墨兰。提起墨兰,必会谈及墨都。天子脚下,平原之中的墨都有着“富甲王城”之称。   王城建于一百三十五年前,及今繁华令人炫目。而墨都的繁盛却尽在长街,有百年陶文居油纸伞铺,有闻名四国的红娘锦绣坊,长街两侧巨店比邻而立,每赶集会,长街必人潮涌动,熙熙攘攘。   迷烟湖位于城西,临秦楼楚馆之畔。因其日出之前,水雾蒸腾弥漫,霞光暗暗,而得名迷烟湖。而起日落之后,水汽皆散,湖面则清透如镜,在周围红灯的照耀下,红光闪耀,有独到之美。   每到夜晚,湖面上便有千百艘画舫同时开动。画舫上张灯结彩,彩砂飘飞,雕梁画凤。船內,笑声阵阵,优美的舞姿长长的投射在船舱上,惹人无线遐想。   船上美艳的男子或凭或立,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繁丽长袍,弹琴,赋诗,作画,觥筹交错,环佩轻响,十分热闹。画舫的明灯照的湖畔皎如白日,湖边,也同样人声鼎沸。   “小心……”   我一边小心躲避的人群,一边将清商固定在我的保护范围内,生怕叫人撞到他。我带他从迷烟湖经过,绕过几个街道,终于到了目的地。   “总算到了。”我带着他进入露天的凉棚,“老板,给我们来两碗银丝冷陶。”   老板笑容满脸,“唉,好勒。客官先坐,冷陶立马就到。”   围了小木桌,我和他一同坐下。我表现的自然没什么奇怪的,但他却也在这简陋的小店外,在众人的注视里,竟也没有在无居阁那高贵不可侵犯的形象,只是坦然和自在。   因为外出,他虽仍是一袭青袍淡淡,黑发松散身后。青袍依旧,但款式微有改变,不是在无居阁的宽袖长袍,而是整体突显简练。滚边和袖口一如既往的绣着淡白的莲花,一眼可见绣工精致。纤瘦精廋的腰间,恰好宽度的腰带上缀着淡白的玉佩,简洁却相得益彰。   我心里却暗暗叹息:就他的这清雅气质,任谁也无法将他安在这繁闹里面。   我笑:“清商可是第一次来这?”   他微微点头,“第一次。”   看他眼中内敛的神色,我便知道,他肯定不曾来过这里。也是,他身为无居阁的人,自然出入不便,更遑论来着嘈杂街市。   我看着拥挤的人群,不由感叹,“不想今日人会这么多,早知道另选一个日子出来了。怎么样?没事吧。”   他浅笑着,微微摆手,“没事。今日是花灯会了,想必也来了许多他国的客商。所以才这么热闹吧。”   临湖的夜市十分热闹,折扇面纱,盆景花卉,糕点蜜饯,时令果品,应有尽有。还有各色小吃,卖紫薯团子的,卖八宝汤圆,卖泡螺酥饼的,卖糖果的等。   街上,亦有许多的游人。有平民百姓,也有低调的显贵,有和睦亲爱的妻夫,也有在街角打闹玩耍的小孩子。街道两侧商店打开,各类商品琳琅满日,十分诱人。楼层上悬挂着红绿鸳鸯纸灯,福光熠熠,光彩夺目。远处的天边传来烟火爆炸的声音,远处持续着光亮。   绚烂的灯光下,我视线所及的是他的侧脸,周围的一切仿佛虚化,眼中只有他无限的放大。柔和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脸上投下的阴影里,他敛眉的风华,让我沉迷。   这繁闹的街市,这绚烂的灯火,这流光的烟火,却丝毫不及他唇边勾起的清美浅笑。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偏头看我,在我眼前摆摆手。   “离凰……离凰……”   我回神,抓上他的手腕,刚想说什么……   “客官您的银色冷陶来了。”   我被她的声音打断了思绪,看向桌上。两小碗银丝冷陶色泽鲜碧,上面油色金黄,洒满佐料调味,微微冰冻之后,色泽更亮,让人馋虫大动。   我松开清商的手,将一碗端到他眼前,摆好筷子。他掩嘴而笑,似乎是在笑我把他当成了孩子,我脸皮厚,笑笑没说话。   入口微凉,唇齿留香,我感叹:“老板娘,这银丝冷陶的确正宗,很好吃。”   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见我夸她,笑容更深,“是啊,虽然不是最贵的,但我保证能让各位客官都满意。看小姐也是富家女儿,没想到也会委身小店,是在是我的荣幸啊。”她的视线移向我旁边,眼中的惊艳之色更甚,“小姐的夫君也让我的小店更有福气了。”   我偏头,只见清商手下微顿,轻轻放下了小碗,抬眼扯出一抹温和。   “我并不……”   不待他说完,我突然牵上他的手,在他愣神的同时,抛给老板娘一个你懂的表情,随即展颜道:“他是我的夫君。因为今日是花灯节,他闲来无事,我怕他闷得慌,便带他出来逛逛。”   老板娘瞬间就懂了,笑看着我旁边突然沉默的某人,“公子好福气,有如此关爱贴心,优秀的妻主。”说这话的同时,我掌下的手微微一紧。   一边有人喊道:“老板娘,来四晚冷陶。”   她连忙应声,冲我一笑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您慢用。”   我放开他的手,眼神示意桌上,“快吃吧,吃完我们再去逛逛。你不是说想要去琴鉴馆,现在还早,我们待会就去吧。”   他默默的收回手,重新端起小碗,“离凰……”   他轻声喊我,我嘴里含着面,偏过去看他,嘴中喃喃嘟囔,“呜……肿么了……”   他似是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一句:“没什么,等会吃完就去吧。”      ☆、刺客来袭   街道尽头,古色古香的两层阁楼,散出徐徐香雾,街旁的柳树高升,在楼阁栏上微微轻扬。   我脚步微微放缓,突然开了口:“清商,我是真心的。”   他脚步一顿,看向我的神色闪过复杂,但仅仅呼吸之间就恢复了正常。   他唇边微微叹息,“离凰,你是王爷,而我,只是……”   一根手指抵上他淡红的唇边,他抓上我的手指,那如水的眸里漾起丝丝纠结,但那一抹深情丝毫骗不了人。   我知道,他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但此刻,他却不自信了。他在顾忌他的身份,顾忌我的身份。   他从未奢求什么,只希望陪在我身边,但我又怎么能如此自私,更何况我是真心喜欢他。这不是束缚,不是牵强,而是我想要兑现的承诺。   何况,我在乎的是他的人,不是他的身份。   我失笑,但语气依旧认真,“清商,那些我皆不在乎,我曾说过必不负你的情义,这是承诺。”我迎着他的眸光,一字一眼,“北宫离凰愿意求娶清商公子为正夫,不知公子可否答应?”   我不愿给他思索的机会,因为,我要让他知道我内心的坚决。   这不是逼他,而是,让他完全的卸下顾忌。   他青色的袍子的月下散满银光,袍脚微动,那发也随风缠绵。那眸,更是醉人的温柔,不再有苦恼,不再有顾忌,淡雅的唇边展开笑意。   终于,他点头,面色微红。   我笑了,心头尽是甜蜜。   我接着陷入了沉思,突然想起了什么:“那现在,纳彩就算是有了,问名也不需要了。对了,接着是什么,哦,是纳吉……对了……”   我上下打量清商几眼,周身素服清淡,唯一的配饰也只有发簪和玉佩。同样,我也什么都没有。   呃,这是个问题。   我急忙周身摸索着,微凉的指尖阻止了我的动作,他微有疑惑,“离凰,你在找什么?”   “信物,信物啊。如果不交换信物,怎么进行纳征。”   “纳征?”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轻笑传来,还是那一贯的雍容平和,“离凰太着急了。”   我像情窦初开的女孩,只想要将他牢牢的拴住,一时间竟陷入了傻傻的境地。在他的浅笑里,我才渐渐恢复了平静。   我装着生气,撇撇嘴“清商是在笑我吗?”   结果,他竟然点了点头。   我愣了,嘴张了老大。   这时衣衫微动,清香瞬间扑了满怀,我回神,扯开嘴角,亦久久环抱着他,一脸餍足与温柔。   是谁的眼光揽尽了月光,迷离了尘世间淡雅的光芒。那一丈繁华,一袭温柔,一捧清浅,终究入我之怀。   原来,暖情至此,情深无尚,是这般滋味。   许久,温存缠绵后,我与他缓步走着,街道少有行人。再抬眸,深褐色的牌匾上“琴鉴馆”三字透着历史的沧桑感。   我与他十指相扣,举止亲密,笑笑,“走吧,一起进去。”   他抬眸望了眼匾额,微微颔首,“嗯。”   这时,我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将他紧紧的护在了怀里,脚下微退两步,稍稍移开。   我微微眯眼,冷静的看向四方。   散动内息,周围数道强烈的厉气围绕,目标直直冲我。   “离凰怎么了?”   “别担心。”   我的眼神凝结在黑影出现的地方,然后,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将他轻轻甩到安全的地方。   “等我。”   能如此接近才能被我发现,看来武功必定不弱。   这里在街道的尽头,跟本无人前来,彻底将繁闹隔绝在此地之外。   数道黑影迎面而来,我迅速闪身退开。一股奇异的香味猛地闯进了我的鼻翼。   我暗自皱眉,这味道太浓烈。   冰冷的刀锋从另一侧刺来,我旋身躲避,抬手围挡,反手折上两人的手腕。但两人立即换手攻击,攻势竟丝毫不减。   而且,在此次同时,另外其他黑衣人依旧在观战。   她们攻势很猛,逼得我不得不全心应对。   反手间,气息渐渐凝结,狠狠击去,数人齐齐中掌。   后退的瞬间,我清楚看见她们眼神的快速交流。未有停顿,十几人再次齐齐向我,那股香味愈发浓烈。   我眼神一冷,简直是找死。   不再手下留情,既然她们不想活,那就怨不得我。未待两人近身,掌中蓝光聚集,轻轻一击,所有人便被狠狠的摔在了墙上,口中鲜血四溅。   其他黑衣人看向失手的同伴,但却依旧没有对我出手的打算。   我手拢袖中,不屑的神色看向领头人,“既然不出手,可别告诉我你是纯看我不顺眼。”   她们不是杀手,因为杀手只为杀人,而她们却选择分组而上,足以看出她们目的不是杀我。若是杀手,她们的气息更不能如此平和。   若要杀我,以她们的功力,在暗处偷袭成功性更大。但她们选择正面交锋,而且不主动出击,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们另有所图。   领头人哑着嗓子,声音分明是个男人,“灵王殿下,我们想和您做一笔交易。”   既然清楚我的身份,看来的确是冲我而来。   我微微冷哼,“不过,你们似乎没有跟我提要求的资格。”   今日,虽出无居阁,我下令并未叫白棋,白默随行。但对付她们的自信,我还是有的。   “灵王殿下太自负了。”黑色面罩下一声轻笑,“如果没有绝对的自信,又如何敢和您谈交易呢?有没有资格,您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猛然感受身后有两股气息,除了清商,还有一人。   原来她们攻势不减,只是为了在让我分神的同时,挟持清商。其实我早有察觉,但并未想到此处。看来她早就胁迫了清商,但清商为了我安心迎战,并未开口求救。   我未回头,眼神微寒,“说吧,你们的目的。”   “你自断经脉,我们放你的男人,这就是交易。”   我保证,如果不是清商被抓着,我肯定会立马揍死说话这家伙。自断经脉?她脑子坏掉了,还是我耳朵坏掉了,我没听错吧?   蓝光在掌下缓缓聚集,我嗤笑一声,并未着急进攻,“别说自断经脉,这般不要脸的条件,是个人都不会接受。怎么样?要不提个简单点的?”   “灵王确定不答应?”   我的行为,代替了我的回答。   我转身,迅速锁定清商和身后黑衣人的同时,蓝光直逼黑衣人。   别说不答应,如此威胁于我,当我是瞎的嘛!   但,突然,胸口一阵刺痛。暗自运气,胸口刺痛加深,丹田内息变得愈发不稳。垂手间,手腕内侧一阵青黑。   这,明显是中毒的征兆。   难道是那股香气……   我的出手并没有造成任何威胁,我抬眸,映出那人得意的眼和掐着清商脖颈的手,以及那满是担心的脸庞。   清商微微挣扎看向我,“离凰,别担心,我没事。”   他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但神色却没有一丝惧怕,尽是平静。   我强撑,转回身子,扯出冷然的笑意。   不待我说话,那黑衣人冷笑一声,“哼……灵王殿下,你现在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我清楚自己对付不了你,若不用些其他的计谋,怎么取胜。”   原来我猜对了,那香果真是毒。她们以身凃毒,在缠斗过程里移毒于我,我根本无法防范。再加上我运气抵挡,血液流转速度加快,那香气里的毒便更加活跃。而我,虽击退了所有人,但却找了她们的道。   我咬牙,“我若不答应呢?”   “你如今中毒,内息不稳,拖下去也不过落入我们手里,你又何必再强撑。”黑衣人语气森森,看向清商,“灵王可以强撑,不知道你的男人撑不撑的下去。”   “你敢动他,我会杀了你。”   “中了“千茶香”的毒,灵王还是不要嘴硬的好。”   那毒的确厉害,在体内运作的很快,丹田根本无法运气。胸口的刺痛愈发强烈,脚步也渐渐虚浮,但我无法现在就认输。   难道真是许久不出手,不参与这些纷争,连应有的防范都疏忽了吗。   我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想着些,看来情况还不太遭。   如今我与她们缠斗许久,街道竟也无一人经过,看来她们是计划好了的,准备瓮中捉鳖。看来,此刻,我不如她们的愿都不行了。   “怎么?灵王殿下不愿动手吗?还是……”他指着我的身后,“呀……你瞧,那么美的公子的脸上鲜血直流,宛若红梅绽放,的确美的不可方物。”   我一惊,迅速回头。   只见清商头偏一侧,白皙的脸上被利刃狠狠的划开,伤口从耳测蜿蜒下颚,鲜血顺着脖颈流下,滴落青袍,凄艳且刺目。   “清商……”他竟然下令毁清商的脸,我眼中火光四溅,恨不得将眼前的男子碎尸万段。   “你该死……”我森然着口气,硬生生的在掌中凝结着真气,挥手而出。   掌下的戾气破风而去,我看到了她们震惊的眼神,随即齐齐退开几米外。瞬间,又齐齐向我攻来。   缠斗许久,多人被我所伤,但我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四国谋仇   我如旋风般回身,脚下一动,趁女子放松了警惕。我将其一掌击开,顺势将男子搂入了我的怀里。   他发丝散在耳测,露出的脸上伤口,触目惊心。但眼中依旧是那无言的信任和毫不畏惧。   他握上我手,眼神坚定,“我没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没事,他难道不在乎吗?而我,却心疼的要死。我抚上胸口,这一击,以是强弩之末,喉间一阵腥甜。   黑衣男子露出不可置信,恼羞成怒,“北宫离凰,既然你这么不识好歹,那我也不用再客气了。”   他看了眼周围,将视线凝结在我身上,“上,给我杀了她。”   我的神经再次绷紧,下意识的将清商护在身后。身体更加不受控制,眼前也一阵暗黑,视线模糊里,黑衣人齐齐而来,刀刃在地上摩擦,爆裂出火光。   我眼见她们逼近,却只能缓步后退。   可惜,他不能如愿了!   街道尽头,几道黑影飞速靠近,来的,正是我的方向。那灵巧的步伐,不凡的轻功,快到捕捉不到的身影,一闪而过。   我眼前一亮,下一秒,数道黑影便立于眼前,将我保护在了防卫之下。   数人齐齐出手,动作果决凌厉,毫无偏颇。兵刃交碰间,迸出清脆的之声。看着她们游刃有余的进攻,我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一会,夜色下,数道身影同时站定,和刚出现时一般无二。而对面,蒙面黑衣人齐齐受伤而退,包括领头的男子。   蒙面男子见形势不对,哑着嗓子下令,“退。”   我微微松了口气。   瞬间,那数道身影飞身而起,落在了街道尽头,围在了一定青色小轿旁边。   月光下,银色的光影里,青色小轿静静的停在中央,虽不起眼,但却制造精致,繁贵内敛。   我单手揽着清商,他也用力撑住了我的身子。   街道很静,静到只听见我的声音,“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在此谢过。”   那些护卫功夫极高,能有如此护卫保护之人,相来轿中之人必定身份不差。但许久,轿内没有任何动静,只有那帘子随风而动。   但我知道那人在看我,哪怕隔着帘子,那视线也不曾离开我一秒。   现在,我无法思考许多。我中毒未解,而清商的脸也血流不止,现在必须赶紧回无居阁,不能再耽搁了。   我握紧掌心的手,冲小轿微微颔首,“阁下之恩,有缘自会相报。”   下一秒,我拉着清商向着无居阁的方向,离去,   夜深,繁闹落幕,无居阁中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客人,二楼上,绿老鸨正靠着栏柱,磕着瓜子。   看见我和清商回来时时,他手里瓜子散了一地,惊慌失措地向我们奔来。   他颤抖着抚上清商的脸,一脸不可置信,“天啊,我的清商,你这是怎么了?这血,我的天……我要晕了,你这毁了脸,我得赔多少银子啊?哎呀……”   他哭喊着,跑到我身边,“王爷,你不会不要清商吧?你看,他都已经是王爷的人了,就算他的脸……”   闻言,我察觉清商神色一暗,似乎有些受伤。   我发誓,如果我不是受伤的话,我会狠狠拍死他。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时间想这些。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瞬间爆发,“你不想让我拆了你这无居阁的话,马上给我让开。”   绿老鸨浑身一颤,唰地一下的躲开了。   房内,我将清商按在软垫,开口就问:“药呢?止血的药膏?”   “可是,离凰你的伤……”   “我没事,那毒只是让我不能运气,只是有些头晕发软,并无大碍。你的脸才是正事,快告诉我,止血药在哪?”   其实,那毒只能禁锢内力,而我刚刚乱动内息,却遭到了反噬。但我若不骗他,他是不会放心的。   他目光移向墙角的小柜,“第三层的抽屉里,伤药全在里面。”   我赶紧过去,拿出各种瓶子一嗅,抓着止血散就坐到了清商旁边。   用软布沾了轻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伤口。血迹清除后,伤口清晰的展现眼前。被利刀所伤,伤口很长,庆幸的是伤口并不深。   我深深的松了一口气,“痛吗?”   这种伤口对我来说司空见惯,看见他的脸被割伤的那一瞬间,却第一次,那般害怕。   他摇摇头,清融的目光追随着我,“不痛,只是离凰可会怪我,怪我如此不爱惜自己。”   的确,看见他受伤的那刻,我想的不是他会因此而毁容,而是怪他为什么不开口求助。   “怪,我如何不怪。今日就罢了,若是以后你再受伤,我就……”   “离凰就好好骂我吧,但今日……我只是不愿干扰你,但你却仍被我所累。”   当时,情况不善,但却未料想那些人竟会以此逼迫,下毒毁脸,他们可真是看得起我。   “对,以后你再受伤,看我怎么骂你。”   其实,看着他眸中自责的神色,我又怎么再忍心责备与他。   其实,若今日我谨慎小心一些,也绝不会被□□所暗害。只是,本来是良辰美景,开心欢闹,且是有他在旁,我过于松懈了。   白色药粉撒上伤口,血止住了。我不在乎他留不留疤,只是他身为男儿若容貌有损,别人免不得闲话舌根。   他声音忽然低了几度,“离凰,你脸色很差。”   我摸了摸鼻子,讪讪的笑了。唉,什么都瞒不过他。我知道现在要被骂的人是我了。   以前只觉得他温柔,但相处久了,他骨子里的孤傲和气场才会真正显露出来。他虽不会生气,但在他的气势下,我都要认输了。   不过,老天还是怜惜我的,窗边突然传出的声音解救了我。   “殿下……”白棋出现在了窗边,“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展开纸条,眉间一动。气息又是一阵剧烈碰撞,不由捂着胸口轻咳几声。   白棋突然抬头,眉头紧皱,“殿下,您受伤了。”   我随意摆手,“没事,小伤。”   说话同时,身子被莲香环绕,我被揽入他的怀里。   趁他微怒之前,我冲着白棋勾了勾嘴角,“将参加继位典礼的他国使臣名单找来,后日给我。”   “是。”她点头,瞬间消失。   我转身,将自己嵌入他的怀里,任由他抱起我。   我抓上他的衣领,环上他的脖颈,“清商,抱我去床上。”   我盘腿而坐,暗自调息,被禁锢的内息渐渐回转。没想到“千茶香”仅仅以香气为毒,此药便效用惊人。   一盏茶后,我才缓缓睁开了眼,身体逐渐恢复正常。清商见我已然无恙,眉间仍旧不展。   我抓过他的手指,并肩躺他身侧,“在想什么?”   “我在想刚才那些黑衣人的身份。”   我挑眉,“那清商可有眉目了?”   他微微偏向我一侧,沉默几秒,笑看我,并无言。许久……在我目光里,他眯了眯眼。   “离凰心里不是早有答案了,又为何要问我。其实,我只能猜得一二。”   我撑起胳膊,支着下巴看着他,“那,清商可否告诉在下这一二?”   我语调婉转,一腔的女子文人的酸腐气息,说完,我都忍不住颤了颤。鸡皮疙瘩突起。   他掩着嘴,眼睛笑意渐浓,“都说灵王冷血,莫不是那些人都不曾见过你。还是说,我眼前之人不是灵王,亦或者,是清商眼睛出了问题?”   我一脸无辜,“唉,市井之言,岂能当真,惭愧惭愧。”   “离凰,你……”他无奈摇头,才再次开口,“听他们的口音,便知他们不是墨兰之人,其语调更具北方特色。她们称你为灵王,并不下令扑杀,且另有所图,可知不是私仇,必与朝廷国家之事有关。结合这两点,加之她们组织得当,并无江湖草莽气息,更可能是朝廷之人所派,唯有可能与北方大烈和白宇两国有关。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   “你不解的是,为什么她们会找上我对吗?”   他微微点头。其实,我有何尝不知,这也是症结所在。以我现在的身份,地位和处境,刺杀若与大烈和白宇有关,她们又有何图呢?   但这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待到五国齐聚墨都,有所图者,自会露出马脚。现在,我不想费那般心思。   不过,他还是这般毓秀,并未在刺杀之后有任何惊慌,并且在细节处已大致推出了幕后黑手。   我却丝毫不惊讶,只是赞赏之心越甚。   他似乎看出了我眼中的赞赏,只是一句,“其实,若不是你刚刚下令去整理各国使臣名单,清商也不会想到这上面去。”   我笑而不语。   他却最终认真了神色,“离凰……我知你已有打算,那待你查出真相,会如何对他们。”   我把玩着他的黑发,淡淡的语气,“其实,我早已不入朝堂太久,那些纷争本不该牵涉到我。他们如何对我,我不在乎,但……”我突然一顿,眼神定格在他的伤口上,“他们不该动你的。”   他察觉我气息的突变,下意识握紧我的胳膊。   但我并未等他说话,便轻轻吻上他伤口一侧,冷冷开口,“伤了你,我又岂会让她们好过。”      ☆、凤裳凤殇   天色已晚,角落里的莲花金盏台烛火轻摇,屡屡淡淡的荷花清香从外钻进来,一室清香。   我放轻脚步,坐回榻上,随手抽过一本书来读,半天又放下。再抽出一本,满纸的字又小,看的眼睛痛,又无趣地放下。   看见桌上的花型玉镇纸,又是一阵把玩。抽过描摹山水折扇又是一阵乱扇,书页被我扇动,一阵哗啦啦的响。   一道视线冲我望来,我立马老实了,暗暗的放下了扇子。他复埋头,立于桌前画着什么,神色认真。   我叹气,继续叹气。然后再次回到窗边,拉开窗户,任由清风入户。   转眼间到了八月处初,缠绵夏季的雨势渐渐转小,天气虽有放晴之势。每天却也是天色暗暗,一到傍晚仍是淅淅雨下,房檐上也挂上串串水珠。   不知怎么,今年的墨都雨季长了许多。   迷烟湖上画舫依旧川流,红灯绿纱在薄雾里隐约可见,更是惹得人路人心驰神往,丝毫不被小雨浇灭热情。   我不曾转头,“清商,这迷烟湖夜夜都是这么热闹吗?”   “不是,只是这一个多月而已。”他铺平纸张,传来清脆的轻响,“为登基典礼而来的四国人很多,自然是闻得红楼倌院的香味而来,热闹也是正常。不过,听离凰的语气,似乎并不常来这里,难怪你不清楚。”   “的确,以前很少来。”我看着湖面,扯嘴笑了,“不过,现在我都把这当自己家了。”   还真是,自从入无居阁,我基本上没怎么出去过。加上那夜刺杀事情过后,虽得到了各国使臣的名单,但她们人还未到墨都,我也无法派人探访。未免再起风波,我暂时选择不再出去。   “但那日,那离凰为何会来?”   我回头,刚好迎上他探寻的目光。我的思绪刹那间被拉回了那个下午。   他不问,我不说,这件事的原委被藏在角落。他突然的询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我无法回避。   我明白,他想要知道的,是我为什么在先帝薨逝,举国皆葬的期间来了这,做了为人女最大不敬之事。   这是王族之事,我的身份,他清楚不过,而此刻却大胆的问我,是不是表示他不仅只支持我,而是想更深的了解我。   我该开心的,而且,既然他问了,我不会瞒他。   那天晚上,天色正常。   半夜,皇宫处处冷冷清清,唯有帝王宫殿明亮依旧。   跪满了华服的宫君,皇女皇女,高品级官员大臣,而龙床上躺着气息微弱的帝王。先帝的各位宫君气息哽咽,泪流满面,齐齐扑在龙床前,声声哀嚎。   “陛下,陛下……太医,快喊太医啊……陛下……”   侍者跪在地上,趴着身子,“……贵君,陛下的身体撑不过今晚了。”   在哭泣声里,床上的人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皇女的最前排,对象是我的三姐——太女北宫雅烟。   她靠近床榻,抓上母皇颤抖的指尖,“母皇,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儿臣在这呢?”   惨白的唇拉出□□,“今后……咳咳……这墨兰……的……天下,就是你的……了,你要咳……好好……的守护。明白……白吗?”   “母皇,你会没事的。”   “朕……不行了,雅烟,快……答应……答应朕啊……”   再颔首,三姐眼中尽是坚定,“是,母皇。我定会好好守护墨兰,让它傲视五国。”   接着,垂暮的女帝撑着最后一口气,安排好辅政大臣,对众位儿女做了最后的嘱托,直到……她终于将目光移到了角落。   她的眼睛猛然喷出怒火,身体剧烈的颤抖里,她指向我的方向。   “她……怎么在,这让她……滚出去,滚……出去。”   三姐看了我一眼,冲母皇急急道:“离凰也是担心母皇身体,她已经跪了几天了。她三年多不曾见母皇,您就让她……尽最后的一点孝道吧。”   而她更加愤怒,气若游丝,却用劲捶着床榻,“让她滚……你……不然,你就是要朕……死……死不……瞑目了……”   三姐为难的看着我,我却默默沉下了头。   众人皆看向我,我缓缓起身,膝盖一阵刺痛。我最后望了眼床榻,看了眼那暮色沉沉的容颜,以及她毫不遮掩的恨意。   她是我的母皇,我是她的女儿,但她,却视我如仇敌。太讽刺了,我缓缓闭上了眼,隔绝所有人复杂的神色。   我终于抬手,微微欠身,行最后一礼。   “儿臣……告退。”   在我的身后,是她拖长且寒冷的余音,“不要……咳咳……让她为我……守……守孝,她咳咳……不配。”   宫门深深且冰冷,我扶着宫门出来的时候,夕阳在天边渐渐西沉,残阳如血。   有侍人拉长的声音传来,“先帝驾崩……丧……”   “陛下……”   “母皇啊……”   终于,重拾脚步,在无尽的哭泣和哀嚎里,我在暗红的夕阳里,静静走远了。   那日,先帝逝,墨兰大丧。   “这便是真相。”   我“啪”的一下关上窗,将湖面的繁闹和嘈杂隔绝。   他半天没了动作,终于才缓缓放下了笔。绕开书桌,走到我的身边。   “我从未想过你与先帝会有那么大的嫌隙。”   “她厌弃我已久,没什么好奇怪的。”我口气淡淡,毫不在意,“既然她如此不喜欢,我也没必要在她眼前,让她死不瞑目了。”   她不在乎我会受人多少辱骂,那我便如她所愿,做的更绝而已。她身死,我醉生梦死,这应该会让她开心吧。   清商眉头微皱,“我知离凰不在乎,但人言可畏,你不该被人误会的。”   我撑手在窗边,随手端起酒杯,漫不经心的笑了。   “人言可畏?清商,人心才可畏呢。”   若无谣传从宫中传出,若有人能及时解释,那这般不堪之事又如何传播这么远,弄得人尽皆知。仅仅在这无居阁内,对我的辱骂和贬低我都听得不厌其烦了,更不用猜其他地方。   “既然宫里甘心让我这么给皇家抹黑,她们都不在乎,我又在乎什么。”   清商不再说话,只是端过酒盅,为我填满清酒。   我不好酒,仅是浅尝辄止,更不会喝醉。酒乱人心,乱人性,亦失言,我不会允许自己喝醉,做出无法自控之事来。   清商也知道,但此刻他却杯杯尽满,大有一种要将我灌醉的势头。   我摆摆手,失笑,“今天你是怎么了?好像要灌醉我?”   “酒虽伤身,亦遣烦忧,此刻不正是离凰需要的吗?”   “我若要忧,或是烦闷,又怎么会是现在这般轻松模样。”   “酒不要,那琴音呢?”   琴音者,太古之音也,讲求静字。大音希声,音静,心亦静。此刻外面极为繁闹,本不适合弹琴,但我好奇他的请求,便点了点头。   他优雅的放下酒壶,浅浅一笑,转到琴后坐下。指尖微动,琴音瞬间流泻而出,宛如九天玄妙。   他抬眸看我,指尖泛音则如天籁,按音非常丰富,吟猱余韵、细微悠长,时如人语,时如心绪,缥缈多变,变化无穷。   他左手揉弦,按压,右指轻拢,慢捻,琴声虽有力,但他却姿态清雅,放松舒展。   不过,那曲调我竟然从未听过,听着听着,我竟有些呆了。   但闻得琴音,初始,我仿佛看见了那世间最繁华的丽影,宛如深深的红色里最艳丽的那道,似乎尽揽万千尊荣,看尽天下盛景。   突然,琴弦被一一划过,声音却陡然平静,绝美的中转里,音色渐渐凄凉,悲哀,直至深深嘶厉,不死不休。   最后,他以最平常的技法,弹拨几下,一段最为清丽的旋律悄然绽放,最终在余音阵阵里琴曲终了。   许久,我才回神,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苦涩。   “清商,这首曲子的名字叫什么?”   “《凤裳》”   我喃喃低语,“凤裳?”   再抬头,青色身影已在我眼前。他复又端起酒盅,酒杯也重入我手,被再次斟满。   他的眼瞬间看破我的心思,“离凰,今夜一过,你便再无机会了。”   我笑,“哦,机会?什么机会?”   他答非所问,“我想知道,明日是继位典礼和封后典礼,我以《凤裳》作为对女帝和凤后的祝福,离凰认为怎么样?虽然清商低微,但也愿祝帝后同心同德,百年恩爱。”   我手下一颤,表情却未改分毫。   我抬手,任酒烧心,“曲调太悲伤了,不合适。皇姐仁善,从小便属意凤后,他们自然会恩爱羡煞旁人,你该去掉后面低沉的部分,这样才合适。”   “所谓帝王恩,日移夕替。身为帝王,后宫尊君三千,离凰就如此笃定凤后会恩宠不衰吗?他日,容颜老,美人迟暮,离凰确信女帝会依旧爱他一人吗?深宫寂寞,铜锁深深,他日凤后陷于冷院,离凰也坚持认为《凤裳》之曲不适合吗?”   他语气渐重,每说一句,我捏着酒杯的手便紧一分,“清商所说的机会,离凰又怎么不懂。明日凤后出嫁,你已数日心神不宁,难道你真的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声声质问,我无法反驳。我以为我极力掩饰,他不会发觉。我承认,直到现在,我都无法释怀,而且,清商也知道。   不过,不能接受又如何,三年前,我们早已结束。皇姐仁善,何况右相朝堂得势,他的恩宠只会增不会减。   可为什么,我还会这么担心。      ☆、继位封后   墨都有言,“世家公子,楼家绝艳。”   提起墨兰世家公子,世人皆必提起右相独子,除了感叹他的才绝艳艳,亦会摇头惋叹,因为他……天生有疾。   他身体有疾,我一直都知道。   他素喜霜色,却更显清弱。从前,看着他轻廋的身影,我便提心吊胆。恨不得把所有珍贵药材全都喂给他,可是,就是那般细心呵护,但丝毫没有效用。   每次见他站在山茶树下,簌簌纷飞的花瓣里,月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身体,近乎虚无。而我,也只能看他日渐虚弱,暗自心疼。   他的病,御医无法根治,右相派人寻便墨兰名医,我亦派人找遍五国,最终也只能靠一碗一碗的药吊着。   但他,并不在乎,他的回答淡然,人生无常,生死有命,能拥有的他都有了,如果再给他身体安康,这不公平。   直到,三年前,那日过后,哪怕我再担心,再牵念,再舍不得,爱他,陪他的机会,便永远的失去了。曾经失去的,如今又怎能再有。   明日一过,千万的纠缠也不过是一场宿醉后的梦,与他,与我,终究再无关系了。   “他与我,终究是陌路。清商,没有所谓的机会了。”   “离凰……”他的声音清凉,但满是理解和温柔,“有那个人,我终究做不了您的唯一,我从来都知道。但此刻,我是多么庆幸,我遇见了您。我知道离凰是怕我不开心,但永远不要欺骗自己,清商能陪在您的身边,便已心满意足了。”   我任由他覆上我的手,带着暖意。耳边是他的话语,眼前记忆一一浮现,我却沉默了。   “扣扣扣……”   我刚要开口,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清商撤回了手,我突然有些烦闷,对着门口沉声。   “谁?”   “微臣奉太女之命接殿下回府,明日参加继位典礼,一众亲王必须随行,陪同祭祀。”来人声音恭敬,一字一眼,隔着门板传来,“灵王殿下,轿撵已经备好,就在外面等着了。”   清商低头浅笑,说不出的温和。的确被他说中了,我不走,总会有人让我走的,因为皇家的颜面比天大。   不过,也是难为她们了,亏得忍了这么久才来,不晚不晚。   “哦……”我拉长了声音,语气一转,“既然典礼在明天,现在还早,今夜我就宿在这了,明日直接去皇宫。你们不用接我,回去吧。”   我都赶人了,难得她还语气沉稳依旧,“殿下,继位典礼耽误不得。太女有命在先,殿下还是随我们走吧,何况以您的身份不适合呆在这里。祭祀参拜礼节众多,殿下若不提早熟悉,明日出了差错,那可要闹了笑话了。”   “大人可别弄错了,这继位的是我皇姐,不是我,闹笑话也没甚关系。”我语气低沉,“我今夜就宿这,一句话,要么滚,要么等。”   门外重回了寂静,我走回清商身边。他从来人出现之后,便又回到桌后提笔画着什么,仿佛丝毫没被打扰。   我在他背后探出身子,望向宣纸,“见你画了一天,在画什么?”   画中是大片大片的白莲,晶莹剔透,其中有一叶扁舟,在湖心荡漾。背影是墨色的夜空和巨大如圆盘的月亮,高悬天际。   他提着笔蘸了蘸墨汁,重回画纸,描着莲心,“你就这样把人赶走了,让她如何向太女复命。”   “放心吧,她不会走的。”我背靠向桌边,盯着他,“不过……清商就希望我那样离开吗?你以《凤裳》以贺,终究是为的我能放下,我又岂能不明白。可酒醉人心,音乱人心,终究,抵不过事实已定。再说,清商舍得我一时冲动,离你而去?”   他终于停笔,看向我的眼睛缓缓开口,“如何舍得?”   他气息淡若可闻,可我却听出了复杂,有认真,有幸福,还有叹息。   我承认,在读懂他琴声那刻,我便明白,自始至终我也不可能完全放下那个人。清商也明白,他故意弹奏哀曲,要的便是我的担心之下的离去,去找那人。   我微微旋身,抬手执起他的下巴,重重的印上他的唇。良久,我才不舍得离开。   他的唇上,泛着水光,盈盈欲滴。瞬间,气氛变得火热起来,我拥着他,凭着记忆向床榻行去。   期间,耳边是微微急促的呼吸,手指抚上衣带,衣裳柔柔滑落在地,薄纱里,两道身影缓缓陷入锦绣帐暖。   清商,你赢了。   而我,甘之如饴。   气息愈发浓烈,呼吸交织着,暧昧散入一室。   爱恋,纠缠,交织了一夜,他用他独有的温柔填补我的空虚,弥补我的遗憾。   第二日,天未亮,我便醒了。凝望他睡颜许久,才悄悄揭被下床。   灯盏下,一套繁丽的明黄色锦缎宫装不知时候出现在桌上,我在昏暗中站了许久,终于拿起了衣裙。   天亮,坐上轿子,直接向皇宫而去。掀帘看去,御街上人群鼎沸,红绸披挂,鲜花四散,处处繁华盛景。   为了今日,皇宫朝堂已经准备许久,禁军也比往日多了几倍,街道上随处可见士兵的巡逻。   入了皇宫,我便直接去了太女宫。   入殿,我紧走几步,朝上首之人单膝而跪,“参见太女殿下。”   皇姐佯装责备道:“你啊,这里没人,何必行大礼,快起来。”她指向旁边的位置,笑道,“过来这边坐。”   我起身,“是。”   皇姐一身精致大红喜服,上面绣着展翅的凰鸟,锦绣为袍,金丝为绣,华丽富贵。金冠束发,简洁干练,面貌俊雅,却比我更少一份英气。   她温和而不失气度,眉间也依旧淡然,周身却贵气天成,萦绕一丝霸气。或许是因守孝操劳,眉间仍有一丝疲惫之色。   她静静的打量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自责,最终是一声叹息,“离凰,母皇她……”   我平静的打断了皇姐的话,“三姐,我不敢怪母皇,这事就这么过去吧。今天是三姐的登基之日,我们该说些开心之事。”   “好,不说也罢,你放下便好。”她见我神色无异,便放了心,“离凰,今日叫你来,是我有事要你去办。”   时辰不早了,我入殿的时候,卫队早已在殿外整装待发要去典礼台。皇姐唤我入殿,我便知道她定有事吩咐,所以我并无惊讶。   “皇姐有命,离凰听从便是。”   “好,那我便说了。”她温和一笑,“离凰可知三国使者皆在皇家驿馆,今晚将入宫赴宴。”   “不错。”   今日,皇姐登基,其余四国皆派使者前来相贺,齐住在皇家驿站。只待继位典礼,祭司大典后,晚上便是接待四国使者的宴会了。   皇姐端起茶杯,水汽萦绕,“继位典礼一过,四国使臣要在墨兰停留一月。这一个月与四国接洽之事,我打算全部交给你。”   她放下茶杯看我,而我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沉默半晌,“皇姐何不派使者或朝臣去,离凰已许久不参与政事,我去不合适。”   “这不是政事,是家事。”皇姐抚了抚额,苦涩一笑,“四国使者齐聚,表面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暗流汹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我未登基,根基不稳,皇姐能信之人不多,离凰可愿帮我,前去探探虚实。”   我和皇姐一同长大,关系从小亲密,她求我帮她,我自然愿意。   “皇姐如此说,离凰不敢拒绝,自然尽力。”   皇姐欣慰一笑,“好,那此事便说定了。既然如此,今日你便去皇家驿馆,晚上接他们入宫赴宴。”   她命令一下,我不得拒绝,只好应声。   今日不去典礼也罢,天知道,我有多想避开。   一个是我皇姐,一个是我爱过的男人,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相爱相亲,百年恩爱。   今天是举国皆欢的日子,可对我来说,仿若地狱。   我只能将所有的心痛和难埋在了内心深处,不愿触碰。   殿外,侍者恭敬的询问传来:“太女,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   侍女鱼贯而入,为皇姐整理华服的之时,我才后知后觉本该穿龙袍登基的她却只是穿了那艳红喜服。   或许是皇姐最看重的不是登基典礼,而是属于她与他的婚礼。   皇姐望向我,眸中闪过笑意,“继位典礼倒也没什么,可想到接着就是我的婚礼,竟有些紧张,离凰可知道这种感觉?”   看见皇姐眼中念及某人的温情和温柔,我一愣。   原来我也会害怕看见有人对他同样好,而且是在我无法触碰他的时候。   皇姐抚上耳侧,“也是,离凰还未娶亲。不过,你也不小了,该好好收心了。等这段时间已过,你也该好好选王夫了。”   我突然撩裙而跪,“皇妹的确有喜欢之人,希望皇姐允诺,让离凰娶他。”   “离凰,你不要告诉我是那个青楼戏子。”在我的沉默中,皇姐的声音渐冷,“你是王爷,简直胡闹。”   皇姐派人来无居阁接我,她知晓我的行踪,那我和清商之事她肯定很清楚。皇家之女婚事不由她人,我早已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离凰是真心喜欢他,望皇姐成全。”   “小伺?”   我摇头,对上皇姐的视线,“正夫。”   “容我想想。”她无奈凝望我半天,甩袖转身,“好了,时辰不早了,此事改日再说。”      ☆、圣子仇蓝   辰时,皇姐乘上轿撵延御街向南,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去神庙祭祀,准备登基。   随后,我钻入一顶小轿,尾随侍卫数十人,则向着皇家驿站方向而去。   我斜倚车内闭着眼,一路上将四国来人在脑子里转了一遍。   大烈使者是其国相穆承岚,为人年纪轻轻,却手段圆滑,谋深如海。本是白衣出生,后得大烈女帝赏识,官拜国相,权倾朝野。   灵幽使者是其圣司仇白蛉。灵幽处南部荒蛮地区,国域虽小,但十分神秘。巫术和蛊术十分盛行,当权者名存实亡,其国家的权利全都掌握在历任圣司手中。   白宇派出的是其三王苏久佑,是白宇女帝最喜爱的女儿。封漠派出的是其太女奇罗,今年初刚被封为太女。   “国相,圣司,王爷,太女……”看着眼前重兵把守的驿站,我嘴里念叨着,不禁笑了。   四国如此看重这次出使,看来好戏要登场了。   侍者在前面引路,进入花园,我随口询问道:“这次四国使者谁最先到的?”   “是白宇和大烈先到的,十天前就到了。灵幽来的最晚,前天才到。”   “那这十多日,白宇和大烈使臣可有外出?或有无他人拜访?”   “并无外出。虽有多位官员前来拜访,但都被拒之门外。”侍者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殿下,是这了。”   我回头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我挂上笑意,推门而入,冲着坐着的四人颔首,“没想到众位都在这,真是让我好找。”   她们共处一室,看来我没来之前定时相谈甚欢。被我这个不速之客打扰,几人皆停下杯盏疑惑看我,半天没有反应。   而我笑意更浓,微微抱拳颔首,“穆国相,仇圣司,苏王爷,奇太女,离凰有礼了。”   这是穆承岚的房间,她处在上首。就在其余三人还相视疑惑之时,她已经来到我旁边,抓着我的胳膊,笑的如沐春风。   “灵王殿下,稀客,稀客。”   我清楚看到另外三人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随之化作毫无破绽的回礼,“灵王殿下有礼了。”   穆承岚还是一袭素简白衫,干练英气,丝毫不像一个权倾朝野的一国国相。   仇白蛉竟也是二十出头模样,一袭纯黑衣衫,垂坠于地,容貌艳丽,像是深谷的罂粟。   苏久佑和奇罗挨着坐一起,两人皆是皇家打扮,华丽精致。   我和穆承岚曾打过交道,她认识我不假,其余三人怕是连我的面也没见过,却也能这般化解尴尬,也是多亏眼前这只狐狸。   我带笑抱拳,“未事先禀报而入,是本王唐突了。是这样的,本王是奉命前来接诸位晚上入宫赴宴,并与诸位协商有关邦交事宜,未来一月诸位若有何事可随时来找本王。”   穆承岚点点头,“原来如此。来,先坐吧。”   我屁股刚挨上座位,奇罗满脸不解的问道,“不知这次墨兰为何会派殿下你来与我们接洽?难不成是墨兰朝堂无人了吗?”   那奇罗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眉间还略显稚嫩,难怪性子急,出言便如此犯忌。   穆承岚扫我一眼,没有说话。仇白蛉表情默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倒是苏久佑略带歉意的看我一眼,“灵王莫怪,奇罗太女年纪还小,性子率直而已。”   不想和小女孩计较,我端着酒笑了,“无妨,本王的确多年不参国事,太女殿下不认识我很正常。不过我墨兰设官九品,为官者无数,这朝堂无人之说何从谈起,太女说笑了。”   我以为她会就此罢休,结果她又来了一句,“墨兰既然为官者无数,那为什么要派你来?我可在墨都听说了好多关于你的传闻呢。”   “哦,什么传闻?”   “为人寡情,薄性,不孝。”   “哈哈……“我突然笑出来声,穆承岚暗自挑了挑眉,仇白蛉抬眸扫了眼奇罗,皱了皱眉头。   我总算停住了笑声,眼泪差点没笑出来,看向奇罗,“我说太女殿下,都说是传闻了,你也信。”   “若无所作所为,又如何会有传言流出?”   我说她这是和我扛上了,不让我认输她不甘心是不是?封漠怎么会让她当太女,还出使她国,难道不怕坏事。   “我刚进门,奇罗太女不识我,未主动起身回礼,那为何连关于我的坊间传闻都一清二楚?岂不自相矛盾。”   我再没搭理她,只是将目光转移到了苏久佑身上,“苏王爷说奇罗殿下性情直率,恐怕也并非少不更事吧。”   这是四国邦交,力量博弈。墨兰局势不稳,朝局初定,但并不代表只能一味忍让,若再让小小封漠对我无礼,那我不如不来。   苏久佑听出我话中之意,未在开口。而奇罗脸色猛然变得很难看,似乎是羞愤尴尬,也没有再次紧逼。   上首的那只狐狸总算没再挑事,出言化解了尴尬,“好了,玩笑而已。灵王奉命来迎接我等,是我们的荣幸。来,承岚敬灵王一杯。”   她冲我端起酒杯,我回敬与她,顺便举杯向另外三人,“仇圣司,苏王爷,奇太女,本王先干为敬。”   “请。”   苏久佑率先端起回敬我,仇白蛉接着,奇罗不情不愿举了举,自己一口干了。   我缓缓摇了摇头,心下失笑。   “仇圣……”放下酒杯,我刚刚开口,突然有人推门跑了进来,打断了我。   惊鸿一瞥,一抹夺目的蓝色冲了进来,香气一晃,直奔……仇白蛉。   这时我才看清那团东西,不,是个人,是个少年,而且是个……妖魅美丽的少年。   我这才看清了他,一袭蓝冰丝衣柔柔的贴着身子,黑色衣衫下摆袖满绽放的蓝雪花,银丝勾勒,活灵活现,仿佛在他身上盛开,将要肆意绽放,飞舞。   黑发飘逸,他宛若山涧溪流旁,空谷无人处幽幽盛放的蓝雪花,静匿,仿若精灵。   我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凝聚在那精灵一般的少年,半天没了声音。   他牵着仇白蛉的衣袖,只听软软的撒娇声,软腻却暗含一股清凉,“阿姐……”   我瞬间回神,他喊仇白蛉“阿姐”,难道这个少年便是仇白蛉的亲弟弟,灵幽圣子仇蓝?   看另外几人了然和熟悉的神色,我便知道我没猜错。除了我,其余三人定是都见过他的,不过就算见过,她们的表情也还是很……微妙啊。   看来,被吸引和震惊的,不只是我了。   他眨着眼睛,冲着三人乖巧道:“穆姐姐,苏姐姐,奇姐姐好……”   三人笑着点点头,一副宠溺的模样,“仇公子也好。”   穆承岚和苏久佑还好,倒是奇罗笑的那叫一个开心。   灵幽之人善巫术,有神异灵密之术,今日我才总算真正感受到了这种力量。   魅者,未则花枝招展,香气袭人,鬼则似有若无,诱人沉陷。   他的身上自带精魅之气,是天生使然,不自觉散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更让人不由沉迷。   他虽魅,却丝毫不染世俗之味,那是从外而内沁入骨髓的,更也像是未经雕琢的璞玉,尽是清澈透明。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和谐。   “阿姐,我刚刚花园里看见了一株草,样子怪怪的,我从来都没见过。阿姐和我一起去看吧。”   仇白蛉美丽冷然的脸上隐约露出笑意,语气微有责备实则是爱护居多,“蓝儿,乖。阿姐还有事,等会再去看好不好?”   他晃了晃她的手臂,有些不情不愿,“阿姐,现在就去。”   “可是……”仇白蛉略有为难看我一眼,接着一道清亮的目光也投在我脸上。   少年软软的疑惑声:“阿姐,她是谁啊?”   少年闯入房内,打断我们议事,却没人出言责备。的确,看着那精灵般美丽的少年谁忍心怪他,而且他并非不懂礼数,而是天性使然,且就冲仇白蛉那溺爱的态度,谁还会去怪他。   仇白蛉拍拍他的手背,“蓝儿,她是墨兰的灵王殿下,你还不行礼。”   “哦……”他无辜的点头,踮着脚轻轻的行到我眼前,像只猫儿一般,凝视我半天,在我温和的笑意里,他突然一头钻入我的怀里,清新的香气闯入鼻翼。   我怔楞,腰上一紧,只听他鼻音软软,“姐姐好漂亮,比灵幽所有的花都漂亮,蓝儿喜欢姐姐。”   呃……他这是什么逻辑?他是想说他喜欢漂亮的花吧?怎么成喜欢我了?   我最讨厌被人说漂亮,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丝毫让人生不起气来。   穆承岚眯了眯眼,笑的幸灾乐祸,“哈哈……灵王好福气啊。”   他不撒手,我也不好碰他,求救的目光投向仇白蛉,“圣司,快……”   腰上越揽越紧,脖颈边是他柔柔的呼吸,“蓝儿喜欢漂亮姐姐,姐姐喜不喜欢蓝儿呢?”   仇白蛉低声佯怒,低声,“蓝儿别闹,快回来。”   他突然抬起头,眨着无辜的眼睛看着我。那双漆黑的双眸仿佛能吸入人的灵魂,只怕下一秒就会永远沉沦。   他的眼眸他眉骨处纹绣的蓝雪花仿佛动了起来,将要绽放,飘落而下,散在他的肩头。   突然,我发现他的眸子竟然缓缓变成了蓝色,那是纯粹的深蓝,不带一丝杂质,中心似乎在旋转旋转,瞳孔周围徐徐流露出银光。   下一秒,我缓缓的抬手抚上他的耳测,他的清香呼吸间若可闻,就在即将碰过他唇角的瞬间,我却直直错开了。   眼眸微眨,再睁眼,我发现他的眸子依旧是黑色,仿佛刚才是我的错觉。   我扫视四周,发现除了仇白蛉脸色有异以外,另外三人都很正常,没什么变化。   我噙上微笑看着怀里的少年,柔声道,“仇公子乖巧,姐姐当然喜欢你。”   仇白蛉拍了一把桌子,低声喝道:“蓝儿……”   他总算不舍的散了手,眼睛一眨一眨,像只乖巧的喵咪,退了回去。   仇白蛉道:“灵王莫怪,小弟从小在灵幽山谷长大,不谙世事,并非有意冒犯。小弟不懂事,我会好好管教。”她起身告辞,“若诸位无事,那在下就先离开了。”   我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仇圣司便早些准备,晚上由本王陪同你入宫赴宴。”   “好”她看向身后,低声道,“蓝儿,走了。”   “哦。”   仇白蛉离开后,苏久佑和奇罗也离开了,说要去清点入宫赴宴准备的礼物,不一会,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穆承岚两人。   “这不是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她沉吟半天,难道就这么一句,我挑挑眉,“穆相这是何意?”   穆承岚笑的高深莫测,“不怕回宫交不了差?”   这只狐狸!我就知道她没这么容易打发。   我奉王姐之命前来探她们的口风为实,接她们入宫实则为辅,可被那少年一打扰,打乱了我的计划。   这只狐狸比谁看的都清楚,却只会作壁上观。   想当初她就这副模样,暗地里捏着你的死穴,表面却笑的人畜无害。   直至你告饶求救,她还一副尽是你得了她好处的模样。   我白她一眼,“我也不啰嗦了,方才见苏久佑和奇罗举止亲密,且维护于她,什么时候白宇和封漠关系这么好了?”   “半年前的事,白宇突然出使封漠,秘密结盟,使者便是苏久佑。”她摸了摸鼻子,调侃道:“你不知道?”   我懒得搭理她,“这次奉命而来,你心里又打的什么算盘”   “当然是和你们女帝好好商谈,然后争取结盟,不然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大烈和墨兰结盟自然最好,不过……”   “不过什么?”   “驿馆景色不错,我出去转转。”放下筷子,我起身理了理衣袖就往外走去。   她的声音自后传来,“你想说什么?”   我没有回头,只是勾了勾嘴角,“没什么,希望仅此而已。”   穆承岚,大烈国相?那比狐狸还狐狸的家伙,要我信她,难啊!   我是奉命而来不假,可我也有私仇等着呢。   我可没忘了,那日刺杀事件的凶手直指两国,大烈或白宇?   穆承岚,苏久佑,我会等你们露出马脚的……      ☆、一宴浮生   夜晚,马车轱辘碾上皇宫的石砖的时候,我掀帘看去,本来冷情的皇宫红灯初燃,映的天都红彤彤的一片。大红的丝绸扯在每个宫殿的飞檐之上,在月色下尽情的飞舞,欢闹。   不远处的宴会宫殿丝竹,琴音不绝如缕,飘散到了每一个角落。侍女人影来去匆忙,宫殿内欢声笑语交织着,只见人影飘忽,暗香浮动。   我松开手掌,一瓣早已枯萎的白色山茶静静的躺在手心,月光透过帘子散在花瓣上,亮光微动。   我嘴角轻扯,半天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浮弦……”   再念他的名字,恍若隔世,我心中生疼。   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正站在月下的山茶树下,对我浅笑,任我揽他入怀。   无法触碰,可我思念入骨,那种感觉好苦。   我想到了很多之前的美好,直到思绪猛然人被打断,“殿下,到了。”   我翻腕,将枯萎的花瓣重新收回,直到站在宫殿里,我才牵强的挂上一抹笑意。   我敛眸跪地,“臣参见陛下,参见……凤后。”   “离凰起来吧,座。”   “大烈穆承岚,灵幽仇白蛉,白宇苏久佑,封漠奇罗见过墨兰陛下。”   “诸位请起,请上座。”   “谢陛下。”   “各位远道而来,是我墨兰之幸。这场宴会算是为各位接风洗尘,请尽兴,若有政事相商且待以后。”皇姐眉目灿烂,笑着举杯,“来,朕先敬诸位一杯。”   “谢陛下厚待。”   接着就是礼官的宣读各国君主的国书和庆祝之语,接着好像是在宣读礼单,可我什么都听不清了……   宫殿在大,人再多,但我知道,只要有他在,我便永远无法移开目光。   而我也知道,他原来穿这么夺目的艳红也依旧很美。   如斯华丽,缨络垂旒,玉带红袍,凤为冠饰,一抹浓艳满身喜庆。   不过如此夺目的艳红,在他身上却丝毫不刺目。   他从不涂抹粉黛,病体孱弱,脸色苍白如雪。而今日的他却隐约面色红润,唇边也是淡淡的玫红,带着难得的生气。   他旁边是他拜天地行古礼,将要相守一生的妻主,墨兰女帝,我的三姐北宫雅烟。   不过他的眉间更显淡漠,黑色的双瞳看不清一丝情绪,仿佛阅尽凡事,看尽沧桑,激不起死水微澜。   难道他不开心?可我想错了。   皇姐一边和穆承岚寒暄问好,目光却不经意的注视着身旁。顺手为他夹菜,顺手为他斟酒,而且将银筷一并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皇姐是女帝,却做了一个宠爱丈夫的妻主该做的所有事。那温柔的深情,温柔的动作,仿佛正常到不能在正常了。   皇姐靠近他的耳侧,说了句什么,并按住了他端酒的手。   只见他微微颔首,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瞬间柔化了所有的冰冷。   而他,再也未端起酒杯。   而我,早已心如刀割。   他变了,他以前从不喝酒的。就算如此,如今能劝他不要饮酒的人,却不再是我了。   原来,我输的如此彻底。   再抬眸,却发现一只狐狸正在我眼前晃悠,擒着一抹深笑,居高临下看着我。   殿内早已鱼贯而入众多舞女,跳着舞蹈,在座的官员们也聊得起劲,十分热闹。   “灵王,该回神了!来,承岚敬你一杯。”   我端起酒杯,“管好你自己的事,别招惹我。”   “是你自己的眼神出卖了自己,怪我做什么。”   “那你也少管。”   她与我碰杯,噙着笑意缓缓饮尽。   我突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隐约感觉要发生些什么。   可是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怪异的感觉呢?   直到,穆承岚站在宫殿的中央,期间还扫了我一眼,我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因为,那只狐狸特有的笑意,一种看着猎物才该有的笑意。   而她的猎物,是我。   不再看我,她突然朗声道:“墨兰陛下,我奉我皇之命而来,意与墨兰结盟,但还有一事……”众人皆看向她,她才继续开口,“望墨兰能与大烈联姻,以图两国邦交稳固,百世太平。”   此言一出,殿内议论纷纷,态度不一。这国与国联姻是平常事,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皇姐微微沉思,“联姻是大事,不知大烈和墨兰是谁该嫁?谁该娶?”   “我大烈少皇女,多皇子,自然会嫁。且我临行前,我皇已经有所打算,意将大皇子嫁于墨兰。不知女帝以为如何?”   大烈大皇子为凤后所出,是大烈唯一的嫡皇子,地位高贵。不想,大烈女帝竟然舍得让自己的宝贝嫡子嫁到墨兰来?   再说,这嫁谁也是个问题。   “皇子愿嫁是好,可朕……”她牵过身侧之手,眸中满是柔情,“可朕已经有了凤后,自然无法再许皇子尊位。除朕之外,穆相若有合适人选,可以直接告诉朕。”   “墨兰皇女皆文武双全,才能绝艳,能与墨兰皇女结姻自然也会成为一番美谈。”穆承岚突然扫过皇女所在的位置,眼角闪过一道亮光,“我得知灵王殿下还未娶亲,不知……”   “咳咳……”   在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和鄙夷的眼光里,我差点没被酒给呛死。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   娶皇子,她怎么不说直接娶她呢,亏她有眼光。   我狠狠的剜她一眼,赶紧起身拒绝,“陛下,我不……”   皇姐压了压手,我没有再说话。   她看向穆承岚,“穆相,离凰不能娶大烈皇子。在座的皆是朕的妹妹,各个优秀,穆相要不再物色一下?”   穆承岚疑惑道:“哦,灵王未有家室,为何不能娶我国皇子?”   “朕也很操心她的婚事,可是今日她告诉朕,她已经有喜欢的男子了,而且意求娶他为正夫,只是朕还在考虑。”   穆承岚看向我,“灵王,这可是真的?”   我刚要开口,突然,一道极为清冷的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我苦涩的笑了。   这么久,他总算才看到我了吗?   我回望过去,他轻轻的看我一眼,隔着无数的日月,重新复苏的思念,汹涌而来。   可终究,我在他冰冷的目光里,断了痴恋。   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点头,却是对着穆承岚说的,“穆相,我已经有爱的人了,他叫清商,而我会娶他……做正夫。”   穆承岚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清商?莫不是墨兰琴公子清商?不过,再好也不过一戏子,如何同我大烈皇子相较。”   我微微眯眼,神色不明,语气略重了几分,“穆相,我只说一遍,不管我爱的人是何身份,也与你无关。大烈的嫡皇子本王受不起,穆相别乱牵姻缘。”   突然……   “咳咳……”   我眉头一皱,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红色的人影抚着胸口,身体颤抖着,我捏着酒杯的手一紧。   压抑的轻咳响起的同时,伴随的是皇姐担忧的问询,和轻柔抚拍的动作。   “浮弦,怎么样?“皇姐的神色是掩饰不住的焦急,”来人,给朕快叫太医。”   他面色苍白,缓缓摇头,“不用,浮弦只是有些不适,请陛下允准我先行回宫。”   她扶上他的身子,“等等,朕陪你一同回去。”   他拒绝,低声说了些什么,皇姐终于点了点头。   “那好,你回去好好休息,宴会完朕便立刻去看你。来人,送凤后回宫,好好伺候。”   “浮弦告退。”   我看着他在侍者的陪同下消失,心里的担忧却分毫未减。   晚宴丝竹声声,佳肴鲜美,可与我如同嚼腊,激不起丝毫兴趣。   酒过三巡,我装作酒醉禀报了皇姐,离了宴会。   那晚,皇城的灯火闪耀了一夜,星光灿烂里烟火亦争相盛放。我站在北归山的山巅,看着那棵山茶树一晚,直到星沉,直至霞出。   白棋来到我身后时,远方太阳刚刚初升,“殿下,白默飞鸽传信回信说她已经到了殷都,并探知先君的确和大烈有着密切的关系。”   “让她继续查,一有新情况即刻向我汇报。另外……你派人去盯着穆承岚,别让她在暗地里打鬼主意。”我负手转身,微一沉吟,“被她发现了也不要紧,继续派人跟着便是。”   “是,殿下。还有刺杀一事有了线索,殿下中的的“千茶香”之毒,此毒多长在白宇的深山当中,属下认为白宇嫌疑最大。唯一的疑点是我们没有查到她们的下落,她们仿佛凭空消失了。”   “这事我心里有数,谁做的我自会让谁付出代价。”我叹口气,“唉……回去吧,天都亮了。”   白棋沉默着,突然抱拳跪了下来,“殿下,如果您放不下楼公子,为什么不将他夺过来。”   我眼神一冷,“白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属下当然知道,既然您……”   我冷冷地打断她,“难道你师父没有教过你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吗?”   “不。”   “他是凤后,我是王爷,那照你的意思是要我谋朝篡位吗?”   “……是属下失言,但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记住,在我这里没有第二次,明白吗?起来吧。”   “是。”      ☆、愿卿珍重   后来的半个月,我忙得到处跑,却无非是两个地方,皇宫和驿站。剩下的时间便老老实实的待在王府里,也没有去过无居阁。   天气炎热,下午我待在房里看书,远远的就听见有人疾步朝门口走了过来。   不待人敲门,我白眼一翻,朗声道,“灵王病了,闭门谢客,不见。”   这句话我都快说恶心了,却还是有人络绎不绝的上门拜访。说实话,难得这灵王府这么热闹,可我怎么不知道在墨都我有这么多熟人了?   管家却敲起了门,“殿下,白宇王爷求见。”   我眼睛一亮,支起了身子,“那还不快请。荷姑,将她请到正殿,上好茶,我随后就到。”   “是。”   好好收拾一番,我挂上灿烂的笑意,大步跨进正厅,“苏王爷到来,真是令鄙处蓬荜生辉啊。”她刚起身,我按着她的胳膊一笑,“苏王爷请坐,你我之间不需那些虚礼,快座。”   “久佑冒昧前来打扰,灵王不嫌弃吧。”   我陪她坐在下首,未以主人身份自居,“嫌弃什么,欢迎都来不及呢。来,苏王请,这是今年新出的毛尖,味道清新鲜爽,想来应该会合您的口味。”   她端起一饮,感叹道,“的确不错,入口回甘。”   她明显的心不在焉,我也并未说破,“听说白宇的茯砖也是一绝,菌香四溢,茶汤橙红透亮,滋味醇厚悠长。当初有幸品过一会,味道难忘啊。”   “灵王喜欢?那下次有机会久佑托人带一些给灵王。”   我放下茶杯,一副开心的模样,“如此,本王就先谢过了。其实,这天下好茶多的是,名茶也不少,有些茶虽非名满天下,但其实更有韵味。苏王爷说是不是?”   “啊……是是,灵王说的对。”她神色有些不安,欲言又止,“ 殿下,这次……久佑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事想拜托殿下。”   我以为她不打算说了呢,这就等不住了,我假装疑惑道:“哦,何事?”   “还望殿下不要怪久佑唐突,冒犯殿下。”   我客套道,“哪里的话,王爷说便是。”   “实不相瞒,几月前大烈在我白宇边境频繁调兵,图谋不轨。这次大烈和墨兰若相互结盟,久佑恐怕墨兰会帮助大烈共同出兵白宇。所以久佑希望灵王能暗中为白宇筹谋,劝说墨兰女帝不要发兵白宇,到时大烈也定会取消此打算。”   大烈和白宇不和已久,但墨兰形势刚稳,若此时横插一脚,必然会惹祸上身。想来皇姐也知道其中厉害,必定不会贸然发兵,既然苏久佑求我,那我便卖她一个人情。   但我表面上还是一副为难的神情,“这……苏王爷也清楚,本王不参政事,恐怕在这事上面说不上话啊。何况,我皇刚刚登基,想来不会着急和白宇树敌吧。”   “灵王和女帝姐妹亲密,想来灵王也会很快进入朝堂辅佐,久佑只是希望若墨兰有攻打白宇的打算时,灵王可以劝阻一番。”她突然起身,俯身而拜,“若灵王答应,久佑自然会有重谢。”   我赶紧拦住她的动作,顺阶而下,“重谢就不必了。本王答应你,到时本王定会尽力劝阻。不过,结果如何我不能保证。”   她露出了进门来的第一个笑意,“好,好,若有灵王相助,久佑就放心了。”   “坐吧。”她笑着回到座位,我朗声道:“来人,再上茶。”   我与她相视一笑,微微抬手,“苏王爷,请。”   “灵王请。”   几日后,我接到驿站送来的信,说是今天天气不错,四人要去郊外骑马,想邀我作陪。   现在,四国的事最大,别说陪骑马了,就算她们想骑我都没关系。   刚要出门,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返了回去,“荷姑,你去将王府的所有财物,地契和土地全都列一个清单出来,我急用。”   荷姑嘴巴长了老大,“殿下,你要做什么?你不会是要搬家吧?”   我感觉受到了惊吓,半天一愣,“搬家?你觉的你家主子我能搬哪去。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怎么样,马备好了吗?”   “嗯,已经在府外等着了。”   “好。”   于是,我从宫里回来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便赶紧换了一身便服直奔驿站而去。   驿馆的守卫小心翼翼地问道:“灵王殿下,要不您去里面等。”   我抚摸着马的脖子,“不用了,本王就在外面等。”   一盏茶后,穆承岚,苏久佑和奇罗笑着并肩走了出来,不见仇白蛉,倒是奔奔跳跳跑来的是她的宝贝弟弟仇蓝。   纯洁的少年看见我绽开了笑意,蓝色衣服在阳光下干净灿烂。   苏久佑紧走两步,略带歉意的笑了,“灵王久等了,实在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也刚来不久。奇罗太女今日也难得出门,惠风和畅,是该好好动动身子。不过怎么不见仇圣司?”   苏久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在这期间,穆承岚已经接过侍卫手中的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了。   我愣神当中,清香的蓝雪花突然钻到了我的怀里,“漂亮姐姐,你是来看蓝儿的吗?蓝儿,好想漂亮姐姐。”   他的率真可爱,令我不由放轻了声音,“蓝公子,你姐姐呢?”   他轻轻的摇我,如狗儿般可爱,“漂亮姐姐叫我蓝儿好不好,我喜欢漂亮姐姐叫我的名字。”   “好,蓝儿。”我抓着他的肩膀缓缓推开他,看着他的眼睛,“告诉姐姐,你阿姐去哪了?”   他搅着手指,思索半天,“嗯……刚刚阿姐被人接走了,好像……好像去了皇宫,对,是去皇宫了。”   “去了皇宫?不是说要一起去骑马的吗?”   他睁大的晶蓝的眼睛,“骑马?蓝儿也想去骑马,既然漂亮姐姐不能陪阿姐去骑马,那可不可以陪蓝儿去骑马。蓝儿整天待在这里,真的好无聊。”   “好吧,那姐姐带你去骑马。”我吩咐道,“来人,去给仇公子找匹好马来。”   衣袖被人牵住,我转头问道,“怎么了?”   “可是……蓝儿不会骑马,蓝儿可不可以和漂亮姐姐同乘一匹呢?”   “蓝儿,你是未婚男子。不能和除了妻主以外的女子共乘,明白吗?我会帮你挑匹好马,不要担心。”   他一脸无辜,眼睛弯起来如月亮般,“那漂亮姐姐就做蓝儿的妻主吧。”   “这不行……”周围的侍卫投来笑意的目光,我在他不假思索的话语里差点背过气去。   奇罗突然牵着马走了过来,脸色微红,“蓝公子,要不你骑我的马?我可以帮你牵马。”   他有些为难,“可是蓝儿只想要漂亮姐姐。”   “……好吧。”   奇罗有些受伤的走开了,而他还是满含笑意的看着我。   我有些头疼,“呃……蓝儿,只有你真正喜欢的女子才能做你的妻主明白吗?”   他不解的摇头,“可是,蓝儿就是喜欢漂亮姐姐啊。”   世间都言灵幽男儿热情大胆,率性单纯,还真是不假。我若用俗世的礼法去约束他,他也未必明白,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不想继续纠结这个问题,我扶他上马坐好,抬头看他,“蓝儿,害怕吗?”   他攥着马缰,笑着摇摇头,“不怕。姐姐,这匹马很乖啊,而且好好看,雪白雪白的。姐姐,这是什么马啊?”   “这是三河马,它来自美丽的北方草原。外表美丽,性情也温顺。”我翻身上马,嘱咐道:“你乖乖的抓好缰绳,不要乱动,否则掉下去姐姐可不负责哦。”   “知道了,蓝儿保证不乱动。”   她们三人早已准备就绪,我笑着点点头,随即转头吩咐跟随的侍卫,“跟紧了。到了郊外,随时注意周围情况,保护好诸位使臣。”   “是,殿下。”   我夹紧马腹,挥手扬鞭,“驾……”   瞬间,缕缕发丝飘到了我的脸上,空中传来他灵动的笑意,“哇,去骑马了,好开心哦……”   夜晚,无居阁楼内歌舞升平,香烟缭绕。玉璧为灯,珍珠为幕。鲛绡蓝色宝罗帐上遍绣银线荷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人头攒动,热闹更甚往日。   我进入后院,驾轻就熟的上了三楼,刚要推门而入,里面传出的声音让我动作一滞。   “这是清商亲自泡的青城雪芽,取莲花露水泡成,茶是来自青城山的新茶。水温刚好,您请。”   那人轻抚盖碗,传出清脆的响声,“巧剜明月染春水,轻施薄冰盛绿云。我虽不会泡茶,但也知道这其中十分讲究,公子可否赐教?”   一人是清商,另一人竟然是……浮弦?楼下方才停着一顶小轿,虽不起眼但有侍卫保护,我才惊觉那是皇家侍卫。   他出生贵族官卿,是大家之子,如今更是一国凤后,怎么会到这里来?   只听清商平和回答道:“无他,唯熟而已。”   “好一句唯熟而已。”茶杯再次放到桌子上,他好像没有喝,“如果心有杂念,这技艺再熟泡出的茶也不会好喝,你说是不是?”   “凤后没有尝,又如何得知好与不好?”   浮弦的声音透着疲累,但却隐含压迫,“我知道不重要,害怕的是泡茶人自己不知道。罢了,我今日来有一事想问你,你可知道灵王有意娶你为正夫?”   “这便是凤后屈尊降贵来清商这里的目的?”   “灵王是陛下亲妹,天潢贵胄,身份尊崇,不能娶倌院男子为正夫。我来是想劝你离开她,否则……”   我叹口气,推开门对上他的目光,“否则凤后将如何?”   浮弦莫要怪我,清商现在是我的爱人,我不会允许你如此咄咄逼人。   清商看见我略有惊讶,我冲他一笑,旋即微微抬手,“参见凤后。”   他一袭简洁白袍,金丝系带,仪态万千坐在桌前,看到我推门而入无半分惊讶,只是淡淡道:“没有什么否则,若是灵王坚持,我会劝陛下答应你们的婚事,成全你们。”   我以为他会用权势逼清商离开我,我以为他会提出要求逼我放弃,我甚至以为他会不顾一切的阻挠我们。   可他的答案却是……成全我们?   我知道他今日来此,定是奉了皇姐之命,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会管这些事。   但是,他对清商的态度却超出了我的想象。他似乎很不喜欢清商,而且有故意刁难的嫌疑,这绝不是他的做法。   我摇了摇头,驱赶所有的不安和心烦,最终复杂的情绪化为一句,“谢凤后成全。”   他摸着茶杯边缘,若有所思的呢喃,“正夫?若你能娶得爱人,到时候确实该好好谢我。时候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我心里一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站起身,在我身边停下,微微偏头,“愿卿珍重。”      ☆、重入朝堂   浮弦无声离开,我保持站立的动作未变分毫,直到清商站在我前面唤我的名字。   他将我揽入怀里,叹息,“离凰,你还是放不下凤后吗?”   回神,我环上他的腰间,埋首他温软的胸膛,“没有,不过……他没有为难你吧?”   他浅浅的笑了,“放心吧,没有。”   “那便好。”我勾起笑意,抬眼看他,“这么多日不见有没有想我,说,有没有?”   他突然抽身离开,青色一晃,袍脚翻飞,人已在软榻之上,“要我说实话吗?”   发丝一动,隐藏在下的伤口若隐若现,我走上前去,抚摸着已经变成淡粉的伤口,威胁的开口,“若你说你不想我,那我即刻便走。”   他轻轻推开我,眼神勾出一缕魅惑,“走吧,清商也并非没人要,大不了再找一个好了。人家满心满眼的都是凤后,那还顾得上清商啊。”   我从未见他耍性子,以为他真生气了,赶紧安慰道:“好了,开玩笑的。我刚刚进门之前去见了老鸨一趟,我想要赎你出无居阁。”   他似乎有些不悦,“哼……不知灵王花了多少钱买我?”   我抬起他精致的下巴,调笑道:“你猜?”   他要剥开我的手,但我又岂会让他逃走,他偏过头去不看我,闷闷出声,“千金?万金?”   “哈哈……”我突然笑出声来,在他更加变吃味的表情里我认真了神色,“千金万金怎么够,于你我不想花一分,因为爱的人无法用金钱衡量。你是无居阁的头牌,名动四国的公子清商,又怎么会没有自赎的钱财。”   他停下动作看着我,我从怀中掏出红笺递给他,“用你自己的钱财赎自己吧,清商,以后我养着你。这是我所有的钱财和地契,全部交给你,从今以后你就是灵王府的大管家了。”   我揽上他的身子,贪恋着他的气息,低声道:“清商,跟我回家。好不好?”   我和他久久的对视,他微微颔首,眼中泛起雾气,“好。”   ————   九月初,四国使臣皆要齐齐回国,皇姐命我以使节仪仗,随同一众官员出城送行。   “千里送君,终须一别。本王就在此止步了,诸位一路顺风。”   苏久佑道:“他日墨兰出使,久佑期盼能在白宇与灵王相会,告辞。”   我眯眯眼,神色不明,“那是自然,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奇罗还是那副样子,说了声告辞便钻进了马车。   仇蓝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我,“漂亮姐姐,蓝儿舍不得你,蓝儿不想走。”   我摸摸他的头顶,“难道蓝儿不想跟你阿姐回去吗?”   他的美丽的小脸满是纠结,“当然不是,可是我……”   “灵幽是你的故乡,墨兰不是。随你阿姐回去吧,以后有机会再来墨兰,到时候姐姐再带你玩,好不好?”   他总算微微绽开了笑意,“漂亮姐姐一定要记得,蓝儿会来找你的。”   我无奈一笑,“好,姐姐答应你。”   仇白蛉看着自己的宝贝弟弟,“蓝儿,过来,不要淘气。”她感谢的向我一笑,“多谢灵王包容小弟,照顾小弟。”   我和仇白蛉交集不多,她虽性格冷漠寡言,但她宠爱弟弟真是宠得的过分。   我无所谓的摆摆手,笑笑,“仇圣司严重了,时候不早了,快快启程吧。”   “再会。”她牵着少年的手离开,少年冲我灿烂一笑,便跟着仇白蛉离开了。   那只蓝雪花翩然离开,唯留美丽的背影,空中一丝清香,不消不散。   突然有人自后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下意识的转身,只见穆承岚目光灼灼的看着我。   我退开几步,嫌弃撇撇嘴,“她们都走了,你怎么还没滚?”   她再次狠狠地拍上我的肩膀,正色道:“你真的不娶我国大皇子吗?他可是嫡皇子,深受女帝喜爱,你若娶他做正夫肯定要比去一个戏子的好。再说,他可是大烈最美的皇子,娶了他保证你不吃亏,怎么样?要不再考虑考虑?”   看着她市侩的表情,我浑身不舒服,用力拿开她的手,“墨兰大烈已经联盟,你家皇子不嫁也行。倒是你没事干就赶紧走,我还有事。”   昨天清商刚刚搬入王府,今天我打算陪他上街去买些东西,哪来的时间陪她浪费时间。   懒得搭理她,刚要钻入马车就听穆承岚高声道:“我说你,皇子不娶也就罢了,你的人现在该回去了吧?”   我朝后摆摆手,“放心吧,她们不会陪你回大烈的,你就少操心。”   “其实有你的人保护我,我还挺放心的。她们跟我回大烈,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呵呵……”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监视她,不过难得她没有出手将人赶回来。听出她语气中的调侃,似乎好像我还得谢谢她没揭穿我。   隔着帘子,我都能感受到那只狐狸的种种算计,眯了眯眼吩咐道:“走吧,回去。”   马车徐徐开动回城,我靠着车壁若有所思。   穆承岚,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刚刚回朝,朝内毫无人脉,步履维艰。有多少人巴不得我死在西南,永远不要回到墨都。可我现在回来了,又有多少人希望我死在墨都。   进退为难,这本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现实却往往身不由己。   我若答应穆承岚,娶大烈嫡皇子,大烈将会成为我的依靠,自此处境多一份保障,可同样又会成为众矢之的,群起而攻之。   想到此处,我竟有些自嘲,“北宫离凰啊,你为什么成了这副模样?”   自从三年前,我毫无反顾的去了西南,三年后,毫无反抗的回到墨都。   原来,想不起曾经模样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原来,忘记那些曾经种种的人,躲避曾经一切的人,是我。   是自己啊……幸好醒悟的不算晚,对吗?   但穆承岚,我要的我会自己去争取,我会找回当初的北宫离凰,不靠任何人!   但这之前,我得好好和某些人算算总账了。   我睁开了眼睛,眸子冰冷,语气泛着嗜血的气味,“苏久佑,既然你先招惹我,那我便拿你……先开刀。”   ————   宦臣一展黄绸,高声道:“灵王殿下请接旨……”   不待我有所质疑,撩袍而跪,“臣北宫离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灵王北宫离凰学贯经史,天资粹美,坤仪毓秀。尔乃朕之亲妹,愿守刻入朝,不费岁月,辅佐政事,以图共匡国本,钦此……灵王殿下,殿下,您还不快接旨啊!”   “……臣接旨。”我再三犹豫地接过圣旨,俯首再拜,随即起身。   “殿下,陛下说了这次四国结盟之事您做的很好,她希望借此您能早日入朝,帮助陛下辅佐朝政。”   我摇头叹气,“可本王实在没本事,怕是帮不了陛下啊。”   “哎,殿下说笑了。”他寒暄几句,见时间不早了,冲我俯首,“老奴还要回去照顾陛下,殿下若没事,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先告退了。”   我抬手一笑,“您请。荷姑,好生送出去。”   荷姑应道:“是,殿下。”   待人走后,我攥着圣旨坐回上首,眯着眼休息,半天听见有人在我身边走来走去。   我幽幽道:“荷姑,你能不转了吗?我闭着眼都眼晕了,有事就说。”   我话音刚落,她就急急开了口,“殿下,你真要回朝堂了吗?可是,您好不容易才离开那个是非之地,干嘛又要掺和进去?”   我知道她在担心我,可我不想在逃避了。因为从前只有我一人,我可以随心所欲,无拘无束。   如今我有清商,我想给他一个安定的生活和幸福的未来。   “当初我离开本就不是心甘情愿的,三年了,也该是时候了,难道我要一辈子活在他人的谩骂之下吗?”我缓缓睁开眼睛,偏头浅笑,“皇姐同意我入朝,这次就是机会,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荷姑还是不放心,想尽力劝阻,“殿下,现在朝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干嘛还要往火坑里跳啊!先皇容不下你,老臣们也容不下你,听着坊间对殿下的言论,奴婢心里难受啊。”   荷姑是我父君的侍女,从小陪我长大。如今父君早已不在,我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她也老了满头白发,却还尽力操持府里的一切。   我感激的一笑,“荷姑,我知道你担心我。但离凰不想再躲了,母皇已死,浮弦……也已嫁人,我想给清商一个平静的生活,尽我所有的努力。”   我起身走到她的身边,轻轻的按上她的肩膀,“荷姑,准备明日的上朝衣裙吧,我好久没穿了。”   她总算绽放出欣慰的笑意,眼中湿润连连点头,“好,荷姑支持你。荷姑现在就去准备。”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回望了一眼桌上的黄绸,唇边噙上一抹清傲且自信的微笑。   其实,我还有真正的理由没有告诉她,那就是:   女子当建功立业,扬名千史,流芳百世,我要告诉世人,我曾经做到过的一切,现在的我依旧能做到。   神话,墨兰的神话,将会由我再次开创!      ☆、翻手为云   第二日,皇宫,金銮殿。   “陛下驾到……”   众人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议论,齐齐跪拜道:“参见陛下。”   皇姐龙袍加身,转身坐在龙椅上,冠冕下的脸庞威严疏离,“众卿平身。”   “谢陛下。”   她逡巡视线,略带欣喜的神色停在我身上,“皇妹,你总算回来了。”   “陛下!”果然有人迫不及待地出列,跪在地上,“老臣有本启奏,先王尸骨未寒,泉下有知,必然不安宁。老臣请陛下下旨,将灵王逐出朝堂。”   我看见皇姐紧紧皱起了眉头,神色猛然不悦。   刚才出言之人是先皇老臣,现任吏部尚书。他说的语气激扬,神情激愤,一下子就引起了很多人的附和。   有一人挤出行列,文臣打扮,我并未见过,他也连忙附和,“陛下,不忠不义不孝之人怎么能站在朝堂之上,请陛下三思,不能让此等小人糟践了我墨兰朝堂啊!”   “陛下三思啊……”   一时间,殿内议论纷纷,皆是要我滚出朝堂的意思。   就刚才我刚进金銮殿,那一个个都眼睛瞪得老大,若不是我知道她们在看我的话,我还以为她们大白天见鬼了呢!   说实话,我真有这么可怕吗?   也是难得她们刚才没赶我出去,还知道向皇姐请命,“请”我出去!   “咳……”皇姐轻咳一声,殿内重回寂静,视线掠过众人停在右前方的位置,“楼右相,你是怎么想的?”   楼施然,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对待我!   对她,我再也熟悉不过了,因为她不仅是墨兰右相,更是差点成为我岳母的人,可如今真是变化无常啊。   老狐狸神色平静,不愠不火道:“灵王殿下入朝是陛下的旨意,臣不敢有异议。先王是先王,陛下是陛下,且之前一事也非灵王之错,何必揪住不放。只是灵王既已入朝,是否要恢复原来官职,这些才是该是重点。”   皇姐顺势开口,“灵王妥善处理四国邦交的能力有目共睹,右相都如此说了,那众卿可还有异议?”   众人迅速交换眼神,齐声道:“微臣无异议。”   楼施然一开口,仿若盖棺定论,没人再敢出声质疑我该不该站在这。   期间我未发一词,作壁上观,倒是楼施然对我的态度让我实在琢磨不透。   希望是我多心了。   “既然如此,自今日起灵王重新入朝为官,商议政事,赐入宫行走。”   前面又走出一人,分明是左相苏曲文,“陛下,灵王虽已入朝,但先帝有命,且西南事务也有人打理,恐怕复职一事……”   刑部尚书附和道:“是啊,陛下,因先帝之事百姓对灵王早已颇有微词,若是灵王复职,陛下恐怕难以向世人交代啊!”   “陛下,灵王不得复职啊!”   我冷笑一声,是不得向百姓交代,还是包藏祸心,私心误国,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究竟是怕对不起先皇和百姓,还是怕我一朝翻身,他们将不得安宁。   如今墨兰重文轻武,国力日渐衰落,空有一副锦绣外表,实则外强中干,败絮其内。   我入朝饱受争议,其根源还是文武官员权力之争。   因为她们舍不下荣华富贵,无尚权力,极力打压武官,造成墨兰如今令人叹息的局面。   都到如今了,却仍一个个利令智昏,浑然不知!   若是以前,我必定会开口,骂的她们一个个狗血淋头。   可惜正是因为年少轻狂,招惹了许多是非,引得众人侧目。回想当年虽是少年意气风发,何等潇洒,但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鲁莽。   但如今……我会用另一种手段,要她们低头。   我迈出稳健的步子,走出行列,来到苏曲文身边,“本王可否问苏左相一件事?”   她甩袖不看我,“问吧。”   我轻笑一声,“苏左相,前年春河西之战,小小羌狄侵扰,墨兰毁粮无数,折兵三万;去年冬天,汉水决堤,水淹百里,却无一支精良军队前去救灾,而当时墨兰整整有四十万兵马;今年冬天,封漠边境□□,十万兵马前去镇压,花费了三个月,最后冻死了四万人……这些,苏相知道吗?还有许多,众位大臣还要本王一一举例吗?”   我冷眼掠过众人,齐齐都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苏曲文开始还正视着我,后来没敢看我,心虚道:“那又如何?”   “呵呵……”我突然笑了出声,啧啧称奇,“那又如何?不如何,只是本王想知道墨兰的军队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一击,竟连小小封漠和羌狄都对付不了?为兵者千里赴死,马革裹尸,是墨兰的荣耀,可因无衣无粮活活冻死饿死,这就是墨兰的耻辱!”   我冰冷的勾起嘴角,“而造成这些耻辱的,可不正是本王眼前的诸位大人吗?刚才不是舌吐莲花吗?怎么现在不说话了?”   四国暗潮汹涌,征伐不断,若墨兰的朝堂成为文臣的天下,那谁来征战四方,谁来护卫家国!   墨兰的士兵沙场浴血不得还,可她们倒好,处处排挤武官,不谋国政。   就在刚才,朝堂之上竟无一位武官为我出言,不是不愿,而是处境无奈啊!   果不其然,我一说完,左侧的武官行列沸腾了起来,女人们都显得十分激动,还有对处境地深深无奈和伤心。   “陛下……”武官中最靠前的女子突然跪了下来,声音透着难以平复的激动,“陛下,灵王说出了我们的心声啊!请陛下,恢复灵王职位,重振墨兰!”   又有人跪了下来,“陛下,墨兰的士兵现在处境实在艰难。微臣早就憋屈了很久了,兵部经常以缺钱为由不发棉衣和棉裤,可微臣又没有办法,只得作罢。”   “灵王曾经任骠骑将军,击退三国联盟,三个月夺回墨兰四十五城,是墨兰的不败将军。请陛下恢复灵王职位,我等愿意辅佐陛下,共图霸业。”   苏曲文连呼不行,神色焦急,“陛下,万万不可啊,万万不可……”   然而她只会喊“万万不可”,却给不出一个理由,瞬间就被所有武将浩大的声音压了下去。   “恢复灵王职位,重振墨兰;恢复灵王职位,重振墨兰……”   皇姐把手抬在空中一按,朗声道:“好,灵王恢复原职,复任骠骑将军,处理西南事物。兵部限时十日,移交军权。其余一应赏赐琐事,由礼部负责。另外,由灵王负责军队改革,给你两年时间,朕要看到一个威武的墨兰雄狮。”   我微微倾身,抱拳,“臣接旨。”   尘埃落定,文臣气血全无,脸色苍白,却再也无力回天。除了一人,神色毫无变化,那就是楼施然。   对应的是,武将们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激动,欢闹之声响彻了大殿。   今日便是一个新的开始,从今日起,墨兰将会新生,走向重新壮大!   我走出繁华的宫殿,放眼空旷的皇宫庭院,唇边勾起浅笑。   熟悉的场景,陌生的回忆,皇城一如往前庄严肃穆,气势巍峨。   曾经我也曾在这里意气风发,曾经也在这里谈笑风生,曾经也在这里翻手天下,如今我回来了!   时隔三年,我终于回来了!   ————   几天后的清晨,没有丝毫预兆,我踏入了驻扎在城外的军营。   门口无人看守,我就那么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说实话,情况远比我想象中的糟糕一千倍。   士兵围在三五成群,吆五喝六,萎靡不振。放眼看去士兵穿的军服更是大小颜色各不相同,哪像个军营,纯粹是个乱糟糟的市场。   喧闹和脏话交织在一起,腐败的干草味萦绕整个天空。   有的士兵盘腿坐在地上晒太阳,有的士兵在互相聊天说笑,我越往里走,甚至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   让我唯一欣慰的是,所有的兵器和弓箭全部整齐的摆放在木架之上,给予了她们的沙场伙伴应有的尊重。   旁边突然有人咧着嘴,冲我打招呼,“喂,新来吧,来来,站着干嘛,过来和姐妹们聊聊,乐呵乐呵!过来啊……愣着干嘛?”   我不可置信的指了指自己,“你在喊我吗?”   她神情迷离,恍恍惚惚,“可不就是你嘛!”   围坐的几人嗤笑开了,笑骂出声,“呵呵……你昏头了,还是昨晚掉茅坑里了?看她的打扮哪像士兵啊,说不定啊……是给咋们送酒送肉来的,对吧?”   她反驳着,神秘兮兮的表情,“老娘我昨晚上倌院找小爷,喝花酒去了,哈哈哈……”   “没错,没错。”一个士兵拍拍屁股,笑着凑到了我跟前,“官爷,上面是不是有好酒好肉要来啊!这姐妹们都许久不见肉腥了,什么时候解解馋啊?”   我深吐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酒好肉会有的,不过你先告诉我军营的将领在哪?”   她四处张望半天,视线定格在角落的帐篷上,“就在……喂,这么早将军们还没来呢……”   身后传来她的呼喊,而我早已大步流星的朝那走去。   日头渐升,落在门帐上的图案也拉长了形状。我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帐外才传来几人凌乱的脚步声。   女子声音豪迈,但透着一丝气愤,“兵部那些家伙真他妈不是人,老娘我……”   突然有人喊道:“将军,将军,上面来了人,就在您的帐篷里。”   “什么?宫里总算来人了,再不来咱们可不得饿廋了,哈哈哈……”   另一个女子的声音,“见鬼了,不过早知道宫里来人,就该让士兵操练起来的。”   “得了,谁看啊!走,进去看看……”话音刚落,帐帘被猛地一把掀开,“来,让本将军看看谁来了……”   她豪迈的笑着大步跨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低级将领。   我抬起了头,突然,笑容从她脸上褪去,脸上变得异常惨白,几名尉官也瞪大了眼睛,僵直了身体。   与她视线相对,我无辜的一笑,丢下了手里的令符,砸在桌上一响,几人身体又是明显一颤。   我起身缓步走到几人眼前,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们。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以琴为聘   几人不由自主的低下了脑袋,脑门的汗像雨水直流,顷刻间湿透了夹衣的领子。   没有人敢说话,没有人去擦汗,甚至连平常的呼吸声都刻意的隐没了。   原来,她们也会害怕啊!身为我的旧部,如此作为,我以为她们都不把我当回事呢!   我转身坐回主将的椅子,自顾自地轻笑一声,“刘将军,今日起的好早啊!”   刘傅水一愣,轻手轻脚的抹了抹脸上的汗,“将军也来的好早。”   “早?”下一秒,我执起令符狠狠的砸向她,接着劈头盖脸地骂道:“怎么,你是眼瞎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现在到底早不早!”   “将军恕罪。”   “亏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将军,可你就是这样迎接我的吗?”   她一摸脸,震惊的同时,挺身直直跪了下来,身后几人也唰的一下跪在了地上。   她任由伤口血流不止,重重的磕头,“属下知错,请将军饶恕属下。”   “殿下,我们知错了,不要惩罚将军,要罚……”身后几人露出急切护主的神色,“就罚我们吧。”   我狠狠的一拍桌子,气极反笑,“罚?身为主将不务军事,过时来迟;不训兵马,任由底下攀谈成风,不务正业;纵容将士违反军规,聚众饮酒。你自己说这那一条不是砍头之罪?”   她心虚的低头,艰难的开口,却没有一丝不服,“微臣知罪,请将军依法……处置。”   “将军,将军不要啊……殿下……”一位副将急切的解释道,“殿下,这不是我们将军的错,实在是朝堂不拿我们当回事啊!一年十二个月,上面派人下来的次数十个指头都数的清啊,每次来也根本是做做样子。下面士兵没了士气,成天混吃混喝,我们也没办法啊!”   “是啊,殿下。您就体谅体谅我们吧,将士们都近一年没见肉了,你说连吃都吃不饱,哪还有心情操练啊!”   “殿下,这里在王城都是如此,其他地方的军营情况更糟啊。可谁有办法啊……”   刘傅水擦掉脸上的血迹,悲愤的开口,“将军,你刚刚也看到了,说是军营,可士兵们连坚固的兵器,统一的军服也没有啊!其实,今天我们来迟就是为此事去了一趟兵部……”   “结果如何?”   她无奈的叹气,“还能如何?没把我们赶出来就不错了。”   “好了,起来吧。”我又如何不知道她们的难处,但错就是错了,“朝堂有错不假,但若连这些困难都克服不了,如何做墨兰的守卫者?士兵若借此而自甘堕落,不思进取,哪怕军粮无数,武器成千,一样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亡。”   我盯着她的眼睛,“你身为主将应该身先士卒,做出榜样,更不能延迟而来,不管有无缘由。既然你违反了军规,本王便罚你四十军棍,当院行刑,以儆效尤,你是否心甘情愿?”   我要让所有士兵看到,她们的将领为了她们的堕落而受刑。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言出必行,依法处事。   一个军队,要的只有服从,而只有绝对的威信才能做到。   今天,我会用权利压制她们,来日,我会用实力彻底征服她们。   她由衷的跪谢再拜,毫无犹豫地伏趴在地,高声道:“属下毫无异议。”   “好,不亏为我墨兰的铁血将士。”我欣慰的点了点头,站起了身,“从现在起,加紧训练士兵,提高训练强度,重现整编队伍,两个月的时间,希望你不要让本王失望。另外,你们所担心的军服和军粮问题,本王会替你们一一解决,如此,可还有消极懈怠的理由了?”   “没有了,没有了。”几人迅速的交换着眼神,齐齐跪拜,声音是尽是感激和兴奋,“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   皇姐狠狠的一拍桌子,眼中闪过凌厉,“王城将士竟如此不思进取,养她们究竟有何用!”   “俗话说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朝堂不重武将,不察军事,难免有人懈怠。此时只有恩威并施,才能挽回千万将士的心。”   皇姐放下奏折,脸上划过欣慰,“离凰,你做的很好,奏折朕已经看了,这些改革措施朕会令兵部着手去办。”   “谢陛下,那微臣也就放心了。”   她从龙椅上走下来,笑意盈盈的看着我,“好了,难得你进宫,今日我们不谈国事,只谈家事。都到中午了,陪皇姐一起吃饭。”   我笑着颔首,换了对她的称呼,“能和皇姐吃饭,离凰很开心。”   自从长大,皇姐被封为太女,我也四处行军,的确没有好好的在一起聊天吃饭了。或许,以后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   第二日下朝回了王府,我换了便服,直直寻着清商而去,说来忙于政事,我都好久没见他了。   “离凰……”凉亭里青色的人影,风姿卓越,优雅而立,对着我微笑。   我加快脚下的步子,来到他的身边,“找了你半天,原来在这。怎么一个人,没有我陪,是不是很无聊?”   他温和的摇头,“没有,挺好的。”   “这几日政务繁忙,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回来怕打扰你,就去书房睡了。”   他掩嘴轻笑,散发出阳光般的暖意,“让殿下睡书房,清商罪过可大了。要不,今晚让清商睡书房吧,殿下觉得怎么样?”   他骨子里的清雅和妖魅气息真是让人发疯,而他却浑然不知。   突然,我拦住他的腰,扑向我,狠狠擒住清香的唇瓣,辗转掠夺。他反应过来,尽力的配合着我,双手环抱着我,任由我侵占夺取。   许久,我才不舍地放开他,他柔软的身体无力的挂在了我的肩头。   我笑看怀里喘息不停的人,挑起他的下巴,“要你睡书房,和我再分开,我会发疯的,清商你知道吗?今晚,无论如何,我都要你。”   他勾住我的脖子一拉,凑上他的红润的双唇,低低道:“没有离凰,清商也会发疯的。”   下一秒,我绽开了璀璨的笑意,揽紧了他的身子,像抱着绝世的珍宝。   清商,有你,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名正言顺的嫁给你,爱你一生。   再三的痴缠,仿佛永不会停息。爱恋,期待,幸福交织成此刻最恰当的写照。   清风起,有丝丝清音传来,萦绕在凉亭之外,我和他仿佛融为一体,无法分开。   秋日的天空澄澈湛蓝,阳光明媚,清风微抚,一览无云。   我起身,为他整理好因痴缠而凌乱的衣裳,紧紧的牵起他的手,“阳光正好,走吧,陪你去个地方。晚上,我们再继续。”   他眉目流转温柔,亦攥紧我的手,顺从的点头。   街道上,他停下脚步,疑惑看我,“琴鉴馆?为何来这?”   我解释道:“清商不是一直想来买琴吗,那日被人打断,今日我有空闲,所以陪你来。”   他暗着眼眸突然开口,“离凰,那些人的身份你可有结果了?”   我勾了勾嘴角,敛着眉眼,“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处理的。今天不说这些,走吧,我们先进去。”   他的疤未全好,所以白纱覆面,风一翻吹起面纱一角,隐约显露清美的容貌让店内的小厮都傻了眼。   一个个推推搡搡都没好意思上前询问,只有店主还算淡定地迎了过来。   “小姐,公子,可是要买琴?”   清商礼貌的冲店主点点头,眼眸扫过墙壁上悬挂的各种古琴,随即询问道:“老板,只有这些了吗?”   他是墨兰琴公子,识琴的本领必定很高。在我看来,周围挂的这些琴已经不错了,但难入他的眼很正常。   老板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公子稍等,上等好琴在后面,我去拿。”   我抚摸着柜台上的琴,遥遥笑望向他,“清商觉得什么样的琴算好琴?号钟,绕梁,绿绮还是焦尾?”   他眼眸闪过笑意,半开玩笑道:“既然离凰要送我,必定要是上古好琴。想必不是九霄环佩,就必定是大圣遗音了?”   “呵呵……”我失笑走向他,伸手划过他的耳侧的碎发,“现在我的家当都在你手里,若要我送你九霄环佩或是大圣遗音,那我明天就要上街当乞丐了,实在不行把就清商卖了吧,必定能换好多钱。”   周围传来善意的笑声,他愤愤的拍掉我的手,剜我一眼,“不正经。”   难得他会和我斗嘴,我正开心呢,却被老板的声音打断了。   “公子,琴来了,您请过来看……”   老板抱着两个盒子出来,一个锦盒分外精致,另一个平凡无奇。   精致的那个锦盒里,一把陈旧古琴静静的躺着,花纹质朴,样式古拙,一眼就足以见其珍贵,价值不菲。   他抛下我前去看琴,轻轻拨弦,神色认真,“声音清脆,玉碎轻响。这琴该有五六百年的历史了,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瑟,桐木本就稀少,真是难得了。”   老板惊讶道:“公子好眼光,这琴是古朝之物,因缘际会转辗我手,却因价高一直没卖出去。不知公子可喜欢?”   不待清商反应,我掀开旁边那个不起眼的盒子,“等等,不是还有一把嘛。”   他扫过琴盒,无语的看着我,“离凰,这把就算了吧。不过……”他疑惑视线移到店主身上,“老板,这把琴也是这里最好的吗?”   老板神秘莫测地笑了:“没错,而且两把价钱一样。”   “可是……”清商微微皱眉,上前试音,“这是把新琴吧,制作工艺也……不过好在声音清亮,没有浪费木材。但两者相差是在太多,为何价格……”   清商每说一句,老板就偷瞄我一眼,我的脸色就愈发难看。   我言辞恳切的,好不脸红的说道:“清商,你看这把琴还是不错的,样式好看……”   “离凰……”   “声音静透。”   “这……”   “腹内香沉。”   他狐狸般一笑,“真的吗?”   我头疼的抚上额头,认输了,“好吧,我实在编不下去了。这把琴的确很差劲,但是……”   他噙上了然的笑意,指着那把差劲的琴,不再看我,“老板,这琴多少钱?”   老板眼神一亮,搓着手,犹豫着半天伸出三个指头,“这个数。”   清商没有丝毫犹豫,优雅的收回手,“没问题,帮我包起来吧。”   我抓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向我,不可置信的开口,“清商,你要买这把?可是……”   “离凰不是说它样式好看,声音静透,腹内香沉嘛,既然这么好,我便买它了。”   我半天丧失了语言能力,眼睁睁的看老板乐呵呵的包起琴,再眼睁睁的在清商坚定的神色里掏出了一叠银票。   在老板乐傻的表情里,清商先走了出去,而后我不动声色地搥她一胳膊,“别笑了,我没骗你吧……”   她笑的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是是是,多谢小姐。不过小姐怎么那么确定公子会买这把琴?”   我挑挑眉,开玩笑道:“因为我不缺钱。”   其实,我想说,因为他不会拒绝我的真心,所以他会买这把……差劲的琴。   不待她反应,我提着琴盒出门,只是略感无语,“清商,你真的不后悔……”   三步外,他停步缓缓转身,笑着与我相望,“离凰为我做琴,价值倾城,清商如何会后悔。”   我惊讶道:“你知道了?”   “我看到了琴边刻着的字。离凰……”他眼中划过深深的感动,“清商很开心,而且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你亲手为我做的琴,胜过所有的绝世。”   “不过,你不会嫌弃吗?”   他装作沉思的模样,为难道;“唉,嫌弃还能怎么办,也只能这样了。”   我知道他在开玩笑,不由的笑了,“清商,这把琴虽然粗糙,若北宫离凰以此为聘,不知清商可否答应嫁我?”   “如何拒绝,如何不愿。”衣裳飘飞,青色人影扑入满我怀,笑意散满耳畔,“聘礼已收,不知小姐需要什么回礼?”   回礼吗?我微微移开身子,迎上他的目光,隔着面纱覆上他的唇一吻,“这个回礼足矣。”   [清商吾爱]      ☆、辛垣染樱   眼前的宫殿,破败不堪,庭院里杂草和青苔丛生,树枝传来鸟儿的清脆啼鸣。殿内,所有的贵重陈列皆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却保持和往昔毫无二致的景象。   这里是皇宫最为冷情的地方,也是皇宫的禁地,繁华虽不在,却处处可以看出宫殿主人生前曾经的尊贵荣宠。   这个地方,整整空置了十二年,无人问津,无人清扫。   我再次踏足此地,是在九月二十九日的夜晚,夜晚的月亮最明媚的时候。推开腐朽的殿门,传来咯吱的轻响,在月光下,殿内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昔日明净的地板灰尘遍布,精致的纱帐也破碎不堪,没有人踏足的地方,时光偷偷的溜走,无情而决绝。   我掀开衣摆,重重的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父君,凰儿回来了……”   跪在殿内,环顾四周,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凰儿,你又跑哪玩去了?”干净明亮的宫殿里,白衣宽袖的俊美男人一把抱起我,宠溺的摸摸我的发顶,“这么脏,来,父君帮你换衣服。”   我嘟着嘴,可怜兮兮,“父君不会生凰儿气了吧?”   “傻孩子,父君只是怕你伤着,以后去玩要小心,明白吗?”   他为我换上亲自缝制的新衣,再次抱起我,“凰儿真漂亮,像男孩子一样漂亮,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我咬着手指,攀上他的肩头,不依不挠,“嗯,不……凰儿像父君,凰儿要像父君……”   他拍拍我的脊背,含笑道:“好,像父君,像父君。”   侍人走了进来,“贵君……陛下,来了。”   父君抱着我的手一紧,随即将我递给侍女,声音陡然有些默然,“带凰儿下去吧。”   我乖乖的被人领走,擦身母皇身边时,她没有看我,她好像从来都不喜欢我。   不过……母皇喜欢父君就行了,这样我就会很开心。   “参见陛下。”那是父君的声音,透着漠然的冷意。   “好了,快起来,你身子不好。”   “谢陛下。”   我的父君对我爱如珍宝,我的母皇却弃我如敝履,但她很爱我的父君,可父君并不爱母皇。这样的关系,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我九岁父君因病去世。   那场病来的很急,没有丝毫的预兆,他就直直倒下了,就像本该凋落的花,活不过冬天。   父君拉着我的手,面容憔悴依旧掩不住他的风姿,“凰儿,父君只能陪你到这了。父君死后,你不许哭,知道吗?”   我早已泣不成声,却生生的抹掉了眼泪,“凰儿不哭,可是凰儿要和父君一起走,凰儿不要……不要父君离开我。”   “傻孩子……”他摸着我的脸颊,眼中满是不舍,“好好听荷姑的话,乖乖长大……记住,不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同雅烟相争。”   我哭的声嘶力竭,一个劲的点头,“父君,凰儿知道了,凰儿听您的话。”   他的声音愈发破碎,呼吸渐渐不可闻,眼神飘了老远,“当年……落石山雨,崖下开满漫天的樱花,如今,樱花依旧,青眉却……再也回不去了。”   青眉是父君的闺名,只有我知道,但我知道这话父君不是说给我听的。   他流出眼泪的浸湿了绣枕,嘴角却噙上艳若朝阳的笑容,直到抓着我的手无力的垂下。   我死命地摇着他的身体,眼泪唰的流了出来,“父君,父君……不要,不要丢下凰儿,不要……我不要啊啊……”   母皇赶来的时候,我早傻傻地瘫软在地上,失神许久。   她颤抖着抚上父君冰冷的身体,不可置信的退后几步,“不,这不可能,太医呢?还不快给朕叫太医,快去啊……”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侍者垂头跪在了地上,“陛下节哀,皇女节哀。”   她如火凌厉和激愤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狠狠的攥起我的衣领,将我提起。   “说,你父君垂危,你为何不派人禀报于朕,说……”   我吓得一阵瑟缩,却狠狠的踢腿挣扎,“父君不想见你,他不想见你。放开我,放开我,啊好痛,好痛……”   她狠狠的丢开我,嫌恶地挥手,“来人,将她带下去,不准再出现在朕眼前。”   侍人用力的扯我离开,忍着身体被摔的疼痛,我哭喊着拍打着,“我不要,凰儿不要离开父君,凰儿不要离开父君……”   最后,留给我的,是她抚上父君的颤抖的手,还有那如父君云朵般洁白的丝袍衣角。   只是……从那以后,我再未哭过。   看着熟悉的摆设,想着记忆里熟悉的味道,我的视线渐渐的模糊,水汽不由的萦绕。   我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扯出笑意,“父君,凰儿听你的话再也没有哭过,可是……”我摸上心口的位置,“可是,这里会难受啊。”   “我从未有那么坚强,只有在这里,在父君的地方,就让我懦弱一回,好吗?   “三年了,三年的忌日凰儿都不曾祭奠过父亲,是凰儿不孝。”   “您的墓地在宫外,可那里于我就是冰冷的一块墓碑,因为我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在这里。”   “我知道您肯定不在这,在那一片美丽的樱花林,但今日父君肯定回来找凰儿的,对吗?”   每年九月二十九,我就会入宫祭奠我的父君,十年如一日,已经成了习惯。   我咧嘴一笑,对着寂静的空旷,“不过父君,以后您的忌日凰儿不会再来这了,相信这也是您愿意看到了,对吗?”   我絮絮叨叨很久,仿佛回到了从前,父君还在的时候。终究,不舍的起身打算离去,离开这个充满幸福和记忆的地方。   当我走出宫殿的时候,夜的深沉已铺满整个天际,星子也愈发清亮。   或许,以后,我也要学会忘记父君,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我轻轻的和上门,转身,却在看见庭院小桥上飘然而立的身影时,蓦然的停住了脚步。   那人侧身站着,月光勾勒出清晰的侧面,隔得太远,我并看不到他的面容。一袭殷红色素绢单衣飘飘,迎风欲归,霏微荡漾,有如蜩蝉之翼,望之如红雾。   他有一头如沉墨的长发,没有束冠,没有系带,就如飘飞的轻絮一般散在空中,缕缕轻摇。皎洁如月,黑发如墨,清亮如玉,黑色的头发仿若吸尽了天地的灵气。   红色素衣突显最冷酷,阴暗的,适合死亡、恐怖的气氛,虽不属于哀悼的颜色,但我却感受到了极尽的绝望和冷意。   红色的丝袍如浓烈的化不开的血,刺目的红的让人仿若看到无尽的幽暗。   不过,这里是皇宫禁地,平时根本无人踏足,他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   皇姐的后宫只有浮弦一人,为何会凭白出现一个男子?   秀长的身姿侧对着我,负手而立,似是察觉到我的气息,他缓缓转过身,望向我。柔顺的黑发被风撩过,露出他欺霜赛雪的容貌,精致而秀美。   红衣,黑发,他翩然而立虹梁之上,宛若血月里的精魄,一朝下凡,要吸人精气。   他缓缓的靠近我,向我走来,直到离我三步之遥才停下,我这才看清他的容貌。   他单衣的低领样式也与墨兰的高领束衣有所区别,而且衣服也并不精致奢华。   血红的三瓣樱花在眉心绽放,有些美的虚幻,晃神间,那三瓣樱花又好似烈火般燃烧。   一双眼似若桃花,梦幻迷离,眼角晕红,黑白分明,似醉非醉,眼的形状如水般自然。   眼色迷离,魅骨毕现,微微挑起的眼角却勾出冰冷,唇角勾起的弧度甚是有些清傲。   不过,由此看出,他的确是个人,不是什么静魅!   我与他相视,互相打量着对方眼中的神色,在万籁俱寂里,暗自碰撞着。   许久,他微微眯眼,面无表情,声线平静的没有丝毫生气,“北宫离凰,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我不惊讶他知道我的身份,只是漫不经心道:“和陌生人做交易的习惯我还真没有,多谢抬爱,告辞。还有……这里你最好不要来第二次。”   这是父君的宫殿,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涉足此地,打扰清净。   而且他的情绪太过平静,性格太过诡异,虽不了解他,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绝不是个好相处的主。   不愿和他纠缠,抬脚就打算绕过他。   他抬起胳膊,拦住我的去路,“灵王不听交易的内容就如此离去,似乎不妥。”   我嗤笑一声,“有何不妥?”   拨开他的胳膊,我自顾自的离去,他再并没有拦我。   “灵王,我不够资格……”他轻笑着出声,我刚要踏出院落,他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大烈,青眉,樱花林这些够不够?”   我甩袖间猛然转身,打量那月下的那一袭红衣,皱眉道:“你说什么?”   父君的往事和他的遗言,只有我和另一个人知道,他究竟如何得知?   “灵王,你清楚我说的是什么。”他语气悠然,带上一抹笃定,“你想知道的,你想要得到的,我可以帮你,那么……现在我够不够资格?”   “看来你还真是了解我,现在我不答应也不行了。”我随意的抬手,姿势悠然,“说说吧,你的条件。”   他语气加重,情绪才有了一丝波动,眼眸深沉凌厉,“我要你送我回大烈,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我不动声色的开口,“为何找上我?”   他掩嘴一笑,狐狸眼透出亮光,带上古怪的意味,“现在我不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帮我就是在帮你自己。”   “你最好别让我太过好奇,否则后果自负。”我话未说透,但他会明白的,“答应你的我会做到,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没问题,一言为定。”   交易达成,似乎也没什么留下的理由了,没有管他,我疾步离开了。   回去的小路上,我低头沉思着,突然开口,“白棋……”   黑色人影瞬间跪在了我的眼前,“主上,有何吩咐?”   “帮我去查一个人……”我回身望了眼远处衰败的宫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大烈质子辛垣染樱,三天之内,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是,主上。”      ☆、两国密盟   灵王府,书房。   白棋将密封的纸笺放在我的面前,“主上,您要的消息在这了。”   我打开信笺,大略的浏览一眼,皱了皱眉,“这就没了?”   白棋答道,“是,就这些了。”   信笺上就简单几句话……辛垣染樱,大烈皇子,其母为大烈女帝辛垣哲,其父樱贵君深受女帝宠爱,后因病而死。生父樱贵君逝世同年,其入墨兰为质,已有三年。   白棋肯定也尽力了,否则三天时间她不可能只给我这样一个答案。   只是我不免有些奇怪,仅仅一个大烈质子,关于他的消息竟然少的可怜,甚至连白棋她们都查不到,三天时间只得出了这么模糊的信息。   我低声自言自语道,“既然他的父亲深受辛垣哲宠爱,辛垣哲怎么舍得把爱人的儿子送到墨兰来?真是令人费解。”   “主上,另外我得知辛垣染樱在墨兰十分安分守己,这次他突然和主上交易,恐怕目的不纯。”   我当然清楚这点,但结果总是令人期待,不是吗?   “交易已经达成,我就会帮他办到。对了,他知道我父君遗言之事,你可查清楚了?”   “回主上,他三年未出过皇宫,知晓先君之事恐怕和宫里人有很大的关系。”   我点点头,“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主上,要不要派人监视他?”   我折起信笺插入书里,活动着身子站了起来,“一个皇子还不至于,反正是他有求于我,就不要弄的那么紧张了。”   不过,辛垣哲也真是,不派个皇女来当质子,竟派了个皇子来,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棋抱拳而退,“是,主上。”   质子归国说难也不难,何况这次墨兰和大烈已经结盟,辛垣染樱想要递交回国请求应该能得到允诺,但他却秘密找上我,说明皇姐定是没有许诺他!   大烈女帝近几年身体因病越来越差,各方力量博弈也愈来愈激烈,朝内几乎可以说是乌烟瘴气,亏有穆承岚那只老狐狸暗中压制,否则大烈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   辛垣染樱这个时候想要回国,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几天后下朝,皇姐单独宣我来到御书房议事,我也正好打算向她说明这件事。   我刚刚行礼就被皇姐制止了,“别拘礼了,坐吧,朕有事要告诉你。”   她神色严肃,我就知道这事并不简单,“不知皇姐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皇姐微一沉吟,目光灼灼的望向我,“离凰,朕要你领兵出征,攻打白宇。朕本打算在朝堂说的,但因为某些思量便先考虑告诉你,朕想知道你的态度。”   我一惊,什么?攻打白宇!   如今,皇姐刚继位,军队改革也刚刚步入正轨,墨兰之军根本无法大操兵戈,一旦和白宇出兵,加上其他四国趁火打劫,此战定会极为凶险。   皇姐的决定太过突然,我不由的沉默半天,终于望向皇姐探问的脸庞,坚定道,“皇姐,请三思。”   不是我不敢出兵,而是一但出兵遭受打击的只会是墨兰的天下。   皇姐的脸上陡然划过一丝轻松,看向我的神情闪过笑意,“离凰,大烈此次也会出兵。”   “皇姐的意思是……大烈和墨兰会共同攻打白宇?”   “没错,穆承岚出使之前已经同朕递交密信,意图结盟。而结盟的条件是墨兰和大烈共同攻打白宇。”   “什么?”   我的思绪千回百转,一切的一切谜团似乎将要解开……   穆承岚向皇姐递交密信,计划结盟后攻打白宇;   苏久佑向我求助,恳请我在墨兰要攻打白宇时尽力阻拦;   那问题来了,苏久佑为何提前知道墨兰将要攻打白宇?   答案就是,苏久佑提前拦截了密信,得知了这个这个消息。   苏久佑知道墨兰出兵白宇,最有可能的是带兵的人一定是我……所以,那场刺杀……   看来那些黑衣人不杀我,是因为她们不敢杀我,下毒令我废掉武功,则是为了阻止我带兵出征。   白棋说过,刺杀之事最有嫌疑的主使就是白宇,如今看来是一定了!   好个苏久佑,她装的可真像,若不是我捋顺这些,我定会极力阻止墨兰攻打白宇,她的计谋不就得逞了嘛!   苏久佑啊苏久佑,原本看她温融如玉,却不想如此善谋。难怪是白宇女帝最喜爱的女儿,又怎么会如此平凡,这次是我轻敌了。   “离凰,离凰……”我被拉回心神,皇姐责备的扫我一眼,“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既然大烈和墨兰会共同发兵,现在你是否还要朕三思?”   皇姐发兵的心意坚决,而且照之前说的她必定已经谋划周全,恐怕不管我怎么阻拦,这场战争是不会避免了。   想到此处,我猛地撩裙跪地,伏趴在地,“皇姐,大烈墨兰出兵攻打白宇此战必胜,但墨兰定会损失惨重,为了墨兰的江山,离凰仍希望皇姐三思。”   “……你是怕了再次被夺回兵权,所以直接不去拥有吗?那种从天坠落到地得的感觉……”   我没有起身,就那样趴在冰冷的地上,换了称呼,“臣没有。”   “好了,起来吧。”皇姐抚上额头扫我一眼,摆摆手,“下去吧,朕会再想想的,之后就看那帮老臣的心思了。”   我刚要退出来,却猛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皇姐,之前大烈质子辛垣染樱是否递交奏折,请求准他回国?”   “是,但朕拒绝了。这次墨兰大烈共同出兵,他可是一枚好棋子,是该好好利用利用,怎么可以让他离开。”皇姐抬眸看我一眼,“怎么,你怎么突然提起他了?”   我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我就随口一问,离凰告退了。”   “嗯。”   步出御书房,我轻笑一声,辛垣染樱,看来你想归国,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   转眼间,秋天悄然过去,初冬的寒冷张扬的袭来,湿冷天气让人禁不住瑟缩。   我上完朝回府,向着温暖的房间,边走边问,“清商呢?他昨天咳嗽了几声,今天让人熬的药喝了吗?”   荷姑搓搓手,笑道:“殿下吩咐的,公子当然喝了。”   我放心的点点头,推门而入,烧着火盆的房间温暖如春,却少了那抹每天都会等我回家的清雅身影。   我寻遍房内不见人影,担忧道:“荷姑,清商人呢?”   荷姑也一脸迷茫,“这今早还在,照殿下的吩咐熬了药,便不敢打扰公子休息了,我也不知道啊?”   “离凰,你在找我吗?”声音传来,我看向门口,青色人影正笑意浅浅的看着我。   荷姑和我都松了一口气,我急急走向他,揽过他的身子,“不是还病着吗?外面这么冷,还穿这么少,小心再着凉。”   关心则乱,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不知不觉的增加着。我小心拥着他坐到火盆边,荷姑笑着退了出去,帮我们拉上了门。   他解下青色的毛领披风,随即拉起我的手,“我没事,只待在这里太无聊,我出门转了转,不用担心。”   “胡说,手都凉透了,还嘴硬。”我覆着他的手,靠近火盆取暖,“脸色也不好,怎么了,有烦心事吗?”   他摇摇头,答道:“没事。”   他愈不说,我就愈担心,但我不想逼他回答,“没事就好,只是以后出去要自己小心,我近几日事务很忙,恐怕不能陪你出去了。自己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会像其他女子一般禁锢丈夫的行动,只要他想要的,我会尽我的能力一一满足他。   前提只有一个,他必须有保护好自己。   “嗯。”他的眉头微展,示意让我安心,“清商会照顾好自己的。”   “好,对了……”我抽过披风,覆上他的身子,笑道:“午饭还没吃吧?我吩咐了厨房做你最爱喝的山药粥,你病着多喝点,下午要好好休息。”   “那离凰你呢?”   我和他开玩笑,拥他入怀,“我还能干吗?当然是照顾你了,我的病夫。”   他总算笑出了声,“离凰,你又不正经了?”   “好了,不骗你。今天下午我要去军营视察……”我揉了揉略有发痛的额头,无奈道:“冬天到了,军务本就是一大头疼事,今年更是不能放松。”   六部的那些家伙恨不得改革出一丝差错,一点错都会揪住不放,我绝不能给他们这个机会。   他微微从我怀里移开,拨着火盆里的木炭,淡淡道:“这次墨兰军队改革成果,想来五国的军事平衡必然会被打破,本就摇摇欲坠的五国关系怕是会平起风波吧。”   “本就是乱世,五国争雄这是必然。不争,必定是先自寻灭亡。”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我的眼睛,“离凰,若是墨兰要争,你会不会阻拦?”   我挑挑眉,“那得看是与哪国相争了?”   他脸色有些苍白,“怎么说?”   “大烈和灵幽皇姐不会动手的,封漠还不配,唯一有的只有白宇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没有一贯的雍容平和,试探问道,“那若墨兰出兵白宇,离凰会不会去?”   “若是以前我不会去的,可是……”我凑上他的耳测,低低出声,“清商,我已经查清楚了,刺杀我们之人来自白宇,我会让苏久佑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们为什么……”   我不愿过多解释,因为不想让他担心,“墨兰早已和大烈联盟要攻打白宇,苏久佑担心我领兵出战,想先发制人,不过可惜了……难得苏久佑也是个聪明人,就是千不该万不该打了歪主意。”   “可是,离凰……”   “咚咚咚……殿下,该用午膳了。”   我知道他在担心,担心我若领兵攻打白宇,战场虽然凶险,但我又怎么会那么容易受伤呢。   “别担心了,我会好好处理的。先用膳。”   他终于点头,“嗯。”      ☆、玉堂何似   一月之期,我再次来到了城西军营,带着皇姐的命令。   她们几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事务,陪着我来到练兵场,视察士兵操练的情况。   定远将军刘傅水跟在我身侧,汇报着军营的情况,“兵部的粮食和肉类,还有冬天的衣物下来了。改革措施也下来了,每一点都有条有理,很适合现在军营的状况,也不知道兵部什么时候出了个这么懂军队训练的人才,以前就咋没发现呢?”   她似乎不知道改革措施是出自我手,我不动声色问道:“兵部的人态度如何?”   “禀殿下,已经好太多了。”她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以前若不是形势所逼,我刘傅水又怎么会怕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们,真是想想都窝火。”   “以后在军营就叫我将军,我已官复原职。”我派上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们做的很好,暂时的忍耐是逃离危险的最好办法,但现在我既然回来了,你们想做什么便去做。”   刘傅水和几人连忙激动的应声,眼神满是信任,“有将军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好。”   还未靠近练兵场,震耳欲聋的操练声就已传来,我暗自点头,眼底划过欣慰。停在高台的下面,负手而立,悄然注视着场内。   “哈……喝……哈……喝……”   操练动作整齐划一,充满精力的呐喊响彻在巨大的练兵场,热血沸腾的燃烧着初冬的冷意。标枪划破空中的气流声不绝入耳,干脆凌厉。   黑红的战旗在狂风中翻飞,在高空里烈烈作响,凝聚了铁血士兵激昂的勇气。   这才是我墨兰真正的勇士,不因暂时的堕落而丧失拼搏的勇气,不因朝堂的忽视而丢弃身为将士的信仰。   她们可以堕落,但绝不会永远沉迷堕落。   一个个的饱经风霜的脸上重新显露笑意和对未来的自信,这也将会成为她们奋斗的动力。   高台边,训练集合的号角吹响的同时,我解下披风扔给刘傅水,在她愣神的瞬间,我已抬脚上了高台。   初冬微寒,士兵们皆穿着棉衣铠甲,我仅着一袭银白衣裙,在寒风中潇洒而立。   数万名士兵聚合在台下,无数的目光皆看我的方向,有疑惑,有震惊,有诧异……   “你们快看……那不是灵王殿下,我们的骠骑将军吗?”   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喊一声,瞬间引发了无数人的惊呼和呐喊。   “是将军,她回来了,她回来……”   “将军,将军……”   我在她们的眼中看到了激动和兴奋,更多的是由衷的崇拜和敬仰。无论时隔多久,我的地位仍旧无法撼动。   荡气沙场剑回肠,风云残败破夕阳,这里本该就是我的天地,是我一展身手的地方。   我用内力凝聚着声音飘出,响彻整个练兵场,“你们可是墨兰的将士,是墨兰的荣耀?你们可是墨兰的英雄,是墨兰的荣光?”   “是。”异口同声的回答震撼天地,巨大的激情里,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我墨兰善战的将士们,你们可甘愿再被人忽视,踩踏,不得翻身?”   “不愿,不愿。”   我的声音飘向无尽的远方,回神阵阵,“金戈铁马,沙场杀敌,马革裹尸,保卫墨兰,为国为君捐躯而死,你们愿不愿意?”   “愿意,愿意。”再一次更激烈的呐喊。   我笑了,抬起右手,划入空中,“从今以后,我墨兰的将士们,封夫萌女,留名千史,这会是你们的成就。”   “封夫萌女,留名千史,封夫萌女,留名千史……”   “终有一日你们会铮铮铁马,威震诸国。那若有他国敢犯我墨兰者,你们要怎么做?”   “杀。”   “杀”   “杀”   一波盖过一波的声音愈发激烈,带上出于铁血将士们应有的寒意和肃杀。   金色的阳光破开云层投射在练兵场上,落下五彩的光芒,温暖而灿烂,异常夺目。   阳光落在她们的身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芒,巨大的旗帜在空中肆意的翻飞飘扬。   有这样的将士,我也终于知道,自己的努力终究不会白白浪费。   ————————   半月后,王府书房,夜晚。   我吃惊猛地站起身,一阵心慌,手中的毛笔从手里滑落,掉在宣纸上溅出巨大的墨花。   “荷姑,你说什么?浮……凤后病了,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婚宴那日他的脸色分明透着红润,几次见他也没有异常,怎么会没有征兆就病了。难道是……旧疾复发了吗?   “听说是在神庙祈福时晕倒的,侍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陛下去了外面出访,不再宫里,我怕你担心,想着要不要告诉你。”   “不行,我要进宫。”我扯过披风随手系上,疾步往外走去,“荷姑,备马。”   荷姑伸开胳膊拦住我的去路,苍老的脸上闪过无奈,“殿下,晚上进内宫,与礼不合,我知道你担心他,但别忘了他是凤后,是你皇姐的夫君。”   “凤后?荷姑,你不要忘了,他曾经是我的爱人!”   他生病的消息来的突然,现在我只想陪在他身边,照顾他,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凤后又如何,我清楚若他出事,我终生都不会原谅自己。   “荷姑,你让开。”她最懂浮弦在我心里的地位,她不该阻拦我的,“我会悄悄进宫,我只想确保他身体无事,仅此而已。”   她深深的叹息,移开了身子,“你去吧,荷姑不拦你,但记得早点回来。”   外面飘着鹅毛般地大雪,街道上不见一个行人,雪积了一层又一层。   我躲过皇宫的暗哨,在阁楼的房檐上悄然掠过,踏雪无痕,未留下一个脚印。   不远处的宫殿散满柔和的光芒,我一眼锁定那个方向,迅速飞去。   宫殿内,夜明珠闪出柔和的光亮,火盆里炭火肆意的燃烧,噼里啪啦的作响,殿内温暖如春。   殿内,一片寂静,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侍者,更没有他的身影。   宫里不是传出消息说他病了吗?   我隐约觉得有些古怪,心里划过一丝担忧和异样,但却无丝毫的不安……因为这里他残存的气息分外的柔和。   小火炉上的茶壶正在咕噜咕噜沸腾,小几上的青花茶具一应俱全,青色茶杯里乘着半碗茶水,正冒着热气。   碧玉琼瑶帘外,点点飞花,片片鹅毛。院子里投射进来灯笼昏黄润和的光芒,白玉地面上隐约可见一道浅细而模糊的影子?   我顺着影子的方向而去,步出宫殿来到院子里,鹅毛的风雪顺从的飘在空中,继而落在我的发间,狐皮毛领和脚下。   他就站在院中,霜色的单衣盈盈而立,冬风卷起飞雪,霜色的薄衣翻飞,仿若凌空欲归。修长透明的指尖执着一串檀香佛珠缓缓转动,佛火香雾中隔着飞雪他神色虔诚。   繁华巍峨的宫殿里他是墨兰最尊贵的凤后,可在漫天的飞雪夜空下他却是这个世界最漠然疏离的存在。   积雪半尺深,薄纱单衣雪,不与凡尘染,闲把经珠转。   冬天,天寒地冻,而他穿的竟然那么单薄。   我紧走几步,撑开宽大的披风将他拥入怀里,为他隔绝天地间的寒冷,下一秒他顺从的靠在了我的怀里。   一瞬间,熟悉的感觉隔着时光袭来,侵入心扉,我拦着他肩膀的手竟微微有些颤抖……这种感觉太过不真实。   他轻轻合起的眼角微有倦意,略有疲惫的待在我的怀里,安静的像个乖巧的孩子。   雪依旧再飘,我动用内息温暖着他冰冷的身子,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低头看向怀里,不舍的打破了这份难得的安静。   “……浮弦,我不是皇姐。”   我害怕他的顺从和温柔不是给我的,我害怕他会冷漠一把将我推开,我害怕他会毫无表情的再次离我而去……   他闭着眼睛微微勾起唇角,浅笑若淡蓝琉璃花,“离凰,我知道是你。”   他唤我离凰,我换他浮弦……我们仿若回到了当初。   可他的回答让我的心平起波澜,再也无法平静,我叹息,“宫里说你病了……”   没有说完,我却早已停下了话语……他似乎根本没病,否则怎么会在这么冷的晚上站在院中里,难道宫里的消息有误?又或者是有人故意传播了错误的消息?   可我不愿细想……因为现在他在我的怀里已经足够了。   他缓缓的睁开眼,黑色眸子氤氲着雾气,“离凰,你还记的我问你那个问题吗?”   我不用回忆,就已脱口而出,“你问我,我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那个时候是我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我是墨兰百姓口中的最厉害的骠骑将军,是五国闻风丧胆的战场杀神,我的周围是不尽的阿谀奉承,拥有的是数不尽的金银珍宝。   哪怕我的母皇厌弃我,她却不得不靠我为她打天下,护江山,那个时候我能拥有的都拥有了,不能拥有的也都有了。   浮弦却问我,我想要过的生活是什么?   战场杀敌,镇守江山,傲立五国,名流千史,这就是我想要过的生活。   我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狂妄,但年少无知,空有一腔热血,后来我便尝尽了恶果。   因为,我不仅失去了军权,失去了得到的一切,更失去了我深爱的男人。   浮弦依旧静静的窝在我的怀里,夜风渐重,我怕他受冷便道,“先回屋,我们进去说,好吗?”   他突然抱住我的腰不让我动,嘴里喃喃出声,“不要。”   “好,不要不要。”他的难得的撒娇彻底打败了我,我只得认输,安静的再次抱紧他。   他的声音再次回归平静,悠然道,“离凰,告诉我你现在的答案?”   我神色有些微变,现在吗?想过的生活?   我许久的沉吟,唇间微有叹息,“浮弦,你的答案变了吗?”   “没有,从未变过。清溪如练……”   我随即接上他的话,“清溪如练,玉堂何似,茅舍疏篱,这是你曾经的回答,我也想过,可惜现在不可能了。”   “为什么?”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墨兰凤后,而我是灵王。”   “是啊,你有了爱人,可浮弦已经嫁人了。”他从我的怀里起身,唇边挂起疏离的微笑刺痛了我的眼,“那灵王就善自珍重,好好爱他。”   我知道再多的话语已经枉然,他翩然从我眼前走过,回归冷漠,再次变成了那个尊贵的凤后。   我对着他离去的背影,艰难的开口,“浮弦,我依旧深爱你。”   他的身影一顿,停下脚步转身看我,唇边的笑意似有若无,“可我已经不爱你了,你来看我我很开心,但我没有生病,不早了,灵王还是回去吧。”   他还是那样决然,不给人留有一丝的余地,我连反驳和解释的机会也没有。   说完,他的缥缈背影就已消失在我的视线,徒留我一人在雪中,似乎将和白雪融为一体。      ☆、当时寻常(回忆)   记忆里的画面,隔着迷雾渐渐清晰。   那晚的夜,有很圆的月亮,有璀璨的星子,还有茶花树下的那个人。   霜色的薄衫被风掀起,他轻抬的手指泛着半透明的光泽,洁白无瑕,指骨修长,在月下竟然透着晶莹,泛着微凉的寒气,隐没袍下。   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他仿佛化为清风,早已融入缥缈。   我只能看到他的侧面,清风扬起,长发在空中轻轻的散开,而他几乎单薄的隐没其中。   微风吹开的发丝,花枝下,那动人脸庞散满清辉,勾勒出他侧面绝艳的容貌,竟比花精美,却也比花苍白。   我将他拥入怀里,未敢用一丝力气,怀里的人儿身子单薄的吓人。   我又心疼,又生气,“风凉,不害怕再病着,以后不准你再来这了,知道吗?”   衣袖被人牵住,那手指在月下透着晶莹,泛着微凉的寒气,我问道:“怎么了?”   我将他的手握入掌心,细细的暖着。他埋首在我胸前,我将他包裹在我的披风保护下,轻抚他的背部,暗暗叹气。   “不要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若要我不担心,那就多吃饭,按时吃药。”他太廋了,风一吹都几乎能把他吹散了。   “嗯。”   吃药和吃饭一样平常,但他从不闹性子,可正是如此,我才更心疼他。   “浮弦,明日我要出发了。”   西南多有战乱,我抽不开身,与他聚少离多,这次回京述职,不到三天又要离开了。   话毕,他直直抬头,吻上我的嘴唇,我扣住他的头,温柔的回吻。直到他微微喘息,我才不舍的放开他。我也想和他缠绵,可他的身子不允许我这么做。   我与他并非那般感性之人,但离别,却总是磨人心脾。   我一手搂着他,一手抚过他的发丝和脸庞,抵着他的额头,终究忍不住,紧紧将他拥入怀中。   “离凰,浮弦是不是……不能让你尽兴?”   我低头,点上他的眉心,无奈道:“傻瓜。”   他浅浅的笑了,抱紧了我。   “离凰……”   “等我回来,我娶你。”   “……”   “娶你做我的正夫,我发誓,我北宫离凰一生只爱楼浮弦一人。”   “离凰,我的身体可能……”   “我只要你的回答。”   沉默。   无尽的沉默。   夜风起,茶花簌簌而下,落在他和我的发间。   那黑眸中是专属我的爱意,星光灿烂间,他再次吻上我,眼中流光熠熠。   “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可等我征战三月从西南回来,得到的却是他最冷漠的拒绝。   那是冬天,苍劲山茶树开的正盛,一簇簇的白茶花在白雪里绽放,却比雪更晶莹,更美丽。   唯有山茶殊耐久,独能深月占春风。   他依旧站在那树茶花下,一如那夜我离开时的模样   我快步进入后院,心里的思念愈加浓烈。   入眼,他就站在那里,一袭白色披风,雪狐坎肩包裹下他身影依旧清廋。一根金色的系带柔柔自腰间垂坠小腿,姿态优雅。   他抬眼看着树枝,风翻起飞雪,也带起他衣角,临风欲归。   下一秒,我已紧紧将他拥入了怀里。而他,却轻轻的推开了我,退开两步,看着我的眼神,陌生且冰冷。   “灵王殿下,请自重。”   我保持着被他推开的动作,心里一抽,“浮弦,你……”   “殿下还是叫我楼公子吧,直接唤我的名字与礼不合。”   我语气一变,“你刚才叫我殿下?”   “是。”   “难道在你我婚后,你也要如此唤我。而且,你曾经一直在叫我的名字。”   他看着我,神色淡漠,“我不会嫁你的。”   我赶着回来,就是想要告诉他,我会娶他,会多陪着他,将会和他共度一生。   幻想当中,以他的性格虽不会喜形于色,但我发誓我从未想过,当我满心欢喜的回来,却只得到一句:   “我不会嫁你。”   后来,宫里派人传我入宫,而他未置一词就离开了。   几天后,宫里下了圣旨,封皇女北宫雅烟为太女,而她最忠实的支持者是右相。   有人传言,右相独子将会成为未来太女正夫,成为墨兰凤后。   而我,被母皇派到西南荒蛮之地镇守,无昭不得回京都。那日过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奉命离开那日,我派人送信给他,约他见面。   那日墨都下了一场雪,冰封千里,目及皆是冷意。   我从日出,站到日落,而他从未出现。   “将军,我们该走了。”   终于,我从雪中拔出双腿,翻身上马,身上的雪簌簌落下。   “……驾。”   我驰马而去,那树茶花在我身后变小,在雪里与天地化为一体。   我在西南镇守,一晃便是三年。   西南地处湿热,没有冬天,我却常常想起离开时,墨都的那场大雪,不仅冰冻了天地,也冻结了我的心。   终究,墨都来了使臣,带来了母皇病重的消息,唤我回京。   同时而来的是一道圣旨,将我的兵权移交兵部,西南事务也尽皆交还。   美其名曰知我辛苦,实则彻底架空了我。   西南是我根基所在,我为它的安定付出了多年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却在一道圣旨前土崩瓦解。   因为我知道,若我抗旨,将永远无法回京。三年了,任我再硬撑无畏,可我终究抵不过思念在深夜蔓延。   我想回去见他,一面可安心,一眼便足矣。   最终,我笑着接过圣旨,没做任何抵抗。   可我从未想到,最终见他,他却嫁给了她人,成为墨兰的凤后。   那时我想,命运大抵如此。      ☆、春节趣计   苏曲文两步跨出行列,立到了殿中央大呼,“陛下,万万不可。大烈军队兵强,她们要攻打白宇就让她们去吧,我墨兰何苦招惹白宇啊!”   兵部尚书也附和道,“陛下,墨兰的军队改革才开始,情况依旧不乐观,现在发兵,且不说劳师袭远无所得,但就眼下的武器配备,军粮筹集,都是劳民伤财啊!臣请陛下三思,三思。”   “陛下,若战败,我墨兰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啊!”   刘傅水大步上前瞪着她们,气不过的开口,“三思三思,还有什么好想的!反正上前线的不是你们,怕啥?胆小如鼠,真是丢了墨兰的脸面!”   “刘将军说的对,未出兵就先自缚手脚,墨兰才会有今天这般局面,你们这些文人到现在都不知悔改,真是可笑。”   接着,文官武官的队伍陷入了争吵当中,简直可以说是乌烟瘴气。   “够了。”皇姐一拍龙案,震慑全场,众人神色一僵齐齐闭了嘴,“户部尚书呢?”   “臣在。”   “今年国库储备和税收收入是否充足?能否支撑出兵的军需要求?”   “这个……陛下,今年各地收成大不如前,国库也很吃紧,赋税收不上来,一个军队改革花了那么多银两,现在出兵恐怕……”   皇姐狠狠一拍扶手,厉声道,“赋税不足?那你身为户部尚书是吃白饭的吗?既然这么没用朕留你做什么。”   女人唰的一下跪了下来,颤抖着告罪,“臣……无用,臣无用,请陛下饶恕。”   一瞬间,金銮殿内雅雀无声,寂静的有些吓人。   这时,最前方有一人站了出来,见此户部尚书才偷偷的擦了擦汗,松了一口气。   “陛下……”那人是当朝右相楼施然,更是墨兰凤后之母,她的话语权不可小觑,“陛下息怒……臣支持陛下攻打白宇,但等开年吧,现在天气寒冷,不易出兵。”   苏曲文嘴角动了动,纠结了半天什么都没说。   其他的六部尚书也以楼施然马首是瞻,现在楼施然一发话了,结果都一个屁也放不出来了。   不过,这楼施然说的也忒动听,似乎再说,陛下,我答应你喝冰镇酸梅汤,但等开年吧,现在喝太酸爽了!   皇姐眼中闪过笑意,神情恢复了正常,“还是楼右相思虑周全。”   我不禁撇嘴,抽了抽嘴角,便立即被皇姐抓了现行,“灵王……”   我连忙上前一步,朗声道,“……臣在,陛下有何吩咐?”   “既然诸位大臣无异议,朕便命你为征远将军,率兵二十万,开年联合大烈攻打白宇。你可愿意?”   我知道我再说三思也已经没用了,在许多双复杂的眼神里只好道,“是,臣领旨,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   “另外,朕任齐眉和刘傅水为副将,随你出征,协助与你。”   刘傅水答道,“臣领旨。”   “齐眉领旨。”我转头看去,行列里走出一名容貌俊秀,英武挺拔的武将,她冲我微微颔首。   她该是新上任的将领,我并不熟识,但她浑身散发着的文将气息,到让人十分舒服。   最终,皇姐盖棺定论,争吵了一个多月的出兵之事终于落下了帷幕,以武官一方的胜利为最终结果。   这场战争,若墨兰战胜,不仅仅会让墨兰再次名扬列国,更重要的是墨兰的武官将彻底翻身!   所以,我绝不能失败,绝对不能!   ————   除夕一声竹仗响,转眼到了大年初一,适时的大雪飘飞让过年的气息愈发浓烈。自从放假,我便整日窝在府里不愿出去,人也愈发的懒了。   外面传来声声炮竹声,还有侍从们的笑闹声,惊得树枝上的雪坠落在地,传入我的耳中。   昨日府上老老少少忙了一天,贴鲜红春联,贴红纸条,陈设供桌,布置香案,忙里忙外,看得出她们都很开心。   除夕晚上,我与清商,荷姑一起吃了团圆饭,迎新春。最后,荷姑和侍女们回房守岁,我便和清商单独待在了一起。   之前我信誓旦旦的答应会和他守岁,结果打着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狐皮绒毯上,身边火盆里的木炭在噼里啪啦,而他却不见了踪影。   我刚洗漱完,清商从外面走了进来,提着食盒围到了火盆边坐下。我坐到他身边,为他扫过肩头的雪花,揽住他的胳膊为他驱散冰冷。   “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没有陪你守岁,不会不开心吧?”我知道他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男人,但还是想为自己的失言道歉。   他将食物从盒里端出,放在小桌上推到我的面前,冲我浅笑,“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很忙,守岁有我就够了,没事的。”   他夹起一块鱼肉,递到我嘴边,“快尝尝,这是我刚做的……”   他睁着眼睛紧张而期待的看我,“怎么样,好吃吗?”   细细咀嚼完,我笑着点点头,勾了勾他的鼻子,“很好吃,比醉仙楼的大厨做的都好吃。”   “真的吗?”他也夹起一块放入嘴里,下一秒,表情突变的比打雷都迅速,“好苦……快,水”   我连忙递给他一杯白水,他端起一饮而尽,半天才延展开了紧皱的眉毛,剜我一眼,“离凰,你骗我。”   我笑着为他倒水,坦诚道,“在我心中,你做的东西再难吃,我也觉得好吃……这是你第一次下厨吧?”   他闷闷的点头,鼻子里出声,“嗯,我想给你一个新年礼物,没想到做的这么差劲。”   我指着另外几道菜,“除了鱼不是还有青菜嘛,你怎么先泄气了,等我尝完再说。”   桌上摆了六道菜,味道先不说,但制作精致足以见他费了不少的心思,他肯定天没亮就去做了,且昨晚又一夜没睡。   我执起筷子打算尝别的东西,却立即被他拦了下来,“不要了,你的胃不好,不能乱吃东西。还是叫厨房再做吧,以后……我不下厨了。”   “好吧。”我放下筷子,执起他的手,“清商,你的手是弹琴煮茶的,做饭这些是就让下人去做,知道吗?”   他微微抽开手,想要往身后藏去,我微微眯眼,“等一下……手拿出来。”   他摇头,我坚持,“乖,拿出来。”   他终于向我展开手心,我翻过他的手背,点点红斑让我一阵心疼,我责备道,“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油溅的,过两天就好了。”   我还是不放心,取过清凉膏为他处理伤口,他就默默的看着我,眼中尽是温情。   我暗叹,看来他有秀手一双,但用错了地方还是发挥不出作用啊!我也想吃到爱人做的饭菜,但若以他受伤为代价,那我还是不吃也罢。   “这两天不要动水了,出去也记得好好保暖,知道吗?”   “好了,知道了,离凰怎么这么唠叨?”语气一转,他微有失落道,“不过,身为男子不会做饭,离凰会嫌弃我吗?”   “当然不会。”我噙上一丝笑意,故意吊他的胃口,“其实,我的清商还是有优点了……”   “什么优点?”   “就是,菜做的虽然不好吃,但菜的卖相还是比醉仙楼的大厨更胜一筹啊。”   他扑捉到我调侃的笑意,转身就扑倒了我的身上,“离凰,你笑话我。”   我顺势躺在绒毯上,伸手扣住他的腰,不让他挣脱,他就那样沉默的看着我,一上一下,相互纠缠。   他盯着我半响,突然重重的吻在了我的侧脸上,难得见他害羞道,“这个,代替刚才的新年礼物。”   我捧上他的脸,与他抵着额头,满含深情道,“这会是我最珍贵的新年礼物,我爱你,清商。”   爱你,便护你为珍宝,不愿累你一分一毫。   爱你,就永远不会嫌弃对方,哪怕他什么都不好。   我爱你,这便是我唯一的承诺。   ————   今年墨都沾着新皇登基的福泽,京都里的官员们走亲串户,拜年拜的好不热闹。我下午依例去了皇宫向皇姐拜年,晚上便留在宫里用了晚膳,想着清商还在等我,我便早早的装醉告退了。   又是一晚的火热朝天,伴着满城的烟花,一夜风流。   第二日早上,清商坐在火盆边执着一本琴谱看的认真,我在书桌后写着拜年用的福卡,时而抬眸对视,会心一笑。   许久,我放下笔,站起来伸了伸拦腰,“嗯……总算写完了,这古人说年难过,诚不欺我啊!”   刚好荷姑敲门进来了,清商起身行礼,给我唯一的长辈应有的尊重,“荷姑,您来了。”   荷姑露出笑意,“殿下,清商少爷,我没打扰你们吧?”   清商微微摇头,浅笑着,“没有。”   我也笑道,“荷姑,瞧您说什么呢?”我发现她的手上拿着几张红笺,于是问道,“那是……”   “哦……我差点忘了,这是门口福袋里的福卡。”荷姑走过来递给我,“殿下,您看。”   我颠了颠那薄薄的十几张纸,“唉,还真是少的可怜。这送福的人少,今年我灵王府看来是沾不上喜气了。”   末了,我还故作惋惜的摇了摇头,叹了叹气。   荷姑那样和善的人也有些不悦了,“殿下终归是殿下,那些人做得的确过分了。”   荷姑说的人我当然知道,不就是那批以苏曲文为首的文官嘛!   我展开一看,都是普通的武官寄送的,的确没有一名文臣的福卡。刘傅水和几名副将也没送福卡,想来她们必定会亲自上门拜访,这我不怀疑。   不过也难得,还亏的有人记得我,给我送福卡。照理说,初一过去,身为墨兰的亲王,就算官员不来登门拜年,这寄送来的福卡不过百也该有几十张吧。   这一个指头都数的清的福卡倒叫我心下失笑,虽在情理之中,但也在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即文官们对我无可奈何,又气又恨,招惹不起便远远躲起。   意料之外,即我已官复原职,手握兵权,她们依旧不搭理我,这算什么?   但我觉得我还是挺宽和的,总不能为了小小福卡生气,让他们觉得我灵王小气。   于是,我将厚厚的一叠精致的红笺递给了荷姑,挑了挑眉,“荷姑,这是我亲书的福卡,你派下人一一送往各位官员府邸,就说灵王送福了,让大家沾沾喜气。”   “这……”荷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笑道,“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还有,最上面一封是给苏右相的,叫人好生送到。”   荷姑微微沉默,“……那楼施然的呢?”   “楼施然……”我念着她的名字,含着莫名的意味,“楼右相我会亲自登门……拜访。”   看着荷姑离开的背影,我笑的有些神神叨叨,这下,福就快来了!   清商没有打扰我和荷姑说话,此刻才缓缓放下了琴谱,抬眸望向了我。   “难怪离凰清早忙着写福卡,看来你早就猜到了?”他虽是询问,却带着隐约的笃定。   我嘿嘿一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不过,离凰怎么会干这么无聊的事?”   我心安理得的摊开手,耸耸肩,“没办法,人一无聊总想找到事干,我无聊了,他们自找的,不怪我。”   “好吧。”   果不其然,第二日,荷姑兴冲冲的来到了书房,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摞的福卡。   “殿下,前厅里来了十几位大臣,说是来拜年……”   见他们?算了吧,我还是想陪着我的清商,过我的神仙日子。   “就说灵王病了,好生送出去。对了,给楼施然的礼备下了吗?”   荷姑递给我一张红笺,“嗯,这是礼单。”   “好,知道了。”   荷姑离开后,我盯着那一叠厚厚的福卡,捏着那张礼单,又继续笑的神神叨叨。   人啊,无聊的时候总会干点无聊的事,我说了,这不怪我!   ☆、运筹命盘   墨兰有两位丞相,右相楼施然,左相苏曲文,她们二人是两朝元老,除了同样身份尊崇,其他方面都差远了。   论出生,楼施然是世家大族,一脉相承;苏曲文是平民白衣,家室凋敝。   论仕途,楼施然是愈发顺风顺水,一呼百应;苏曲文却是日渐庸碌,浑浑噩噩;   论人品,楼施然是老狐狸一只,苏曲文是墙头草一个。   论儿女,唉……浮弦是一朝凤后,绝艳公子;苏金花是风流艳女,草包一个。   可就是当苏曲文的私库越来越鼓,府邸越建越大的时候,我们这位权倾墨兰的楼右相却越活越低调了。   想这些的时候,我正站在楼施然的府邸门前,这里是城西地价最便宜,人口最稀少的地方。   除了眼前牌匾上低调的“右相府”三个大字以外,否则我会以为我走错了地方。我记得三年前离开的时候,右相府可比这气派繁华多了。   素净布衣的守门人禀报后,从里向我跑来,连忙伸手,“殿下您快请,相爷刚起,您先在前厅休息,相爷很快就到,殿下恕罪。”   “无妨,是本王来的过早了。”   “殿下请用,奴才告退。”侍人谦恭地领我到前厅坐下,端上茶水,低着头就退下了。   我端起茶滤着热气,顺便放眼四周,摆设简单,几张桌子几张椅子,整齐分列两面,除了墙角恰好摒除单调的绿植以外,找不出任何多余的摆件或瓷器。   大厅典雅不失风范,朴素不失威严,低调不失严谨,的确是楼施然的风范,和当初一模一样。   我对楼施然的情感很复杂,尊敬有,怨恨有,仰慕有,鄙视有。但我不可否认也只有向她一样优秀的母亲,才能培养出同样优秀的儿子。   浮弦的风范……像极了楼施然。   “殿下在正殿吗?”那道声音离得很近,薄薄的声音带着丝质的低沉和平静。   “是,相爷。”   侍从的声音刚消,楼施然便出现在了门口,望向我的双眸一如既往的平和冷静。   “微臣参见灵王殿下。”   她撩袍而跪,我眼明手快的拦住她的动作,勾唇一笑,“右相不必多礼。”   “谢殿下。”   我这才发现她只穿了寻常的居家便服,毛领白衣素衫,配着她的淡漠神色,倒也十分和谐。   “右相客气了,本王今日是来拜年的……您快上座吧。”   她自然没有居上座,而是坐在了我的对面,我也没有再谦让,随即坐下了。   山不动,水不动,我动;她不说,她不语,我说。   我再次端起茶杯,缓缓开口,“本王听闻右相府上访客甚多,今日许久怎么不见客人到来?”   “微臣近日身体不适,心里烦闷,便打发下人好生送走了。”   称病谢客,这不是我惯用的方法吗?   不过楼施然的确眉眼间确有几丝疲惫,但在她冷静自持的态度里被我忽略了,看来她没有骗我。   她现在如鱼得水,哪有我过的可怜巴巴的,但我仍旧问道,“这大过年的,不知右相有什么好心烦的?”   “昨日是初二……”这又如何?只听她继续说,“浮弦的新婚回门,他没有回来,我有些担心。”   我想要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发现除了真实的牵挂和担忧,再无其他。   原来三年时间,变的不仅是我,还有楼施然。   楼施然是楼氏一族的家主,她也的确有足够的智慧和风范管理一个家族,帮助皇姐统治一个国家。她的冷性,绝情和暗地里手段就算是我也望尘莫及。   浮弦是她的独子,是她最珍爱的儿子,但她们两人却丝毫不似母子,纯粹的尊敬和保护是他们相处唯一准则。   但,这算什么,她在担心浮弦吗?   我笑了一声,笑的有些漠然,“右相,一个你眼中的棋子,你居然还会担心?”   “棋子?殿下以为我将浮弦嫁给陛下是我贪图富贵荣华?”她眼角有些微冷,看向我,“看来殿下还是放不下三年前的那件事?”   我故作毫不在意的开口,心里却恨不得给她两拳,“右相,是你失约在先,不是本王耿耿于怀。”   楼施然端起茶杯慢慢的品了一口,放下杯子,姿态不受一分一毫的影响。   “殿下,那是浮弦的决定。你知道的,他若愿嫁你,我必定拦不住。”   我心口一震,不想她简简单单的回击就有千金之效,我若反驳,说明我并不懂浮弦,更不值得浮弦相托,我若沉默,说明我自知理亏,承认了她的说法。”   果然还是楼施然,丝毫没有变过!   但我今日来为的还有其他事,提到浮弦不过是她乱我阵脚的方法。我若着了她的道,那才是真傻。   “右相错了,右相公子是凤后,尊卑有别,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   果然,我笑着一说完,楼施然眉毛挑了挑,瞬间化开了之前凝固的焦灼和暗自较近的冷硬情势。   “殿下有事请说,微臣洗耳恭听。”   我紧盯着她的眼睛,眸色深沉,“很简单,我今日来只是想问右相为何会让我回朝堂,助我复职?别跟我说这全是皇姐的决定,和你无关,我要的是真正的答案。”   “原因只有一个,西南过于荒蛮,以殿下的身份不该待在那里。何况如今墨兰的形势大不如前,我希望有人回来力挽狂澜。”   “难道右相没有自信一人处理朝堂的那些破事吗?”   “是,我无法让武官臣服于我。在墨兰,除了殿下没有人有资格。”   “那本王是得多谢右相了,将我调回墨都,成为你手心的一颗棋子。”我的手紧紧捏上扶手,唇边微微勾起,“为你扫清朝堂的污秽之气,为你守护的墨兰再次裂土开疆了?”   她承认的坦坦荡荡,“是。”   “那你不怕我回来打破朝堂的局面,让文官陷入不利的局面吗?还是说,你另有方法对付我?”   “殿下可不是一个只会舞刀弄枪的武将,我相信你不会让文官彻底失势的。”楼施然唇角微微勾起,像笑又不像笑,“说到对付殿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真正的上位者不会说假话,她会让你在真话中自我恐惧,直至自寻灭亡。   可惜了,我比她身份尊贵,年轻又如何,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说什么墨兰朝臣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其实我心里的敌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楼施然。   其他人,哼,她们还不配。   我将手搭在桌上,掌心向上,下意识摩擦着指尖,“看来你是决心要除掉我了?”   “是。”   “三年前,你一道奏折上书母皇,我便被贬谪到了西南;三年后,你将浮弦嫁与她人,我奉昭回京被夺了兵权;如今,你又将我推上朝堂,却又明明白白的对我说你要对付我?”   “殿下想说什么?”   我是真心的想笑,但生生的忍住了,“没什么,只是觉得右相年纪越大,人也越来越无聊了。”   “殿下也同样无聊,而且还很狂妄,这的确超出了我意料之外。”   楼施然这是在夸我吗?我噙着笑意,“右相,此话如何说起?”   “当日的朝堂,你声声斥责苏曲文和一众大臣,将其骂的狗血淋头。但你可曾想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是陛下的臣子,她们是陛下的朝堂,殿下是否逾矩了?”   “噼啪……”火盆里的炭火突然爆出清脆的炸裂声,气氛陡然有些绷紧。   我打破一室的持久紧张和尴尬,厚着脸皮道,“皇姐都没有怪我,右相怪我,怕是也与礼不合吧?”   “微臣只是想提醒殿下而已。”   “多劳挂心。”   “既然殿下很无聊,不然我们来打一个赌,如何?”   一听打赌,我瞬间来了兴趣,眼睛一亮,“哦,说吧,赌什么?”   执着茶杯,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两年为期,你死,我便赢了。你活着,我认输。”   大年初三,别人家里尽是欢声笑语,我倒好,拜了个年,一无聊,一个赌就命都搭进去了。   不过……似乎感觉还不错,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不是吗?   “以我的生死做筹码,那赌注是什么?”   她抬手,品了一口早已冷冰的茶,轻轻抬眸,“同样的,赌一条命……我的命。怎么,殿下答应吗?”   “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我缓缓起身,瞬间来到了楼施然面前,负手居高临下的俯身,“不过,你输定了,老师。”   她端着杯子的手一抖,茶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我将她的失态收入眼底,冷冷的一笑。   她很快地恢复了正常,毫无破绽地抬眼迎上我的目光,“微臣拭目以待。”   “我也一样,告辞。”   “慢走,不送。”   ————   正月十五上元节,也是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墨都的花灯会延续了近百年,自成独有的风格,赏花灯,猜灯谜,放烟火。周围乡里的百姓也携夫带女的涌入墨都,欣赏上元花灯会的繁华。   花灯会,也就一个字“闹。”原本处在寂静内城的灵王府,都被传来的欢闹和灯光所逐渐弥漫。   声声驱逐夜阑,灯光掩盖夜色。   晚上吃过元宵,坐在书房里也静不下心,闲来无事就想去凑凑热闹。   我推开椅子,扯过屏风上的披风就向外走去,对着下人吩咐道,“来人,备……算了,不坐车了。”   一想到今天晚上肯定是人挤人,马车根本是走不动的,到时候我尽量小心护着清商也就是了。   “不过,殿下要出门,是否要多带些侍卫?”   “不用了。”我摆摆手,“天冷,今晚你们也早些下去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是,殿下。”   我打算去接清商,刚到门口要推门进去,白棋的身影蓦然出现在了一旁。   “殿下,辛垣染樱要见您,他说他在先君宫殿外的那座水榭等您。”   “现在吗?”我一直没给他回应,看来他是等不及了,“不过,我要出门,等我回来之后再去见他。”   “是。”      ☆、上元佳节   “清商,今晚有花灯会和烟花会,我带你出去走走。”我推开门,发现外殿没有他的身影,随即四处张望,“清商,清商……”   “别找了,我在这。”青色人影笑着从内殿里掀帘而出,他衣着随意,自有一番凌乱的风情。   我才发现他手里执着一副卷着的画幅,好奇道,“拿的是什么?”   “是画。”他细细的展开那副画,仔细地平铺在桌上,“这是我叫人装裱的,今天刚拿回来,你看……”   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副画,“这不是你画的吗?里面的人似乎有些眼熟。”   他盯着画,偏头认真的端详,点点头,“嗯 ,是我画的。但我总觉的缺了些什么,不过,不是眼熟,那人本来就是你。”   “可……”我纠结半响,最终摇了摇头。   夜色,清波,白莲,圆月,雾山,以及翩立船头的身负斗笠的白裙女子。   荷笠偏叶舟,清山独归远,这般的超脱,我做不来。   “其实说是你,也不是你。”清商指着画着的人,微微一点,“她是布衣百姓,她无名无姓,她无权无势,但她是我心中的你,也是我真正爱的你。”   当日,白纱外,一曲竹笛,我得他的初心。当日,我本就是无权无势,无名无姓,而他却甘愿将真心奉于我。   我抚上他耳侧没有束起的碎发,轻轻的打理,“我知道,但清商,至少现在我做不到画里人一样的潇洒。这样,你就不会爱我了吗?”   “或许吧,所以殿下要尽量尽量的让我更爱你。”   他用脸蹭着我的手心,掌下是细嫩的肌肤,我缓缓带他入怀,“好,我会努力让你更爱我。所以,第一步,我想邀请清商去赏花灯,不知可否赏脸?”   “可以。”他略略推开我,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不过,我得先换身衣服,等我。”   “好。”看着他走回内室,我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了画上,不由的有些感叹。   半天,我将画认真的卷了起来,用带子一圈一圈的系好,放在书桌边上。   “离凰,走吧。”他微微整理袖口和衣领,向我走来。   “前段时间,你病才好,现在出去应该没关系吧?”   “放心吧,没事的。”   “那走吧。”我顺手为他拿过披风系上,确认不会让他受冷才出门。   墨都,满城灯火亮如白昼,千里月华望如流光。火树银花,凤箫声动,宝马香车。各色花灯齐齐系连在一起,悬挂在街道两侧,一眼只觉得进入瑶池夜宴,光彩夺目。   清商忍不住的叹息,唇边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离凰,人真的好多。”   周围的喧闹声里,我若不是离他很近,怕是根本听不见他的感叹。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从长街一路走来,差点没被挤扁。   “算了,忍忍吧,我也没办法啊!”   清商笑了笑,视线依旧被各色花灯吸引,“没关系的。”   这时,迎面传来一个女子爽朗的笑声,“哈哈,这次的任务也太简单了吧。”   “你确定?你不是都受……算了。”这是另一个女人无奈的声音。   “本来就是。不然让师弟评评理。师弟,你说说,简不简单?。”   可是,并没有人接话。   那女人哈哈一笑,声音又高了几度,“你看师弟都默认了,就是简单。”   “喂,我说师妹,师弟根本不在。”   “什么,他人呢?”   我放眼看去,只见两位白色劲装的女子走在前面,英姿飒爽,腰间挂着一串蓝璎珞,手里各执一把配剑。看次装扮该是江湖人士。   略显稳重的女子耸了耸,无力摊手,“我一转眼他就不见了。他不会丢的,我们直接到客栈和他回合吧。”   “可是……”   突然,前面的人群莫名的骚动起来,人群里有人尖叫了一声,“快,躲开,马受惊了,快躲开……”   “啊,快……”瞬间,拥挤的人群像鸟兽状散向街道两侧,生怕自己会命丧蹄下。   那两名女子似乎陷入找人的焦急,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逼近,却被慌忙躲藏的人群狠狠的冲散了。   我一揽清商,轻轻飞身而起,踮脚就上了右侧的楼阁,嘱咐道,“先待在这不要动。”   说完我就又掠下阁楼,直奔木然的女子飞去,而发狂的烈马已经不受控制的向这边冲来,形势紧急。   马上那人被颠的脸色发白,“快,啊啊,快躲开,救命,救命……”   我正面迎上烈马,皱着眉头偏头喊道,“还不躲开,站着干嘛?”   显的豪爽的那名女子此时突然脸冒冷汗,牙齿打颤,我这才看见了她小腿处一片湿哒哒的血迹。   原来腿断了,我还以为她站着要等死呢!   她的另一个同伴早就不知道被人流冲到哪去了。   烈马越来越近,疯狂高举的马蹄几乎能踏碎青石路块,我不能让它过去,那边是长街,人流更甚,危险会更大。   可她无法行走,可我也无法眼见她被马蹄吞噬,而且她挡住我的路了。   进退为难间,一道清冽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我的人,我来救。”   瞬间,我直觉身后一道白影一闪而过,再回神,不受控制的烈马已经在三步外,隔着老远我都能感受到它呼吸里不屈灵魂的愤懑。   可惜了,再好再烈马,驯服不了,下场只有一个——死。   我手中汇聚内力,盯紧马的命门,脚下贴地后掠几步,挥手而出,一切仅仅只在一个呼吸之间。   接着,就是马狠狠倒地的声音,以及马主人后怕的哀嚎,我已经懒得再顾忌了。   瞬间,街道两面的人群传来感激和欢呼的喝彩,“好厉害啊,多谢小姐了……”   有人还仍有余悸的感叹,“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转头,我就看见受伤女人被另一道白影揽在怀里,轻巧的飞出几步,逃离了危险地带。   清商不知道从哪下了二楼,来到了我身边感叹道,“好在没事了,否则肯定还会有人受伤的。”   我为他紧了紧披风的褶皱,掩去刚才慌忙过后的痕迹,“她们是墨兰的百姓,我不会放手不管的,走吧。”   “小姐,等等。”   我抬眸,果然是腿断了的那名女子,“有事?”   “刚才多谢小姐相救,九华剑卫临风感激不尽。不知小姐尊姓大名,改日我当相报。”   刚才救她的白衣人消失不见了,难道那人是她口中的“师弟”?   她说的干脆利落,可我不是江湖人士不需要她的报答,于是道,“救你的不是我,有缘再会,告辞。”   她爽朗一笑,冲我抱拳,“恩人慢走,临风必不忘恩。”   我牵着清商的手离开,隐约感到一股清冽的有犹如雪山之冰,深谭之水的眸光,从阁楼房顶上而来,看向我。   我暗自偏头望去,却只见一袭白衣胜雪,迎着黑色的夜空,轻灵归去。   说是“师弟”,可这轻功,我都自感不如啊!   所有的好心情被一匹裂马浇的干干净净,我们便直接回了王府,刚打算和清商共赴良宵,白棋那个没眼色却跑来打搅了我的好事。   “殿下,辛垣染樱还在等您。”   “白棋,你……”   我这才想起宫里还有个人正“眼巴巴”的等我呢,只得默默的无语望苍天,嘱咐清商先休息,自己便直接用轻功飞向皇宫的方向。   湖心的水榭,昏暗的灯盏投落的湖面上,随着水波的纹路摆动。一抹浓烈的血红亦投射在水面上,红衣如血,墨发犹若淋漓尽致的水墨。   夜色里显现出他的身影,青色如瀑至腰间,他安静的坐着,眼前是一盘残落的棋局,右手执黑子,左手执白子,稳稳的下着,静默的仿佛是一幅画,   我还未走近,他的声音就已响起,棋子又一枚落下,“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他没有武功,却耳力极佳,竟然连我的脚步声都能听到,真是让人惊讶。   走进水榭,我撩袍坐在他对面,“看来你也刚来,这副棋局似乎才刚刚开始。”   他抓起白子递给我,视线却依旧没有抽离棋盘,“我睡了一觉才来的,刚睡醒。今夜是上元,对月下棋,也算不辜负良辰。”   我抽着嘴角,满脸暗沉的接过棋子,“和我的爱人风流才是不负良宵,若不是你,谁会大晚上来这。”   “这么说我对灵王是与众不同的了?”他说着,又落下棋子,截断了我的棋路。   “我们之间的交易才足以让我感兴趣,你还不够资格。”   “听传言说灵王善解风情,怎么偏偏对我这般针锋相对?还是说染樱不够优秀,入不了灵王的眼?”   我执起一枚棋子,紧盯着复杂的棋路,“别套我的话,也别用你的容貌做文章。我和你做交易,就是对你最大的肯定,我答应的就会做到,你不该怀疑我。”   他手下一顿,缓缓磕下棋子,轻笑一声,“是,我是等不及了。你答应了让我归国,可你没有丝毫的进度,我的耐心早已快消磨殆尽了。”   “怎么?这些年都等过来了,剩下的时间你都等不了吗?”   “好,我等。”他重重的在角落按下一枚棋子,唇边勾起冰凉的笑意,“她最好活着,我会等着那一天。”   “你在说辛垣哲?”他和她母皇的还真是苦大仇深,我似乎知道他为什么要急着归国了,“看来你的消息的确灵通,连她的病情都知道。”   “是灵王的暗卫告诉我的,你派她们监视……不,保护我,我也得好好利用不是吗?”   虽说我先前未派人监视他,但心里总是不安,还是安插了人手在他身边,因为我想查证一些东西。   看懂他眼底的调侃,我猛然叹气,到底和穆承岚是一路人,一个大烈国相,一个大烈皇子,他们还是真是!   眼见着棋盘愈发密密麻麻,却怎么也分不出胜负,本来两人相会的目的就不是下棋,我便随手丢下最后一枚棋子,说道,“算了,不下了。”   他也将棋子随手一扔,毫无留恋之意,“灵王,自便。”   我起身就要回去,却缓缓转过了身子,“答应我,不要有任何行动,否则代价自己承担。”   他似乎是故意要激怒我,挑眉一笑,“可是我注重过程,有希望归国,我才不会丧失信心。说不定,我会一步步自己努力争取归国机会。”   我勾起唇角,噙上一抹冷冷的笑意,“可我注重的是结果。”   手指勾起棋盘的沿角,猛地一抬,整个棋盘“啪”的一声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棋子溅了一地,清脆如珠玉,久久不息。   “我说了我注重结果,你喜欢一个个将棋子拨转,而我却喜欢将整个棋盘掀翻。”我慢慢地挑起他精致的下巴,冷冷的开口,“所以,未免你也成为棋盘中的一枚棋子,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明白吗?”   “好。”   不过他有一秒露出的诧异,似乎是他仿佛知道我的性情,但却没有意料到我会变脸这么快。   可我,什么时候见过他?而他,又怎么可能了解我?   ☆、沙漠初战   莺飞草长,飞花燕落,已是阳春三月。本该是春江水暖的季节,没有所谓的竹外桃花,也本不该有乌云笼罩的坠坠不安。   大烈三十万精兵早在边境集结,白宇也已严阵以待,离五国会盟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战事却像紧绷的弓箭,一触即发。   “朕惟治世以文,欲兼全以武。朕察边务,白宇寇贼扰我墨西,骠骑大将军北宫离凰,锡之敕命,率兵出征,威振诸国。”   圣旨下,墨兰出兵二十万,我任主将,刘傅水和齐眉任左右副将,于从墨都出发,准备在墨兰,大烈,白宇三国交界的沙郡和大烈大军回合。   一路行进,经过墨水,沿着河岸郡县迅速西进,很快就抵达了距离沙郡五百里外的漠郡。   沙郡和漠郡本合称沙漠郡,后来因为城镇分化而逐渐疏远,两城各不相干,几十年来倒也相安无事。   抵达漠郡之后,我便下令安营扎寨,让大军彻底驻守在沙郡,另外派了侦查兵前去沙郡打探消息。   主将营帐内,我扫视着泛黄的地图,心下逐渐有了计较,“沙漠郡,沙漠,干旱……”   “将军……”大帐被人掀起,两道黑色铁甲的身影走了进来,“刘傅水,齐眉参见将军。”   “怎么了?”我抬眸扫她们一眼,又再次看向地形图,“挤眉弄眼干嘛?有事就说,没事滚蛋。”   “咳……”齐眉轻咳一声,上前一步,“禀将军,属下想知道为什么不继续前往沙郡,而在漠郡驻扎大军。若是白宇偷袭,我们赶不及过去,沙郡恐怕就落入白宇的手中了。”   “是啊,将军,沙郡现在很危险啊!”   我在地图上勾勾画画,打上几个显眼的标示,“怎么?你们是在怀疑我的决定吗?”   刘傅水连忙摇头,大大咧咧的笑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疑惑。”   “哦,那……”我抬抬下巴,示意两人的身后,“你们要的解释来了。”   两人疑惑转头的同时,我已经将沙漠两郡的险要地势勾画完毕,顺势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样?查到什么了吗?”   来人是我之前派往沙郡的侦查兵,她单膝跪下,尽职尽责的禀报道,“将军猜的没错,沙郡早已落入白宇手中,守城主刘安早已投降,白宇军队正在沙郡大肆集结。”   我勾起唇角,看着那呆愣的两人,轻轻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吧。”   “属下告退。”   “刘将军,齐将军,这个解释你们满意了吧?”   刘傅水虽有震惊,但眼神没有一丝畏惧,倒是气闷的开口,“该死的白宇,我们还没做什么呢,她们倒直接欺负到墨兰头上了。这次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我必定要打的她们满地找牙。”   “将军好谋算。”齐眉倒是淡定如常,冲我抱拳行礼,“可惜首先要从墨兰的地界上动武了,如今大烈未到,沙郡被夺是墨兰自己的事,我们必须要把它夺回来。”   果然是墨兰的文将军齐眉,两句话就说到了重点,但现在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这事不急。正面进攻不可怕,背面偷袭才致命。”   齐眉试探道,“将军是说封漠?”   我点点头,“没错。白宇和封漠结盟,封漠必定会暗自协助白宇,我打算派你们其中的一位率兵前去拦截封漠,保证后方的安全。”   “……”   两人都突然沉默起来,刘傅水是我的旧部,她必定想随我打仗。齐眉则是皇姐派给我的副将兼军师,轻易不能离开我身边。   “别浪费时间,到底谁去?”   “将军,我去吧。”说话的是齐眉。   刘傅水拦住她的动作,挠挠了脑袋,“算了算了,你有皇命在身,还是我去吧,还是我去。”   “好。那就由刘将军率五万精兵赶赴封漠边境,拦截封漠对白宇的后援,即刻启程。”   “是,属下遵命。”   “对了,齐将军。”我喊住要离开的齐眉,将战略地图卷起来递给她,“这上面所有做了标记的地方前去派人埋伏,切记要保密。”   她郑重的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沙漠郡位于墨西,是墨兰最干旱的地方,绵延了数百里的戈壁荒漠,完全和墨都的细雨湿风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白日酷热干燥,夜晚裂风刺骨。   第三日晚,在士兵饭饱之后,我直接下令攻城,打白宇一个措手不及。齐眉替我出兵,急行军数百里,兵临沙郡城下。   我留在漠郡大营,耐心等候着前方传来的一个个战事消息。   “禀将军,齐将军率领三万精兵在沙郡城门破敌,敌人出城迎战。”   “禀将军,白宇出兵五万,墨兰势均力敌,战事进入白热化。”   “报,启禀将军,白宇采用沙漠阵法将我军困住,情势危机。”   “捷报,报……将军,我军原先的伏击成功,齐眉将军破敌入城了。”   月渐西沉,星子也随着夜幕滑下,天边渐渐显露出蔚蓝,天快要亮了。沙郡我重新归于我手,这场战争却……远比想象中的要简单。   沙漠群再次合归,而我的心却渐渐绷紧,战争似乎才刚刚开始。   苏久佑,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沙郡收复,我率兵进城,将大营安在了沙郡王府外。城内的白宇士兵少数被杀,多数早已撤离。   我走向沙郡府,齐眉在府外等我,她身边站着脸色发白的沙郡王刘安。   我刚要进府门,刘安突然跪在我面前,不住的磕头,“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臣是被白宇逼的,臣不想投降的,请殿下明察。”   “我问你,白宇的将领是谁?”   “是,是……一个男人,他不是白宇人,是封漠的将军。”   “封漠?男将军?”齐眉皱紧了眉头,望向我,“将军,莫非是封漠唯一男将军云间?”   “或许吧。”我低头看向跪着颤抖的女人,冲齐眉示意,“把她带下去。”   “将军打算要如何处置她?”   “将沙郡的战况和她投降白宇的行径报给陛下,她是沙郡王,她的罪就让陛下来定吧。”   我大步流星的像郡王府内走去,身后传来齐眉的声音,“来人,把她关入监牢。”   “齐将军,我不会死吧?”   齐眉冷哼,“死?叛国者诛九族,郡王觉得陛下会留你吗?带走。”   “不要,我是被逼的,殿下啊……”   走进奢华过度的群王府,我不由的喃喃出声,“叛国?诛九族……”   “殿下……”齐眉几步跟了过来,问道,“现在我们是否直接进攻,夺取白宇边境十城?”   “不急。对了,大烈军队怎么这么慢,她们到哪了?”   “据消息称,离沙漠郡还有五百多里,后天就该到了。”   “我听说大烈主将是七皇女辛垣华禾,你飞鸽传书告诉她,明天不到沙郡就赶紧给我滚回大烈。”   齐眉急尴尬,微冒冷汗,神色却保持着一贯的平和,“将军,这不大好吧。辛垣华禾毕竟是大烈皇……”   “齐将军刚才不是急着要进攻吗?现在又嫌我进度太快了?”   “将军,属下并非是这个意思。”   她昨夜克敌一晚,沾满血迹的铠甲也没有来的及换。   我打量她一眼,“那你是想要整顿休息了?”   “不是。”   “那就别废话,照我说的飞鸽传书给她,一字都不能差,知道吗?”   齐眉停下脚步,只得重重点头,“是,将军。”   我继续向前走去,失笑的向后摆摆手,“休息也没什么不好,今夜好好睡一觉吧,别想其他的了。”   我不知道齐眉是什么反应,但我反正要安安心心的睡一觉,其他的都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第二日,一睁眼已经是清早,清雅整洁的书房,窗边柳枝垂摇,混合和青草芳香的阳光盈满室内,一瞬间,我似乎觉得自己还在灵王府,身边还有清商。   可惜,现实往往很残酷,这里是沙郡,这是郡王府。   “咚咚……”齐眉不知道敲了多少次,耐心可嘉,“将军,大烈军队到了。三皇女一直在大厅等您。”   我穿上轻便的衣裙,收拾完毕才利落的拉开了门,“走吧,一起过去。”   “……是,将军。”   走进大厅,一抹鲜艳的绿色丢下茶杯,转眼就撞在了我眼前,“离凰姐姐,你总算睡醒了,我都等了半天了。”   我伸出一根手指抵上她的额头,略感嫌弃的推开她,“离我远点,再远点,三步远。”   她笑着退开,却嘟起的翘起了娇美的嘴巴,“离凰姐姐,你是在嫌弃我吗?”   我头疼的抚上脑袋,余光撇了眼石化的齐眉,生无可恋的饶过她,无力的瘫在座椅上。   “齐眉啊,过来坐,站着干嘛?”   齐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这个……将军,我还有事,大烈军队还没有安置好呢。我先告退了……三皇女,告退。”   华禾大步流星的坐在我旁边,还潇洒的摆手,“去吧去吧。”   “离凰姐姐,我一看到看到你的飞鸽传书就像流星一样“嗖”的一下来了,现在不会让我滚蛋了吧?”   我伸手捏上她圆嘟嘟的脸,狠狠的揉捏,“我现在想让你像流星一样“嗖”的一下滚蛋,知道吗?”   她嘟着嘴巴,大眼睛眨巴眨巴,“这么久不见,离凰姐姐就不想华禾吗?”   “不想。”我抬手敲她一个的脑门,心里有些奔溃,“说,你母皇怎么会派你来?”   她揉了揉额头,委屈看着我,“因为其他皇姐都忙着争皇位啊,没人愿意出征,所以我就来了。”   “穆承岚是怎么搞的?你母皇病重管不了事,她也就随着你胡闹?”   “不是啊,这不是胡闹,是穆相恳请我带兵出征的。”   “她恳请你出征?”我环胸抱拳,噙上看热闹的笑意,“看来大烈的情况不乐观啊!这次就看穆承岚的本事了,她清闲了那么久,是该活动活动了。”   “离凰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少儿不宜。”我推开她锲而不舍凑过来的脸,偏头看她,“华禾啊……”   她激动的看着我,“怎么了,离凰姐姐?”   “你的皇姐们在争皇位,你呢?不想当大烈的皇帝吗?”   她乖巧的摆摆手,一脸坦荡,“我最小,不能和姐姐们争。再说我只担心母皇的病情,其他的我没有兴趣。”   华禾啊,这个傻姑娘,她已经被扯入了一滩浑水当中却毫不自知,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承岚,既然你选择了华禾,就好好的辅佐她,否则,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我笑看向她,“那你有信心打仗?我可知道你从未上过战场。”   她咬了咬手指,一脸单纯,“打仗?不知道。穆相告诉我离凰姐姐在这,我就来了。可惜路上迷路了,不然我肯定会早到呢。”   我脑门上滑下无数的黑线,原谅我刚才的慈悲吧,赶紧让她像“流星”一样滚蛋吧!这孩子,傻到家了!   我不想搭理这个傻孩子,抬脚就向外走去,她却自后紧紧的抱住了我,我身体一僵。   “不要让华禾退开,不要。”她勒的我有些喘不上气来,低低道,“母皇快不行了,皇姐们都不管华禾了,华禾害怕,离凰姐姐不要丢下我,不要。”   她是大烈最小的皇女,父君身份低微,曾经被当作弃子丢在战场上,我一发善心救了她,结果召来了一段“孽缘”。   那时候她才九岁,廋廋小小的一个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俊俏的小姑娘,可性子还是和当初一样,干净单纯。   纯洁,是她所拥有的,却是我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她固执的喊我姐姐,一晃就是这么多年,丢不掉撵不走。   我无奈的叹息,认输的转身将她揽入怀里,“好,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的,傻孩子。”   “离凰姐姐,你真好。”   我安抚的拍着她的脊背,嘴角似有无奈的叹息。      ☆、战神云间   墨兰由我任主帅,大烈由华禾任主帅,但我知道她是靠不住的,幸好穆承岚有先见之明,派了两位身经百战的将军辅佐身边。   大烈墨兰驻扎在沙郡,边境线的另一侧,白宇的大军在蠢蠢欲动,局势愈发紧张起来。   半个月内,两方军队各有出战,互有伤亡,但仅仅止于试探。齐眉奉我命令出城迎敌,对方的将领中也不曾出现云间的身影。   但封漠那边探子早已传来消息,云间的确在白宇军中,并担任军队的主帅。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便下了命令让刘傅水回来,只留下两万人充当抵抗封漠背后偷袭的后援。   我写完密信,放走飞鸽的时候,华禾一如既往的黏在我身后,好奇的问道。   “离凰姐姐,你不害怕封漠在暗地里动手脚吗?”   “若是之前我可能会担心,但现在应付眼前的敌人就足够了。”   “可是,我还是不懂?”   我看着庭院外阴沉的天空,有些黑云压城的前兆,“封漠派出云间就是对白宇最大帮助,所以封漠不会在暗地里偷袭的。”   战神云间,封漠唯一的男将军,因为他一人足矣代替千军万马。   “云间?一个男人?封漠怎么可以让一个男人当将军呢?”华禾微微蹙眉,疑虑的望向我,“离凰姐姐这么说,难道你见过他?他不是不很壮,很丑,没有女人喜欢?”   “是啊,丑死了,而且非常壮,但他很喜欢华禾这样俊俏的女孩子哦!”   我半开玩笑的吓她,却被她当了真,眼睛睁了老大,“不要,我才不要那样的夫君呢。”   “但是在战场上你就要见他了,到时候……”   “呀,不要。”她哭丧着脸蛋,三两下跑远了,“我不要去战场,不要……”   “哈哈哈……”我在后面笑的幸灾乐祸,艰难地憋住了笑声,“傻姑娘,还是那么好骗。他怎么会丑呢,据说他可是封漠最优秀的男人。”   几天后的夜晚,一队士兵悄悄潜入沙郡,直奔城中粮仓,意图明显。军队前去追捕分神之际,城外却传来震天撼地的击鼓和号角之声。   齐眉,华禾,我迅速登上城墙查看情况,眼前绵延的数百里的戈壁荒漠上风沙肆虐,黑压压的军队铺天盖地而来,密密麻麻。   月夜里,只能听见蕴含威武和血腥的号角声,只能隐约忘记巨大的旗帜在迎风招展,上面黄底黑色的“云”字却异常清晰,让人无法忽视。   我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热血沸腾的滋味了,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每一个筋骨都在疯狂的叫嚣。   “齐眉,你随我帅三十万精兵出城迎敌。华禾你帅十万精兵在侧方支援,尽量埋伏在我划定的地点。沙郡城内留守十万,吩咐下去,没有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是,将军。”   “是,离凰姐姐。”说她傻孩子一个,但危急情况下还是挺像回事的。   我望向逼近的军队,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意,“云间,你终于来了!”   黑云压城,流云遮月,暗草惊风,黑雁飞高,沙漠的风卷起地上的飞沙,浮动的危险和铁血的气氛席卷在每一个人周围。   若说白天的沙漠是焦躁和炎热的结合,而冰冷和刺骨将偏偏在夜晚孕育。   三国的边境线,绵延百里的土地上,三国的军队剑拔弩张,三面军旗张扬的风中招展。   “灵王殿下,云间有礼了。”   相距数百米,他的身影隐没早军队当中,只遥遥传来他干脆利落的问候。   我说的认真,没有半分对他男子身份的鄙视,“云将军有礼,本王久仰将军威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灵王客气了,云间不敢当。”   “将军,别跟她废话了,战场相见就是敌人。”那是女子的声音,应该是他的副将,“请将军派我出列,单独对战。”   “吴猛,不得无礼。”我听出了他语气的平静和对我的歉意,“希望灵王不要介意。”   “自然不会。”我偏头看向齐眉,微微点头示意。   “是,将军。”说着,她以打马飞速冲出,朗声道,“墨兰齐眉应战。”   对面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飞马而出,一脸的不屑,“齐眉?没听说过。你们的主将呢,做什么缩头乌龟,让她出来跟我打。”   若是刘傅水定会恼羞成怒,可惜她的对手是齐眉,墨兰最性格淡漠的文将军,满腹算计的军师。   “想要跟我们将军打,你还不配。”齐眉右手紧勒马绳,左手执银枪,一夹马腹,“驾,吴猛是吧,先过我这关再说。”   “哼,看招。”   两个勒马聚首,两杆标枪狠狠的撞在一起,爆裂出金色的花火,溅出清脆的响声。标枪生风,齐眉险险躲过,左手刺出,直中吴猛的心口,却被恰到好处的隔开。   “武功还不赖,继续继续。”那是吴猛的声音。   “承让承让。”   接着标枪相撞的声音不绝如缕,爆裂出火花的频率也愈来愈高。   三军交战,大烈和墨兰的军队都由我带领,齐眉首次出战绝对不能输,否则会让士兵的信心大减。   前方交战的两人打的酐畅淋漓,剧烈的动作扬起了漫天的飞沙,本就模糊的身影完全的看不清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个挥枪的动作显然明显的变慢了,连带的身后等待胜负的士兵们都渐渐失去了信心。   “齐眉……”   “吴猛……”   我和云间的声音同时在空中交叠,分不清谁先谁后。   “回来,不要再打了。”   齐眉额头的大汗淋漓,眼中的烈火愈发旺盛,身上也并未挂彩,但剧烈的呼吸声还是出卖了她刚刚应战的艰难。   “将军恕罪,属下没有战胜对方。”   “若再继续,结果会如何?”   “……她耐力极好,若再战,我必定会输。”   我面无表情的望她一眼,“知道就好。你是军师不错,但也是将军,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她看了眼身后无数的将士,羞愧的低下头,“属下知错。”   不要以为夺下沙郡就会万事大吉,不要以为没有失败我就不会责难,结果如果是死亡,她就该清楚自己还有没资格待在我身边。   战场杀敌才是硬道理,没有杀敌的实力,就只能活该被杀。   身下的马敏锐的感受到了我情绪的变化,不停的抬起前蹄,似乎有些焦躁不安。   我伸手抚摸着它,“不要着急,会让你出去的。”   “嘶……”它深深的抬腿冲天嘶鸣,霸气地俯纳一切。   “墨兰北宫离凰迎战云将军。”我打马而出,飞奔的马蹄扬起黄沙,顷刻间已到战场中央。   墨兰的军队瞬间沸腾了,“骠骑将军,将军,威武,威武……哦……”   白宇的军队也毫不谦虚,挥着手呐喊道,“将军,快应战啊,打她个落花流水。”   “齐眉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你该回去了。”我勒马停了下来,吴猛却气势汹汹的挡在了我的眼前,绕着我不停的转。   “墨兰的骠骑将军,早闻您的大名。”她嘴上说的好听,语气却满是不屑,“不知可否赐教,让我见识见识您的厉害?”   对面云间早已向我的方向而来,我看向吴猛满含鄙夷的神色,“虽说是双方交战,但你还不够资格和我打,你的将军才有。”   她恼羞成怒,狠狠将标枪冲我挥来,用了十分的蛮力,“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该死!”   “吴猛,住手。”   云间的声音迟了半秒,月亮被乌云解开束缚冲破禁锢,毫不羞涩的投射在他的身上,银光镀上他银色的铁甲,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他一身银白色的铠甲,肩膀上流纹图案分外精致,华丽的披风随风飞扬,仿若沙漠上的白鹰,孤飞似雪,自由飘放。   他的脸上覆着半张银色的面具,左边的额角上纹绣有银蓝色的流云,流云下的眼睛漆黑如深谭,露出的嘴唇和下巴完美到毫无缺点。   仅仅一秒,我的眸子印出他的容颜的同一时刻,侧面的标枪则直直冲我的面门袭来。   在别人眼中快到捕捉不了的画面,于我却如同孩童的袭击,我缓缓的躲开,伸出两根手指格挡,指尖轻轻一弹,标枪陡然断为两截,无力的掉落在地。   我挥手而出,吴猛已被我掀翻马下,摔在地上突出一口鲜血,“咳咳……”   吴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她可以轻松对付齐眉,此刻却竟被我一招打败。   云间停在我眼前,冷漠的开口,“吴猛,还不回去。”   我不再看她狼狈离开的背影,只是看向眼前的男人,“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云间。”   “你也一样,灵王。”   男人为将本该是骇人听闻之事,但他有能力成为封漠之将,独自率领大军对抗两国军队,他就有资格得到我的尊重。   我突然话题一转,“不过,你派人攻下沙郡,犯我墨兰国土,这笔账怎么该怎么算?”   他似乎淡淡地笑了一声,“我已经将沙郡还给墨兰了,灵王难道还不愿意?”   好一个自负的男人,我暗中赞赏点头,“愿意,但来而不往非礼也。白宇先挑衅墨兰,你身为主将就该准备好我的反击,怎么样?”   他缓缓地伸出手,眼中眸色带上笑意,“是,我已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我和他仿佛心灵相通的,同时如大雁般飞身而起,轻点马背,一银一金两道身影就已略向高空,瞬间打在了一起。   “哇……快看……”两方几十万的士兵投来震惊和赞叹的目光,沙场之上再次躁动起来。   我看见吴猛不甘心的攥紧了拳头,一声令下,“来人,给我上,杀了墨兰和大烈的那些贼人。”   齐眉迅速的反应了过来,下达了迎战的命令,“墨兰和大烈的将士们,给我冲,我们优秀的士兵们,带着你们的荣耀和尊严,冲啊!”   “上,啊……”   地下的战场上瞬间飞沙走石,漫天沙尘覆盖不住震耳欲聋,铺天盖地的喊声,兵戈相见,鲜血四溅,真正的战争终于拉响。   我毫不客气的挖苦他,“你的副将似乎不懂得听命行事啊?”   “她是白宇将军,并非我的手下。”听语气他似乎并不在意,但我知道他早已蹙起了眉头,“不过,违抗军令的确该杀。”   我手上回击的动作分毫未停,甚至有渐强之势,“你猜,这场战争谁会胜?”   他堪堪躲过我迎面的一掌,斜斜飞开身子,“我不知道。再说这重要吗?”   “封漠派你来助白宇一臂之力,可你……”对他的回答,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这是真话吗?”   “我是封漠的将军,白宇如何我不在乎。但我只想对付你,这不冲突吧。”   我接下他的拳头,在空中旋身横飞一脚,“我和苏久佑有仇,我只要她的性命。”   他飞身躲开,悬空与我摇摇相望,银白面具下勾起一丝自信的微笑。   “我很期待……你的胜利。”      ☆、决战前夜   大烈和墨兰两国联盟,就算有云间在,相差悬殊的实力对比仍让白宇狠狠的吃到了苦头。   那场沙漠之战,在正面迎敌和侧面夹击下险胜白宇,乘胜追击后连夺白宇东部五十城,一步步的逼近了白宇的京城——衡都。   虽然战事接连不断的胜利,但相对白宇来说墨兰和大烈却损失惨烈,但令人欣慰的事,将士们的士气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   刘傅水也率领军队赶了回来,早已会合,但持续的战争却也遇到了充满障碍的瓶颈,连续一个月围攻衡都,却毫无所获。   之前战争的胜利仿若泡沫,碰到衡都这座坚实的都城,一碰即碎。   云间的军队仿若铜墙铁壁,围守在衡都之外,坚固到连只蚂蚁都进不去。她们暗自运送粮食,保证城内需求,对外却想浪费时间,拖垮我们。   我似乎觉得这才是云间真实的用意,他让你感受一步登天的喜悦,但暗地里悄悄蛰伏的势力将在你放松警惕之时陡然破穴而出,只待最后一击,即所谓的——虐杀。   兵书言: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招,他用的真是如鱼得水。   否则,看着家国大片沦陷,苏久佑又怎么会如此沉得住气,她若不是完全信任云间,又怎么会对此视若无睹。   齐眉也看出了云间的用意,连续数日神色都略显暗沉,“将军,我们的军粮只能再撑两个月。越到夏天,天气酷热,将士们的身体也会受不了的。”   刘傅水急的满大帐的乱转,却无丝毫办法,“这打也打了,攻了攻了,大大小小几十仗下来了,白宇那边死活没反应,真他妈见鬼了。”   大烈那边的两位将军也颇感无奈,“灵王殿下,大烈也不能在拖了。朝堂上越发混乱,后备也逐渐跟不上需求。穆相下令,要求我们两个月之内必须攻下衡都,否则她会彻底立即收兵。”   我抬了抬眸,颇为平静的问道,“两位将军可是穆相的亲信?”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是。”   我撑着下巴,继续扫视衡都的地形图,“那你们可会尽心辅佐华禾登上皇位?”   “……”   两人身体一僵,似乎没想到我竟这么直白的提出了这个问题。齐眉和刘傅水也齐齐望向那两人。   “华禾不在,你们就放心的说吧。”我看了沉默的两人一眼,了然地摇摇头,“自穆承岚让华禾领兵出征,我就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你们呢,会不会和穆相一条心?”   “穆相的选择就是我们的选择。”两人冲我抱拳,眸子尽是忠义,“我们定为七皇女马首是瞻。”   “很好。”我放心地点点头,看向齐眉,“齐将军,现在将你的攻城计谋说出来吧。”   除了我,齐眉,另外三人眼睛猛然瞪了老大,“什么,有办法了?”   “是。”齐眉走到桌前指着地图,三人赶紧围拢了过来,“从地图上看来,衡都周围多峻岭高山,地势险要,利于隐藏。我们的探子在城西的山间发现了一个天然密道,直通衡都城内。因为十分隐秘,白宇只派了少量士兵看守,我们只需要夺下这个密道,便能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衡都内粮食供应接连不断,这条密道必然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傅水摸了摸下巴,沉思道,“消息可靠吗?”   齐眉答道,“可靠,是我亲自前去看查的。”   我将众人神色不一的表情尽收眼底,手指向衡都的城门,“为夺下密道,必须有人在前方诱敌,吸引白宇的注意。而且必须拼死坚持,不能让白宇有松口的机会。”   大烈的两位将军沉声道,“灵王,您就派我们前去吧!这次是该让她们见识见识我大烈的厉害了。”   “没问题,这正是我所期望的。”我的手滑向山间密道的地方,“因为我想派华禾去攻占密道,既然你们要辅佐华禾,这就是证明你们衷心的时候了。”   “灵王莫担心,交给我们便是。”两人自信的拍拍胸膛,但眼中仍有担忧之色,“……但七皇女从未上过战场,皇女身份尊贵,我们只怕她有闪失,不好向穆相交代。”   穆承岚让华禾出征,真实的意图是希望她可以获得军功,有资格和其他皇女争夺王位。她算计长远,知道我不会放任华禾不管,所以心安理得的将她丢给我了。   这辈子,我算是彻底被那只狐狸算计了!   “唉……”我深深的摇头叹息,“罢了,我会和华禾同去,护她安全,这下你们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多谢灵王。”两人重重的抱拳,投来感激的眼神,“也请灵王放心,我们定会全力以赴。”   刘傅水见半天没她什么事,有些急了,“将军,我呢?”   “你和两位将军一起正面攻城,拖延时间。齐眉同我一起,突袭密道。”我的视线下移到她受伤的腹部,询问道,“前几日的伤好了吗?如果没好,那你就留守在这吧。”   白宇的百姓对墨兰的侵袭反应不大,倒是当地的官员怨怼颇多,她留下来压制地方势力,既有帮助,也利于休养。   齐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坚定道,“小伤,没事。我随将军一同去。”   “好吧。”我不再坚持,攥起拳头重重的一拍,“那都下去准备吧,七日之后,准备攻城。”   “是,将军。”   “是,灵王。”   六日时间很快过去,明日将会是最后一战。   夜晚,我站在营帐外的空地上乘凉,负手而立望向远方漆黑的夜空和闪烁的星星。   一道身影蹑手蹑脚的自后而来,踮起的脚步在地上摩擦出轻响,来者却浑然不知。   “你都多大了,还玩小孩子的游戏,出来吧!”   “离凰姐姐,你怎么每次都……”她垂头丧气的挪到我身边,原本圆润的小脸也隐约可见疲惫的痕迹,变得有些尖廋,“离凰姐姐耳朵真很好。”   “是你动静太大了。”   “哦,下一次,我会改进的。”   “你啊!”我失笑,“军营的生活怎么样?看见那些因战争而死的人,会不会害怕?”   她似乎想点头,但又猛地摇了摇头,“不,有离凰姐姐在,华禾不觉苦,也不害怕。”   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她就那样乖乖的望着我,“既然不怕,那就陪我上战场吧!”   她回应的迅速,连连点头,“好啊,没问题。”   “你不害怕受伤吗?”   “有离凰姐姐,华禾一点都不怕。因为离凰姐姐是我见过的最最厉害,最最优秀的女人。”   傻姑娘长大了,连嘴都变的更甜了,我笑意渐深,“那你的母皇呢?”   “她不如离凰姐姐,因为她……”小姑娘露出伤心的表情,犹豫道,“因为母皇保护不了她爱的男人和儿子。”   “怎么说?”   “离凰姐姐认识我四哥吗,他在墨兰为质。”   我一愣,“你是说辛垣染樱?”   “嗯。”她点点头,就那样席地而坐,默默的开了口,“四哥的父君是樱贵君,他曾是母皇最爱的男人。所有人都说樱贵君是死于疾病,但我父君告诉我,他其实是被凤后毒死的。”   我也陪她坐下,单手放在膝头,“既然你四哥的父君深受你母皇的宠爱,那辛垣染樱为何会被送到墨兰为质?”   “当时大烈国力不像现在这样强盛,母皇是为了邦交才这样做的。皇女身份尊贵,皇子也不愿意去,当时正值樱贵君的丧期,母皇却选了四哥做质子。”   我越听越糊涂,不禁感叹,“你母皇的做法真是令人费解!”   “可不是嘛!”她手拨着地上的碎石子,似乎有些闷闷不乐,“当初那么喜欢,人一死,就把我四哥当作棋子送了出去。他是皇子啊,独自去墨兰当质子,该多苦啊!母皇保护不了樱贵君,也保护不了四哥,所以她没有离凰姐姐优秀。”   其实,我也根本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但我又如何能说的出口。   “放心吧,他过的挺好的。”   华禾眼睛一亮,猛地抓上我的胳膊,“难道离凰姐姐见过四哥,他真的好吗?”   我的眼前划过那月下红衣如静魅的身影,随即由衷地点头,“他很好,反正我觉得没人敢欺负他。”   “那离凰姐姐觉得我四哥好看吗?”小姑娘满眼亮晶晶,瞳孔咕噜咕噜转,“嗯,离凰姐姐喜欢四哥吗?我四哥他可是大烈最美的男子。”   我承认辛垣染樱的确很美,但我说了,他太过自傲和孤僻,我不愿过于深交。   “你啊,小屁孩一个,知道什么叫喜欢。”我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时候不早了,快去睡吧。否则,我就叫你去正面攻城,让你去见云间。”   果然,她挎下了小脸,连忙拍拍屁股起身,“不要不要,那离凰姐姐我回去睡了……”   声音渐远,她一溜烟跑没了,只留下我唇带笑意的独自依旧坐在那里。   突然,胸口一阵刺痛,我下意识的按上胸口,深深的吐出一口气。   右手衣袖的手腕下,青黑色的痕迹早已从手腕蔓延肩膀,偏头望去甚至能在后颈看见青黑的痕迹。   大军的营地早已陷入深夜的寂静,我暗自用力撑起身子,起身毫无破绽的在守卫的眼前步入大帐。   刚刚进入营帐,胸中的刺痛愈发加重,喉中一阵腥甜,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远远地洒在地上。   门外传来通报道,“将军,刘将军到了。”   我坐回主将椅,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让她进来。”      ☆、27   第二日,我走上点将台,放眼数几十万的装备精良,热血沸腾的士兵们,心里满是许久未有的燃烧和沸腾。   “乱世不争者,先自寻灭亡。白宇率先犯我沙郡,我墨兰的将士们,你们可否能容忍?”   “不能。”   “今日是最后一战,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想怎么选?”   “为王。”   “为王。”   “既然如此,大烈和墨兰的将士们,就拿出你们的血性来,拼死向前吧,为那无尚的军功,为那无尚的成就,杀。”   “杀。”   “杀。”   “杀。”   没有畏惧,没有退缩,家国在后,荣耀在前,她们不是在为君王而战,而是在为自己而战。   金色的太阳闪耀出它最灿烂的光芒,渡在每一个冰冷的铁甲之上,映照出一个个坚毅的铮铮铁骨。   我踮脚如雁飞身而下,展翅而飞,灵巧的落在马上。齐眉和华禾跟在我身后,领着一列小队。刘傅水和大烈的两位将军领着两国的成千上万的大军。   “都准备好了吗?”   齐眉答道,“禀将军,一切准备就绪,请您下令。”   “出发。”   离衡都三十里的地方,兵分两路,一队正面迎敌,一队暗中偷袭,   连续几个时辰的急行军,我率领的五万人进入了一处幽静的山涧峡谷,两侧巨山林绕,时有飞鸟惊起。   华禾也穿上了铠甲,腰挎配剑,端端正正的坐在马上,一双眼好奇的四处打量着,手却依旧紧握着配剑。   两侧陡崖高耸,上面乱石凌立,崖下狭窄难行,迂回曲折,的确是个埋伏的好处所,难怪白宇要把密道出口设在此处。   峡谷内除了军队马蹄的回声,就是惊起山鸟翅膀的扑扇声,寂静的有些古怪,但没人说得出这是什么感觉。   我放眼两侧的翘岭悬崖,问着身侧的沉默无言的人,“齐眉,快到了吗?”   齐眉打量一番地形,回应道,“禀将军,还有一千米。”   华禾伸出脑袋问道,“离凰姐姐,刘将军什么时候过来同我们回合?”   “一个时辰之后。”   齐眉疑惑道,“将军不是派刘将军去正面战场了吗?怎会过来这边?”   “云间没那么好对付,我不放心。”我望向齐眉,神色再也正常不过了,“若有差错,刘傅水的支援会给我们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加快速度,时间不等人。”我一夹马腹,挥鞭疾驰,两人也连我甩鞭跟紧了我。   几排繁茂的竹林之后,空旷的湿地上有几千名卫兵把守在坚固的石门前——衡都的密道入口。   众人眼前一亮,我下令轻装简行,悄悄地埋伏在山谷之内,等待时机冲去杀个片甲不留。   “扑棱……”一群鸟从悬崖上蓦然飞起,扑天盖地。   这声音,有很多人!   “大家都闪开,快找石头躲避。”话音未落,我拉过一旁的华禾就翻身一滚,摔在了巨石之下。   “咻,咻……”无数铁箭破空袭来,瞬间席卷刚才我们埋伏的地方。   她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将士,各个身手敏捷,暗箭之下损失不大。   我暗自猜测,能惊起那么多飞鸟的,恐怕人数不少。要么不是齐眉的情报有误,就是云间太精明,或者军队里出了奸细。   华禾躲在我的怀里,担忧道,“离凰姐姐,现在该怎么办?”   “不要担心,她们处于高处,我们只要躲在巨石下,她们暂时没办法。”   她挪开身子,离开我的护佑,“离凰姐姐,我不怕,我要和你一起战斗。我很强的,你不用处处护着我。”   “好好,我不担心你。”说着,又有几十根箭狠狠的扎在了眼前的地面上。   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果然上面也耐不住性子了,射箭的频率渐渐变小了。   齐眉滚在了我们对面,我暗沉的眸子用手语打着比划:你带人冲出去,解决密道门口的那些人。我和华禾出去迎敌,挡住山坡上的敌人。   齐眉点点头:明白。   看着齐眉领人冲了出去,我也迅速依照地形的优势躲过众多的飞箭,飞身上了山坡。   “都跟我来,往上冲。”   “是,将军。”   尾随数万将士,我冲上山坡,却被攻势迅猛的弓箭袭击逼了下来。   黑压压的军队从山坡汇聚到山谷,竟然看不清边际,我紧紧的攥紧了手心,依旧忍不住的叹气。   军队的最前方,俊健的银色身影骑在马上,右手微抬,银色面具下漆黑的眼睛望向我。   “停止射箭。”   一列列的弓箭手令行禁止,齐齐退后的瞬间,军队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道路,一人一马悠闲上前。   那人脸上带着温融的笑意,眉间满是谦和,“灵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我仅也只有一瞬间的诧异,“……我说了,我们会很快见面,苏王。”   这时,她的眉眼十分张扬,竟毫无当初内敛的姿态,“哈哈……灵王果然是灵王,死到临头还是这么冷静。云间,你说是吗?”   云间漠然地看了眼苏久佑,没有答话。   苏久佑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看着我的神色满是玩味,“战神?也终究不过一个手下败将。北宫离凰,在我眼中你也不过一个笑话。”   下一秒,我冷着神色挥手,苏久佑就被马掀翻,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   “滚开。”   “……是。”   苏久佑拍了怕衣服上的土,笑着爬了起来,“怎么,这就恼羞成怒了?”   我摇摇头,偏头示意华禾趁机突袭,她明白的点了点头。   云间敏感的察觉了不对,抬手示意,“准备进攻。”   电光火石间,华禾一声令下,“杀”,场面就彻底混乱了起来,两方瞬间投入了交战,兵戎相见,鲜血四溅。   同时,我如虚影般移到苏久佑身边,一把提住她的衣领将她扯起。   “你还不配我恼羞成怒。但当初你派人杀我,就该想到有这一天。”   她紧咬着下唇,一脸的伪笑,“灵王果然聪明,那你是打算杀了我吗?”   “不。”我摇头,丝毫没有杀她的意图,“白宇破城,当你继承一个破碎而屈辱的国家时,你自然会生不如死。”   她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你……”   我丢下咬牙切齿的苏久佑,飞身攻向云间,“那日一战未分出胜负,今日继续如何?”   他如雄鹰般展翅凌飞,铠甲披风在风中霸气威武,“来吧,我等了很久了。”   我能够感受到他这次用了全力,手下不留我半分喘息的机会,基本上是专攻我的命门,招招足矣致命。   激烈的气流从我耳测擦过,击中粗壮的竹子,吱嘎一下,一排排随即应声倒地。   我险险的接下他的一掌,腹部却受了一脚,反身旋踢,却没有把握住角度,再次被他从上至下狠狠击中小腿。   我抚着腹部在空中连退几步,眼前一阵模糊,胸中传来了刺痛。   眼前发黑,模糊到看不见他的身影,耳边传来烈烈的风声,而我来不及躲闪,力道十足的内力就击中了我的身子。   我顿时吐出一口鲜血,感觉内脏都被击碎了,“噗……”   身子顿时从空中跌落,昏昏沉沉里我仿佛看见银白色面具下他担忧的神情,以及他冲我摇摇伸出的手。   但,一切都晚了,我重重地摔在地上,苏久佑居高临下的俯视我,啧啧摇头。   苏久佑用劲踩上我的腿,那里早就被云间踢断了,她问道,“云间,她这是怎么了?”   我狼狈的趴在泥地上,忍着钻心刺骨的疼痛,低着头深深的吸气。   华禾也受了伤,满身是血,她眼眶泛红的望向我,“离凰姐姐,你没事吧?”   她被数十人拦住,无法突出重围,只能用尽全力拼死杀敌。   “没事。”然而我的声音轻的可怕,又吐出一口血,尽是青黑。   苏久佑狠狠的碾压着我的腿,扯起我的头发迎上她的目光,“北宫离凰,“千茶香”的毒怎么样,看你的样子该是很享受吧?”   “可惜,你没毒死我。”   云间早已飞身而下站在苏久佑身后,他冷冷道,“苏王,注意你的身份。”   苏久佑果然丢下了我,掏出丝帕擦了擦手一丢,嫌恶道,“也对。”   突然,竹林那边传来齐眉的喊声,“殿下,我们攻下了。但密道由巨石挡着,根本打不开。”   苏久佑脸色大变,“什么?那边有人?”   乘苏久佑愣神之际,我站起身子,附道云间耳畔说道,“云间,看在我的面子上。无论如何,不要伤华禾性命。”   终于等到时机,不再看他,我忍着伤痛飞速进入竹林,华禾随即率人拦住了云间他们。   “站住。我要为离凰姐姐报仇,你敢踩离凰姐姐,我就要踩死你。”那是华禾恼怒的声音,“给我上,拖住她们。”   “是,七皇女。”   齐眉也受了伤,但情况要好许多,残存的几百个将士也浑身浴血,喘着粗气。   情况万分紧急,我摸上石门细细打量,没有机关,没有图案,什么也没有。   齐眉满脸是血,几乎看不清五官,“将军,现在只有靠内力将其击碎,否则我们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沉默了几秒,吩咐道,“你们都退开。”   苏久佑说的没错,我又中了千茶香的的毒,刚才云间一击,我仅剩了半条命。若在妄动内力破开密道,遭到的反噬肯定是极其惨烈的。   但墨兰和大烈的军队已经拼搏了这么久,成为王,败为寇,我说过这场战争我绝不能输。   我输的起,墨兰的武官们输不起;   我输得起,正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输不起;   我输得起,我承诺保护的华禾输不起;   我的身上满是泥土,金色的铠甲上面遍布划痕和血迹,我难得如此狼狈,心下好笑的摇了摇头。   于此同时,我闭上了眼,伸手在胸前凝聚着残存的内力,蓝光逐渐汇集,汇集,从拇指大小变成了半个身子宽,颜色也愈发浓烈,愈发深蓝。   我的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身子也摇摇晃晃起来,我深深的吐出一口气,推手而出,剧烈的爆炸声同时响起。   “嗙……”   大地在晃动,山体在晃动,碎石溅满了眼前的土地,尘土飞扬里,眼前露出了一道幽深的通道。   齐眉和士兵们激动地欢呼,“将军,密道门开了,开了。”   “快,你们先进去,摸清道路。”   我欣慰的勾起了干裂的唇角,缓缓的单膝跪在了地上,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再次吐了一口鲜血,仿佛已将精气全部耗干。   “多谢将军为我等铺平道路,齐眉感激将军。”齐眉自后缓步冲我走来,脚步缓慢,“不过……”   下一秒,她的声音蓦然变得森冷,我后背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有什么破开皮肉狠狠的扎了进来。   “不过,将军却不能活着回去了。”她转到我身前单膝而跪,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有些不羁,有些自负,有些傲慢。   我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但神思依旧清明,“你果然忍不住动手了。”   “……既然殿下知道,也能做个明白鬼。”她冷硬的笑了两声,手下再次用力,匕首又没入几寸,我几乎能听到到匕尖扎破骨肉的嘶鸣。   她抽回了手,似乎冲我行了一礼,“将军,齐眉告辞。”   我却笑了笑,但心中苦涩的仿佛泡在了黄连当中,虽笑着,但听不出任何笑的意味。   “离凰姐姐,刘将军的援军到了。她让我们先进密道,她……”华禾自后两步跑了过来,却在看清我的状况后,语气破碎而颤抖,“离凰……姐姐,你这,这是怎么了?不要吓华禾啊,不要……”   “乖,别哭。”我吃力的抚上她的脸,为她拭去泪水,“你先进去,姐姐等会就到。答应我,不准受伤,否则穆承岚不会放过我的。知道吗?”   她抓住我的手,着急到耍起了小孩子脾气,“我不进去,我不去,我要陪着离凰姐姐。”   我语气渐重,“辛垣华禾,我带你上战场就是要你立军功,让你有资格和你的皇姐相争。现在你竟然还是这番德行,你是要气死我吗?”   “不,我没有……”   “那还不快滚,我还没那么容易死。”我甩开她的手,厉声道,“来人,快带七皇女进密道,傻站着等死吗。”   “是。”丝毫不顾华禾的身份,有将领上前架着华禾就走,“七皇女,得罪了。”   “不……”华禾似乎在剧烈的挣扎着,声音有些奔溃,“离凰姐姐,不要……啊,放开我,放开,我不能丢下离凰姐姐……”   声音渐远,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竹林那边战争依旧在继续,但衡都已破,这场战争谁胜谁负,早已明了。   我反手抽出匕首,丢在鲜血浇灌泥土里,站起身摸索着向空旷处走去。眼前隐约有瀑布飞泻的声音,而且近在咫尺。   苏久佑的声音自后传来,“灵王,当初你说想要喝白宇的茯砖,现在本王让你去黄泉喝如何?”   一瞬间,我竟心如止水,干净纯粹,仿佛刚才的血腥的激战早已过去。   “好啊。”   她的气息喷薄在我耳测,伸手狠狠劈上我的颈项,“那你就去吧。”   “苏久佑,住手。”那是云间的声音,我幻听了吗,竟然听出了他的不安。   但一切都迟了,我早已无力的从山崖坠落,飞速的水珠冰冷的打在我的脸上,于我一起坠落。   我依旧闭着眼,眼中却流出了泪水,仿佛一片残缺的叶子,飘零在空中,被风即将撕碎。   皇姐,清商,你们不该背叛我的。   “北宫离凰,你醒醒。”我冷的有些瑟瑟发抖时,却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那无力的失重感陡然消失。   那人的怀抱让我想起我的父君,就像多年前,父君也曾经将我搂在怀里,为我驱散一切伤痛。   这个怀抱很温暖,很平和,像悬挂天空的太阳,也像寒冬的火炉。   我喃喃道,“父君……”   “夫君?”那人揽着我的手臂一僵,似乎发出了某种叹息,“别人欠你恩情,我救你,算是报恩。”   “父君……”   “嗯……我不是你夫君。”      ☆、灵幽深谷   山涧中瀑布飞溅,空濛湿润的水汽从竹窗外飘散进来,驱散了燥热。空中时不时有飞鸟欢快的掠过,扑闪着翅膀奏响愉悦的自然之音。   我坐在临窗的竹椅上,眼睛上覆着纱布,静静的躺着,任由阳光温柔的抚摸散漫的身体。   风很清,很凉,吹起耳畔的发丝,让人不由得噙上慵懒的倦意,想随时随地的睡过去。   “醒了吗?”有人推门进来,缓步走到我身边,“喝药吧。”   我一如往常的顺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将空碗抵还给她,“多谢。”   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转身就坐在了另一把竹椅上,也没有像我一样晃动,我猜她的表情肯定很冷漠和自持。   我贪婪地吸了口清新的空气,感觉浑身百骸都舒服了,“今日怎么不走了,谷内无事吗?”   “我也得休息不是,过几日我要闭关炼蛊,没办法帮你熬药了。”   “其实,我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抚上眼睛上的纱布,微挪身子继续享受闲适,“不过,我大概什么时候可以看见?”   她还是那冷冰冰的语气,毫无人情味可言,“反噬太严重,我无法确定。”   听到答案,我倒没有一点遗憾,心中甚至有丝丝的窃喜,“没关系,灵幽谷是圣地,这么美的世外桃源,我也的确不想离开。”   没有世俗繁闹,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明枪暗箭,在这里,最起码我一睁开眼就可以闻见花香,听见鸟语;可以倒一杯茶,独饮一下午;可以临风窗下,消抵旧时沉梦。   时有客人上门,给我带来自家做的好吃的,和我谈天说地,欢声笑语;或者有小孩子跑来央着我给他们讲笑话,虽然眼睛不顶用了,但最起码头脑没废。   其实,我自觉得我还是挺命大的,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了下来,竟无一丝损失。还莫名其妙的被人所救,住在了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她似乎能听见我的心事,破天荒的笑了一声,“你的确命大,中了毒,糟了反噬,心脏差点被刺穿,从悬崖上坠落都死不了,的确是祸害遗千年。”   这叫什么话?我当然要反驳,“这说明阎王爷不敢留我……”   她打断我,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阎王爷是怕你祸害他的地盘。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仇白蛉……”我喊她的名字,突然有些沉默地问道,“外边怎么样了?”   “我以为你不想知道呢?”她想了想,答道,“辛垣华禾在崖下派人找你,不肯离去,后来穆承岚直接亲自接回去了。你的两位副将早已攻破了衡都,白宇皇帝割城投降,同两国签订了停战协议。”   我的眼前划过那个银白色的身影,“云间呢?”   “他回了封漠,继续做他的将军,还能如何?”   “我想知道,他御敌失败,白宇和封漠不会怪罪他吗?”   “他是封漠的将军,白宇没资格怪罪他。战争有赢必有输,何况他都将你弄得半死不活,封漠怕是开心都来不及呢。”   “是啊。”我伸手按上脑袋,忍不住的笑了声,“看来我还挺有利用价值的。对了,你不会真的让我自生自灭吧,药怎么办?”   “蓝儿会来过来,他一直央着要见你。”   我有些石化,微冒冷汗,“仇白蛉,他是未婚男儿,怎么能照顾我呢?”   “你想多了,若是你故意勾搭蓝儿……”她冷冷一笑,语气森森,“我就下药毒死你。”   丝毫不受威胁,我无动于衷的耸耸肩,“毒吧,我无所谓。”   没错,刚才和我斗嘴的人就是仇白蛉,灵幽尊贵的圣司,那个像蛇蝎一般隐露危险的女人。   而我所处的地方就是灵幽最神秘的地方——灵幽谷。   当初,我被苏久佑劈落涯间并没有摔成肉饼,一觉行来就已经躺在了灵幽谷里,而身上的伤早已被敷了药,没了大碍。   仇白蛉用巫术彻底清了我的毒,只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断了的小腿只能让我乖乖的待在床上。   背后的伤险险地插着心脏划过,小命几乎不保;加上内力作用,经脉断裂的严重,武功尽失。   唯一让我不安的还是我的眼睛,被突然剥夺了视觉,陷入黑暗的滋味并不怎么舒服。   不过,习惯着就好了,如今我觉得我不用眼睛,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心上也会变得模模糊糊,让我可以心安理得的去忽视一些东西。   门轻轻一响,仇白蛉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依旧躺在竹椅上,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根白竹短笛,至于唇边,悠悠吹响。   喑哑流畅的笛声从竹屋里飘出,一直萦绕上灵幽谷每一个小山头,每一座炊烟袅袅的小屋,每一个在湖畔边抓鱼玩闹的孩子,每一个鲜花丛中潜心修炼的蛊师,每一个灵幽谷中纯净善良的居民。   浮云遮,但唤取,玉纤横笛,尽是流风露月,遥忆依烟高阁。   ————   “漂亮姐姐,蓝儿来了。”伴随着他开心的笑闹声,我的眼睛被挡住了一丝光亮,“知道蓝儿要来,姐姐开心吗?”   他这次并没有扑入我的怀里,似乎是知道我身体有伤,于是不敢胡作非为。   “开心,蓝儿来看姐姐,我很开心。”   他情绪变化的很快,下一秒就有些伤心难过,“幸好姐姐没有事,不然蓝儿的蛊虫肯定会死的。”   他跳脱的太快,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蛊虫会死呢?”   “因为我和漂亮姐姐的蛊虫是一对,相互成活,相互死亡。”   “……蓝儿是说,我的身体里面有蛊?”   他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牵上我的衣袖,“是那日姐姐带我去骑马的时候,我偷偷下的,姐姐会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我摸索着轻轻拍拍他的手,“若不是蓝儿,姐姐可能早就死了。这么说,是蓝儿救的我了?”   “嗯,蛊虫可以相互吸引,找到对方。我感觉到姐姐的蛊虫快死了,急的不行,就让阿姐派人去找了。”他轻轻的吐出一口气,“幸好姐姐没事,不然蓝儿肯定要伤心的。”   我本来还纳闷我明明跌落了悬崖,一觉醒来竟然就到了灵幽谷,果然是蛊虫之间的相通作用让仇蓝发现了我的踪迹。   阴差阳错间,让他救了我一命。   “不过,蓝儿当初为什么要给我下蛊呢?”   他似乎有些着急,连连摆手,“这个蛊是我亲自培育的,没有危害,姐姐不要害怕。只是……因为没人敢给我练手,所以,所以……姐姐不会生气吗?”   原来是把我当小白鼠了,难怪心虚到不会说话。不过,现在看来,最起码这个新蛊的效用还是不错的。   “不会。”我笑了笑,“这蛊叫什么名字?”   他浅浅的笑了笑,想了半天,“叫,叫……什么啊?”   “姐姐是你的小白鼠,那蛊就叫小白鼠好了,怎么样?”   “小白鼠?”他激动地跳了起来,在竹子地板上不停地蹦哒,“好啊,就叫小白鼠。”   我似乎能看见精灵般的少年在我面前袒露疑惑的可爱模样,唇边笑意渐深。   之后的半个多月,仇蓝每天下午如时会跑来竹屋,端着一碗药,然后会陪我待一下午。每到傍晚仇白蛉就会亲自将他拽回去,我只能失笑,毫无办法。   灵幽谷的时日是悠闲的,我并不觉的无聊和漫长。   现在腿可以走路了,但还是不太方便。待在竹屋里一个多月,因为眼睛的问题,只能待在窗前静静的坐着,听听鸟语,吹吹微风。   偶尔下午闲来无事,拿出短笛来随意吹一吹,也算是消磨消磨时间。结果有一天,被少年抓了现行,他好奇的不行,便央着我教他。   于是,除了乘凉吹风,便多了一项任务,教他吹笛子。   我本以为他可能没有接触过乐曲,上手肯定会很慢,但他竟依旧天资聪颖,短短的几日就可以吹出像样的曲子,而且一点就透。   不过,曲子透射心境,他吹出的曲子是自然最优美的曲调,是小鸟破卵而出的啼鸣,是竹笋于雨天蓬勃生长的心声,亦是最干净的灵魂浅浅的低吟。   此刻,我就在竹椅上躺着,在半光半影的浮光里悠闲地摇着,而少年就站在窗前认真的吹着曲子。   那是我前日刚教他的笛曲,本来悠扬悲伤的曲子,竟被他吹出了隐约的喜悦和欢快。   他本就是心性干净单纯的少年,自小无忧无虑的在灵幽谷中长大,又怎么会知道世间的悲哀呢。   笛声一断,他期待般的问道,“姐姐,我吹得好不好听?”   “很好听。”   “仇蓝,你在吗?”这时,外面摇摇传来男孩子的喊声。   他似乎将身子探出了窗外看去,“哦,是阿含啊,怎么了?”   “灵幽池里的鱼都长肥了,今天天气好,有好多人去抓鱼了,我们一起去吧。好多天没看见你了,问了半天才知道你在这。走吧,一起去。”   “可是……我还要照顾姐姐呢,恐怕不能去了。”   “为什么不去?”我明知故问的反问道,“去抓鱼吧,你总不能一直陪着我,去吧,我待会要睡午觉。”   “那好吧。”他缓缓的扑过来,语气带着开心,就冲我的侧脸狠狠的啵了一口,在我石化的瞬间丢下一句,“漂亮姐姐,等蓝儿抓了鱼,晚上给你做鱼汤。”   听着竹门被轻轻地磕上,少年兴高采烈的和小伙伴一起去抓鱼了,而我还未从他大胆的行为中回过神来。   在我忍不住笑出声的瞬间,竹窗边的树枝被莫名的气流带起,轻轻的晃动几下,传入了我的耳中。   珠帘未动,早已有人影跪倒在我身侧,“白默来迟,请主上责罚。”   “起来吧。”我将仇蓝留下的竹笛收入了袖中,语气悠然,“能这么快的找到我的踪迹,还有什么好责罚的。”   “师父们知道主上有难,派出了阁内所有的暗卫搜索,但还是花了好多时日。灵幽谷地势险峻,道路难寻,实在是属下的无能,咳咳……”她又跪了下来,“主上恕罪。”   “你受伤了?”   “身为暗卫,未能保护主上本该受罚,师父们已经格外开恩了。”她的语气是掩不住担忧和自责,“可是,主上您的伤真的无碍吗?”   “只要没死,受伤是小事。罢了,这几日你就待在灵幽谷养伤吧,其他的事改日再说。退下吧。”   “是。”      ☆、南柯一梦   “蓝儿呢?”   “他跑去抓鱼了,说晚上要给我做鱼汤。”仇白蛉来的时候,我正摸索着打磨一截竹子,“怎么,你的蛊练成了?”   仇白蛉闭关练蛊,他的宝贝弟弟便担起了照顾我的义务,自从灵幽谷里的鱼肥了之后,他每天都会亲自抓鱼给我做鱼汤。   而且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鱼汤做的简直是琼浆玉液,我一个残疾人也根本拦不住他跳脱的步伐,只好由着他去抓鱼炖汤。   其实初见仇蓝,他就对我用了巫术,企图将我催眠。我开始一直觉得那个少年心思诡异,但后来才发觉那是真的……率性单纯。   然而有的人表面对你温柔,却暗中图谋算计,我也终于明白,什么叫日久见人心。   “嗯。”她冷漠的应了声,沉默半天问道,“眼睛还是看不见吗?”   “不知道。”   她走上前来,伸手缓缓解开纱布,“我拿下纱布后,你慢慢……睁眼。”   压迫和束缚了太久的眼珠肿胀发痛,神经突突的剧烈的跳动,只能看见模糊的光影,极度的不舒服感让我坐立难安。   “感觉怎么样?”   “很痛,只是很痛。”   “那是你太久未见阳光的缘故,等会就好了。你睁眼试试。”   我试探着掀开眼皮,忍住钝痛,但入眼依旧是一片如常的白影。   我摇摇头,“看不见。”   她伸手抚上我的手腕,探上我的脉搏,“身体余毒已经清除完了,经脉也在逐渐恢复,怎么还是看不见?”   “用药也没有办法吗?”   她抽回手,似乎摇了摇头,语气笃定,“这或许是你的心里原因,你在逃避某些东西,所以眼睛会迎合你的心。”   我手下的动作停了半拍,故作没有事情发生,“反正还早,慢慢来吧。”   “我会再想办法的。”她转身向屋外走去,不打算停留,“对了,既然可以走路了,就出去转转吧。灵幽谷的景色很美,虽然看不见,但对你养伤会有帮助的。”   “嗯。”   果不其然,第二日仇蓝一来,就将我从竹椅上拉了起来。   “阿姐让漂亮姐姐去谷内逛逛,蓝儿陪姐姐去吧,好不好?”   我想起昨日仇白蛉的嘱咐便点了点头,架起一旁的木拐,有些别扭的出了门。   “啊……你是谁?”刚刚出门,仇蓝就一惊一跳的躲到了我身后。   我连忙出声,“怎么了?”   “主上是我,白默。”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尴尬。   原来是白默突然出现吓到了少年,我还以为他大白天的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蓝儿出来吧,她是我的暗卫……怎么了,有急事吗?”   “主上眼睛不便,灵幽谷内毒物颇多,属下陪主上一同去吧。”   仇蓝拍着胸膛走了出来,明朗的笑了笑,“吓死蓝儿了。不过,黑衣姐姐不用担心,那些不是毒物,它们是蓝儿的好朋友,它们不会伤害姐姐的。”   “主上,这……”   “他是灵幽谷的圣子,自幼习蛊练毒,有蓝儿在没事的。再说,你觉得我失了武功就会成为废人吗?”   “属下不敢,那属下告退。”   她倒是摸清了我的脾气,知道我说一不二,就干脆利落的离开了。   “哦,走了。”少年搀扶在我身侧,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一路说了个不停,而我便耐心的听着。   “漂亮姐姐,周围是一片湖,你的房间就在湖中心,现在我们再竹桥上。”   “灵幽谷很大的,有好多灵山,好多灵湖,蓝儿带你去湖边吧,顺便为你抓鱼。”   “哇,今天又有好多人啊,看来我的抓紧了。”   “姐姐,你就坐在树底下吧,这里没人,我去抓鱼了。”   我撩开衣裙在树影下席地而坐,手边就是柔嫩的青草,微风恰到好处的吹拂,日光也恰到好处的流泻。   他笑着跑开了,钻入了激烈的抓鱼战斗当中。   眼前的湖边传来少年们开心的欢闹声,有男有女,水流阵阵,激起美妙的清歌。   “你们看,石头下面,好大的鱼啊……”   “嘘,别说话,哎呀,又跑掉了……”   “哈哈,我又抓到一条。”   “仇蓝,你抓到了吗?”   “嘘,我在找红鲤,先别说话……呀,跑掉了,好可惜啊。”   “慢慢抓吧,肯定还会有的。”   半天,少年带着一身湿润的水汽走到我的身边,微微喘息的坐下休息。   “呜,好累。”   “抓鱼这么累,以后就不要去了。”我怜爱的伸手,摸了摸他带水珠的发丝,“姐姐不用喝鱼汤也会好好的,知道吗?”   “嗯,不要。阿姐告诉蓝儿,喝鱼汤可以明目,姐姐一天眼睛不好,蓝儿就要每天做鱼汤给姐姐喝。”   “姐姐看不见,没关系的。”   “可是,蓝儿有关系,蓝儿……”他似乎微微垂下了小脑袋,“蓝儿想让姐姐看见我。”   我的心仿佛被触动了一下,轻声问道,“为什么?”   “他们都说蓝儿是灵幽谷里最漂亮的男孩子,蓝儿想让姐姐看见我,看见我是多么的漂亮,这样……姐姐就会喜欢蓝儿了。”   “可姐姐是喜欢蓝儿的呀,再说,姐姐知道蓝儿长什么样。”   “这不一样……而且,阿姐告诉我姐姐喜欢别的哥哥,姐姐不喜欢我。”   仇白蛉说的喜欢必定是男女之爱,而我口中的喜欢是姐弟之情,而明显的仇蓝根本不懂两者的区别。   他还小,又怎么会知道喜欢是什么呢。   我不忍心骗他,只得说道,“姐姐喜欢蓝儿,蓝儿不要听你阿姐胡说,她是骗蓝儿的。”   “可是姐姐的心里分明喜欢别人,他比蓝儿大些,应该是个哥哥。”   我抓住他话里的重点,感到分外疑惑,“什么样的哥哥,蓝儿怎么会知道这些?”   “蓝儿第一次见漂亮姐姐的时候,因为很喜欢姐姐,就悄悄的用了巫术,催眠的时候我看到了姐姐的内心。”   当初,驿馆初见,他扑入我的怀里,我目睹他的眸子从纯黑变为深蓝,起初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果然是他动了小心思。   我的语气毫无责备之意,只是好奇他看见的景象,“那蓝儿看到了什么?”   “站在山茶树下,一个穿着素色衣服的哥哥。”   “……”   “姐姐,你怎么了?”   我按上额头,唇边勾起一抹苦涩,“除了那个哥哥,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只有他。”   那个时候,我和清商已经在一起了,当日我甚至求了皇……北宫雅烟让清商做我的正夫。   那日是他的婚礼,他成了墨兰的凤后,我以为我早已决绝的放下,可蓝儿看到了,是不是代表在我的心里,始终只有浮弦一人。   那我对清商呢,那么久的爱护和情意,对于我而言他又算什么?当我暗示自己爱着清商的同时,我的心呢,真正爱的是谁?   现在,我的心里的人是否早已变换?   “蓝儿……你再催眠姐姐一次吧,看看现在我心里的是谁。”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若我连自己真正爱的人都不知道,我又有什么资格说爱。   “姐姐的眼睛看不见,蓝儿无法催眠。”   那个巫术的确是要双目相对才能施展,如今我连自己的眼睛都掌握不了,又如何祈求少年抓住我的心呢。   我随口应道,心里却毫无那心思,“那等姐姐眼睛好后,蓝儿再帮姐姐催眠吧。”   “嗯,到时候,蓝儿希望姐姐的心里能有蓝儿,一点点影子也行,不,一丢丢也行。”   我只道他是少年心性,玩笑戏言,但许多年后当我真正意识到他曾经的认真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   最后,少年抓到了一尾红鲤,兴高采烈的探讨着要怎么做出最美味的汤。我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沿着长满奇花异草,散发着异香的小路前行。   “嘶……”突然指尖被路边的花草一划,瞬间贯穿经脉百骸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哼出声。   “姐姐怎么了?”   “应该是被花蛰到了。”   下一秒,少年执起我滴血的指尖,放入口中,柔软的舌尖一卷,将毒血吸了出来。   “姐姐,是噬血草,现在没事了。”   我心中泛起一丝担心,“你不会中毒吗?”   “不会的,蓝儿从小练毒,灵幽谷中的花草都是我的朋友,它们不会伤害我的。”   “那就好。”   少年扶着我的胳膊,尽可能的让我远离那些毒花毒草,刚走到连接竹屋的主桥中央,地面上传来年轻女孩子略带害羞的问候。   “蓝儿,我是暮染啊,我有话想跟你说。”   “暮染,是你啊。”少年清朗的笑了笑,转头喊道,“你先等等,我送姐姐回屋,等会就来找你啊。”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女孩的声音带着浅浅的害羞。   屋内,仇蓝小心的扶我坐下,便提着鱼篮向外走去,“姐姐等我,蓝儿去做鱼汤。”   “路上小心。”   “嗯。”   等少年离开后,我从手边的小柜里掏出尚未完成的作品,又专心致志的打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同时一股鱼汤浓郁鲜美的味道飘进了我的鼻子。   “喔,好黑哦,蜡烛呢?哦,找到了。”他擦着火折点燃了蜡烛,我只觉得眼前似乎亮了起来。   “姐姐喝鱼汤唠。”他轻轻地执起我的手,将碗放入我的手心,“我知道姐姐不想让蓝儿喂,那姐姐自己喝吧。”   “好。”我接过碗缓缓喝尽,心里升起一股名叫温暖和感动的情绪。   他缓缓跪倒在我腿边,偏头枕上我的膝盖,“姐姐虽然看不到,但蓝儿可以当姐姐的眼睛,所以姐姐不用怕。”   我伸手摸上他如绸缎般的丝发,像抚摸最珍贵的宝物,“有蓝儿在,姐姐不怕。”   他低低的呼吸着,乖巧地让人心疼,“蓝儿希望姐姐好起来,可以看见蓝儿。但蓝儿也不希望姐姐好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阿姐告诉蓝儿,姐姐身体好了就会离开的,蓝儿不想让姐姐离开。”   其实我又何尝不觉得这是南柯一梦,梦醒一眼,世间沧海桑田。只是这梦太美,黑暗的世界里,精灵般的少年,连我都忍不住的想要沉迷。   可是,我终究要回到那满是谋算黑暗的世间,我早已浑身淋满鲜血不堪,又如何舍得让他沾染世俗的污秽?   我将手从他发丝上抽离,心中不免有些悲凉,“灵幽谷是蓝儿的家,蓝儿别离开这,永远也不要。”   少年半天没有答话,直到平缓柔顺的呼吸声从我膝头传来,我才发现少年早已疲惫地睡了过去。   我抄手将他轻廋的身子抱了起来,慢慢凭着记忆向床榻的方向走去,尽可能的小心翼翼。   他睡得很实,呼吸浅浅的吐在我的脖颈,花香清新渐渐可闻,宛若深谷里沉睡的精灵,抱在怀里有些虚无。   为他拈上薄被,听着他渐渐熟睡过去,我摸索着吹灭了蜡烛,返回竹椅,就在那样在窗下,沉默着坐了一夜。      ☆、沉夜未央   “仇蓝还是男孩子,你……”女孩的声音含着怒气,羞愤,不甘冲我袭来,“你都那么老了,为什么要招惹仇蓝。他是灵幽谷的圣子,不能嫁给外人的,你不知道吗?”   自从少年在我房内睡了一晚,第二天仇白蛉就向我讨说法了,她言出必行,直接给我用了毒,折磨了我两天两夜。   不过幸好她性格冷漠,但品性还是不错的,没彻底毒死我。   仇白蛉那女人真是情绪无常,起先费了大劲救了我,但狠起来真是毒如蛇蝎。   她说不准我勾引仇蓝,不然就给我下毒,结果还真是……   唉,谁叫我自找的!我总不能瞎着眼把少年抱回他的房间吧,路上摔了怎么办?   不过仇白蛉都已经释然了,现在跑出这个小女孩质问我是做什么?而且,任是我性格好,也架不住被人说老吧?   我背对她坐在竹椅上,忍不住地笑了笑,“小姑娘,我知道仇蓝是你们的圣子,但我也并没有对他如何。”   “可是……仇蓝他在你房间睡了一晚啊?”少女有些结结巴巴。   “对啊,只是睡了一晚。不过,我猜,你定是喜欢他吧?”   “是,我是喜欢仇蓝,不仅是我,灵幽谷的女孩子那个不喜欢仇蓝。”她倒是承认的爽快,是灵幽谷人的作风,大胆率性。   “既然喜欢他,就去找他,质问我……没用。”我懒懒地摆摆手,不想在受打扰,“出去吧。”   “我会去陪他的,但你是外人,不能同我们竞争。”话音刚落,女孩就推门离开了。   “咳咳……”我无奈的摇头,忍住了咳嗽的欲望,“白默,出来吧。”   “主上有何吩咐?”   “联系你师父吧,半个月后我们离开灵幽谷,让她亲自去趟西南找我的旧部。”   “主上,您的伤还未好。”   “腿已经好了,武功也在渐渐恢复,眼睛……就罢了吧。”我睁开双眼,依旧是白茫茫一片,“我问你,清商如何了?”   “白棋奉主上之命保护清商公子,她传来消息说,公子无碍。但公子得知主上跌落悬崖生死未明,身体日渐消沉了。”   清商啊清商,我以为你早已将我的生死置之度外,看来你也并非心如止水,算计着我,也算计了自己。   苏久佑将我劈落悬崖的时候,在我耳畔说了一句话,那一句印证了我所有的猜测。   “北宫离凰,每日一杯青城雪芽感觉如何?千茶香之毒,既醉人,亦杀人。”   自从我第一次踏进无居阁,就早被他算计其中。每日的青城雪芽是,他故作的真情实意是,都是在引诱我的同时,杀人于无形。   “千茶香,跟本不是以香为毒,关键在于茶。”这是仇白蛉的原话,可惜我知道的太晚。   我决心想要爱护的人,每日每夜陪在我身边的人,对我说着爱我的人,就在背地里算计着我的性命,无情无义般。   雨天初逢,也是巨大阴谋的开始。   虽然我不知道他究竟在为谁做事,不知道他曾经有多少次想要我的性命,但背叛我却是真的。   他的戏演的太久,演的太真,纵世人都说戏子无情,而我仍是瞎了眼,看穿了真相却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   但背叛我的何止清商,还有我尊敬爱戴的皇姐北宫雅烟。   父君临死之前嘱咐我无论如何都不要同她相争,我做到了,但她却容不下我,要我死。   果真是帝王之心,朝移夕替,难以捉摸,我嗤笑一声。   她不放心,派了齐眉监视我,眼见战争胜利,怕我功高震主,她就提前下了死令,让齐眉在战场上了结我。   我为母皇打天下,她贬谪我去西南,我为她打天下,她却要致我于死地。   一个是我母皇,一个是我皇姐,她们都容不下我,一个墨兰竟然容不下我北宫离凰的去处,真是可笑。   我深深的叹口气,从未那般感到疲惫和厌倦,“白默,让白棋回来吧,清商他有自己想去的地方,别拦他了。”   “是,主上。”   “抽调人手过来在灵幽谷外守候,半月后与她们回合。现在,我要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像乌龟一样缩头躲避不是我的作风。   “是。”   我得知的情况,大概有几点:   大烈,穆承岚将华禾强行接了回去,有功在身的华禾成为了皇位的有力继承人。辛垣哲已经陷入昏迷,情况不容乐观。   白宇,白宇战败,同两国签订了停战协议,割地赔款,损失惨重,元气大伤。白宇女帝竟气绝而死,苏久佑虽然承袭王位,但压力巨大,正在极力补救。   墨兰,齐眉上报称我跌落悬崖,尸骨未见,做戏地派了人全力搜寻。齐眉刘傅水皆立战功,依列受爵分封,晋升官位,但两人齐齐拒绝。   灵幽,仇白蛉作壁上观,丝毫没牵扯进战争,毫无损失,却阴差阳错的救下了我。   封漠,传来消息说,自战争结束,云间消失了,仿佛人间蒸发。   以上就是五国的最新动态,表面上平静,暗地里乱成一团。   “云间消失了?”   “是,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这可奇了怪了,不过以他的能力,我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了解完五国动态,我也该知道我最想知道的事情真相了。   “白默,这次你去殷都暗察,结果如何?”   她似乎不愿开口,微有迟疑,“是,属下已经查清楚了。”   自从回到墨都,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那是有关于我的父君的事。北宫安十分宠爱我的父君,但她从小不喜欢我,这的确太过异常。   这件事压在我的心口十多年,终于让我忍不住的派人前去探查真相。   父君在我小的时候,经常提起大烈的樱花林,临死的遗言也提到了樱花林,于是一切先从殷都开始。   “说吧。”   “先君本为殷都人氏,后成为先皇的贵君。属下在殷都查知,先君曾经和大烈女帝辛垣哲有过一段隐秘的感情。”   “什么?”   “没错,而且先君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叫画樱,他就是辛垣染樱的父君。”   我相信白默所说的,她的能力我不怀疑,但这真相也太离奇了吧。   “主上,先帝那么对你,难道您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吗?”   “……”   是啊,我怀疑过吗?当母皇视我如无物的时候,我难道不曾怀疑过吗?   “凰儿真漂亮,像男孩子一样漂亮,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   “嗯,不……凰儿像父君,凰儿要像父君……”   “好,像父君,像父君。”   记忆里父君的话突然闪过我的脑海,神经一阵阵的发疼。   父君不喜欢北宫安,他又怎么会觉得我像她,除非父君口中的母亲另有其人?   而且,我喊北宫安从来都是母皇,根本不叫母亲的!   但如果正如白默所说,若我的母亲是辛垣哲,而非北宫安,那……一切似乎都能解释的清了,难怪母皇和皇姐都怀疑我,或许她们真正忌惮的是……我的身份!   父君和辛垣哲,画樱和辛垣哲,父君和画樱?   “白默,你是说,我和辛垣染樱很可能是同母异父的姐弟,而且我们的父亲又是亲兄弟?”   “是,主上。”   “说实话,我不敢承认。”我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正常,只能默默扶额,“辛垣哲怎么会是我的母亲呢?真是的……。”   “主上是不愿相信先君会和其他女人……有染吗?”她似乎发现了我的沉默,垂头单膝跪下,“属下失言,主上恕罪。”   “起来吧。”我也不是那么可怕吧,竟然让她动不动就恕罪。   “辛垣哲曾经的确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人,可惜得了重病。若父君曾经真的和她有过感情,我也同样会敬佩她。   父君在我眼中胜过一切,世俗的眼光我毫不在乎。”   有染如何?我是辛垣哲的女儿如何?最起码,她北宫安绝对配不上我的父君!   “白默,准备吧,半个月后去大烈!”   “是。”   ————   “我要离开了,明天。”   我对仇白蛉说了离开的打算,本就在我预料当中,她毫无过多的反应,态度漠然。   “随便。”   “仇白蛉……”我喊住抬脚离开的她,平静道,“这三个多月,多谢了。”   “……是蓝儿求我的,你谢他吧。”   我似乎听出了她略微的尴尬,女子之间的确不适合这么酸溜溜的感谢,但我必须的感谢她。   我面对着她,深深的俯身一拜,“无论如何,离凰在此谢过,必不忘大恩。”   “赶紧走吧,别啰嗦了。”她干脆利落的推门而出,简洁的话音飘来,“我很忙,不会来送你。”   “好。”我冲着门外,遥遥喊道,“仇白蛉,不过,你也快老了,赶紧找个夫君吧!”   “闭嘴,滚。”   听到她远去的声音,我由衷的笑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说的就是我和她吧!   几个月来,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虽然我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她的小心谨慎,态度温和,但留给我的印象却只有冷冰冰的一句“喝药”。   外表冰冷,内心火热,也对,有仇蓝那样活泼的一个弟弟,她又会冷漠到哪去呢?   说到仇蓝,我的确几日不曾见他了,不过鱼汤依旧会让人送到我手边,日日不落。   明日就要离开灵幽谷,他仿佛已经成了我的习惯,少了那个在我身边叽叽喳喳的少年,少了那个站在窗边吹奏竹笛的少年,我的心里也空了一块。   我等他一夜,想同他告别,但少年却没有出现,竹桌上的鱼汤早已泛冷。   天阙沉,夜未央。   沐浴在灵幽谷夜晚独有的寂静里,我在窗边吹了一夜竹笛,一首又一首。   逐吹蓝花落,冷月荡清辉。   我想送他一件东西,本以为没有机会了,但第二日,我到灵幽谷出口时,他出现了。      ☆、暗抵大烈   “白默,你先退下。”   “是。”   白默告退,我落在平地之上,就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他走近我的身边。   “姐姐……”他在我身前停下,语气哀伤。   我装作毫无留恋的模样问道,“蓝儿是来送姐姐的吗?”   “嗯。”他将一个小袋子仔仔细细挂在我的腰间,检查了几遍,“这是阿姐为姐姐配的药,她嘱咐你要每日一粒,不能偷懒不吃。”   “姐姐保证不会偷懒,好吗?”   “拉钩。”   我伸出小拇指和他的小拇指套在一起,紧紧一按。   “姐姐要走了。”接着,我怜爱的笑了笑,摸上他的小脑袋,“听你阿姐的话,乖乖吃饭,争取快快长大。”   他似乎有些激动,急急问道,“蓝儿长高长大了,姐姐的心里就会有蓝儿了吗?”   他那么纯洁,我却只能骗他,“蓝儿长大了就会知道了。”   “嗯,我会加油长大的。”他牵着我的手,细细柔柔的摩挲着,“可是,姐姐一定要走吗?蓝儿舍不得。”   “蓝儿乖,姐姐还会回来看蓝儿的。”我从袖中掏出一根短笛,那是我为他新做的,“这只短笛姐姐送给蓝儿,你要好好练习,知道吗?”   那只笛很普通,因为我看不见所以做的很粗糙,但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他接过短笛,就那样像只小猫般扑入了我的怀里,就如同当日在驿站那样。   “我会听姐姐的话,等到蓝儿吹会那首《结风》,姐姐就一定要回来看蓝儿。”他重重的说着,在要求我的回答。   他本该是出尘纯洁的,无忧无虑的,但此刻他却知道了什么叫不舍,什么叫承诺。仇白蛉没有教会他的,却被我教会了。   “好,等你吹起《结风》,姐姐就来灵幽谷。”   那首曲子太难,就算他再怎么聪明,没有几年是吹起不好的,我只得为期限的推迟找拙劣的理由。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那……姐姐走吧,蓝儿看着姐姐走。”   我从未那样煽情过,但此刻却心里忍不住的有些泛酸,“姐姐看不见离开的背影,所以不会伤心。蓝儿先回去吧,姐姐再离开。”   “好。”他终究不舍的放开了我,抬起了沉重的脚步。   幽香渐远,是他远去的留影,我站着等待他的远去。   五彩斑斓的飞鸟惊起,幽幽古松屹立在山涧两岸,飞溅的瀑布溅出银白色的浪花,飞花落在水面静悄悄的离开。   蓝衣的少年在云彩的映衬下跑向灵幽谷深处,黑发披散直至腿弯,黑的仿若吸尽身体的灵气,如夜空墨色。   丝滑的黑发被蓝色丝带松松的系着,系住头发的地方镶嵌一朵银蓝花瓣,发带也几乎垂到腰下。   他的背影美如幻梦,透着不属于凡尘的色彩,像山涧幽谷初绽的蓝雪花,透明的只有灵魂,没有形体。   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我看得见了。   却只在离开的那一刻,刻入眼眸的只是少年的背影,离去的背影。   我不愿开口喊他。   身边是一汪清泉,我俯身看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暮染那个小姑娘会说我老了?   水中女子的倒影,容貌依旧,但那发丝尽是……雪白。   “白默,走吧。”   ————   离开了灵幽谷,我快马加鞭赶到了大烈,半个月后踏上了殷都的地界。   殷都是大烈的京都,那也是我父君的故乡,我的父国。   来这里,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父君会离开大烈,成为墨兰的贵君?   而这一切一切的谜题,只有辛垣哲才能解开,因此,我必须进皇宫。   但首先,我得先去个地方,解决一些必须解决的事。   城东,庄严肃穆的府门外。   守卫拦下我,恭敬道,“小姐请稍等,待小人前去通报。”   我亮出一张铜牌,上面龙飞凤舞的刻着一个字,“还用通报吗?”   “不用。”侍卫露出尊敬的神色,让开了身子,“小姐请进。”   我独身跨入府内,这里也并没有多大改变,只是比以前更典雅素净了许多,没有过多繁杂的亭台楼阁,一切都恰到好处。   前面有座假山,山下流动着清澈的湖水,隔着回廊便是书房。   本该是安静的书房,此刻却传出阵阵激烈的争吵。   “我不会做太女的。”那道声音虽年轻,却带着意气的坚决,“母皇如今病情危急,何况离凰姐姐生死未卜,我不想牵涉进去,我不想。”   “七皇女,现在支持你的人过半,若你不继位,你猜结果会如何?”   “那就让她们去支持其他皇姐,不要来找我,我讨厌这些,真的很讨厌。”   “别耍你的小性子,若你不继位,那些臣子的结局会很惨。”那个女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捉摸不透,“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不明白吗?”   “……那穆相呢?你的结果会如何?”   “或许是砍头,或许诛九族,无非这些。”   “……为什么都要逼我?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会,我也不想去抢皇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女孩的声音满是压抑和难过。   我推门而入,看向书桌旁趴着哭泣的女孩道,“以前不想,现在可以想了。”   穆承岚坐在下首,她首先看见了我,只是稍稍露出了诧异,并没有震惊之色。   华禾猛地一下站起,几乎将书桌都掀翻,她艰难的在我三步外停下,眼眶中泛满泪水,犹豫着不敢上前。   “三步远?这次我可没让你退开三步远。”   我笑着摊开了双手,她就直直的扑入我怀里,埋头痛哭,我用力的抱紧了她,不住的抚摸着她颤抖的身子。   “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了,还哭鼻子。”   “嗯……离凰姐姐,你没死,我就知道。”她激动地越揽越紧,就怕我消失似得,“华禾好害怕,答应华禾,再也不要让我先走,再也不要了。”   “我被你念叨着,耳朵疼,就赶紧回来了。”   她缓缓抽身,破涕为笑,眼睛还是红成了兔子,“离凰姐姐,你的头发……”   “毒性发作,糟了反噬。难看就难看吧,女人要那么好看干嘛。”   “哦……”她抹了抹眼泪,点点头,“不过离凰姐姐姐还是很好看。”   穆承岚适时的插话进来,“既然来了就坐吧,有你在,七皇女也听话些。”   华禾紧挨着我坐下,眼神锁定在我身上,一点也不放松,我也只得由着她去。   这孩子恐怕真是被吓着了,几月不见整儿人都廋了一大圈,眼底泛着青黑,眼睛也陷了下去。   穆承岚为我亲手斟了杯茶,递到了手边, “看你的情况还不错,被谁救了?”   “仇白蛉。”   “原来是她。”   我大致将当日最后一战,以及在灵幽谷的事简单的说清楚,两人反应不一。   华禾一拍桌子,稚气的眉间满是怒火,“北宫雅烟太过分了,她简直不是人!齐眉也是,表面上道貌岸然,心思却那么恶毒。”   穆承岚倒十分平静,却仍有疑惑,“你们好歹是姐妹,她怎么会这么心狠手辣?”   我挑了挑眉,语气古怪,“或许不是呢?”   “什么?”那是惊讶的华禾。   穆承岚盯着我看了几秒,放下杯子,“说吧,我很好奇。”   “我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我问你,辛垣哲,如今情况如何?”   “陛下陷入了昏迷,时好时坏。太医院的嘴闭的比什么都紧,都没敢向我禀告。”   “我要入宫去见辛垣哲一面,你替我安排吧。”   “可以。”穆承岚点点头,不问缘由答应的干脆,“不过……现在不行,你要等三天。如今宫里也情况复杂,我需要时间安排。”   “嗯。”我知道她的难处。   “可是……离凰姐姐,你为什么要见母皇啊?”   “我有事想要问你母皇,不过……现在该是我质问你的时候吧?”   “啊……为什么?”   “你有军功在身,何况穆相都鼎立支持你坐上帝位,你竟然还在这给我拒绝?”   她垂下了脑袋,有些丧气,“离凰姐姐,你知道的,华禾不喜欢当皇帝,我只想自由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帝位之尊,在外人眼中是尊贵极致的象征,但高处不胜寒,那个位置也是黑暗和腐朽集聚的地方。   华禾自小单纯,心性纯良,她是最不该成为皇位祭祀品的一个,但自从穆承岚和我选择了她,她就必须承担责任,否则将会有无数人因她而死。   她该长大了,不是吗?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伸手指着她,“辛垣华禾,你……”   穆承岚拦住我的话头,按上我的肩膀,“好了,别说七皇女了,是我不该逼她。”   “逼?穆承岚,你竟然会认输?若是她做不了王位,你的下场会有多惨,你知道吗?”   穆承岚噙上淡然的笑意,毫不在意道,“我知道,但没关系的。”   华禾突然站起身子,走到我和穆承岚眼前,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有很难开口。   终于……   “离凰姐姐,穆相,华禾从小不受重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皇帝。我想见离凰姐姐就去了战场,离凰姐姐让我打仗我就打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会牵扯进皇位争夺中去。”   “华禾其实很胆小,理想也不大。但如果离凰姐姐和穆相希望华禾成为皇帝,那华禾会尽力去做,我不会再耍脾气了。”   我虽然内心不忍她这么压抑自己,但一切以大局为重。只有她继承大烈皇位,穆承岚才能得以施展才能,让五国相互平衡。   “那就记住你今天所说的。”   华禾的脸上丧失了刚刚的笑意,有些沉闷,“我记住了,那……华禾先走了。”   “嗯。”   她刚走到门口却又转回身子,依旧乖巧道,“离凰姐姐,改日来看华禾吧。”   我点头笑了,“好。”   穆承岚起身相送,直至门外,“七皇女慢走。”   “穆相留步吧。”   书房里,只剩我和穆承岚两人,静静的坐着,心下思量万千。   我平视前方,却是对着身边的人说道,“穆承岚,凭什么要让我唱黑脸?”   她语气无辜,丝毫没一点自觉,“我是臣子,难道你要让我骂七皇女吗?”   “……”   “不过,我们做的对吗?”   “怎么,现在才后悔?晚了!”   她缓缓喝尽一杯茶,叹息道,“是啊,都晚了。”      ☆、游赏樱花   时间很快进入六月,又是一年盛夏。   大烈的国花为樱花,在殷都,几乎每家都会种樱花树。一到夏季,满城浮香,红樱飘摇,尽是雪月风花。   穆承岚的后院也种了几株,虽然不多,但都是精心培育的良种樱花,质地优良,怎么看都比街道上的美丽几分。   但……那种樱花却失去了自由的野性和美丽。   就像我的父君,他很优秀,但却只能困在皇宫中,面对不爱的女人,最终怀着遗憾和执念而死。   他临死时都惦记着大烈的樱花林,那片充满自由和幸福的地方。   也如华禾,想竭力追求自由自在的生活,却仍要承担沉重的责任。   我暂时住在穆承岚府上,前两日晚一直谈到明月当空,我才从她书房出来。   华禾年幼,权势尚新,除了手握的军队,她可以说没有任何争权的砝码。   为了清除阻碍,穆承岚也是花了大心思。何况辛垣哲昏迷着,也不知道她是否立下过遗诏,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对待。   上午,我去了趟华禾府上看她。   我去的很早,天都还没亮,蔚蓝的天空上还嵌满了星子。   而那个本来散漫的女孩子,那么早竟然就在院子里修习武功。。   我看她满头大汗,衣服也全湿透了,明明累的气喘吁吁,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我和穆承岚挺残忍的,为了国家,为了大局,却葬送了华禾的未来。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手不仅沾满了血腥,而且直接成为了利刃。   以前的我不会那么优柔寡断,不知道什么时候,习惯就慢慢的变了。   我没有出声,站在阴影里站了许久,直到华禾发现了我。   她收剑入鞘,开心地向我跑来,“离凰姐姐你来了。”   我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着脸颊上的汗水,手下的皮肤带着柔嫩的灼烧,微微泛红。   “这么早的就起床了,怎么不再睡会?”   “我知道离凰姐姐会来,激动的睡不着,就起来了。”她揽上我的胳膊,向房内走去,“华禾想和离凰姐姐说说话,我们去里面吧。”   “嗯。”   照她的性子我以为她会好奇我在灵幽谷的日子,但却没想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离凰姐姐,我在母皇身边安插了暗卫。”   我心里竟然有些吃惊,看向她,“什么时候的事?”   “昨日从相府回来。我知道穆相担心遗诏的事,她是外臣不方便,我便帮她做了。”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的改变本该是我期待的,但我竟徒生出一丝无力。   后来,我们谈论的全是有关夺位之事,只字不提其他。   我离开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华禾留我用了午膳。   她知道我的腿受了伤,便亲自陪我回相府,一路上也是沉默无语。   她扶我下车,打算返回,“离凰姐姐,华禾走了。”   “嗯。”   她笑着掀帘上马,那笑容和平常毫无差别,但我却觉得我和她却正在渐行渐远。   “回府。”   那是她的吩咐声,带着王室的尊荣和高傲。   我曾经也是那样,身为墨兰的王爷,但自从去过灵幽谷,不知是我变了,还是周围的人变了。   下午,我听说穆承岚去了皇宫,便在书房等她。   天渐渐黑了下来,侍人点上灯盏退了出去,穆承岚走了进来。   她看我一眼,回到内室换了身便服走了出来。   她一袭白色素衫,袖边纹着几枚绿色梧桐叶,分外简单,穿在她却身上很是好看。   我抬了抬眼皮,淡淡道,“衣服不错,颇寒酸。”   我打趣她,她更是明白,整了整袖口和衣领坐在了椅子上,望向我。   “你的也不错,颇邪恶。”她抽出一本书来翻看,调侃道,“黑衣白发,像什么样子!”   黑衣白发是不错,可什么叫做颇邪恶?   直到某天深夜独自出门,在街道上吓到一个小孩之后,我才后知后觉我的样子的确颇邪恶!   因为头发变白,说好听点就是发丝如雪,说难听点就是老太婆一个。   其实,有的时候看镜子还是挺不习惯的。   以前,我爱穿浅白色的云锦裙,但自从头发变白之后,我就穿了黑色的裙子。   我低头看去,黑色衣裙布料精美,用的是黑色云锦。衣身紧合,袖口肥大,裙为裥裙,宽松曳地,俊俏潇洒。   衣裙织工精细,色晕绚烂如云霞。隐约的黑色樱花勾勒其上,散花点缀,典雅富丽。   第一次,我觉得黑色衣裙也不错,但颇邪恶这个词真是让人无语。   我想起来自己在这的目的,于是看向穆承岚,“今日我去看了华禾,她变了许多,到叫人不太适应。你呢,今日上朝可有所获?”   “五皇女和六皇女依旧很受支持,甚至有沆瀣一气的趋势。”   “那便不能在拖了。”   “不过,有三分之一的老臣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效忠他人。”   “影响大吗?”   穆承岚皱起了眉头,点头,“她们实力最强,资历最老,对陛下忠心耿耿,是现在最大的问题。”   三分之一的朝堂势力秉持中立,更严重的情况就是另属她人,这的确无法不令人忧心啊!   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我问道:“拉拢也不行?”   “嗯。”难得她会露出苦笑,看来的确严峻,“罢了,此事以后再议吧。后日,我会让人接你进宫,到时我会在内宫等你。”   “嗯。”   “不早了,你身体也没好全,先去休息吧。我们改日再聊。”   “好。”   第二日,我起了大早。   盘腿坐在床上运功,但不知是经脉尚未完全修复的原因,还是怎么,丹田内仍汇聚不了任何内力。   也就是说,我除了手上的招式,武功全没了,轻功都用不了。   两个字:废材。   白默跟在我身边,安全上并无危险。何况,在外界的消息中,我是生死未卜,谁会料到我会在大烈,在穆承岚的府里。   不过,我却还没忘了最大的一个隐患——楼施然。   我和她打赌,九月为期,以命为注。   到最后期限还有三个月,这三月她必定会竭力置我于死地,我毫不怀疑。   我说过,她背地里的手段连我都望尘莫及,因此绝对不能放松警惕。   上午,我正吃着早餐呢,白默从屋外走了进来。   “主上,已经查出来了。殷都最大的樱花林就在城西。”   “在城外山下?”   “是。”   山下,城西?那里是我父君的家乡,听父君说过,那是个夏天长满樱花,冬天飘满飞雪的地方。   我想去父君的住处看看,仅仅而已。   “我们一起去看看。”   “是。”   骑马出城,很快抵达山脚,城西的那片樱花林映入眸中,暗香钻入鼻翼。   粉红的樱花,漫天的红艳,连云彩,空气,土地似乎都染上了樱花独有的红色。   枝桠上绽放的樱花随风飘动,被风卷起,在空中舞蹈,划出自由地弧度。   阳光的妩媚,白云浮动,尘光暗影,美的有些不真实。   樱花参差,含笑羞折,公子白纱落,美人湿罗衣。   本该是游人赏花的旺季,小道上游人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实在是打破了我本该有的幻想。   我的脸微微有些抽搐,看向身后面瘫的白默,“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我看到了什么?”   “禀主……小姐,这里是殷都的景点。”   “我父君的房子呢?”   “先君离开了大烈,这里没人住,几年前就被拆了。”   “拆了?”   “嗯。”   我感觉心里有些莫名的奔溃,把手拿起来又放下去,纠结的反复几次。   “那……画樱呢?”   “入宫了,被辛垣哲封了贵君。”   我由衷的叹了口气,发觉这关系还真是乱!不过,明日见了辛垣哲一切就会清楚了。   “走吧,白默。”   “……去哪?”   “既然来了,我们也去逛逛呗。”说着,我左手一背,扇着扇子随人流向樱花林深处走去。   “是。”   我偏头看她一眼,调侃地笑道,“对了,不用太紧张,放轻松。”   “是。”她嘴上回应的迅速,但任谁也知道她在绷紧着神经,小心翼翼。   身边的游人全都挂满笑意,在美景里陶醉到可谓欢欣无比,而再看看我身后的那位,画风突变到有些惊人!   黑衣配剑,面容冷肃,知道的以为是来赏樱花的,不知道还以为和樱花有仇。   “白默,你觉的我怎么样?”我其实蛮好奇,我在她俩心中的形象的。   “……”   “白默。”   “嗯。”   “说话啊。”   “……是。”她突然有些扭捏,想说又不敢说,半天才道,“小姐是属下心里的神话。”   我“噗”的一下笑了出来,我用一副后生可畏的样子拍了拍她,赞赏的点了点头。   “这马屁拍的,简直空前绝后!”   “主上,属下是真心的。”她的表情很严肃,一副我不会说谎的表情。   “我知道。”   “嗯。”   我温和的笑了,拍了怕她的肩膀。   “走吧,继续逛。”   “是。”她总是没有完全板着脸了。   樱花林的空隙里,有文人摆了小木桌,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吟诗作对,谈论美景。   我好奇地凑了过去,有人硬拉着我赋诗。   我随即头皮发麻,忙不迭的拒绝,“在下无能,还请见谅。”   叫我赋诗?那还不如叫我杀人呢!   那书生笑的颇大方,颇谦虚,颇有风范。   “小姐谦虚了,看小姐的打扮也是官家小姐,怎么不会赋诗呢?”   旁边一个廋弱的女人附和道,“若不赋诗一首,简直是辜负此良辰美景啊!”   我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在下普通人一个,岂能献丑。”   “小姐莫在谦虚,请快快一展身手吧。”   白默见我实在招架不住,便上前阻挠,我见缝插针的说声“告辞”,溜了。   我在手心里拍打着扇子,心下觉得刚刚实在好笑。   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人。   “抱歉,在下没有……”   谁见陌上人如玉?谁见公子世无双?   一袭月白色的宽袖长袍,袍脚绣着三瓣白昙,层层叠叠,腰间系着一串蓝色璎珞。   他未束发冠,仅有一条雪白色的发带系住松散的长发,发带上绣着白色的雪花纹,闪着薄薄的银光。   半张银色面具覆在脸上,仅仅露出眼睛和下巴,面具左边纹绣着银蓝色的流云。   他的眼睛很灿烂,带着星星的光泽,映衬着背影里的樱花,他却独占美色。   就连漫天的樱花都成为了他的陪衬,夺去了所有的目光,让人艳羡,让人嫉妒。   他和我差不多高,身材精廋,而且修长,总之很完美,还带着过分干净的洁癖预兆。   但,我的注意力却在其他的地方。   “云间,你怎么会在这?”   下一秒,他伸手揽上我腰,将我带入怀中,清冷的幽香盖过了樱花的香气。   在我恍惚中,他轻踮脚尖,轻松的将我带离地面,姿态优雅的轻踏枝桠,如风掠过。   “哇,你们看!那人飞了……”那是游人的惊呼。   微风起,樱花一瓣瓣的缠绵在空气中,从我和他的发间,眼前一一飞过。   “云间,你要带我去哪?”   白默在后飞身而起,随我而来,却很快被他卓绝的轻功甩掉,不见了踪影。   我知道他武功绝世,用兵如神,但却没料到他的轻功竟然也这么高深。   地下的景物在逐渐变换,已经飞离了樱花林,正在向一座山涧深处飞去。   我现在根本无法反抗他,只得哀叹,“云间,你好歹让我有个准备啊!”   “我不是云间。”   他总算开了口,但这是什么个意思。   “那……你是谁?”   他偏头看我,面具下的眸子粲若繁星,红润精致的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卫临骨。”   “……”      ☆、公子临骨   江湖有言,公子临骨,战神云间。   公子临骨,姓卫,名临骨,是九华剑掌门人卫季歌的独子。   据说他剑术奇绝,十三岁代表九华剑出战武林大会,打败了不少英雄好汉,成就了江湖一段传说。   更重要的是,他是个男孩。   十七岁后,他隐身江湖,渐渐地淡出人们的视野。   但他却成为一段历史被人铭记,江湖上的侠客尊称他为公子,并大力传扬。   虽然,他的人再未出现,但传说永远是传说,没人可以撼动。   同年,封漠出现了一位少年将军,震惊了五国。   他也十七岁,也是男子。   起初人人都止不住的鄙夷少年上战场,却在他指挥千军万马,风起云涌之后,威名也随即天下皆知。   一个传说的结束,造就另一个传说的开始。   公子临骨,战神云间,他们的一切都令世人痴迷,震惊。   卫临骨和云间,一个是江湖侠客,一个是朝堂武将,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因为同为男子,同样优秀而被人称颂。   但谁能告诉我,他们还有什么相同之处吗?   比如说……长得一模一样!   我确定我很正常,也没有说胡话。   现在,在我看来,若是卫临骨穿上铠甲,跨上高头大马,那完全就可以冒充云间了!   若说完全相同,倒也不是。   云间是叱咤风云的将军,他可以横刀立马,可以醉卧沙场,带着热血男儿的傲骨驰骋在天地之间,霸气威武。   而,卫临骨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很乖张,似乎有些孤僻,而且不懂人情世故,还带有极度过分的洁癖。   这些,可以从我和他的对话中可见一斑。   比如:   “云间,听说你消失了?”   “……”   “云间,你把我掠走是要做什么?”   “……”   “云间,你好歹说句话啊!”   “……”   “我饿了。”   “等着。”   至此,我才发现,叫他云间,他是不会吭声的!   许久,一盘清炒金针菇端在我面前,我看看他,他看看金针菇。   我试探性的问道,“有没有荤的?”   “没有。”他似乎皱了皱眉头。   “那你要吃吗?”   “……不用。”   金针菇看着清淡,但还挺好吃的,很快就见了底。   “还不错。”   “碟子,丢了。”他言简意赅地命令我。   “什么?”   “……”   我默默的丢了盘子,打算推门而出。   “不能离开。”   “为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卫临骨。”我学乖了。   “还有呢?”他面具下的眉头瞬间展开,有些开心了。   “……”   我忍不住了,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眼前这个家伙,他到底要干嘛?   我伸手探上他的额头,装模作样的试探着,“没发烧啊。”   果不其然,他脚下退开两步,不许让我再靠近他。   “站着,别动。”   “我不动,好吧。”他那般警戒,我叹口气,只得坐在床上,“但是,你要么说清楚找我做什么,要么就得放我离开。”   “不许,你不能离开。”   “为什么?”   “因为……”见他露出犹豫的神情,我吃惊到无法言喻,“因为,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我张大了嘴巴,被他的回答惊得灵魂差点升天。   可,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厉害的夫君了?   突然,窗外一道闪电劈过,接踵而至剧烈的轰鸣声。   “噼……”   房内变暗,窗外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一股潮湿袭来。   天气说变就变,就如他的脸色也突然暗沉了下来。   “你是不承认吗?”   “云……不,卫公子,我们素昧平生,在下实在是惶惑啊!”   难不成,他是父君为我订的娃娃亲,知道我来了大烈,就上门寻我了?   他的确比我要稍长几岁,不是因为容貌,而是他的气质。   他是极适合穿白衣的,我承认。   一袭白袍,除了温文尔雅,更是带着难以接近的清高冰冷。   如果说浮弦是超脱凡尘的疏离冷漠,带着无欲无求的漠然。   那他便是尘世最冰冷的一抹颜色,如雪山之巅的冰莲,如深谭暗幽的海水。   公子临骨,翩翩公子,他的绝世,江湖之人都传遍了。   好吧,如果忽略他乖张多变的性格的话!   我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道,“卫公子,你和云间是什么关系?”   “没听过。不过……你不要转移话题。”   不认识也罢了,没听说过实在令人费解,看来我得派人好好查查。   “我不转移话题,但你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说你是我的夫君?”   “是你亲口说的。”   我难以置信的指着自己,“……我吗?”   他点头。   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反正是没一点印象了。   因为,受冲击比较大,我几乎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我趟在床上,将过往二十几年懵懂无知的青春岁月在脑子里翻了个遍,发现我唯一说过要让某人成为我夫君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浮弦,一个是清商。   一个嫁了别人,一个算计了我。   在上元夜之前,别说认识卫临骨,我就是连他的影子都没见过。   虽然,江湖里他的传言历久弥新,但我一个皇室之女,又和江湖能有多大交际。   最后,我的结论是:   卫临骨若是云间,那就是云间在耍我。   卫临骨若真的是卫临骨,那就是他在耍我。   至此,谜团大解。   睡前,我吃了仇白蛉的药丸,尝试再一次凝聚内力,发现丹田内息已经逐渐开始环转,心下松了口气。   一个周天之后,我满头大汗,却浑身潮湿,冷的打颤。   因为糟了反噬,身体在山崖下冰冷刺骨的寒潭里泡了几日,身体不免受到了损害。   经脉可以修复,但关节损失却无法挽回。   一下雨,潮湿的天气里,整个身子止不住的发潮,全身的关节都泛着的酸痛。   虽然不疼,但很难受。   卫临骨掠我来,但也不至于虐待我,住的房间一应俱全。   我忍着难受洗了澡,蒙上几床厚厚的杯子蜷缩着身体,心安理得的睡了过去,等着明早白默来接我。   我相信她的能力和速度。   第二日,我果真是被激烈的打斗声吵醒的。   他们打得欢畅淋漓,我却遭了秧。   内力比拼的冲击力下,房间全都颤了颤,摆件全部抖了抖。   不用想,一个是卫临骨,一个是白默。   “公子,不要为难在下。”   “我不会放她离开。”   “恕在下无礼。”   我踩上鞋子,拉开房门,对着空中的两人大喊:   “别打了。”   白默见我安然无恙,立马收了手,冲我飞了过来。   卫临骨亦收手入袖,踩着飘逸的步子,白衣在空中划过,转眼就已落在我的身侧。   接着,白默才落于我身前,抱手而跪:   “属下来迟,属下有罪。”   “起来吧,我没事。”   她确认我没有受伤,便站在了我身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我这才看清楚我所在的地方,屋子就坐落在山壁的巨石之上,彻底悬空。   我扫了卫临骨,他这是怕我逃跑吗?   俯瞰而去,山涧中,树林掩映,套连起的数十个庭院里,数千个白衣弟子正在练剑。   眼前云雾弥漫,伸手似乎可接白云。一排青鸟从眼前飞过,昨夜雨后的湿润扑面而来。   由此看来,这里必定是九华剑的分派。   我看向卫临骨,他还是一身白衣,却换成了紧身的样式。面具下看不见表情,浑身透着薄薄的冰冷。   不过,那眸子依旧灿烂,落入晨星。   那双眼,该是属于云间的!   只有那个醉卧沙场的男人,才该有那双睥睨天下,亮如晨星的双眸。   卫临骨,太冰冷,太寡淡。   “我还有事,就先离开了。走吧,白默。”   他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扯住我的胳膊,沉默半天,“……你要走?”   “嗯,我今天有要事去做。”   “可是,你是我的妻主,怎能离开。”   “……”   我敏感的察觉白默有一瞬间的僵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好说道:   “你可以随时来见我,我就住在国相府。”我从腰间掏出一块刻着“穆”字的令符放入他的手掌,“以后,就不用掠我来了。”   他看了那令符几秒,翻手收入袖中,“好。”   我也得弄清楚他的身份,所以见面是一定的,但现在我要去见辛垣哲,不能再耽搁了。   “白默,走吧。”   “是。”   白默揽过我的腰间,飞身而起,直直朝着山涧下掠去。   飞过山涧上空,我知道那个男人一直在看我。   就像上元节那晚,他站在阁楼之上,那道冷冽清凉,却毫无敌意的目光追随着我的身影。   那时我的感觉很奇怪,他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透一切。   他是卫季歌的独子,九华剑的继承人,江湖上扬名的公子,可是他与我又有什么过往?   我所不知的过往?   十七岁隐世,他和云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当我将仅有的线索串联的同时,再落地,已经站在了穆承岚府外,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白默,帮我去查云间的下落,速度要快。”   “是。”   接着,我掀帘上马,靠着车壁闭眼休息,吩咐道:   “走吧。”   “驾。”   马车开动,目的地,大烈皇宫。      ☆、当年樱花   在穆承岚的安排下,我顺利进入皇宫。   辛垣哲寝宫外。   宫殿门口,严密的侍卫,紧密的布防,足以见皇宫不安局势的蔓延。   深宫,笼罩着一股压抑,沉闷,不安的气氛,却也是我所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站在宫殿外,穆承岚穿着一身朝服向我走来。   “好好守着,不准任何人进来。”她带着绝对的威信吩咐着侍卫,语气不容置喙,“皇女更不行,知道吗?”   “是,穆相。”侍卫齐齐让开身子,根本没有盘问我。   不要看穆承岚年纪轻轻,但才智手段,做一个国相完全是屈才。   若是她起了争夺皇位的心思,大烈帝位早就会落入她的手里,哪里还会有华禾她们争夺的机会。   但,她虽然手段凌厉,但的确忠心耿耿。   她出身白衣,幼时家室贫困,后来进入朝堂,在备受压制的情况下,却被辛垣哲重用。   后登临帝位,她重用穆承岚为国相,给予重任,十年如一日,毫无疑心。   穆承岚也十分感恩,尽力辅佐辛垣哲。   大烈也正是因有如此明君,如此贤臣,才在短短几年之内,成为了五国最强,傲视群雄。   反之,墨兰却日渐凋敝。   入眼的宫殿,明黄色的床榻,明黄色的纱帐,上面刺绣的精致龙纹穿梭云中,带着并吞天下的霸气。   金盏在宫殿内噼啪的燃烧着,白纱掩映的床边深海夜明珠流泻出柔和的光泽。   书桌后是一面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古代的文献典籍,数量十分丰富,足以看出其主人的学识修养。   侧面墙壁上有一扇半掩映的窗户,窗外栽种着几树樱花,花瓣被风卷起吹向殿内,花瓣缱绻间,像是红墨晕开的画卷。   走进内室,一股淡淡的药香钻入鼻翼,同一时间,我就看到了硬榻上的那道人影。   辛垣哲。   她明明身患重病,但此刻却悠闲地坐着,左手端着一杯茶,右手翻看一本书。   一袭轻便的明黄色刺绣长袍垂坠地面,腰间缀着的樱花形白玉温润夺目。   毫无病人该有的萎缩无力,也毫无疲惫过后的吃力喘息。   她已经四十岁左右的脸上,并无过多苍老的痕迹。除了眼底历经沧桑的深沉,就是属于上位者无形的威压。   在这之前,我虽来过大烈,但为的是私事,后结识了穆承岚,但却从未见过辛垣哲。   “承岚,你来了。”她的声音没有老意,仿若高山流水。   “参见陛下。”   “你说有人要见朕?”她这才抬起头看我,俊雅的面容带着温和。   “是。”   我从阴影中走出,上前一步跪倒在地,“参见女帝陛下。”   “起来吧。”她放下杯子,轻轻抬了抬手,“既然是承岚带来的人,何必拘礼。”   “谢陛下。”那是我的声音。   我起身刚好迎上她注视的眼神,十分自然的让她看我,直到她的神色开始变化。   终于,她抽回视线,不再看我,“承岚,你先退下吧。”   “是。”离开前,穆承岚对我点了点头,“我在殿外等你。”   我微微点头。   最后,内殿只剩下我和辛垣哲两人。   最终是她先打破沉默,凝视着我的同时,眼中带着微微的紧张和不安。   “过来坐吧,坐朕对面。”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道,“陛下,为何要这样看我?”   “是朕失礼了。”她略带歉意的笑了笑,姿态大方,“只觉得你像一位故人。”   我感觉自己心脏扑通一跳,继续追问道,“敢问陛下是怎样一位故人?”   “一个曾经的爱人,是个男子。”她并没有在乎我的不敬,倒是因为我的问题而浮上一抹思念。   我打量着辛垣哲,她很俊秀,尤其是那双眼睛,挑起的弧度带着天成的淡雅和清澈,神采奕奕。   曾经父君对我的说,我像极了我的母亲。   可在我看来,我和她并不完全想象。   她更英俊潇洒,而我则因为过分像男儿的容貌,常被人嗤笑。   若说像,除了眼睛像辛垣哲,再没其他。   “不知,那位故人身在何处?”   “他已经去世了。”辛垣哲第一次露出无力的神色,压抑的悲伤让人动容。   去世了?我皱眉。   “我实在惶恐,不知那人何时去世的?”我不甘心的问道。   “有二十几年了。”   父君去世,至今只有十三年之久,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   她似乎不愿再多谈这个问题,执起杯子看我,“朕等会还要休息,你便说你的来意吧。”   “陛下……”我暗自握紧袖中的手掌,不愿错过她丝毫的表情,“那位故人,是否姓莫,名青眉。”   辛垣哲端着茶杯的手剧烈一抖,茶水溅在了手背上,看她不再冷静的神色,我知道我猜对了。   辛垣哲口中的爱人,必定是我的父君!   但唯一疑惑的是:   据白默查证,父君离开大烈的同一年,辛垣哲便将画樱带回王府,立为侧君。   画樱备受宠爱,后生下辛垣染樱,被封为贵君。   凤后的娘家权势滔天,外戚干政,画樱被暗害,辛垣哲默默隐忍,后将外戚一网打尽。   所以,为什么?   父君会离开大烈,辛垣哲却以为父君早已身死?   画樱身为父君的亲弟弟,为何对此不言不语?   她紧紧皱起了眉头,重重的将茶杯落在了桌上,“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她的眼神锐利,但毫无威胁,我将她刚刚的失态收于眼底,沉默的站了起来。   “陛下口中的爱人,正是在下的父亲。”   “青眉的女儿?”她难以置信的摇头,苦涩地笑了笑,“不可能。告诉朕,你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   “墨兰,北宫离凰。”   “……那你的父君是北宫安的侧君?”   “是。”   “青眉早在二十几年前去世,又怎么可能出现在墨兰。”她是帝王,不可能相信只字片语。   于是,我将所有的查证的事实,全部告知她。   她从开始的平静,到后来的震惊,直到我将父君的遗言说出:   “当年落石山雨,崖下开满漫天的樱花,如今,樱花依旧,他却再也回不去了。这是父君临死的前的遗言。”   “落石山雨,漫天樱花,是啊,我也回不去了。”   终于,她彻底维持不了硬撑的冷静,冲我招手,“过来。”   “是。”   她凝视着我的容颜,终于眼框暗红,语气有些破碎。   “其实,你几乎和青眉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我不愿意相信。不过,他为何要联合画樱骗我?”   我猜测她要说些什么,便坐在一边,静静的等着。   “当年,我身为皇女遭遇暗害,坠落山崖。被青眉所救,他的家就在那片樱花林。我被落石砸伤,在他家修养数月,后来对他产生了感情。”   “他只有一个弟弟,叫画樱。画樱和青眉一样,性子很好,十分善良。”   “我记得那年下了好多雨,崖下的樱花开的比往年都美丽。我和青眉愈发相爱,我不想离开,便向他隐瞒了身份。”   “后来,宫里将我带走,青眉却拒绝同我离开,他说不愿意被锁在王府那座囚牢之中。”   “我回到王府,终于耐不住性子去找他。可画樱告诉我,青眉被抓,企图作为筹码要挟我,他最后纵身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那些旧事,说来无谓,但当日的苦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   她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画樱无依无助,我将他带回了王府。我将要挟青眉的人暗自铲除,并夺得皇位,直至现在。”   “我成为了大烈的帝王,坐拥三宫六院,可最终失去我曾经真心爱过的男人。”   她也并无过多的伤感,帝王的爱太深沉,深沉到沾染了其他颜色。   时光流走,二十多年的时光,永恒的东西太少,何况是短暂的爱情。   只是我的父君至死深爱她,抱憾一生。   听完这一切,我的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其实,我的父亲并没有死,他去了墨兰,被人所救,进了王宫。”   “所以,我说是画樱骗了我。青眉是故意离开的,可原因我终究无法知道了。”   她已经是个病入膏肓的帝王,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和激情。她在乎的,也终究不是青涩少女时期的那个男子,而是家国天下。   我虽为父君感到不值,但又不得不敬仰眼前这个女人。   “离凰,你的父君还好吗?”她的语气带着小心翼翼。   “父君已经去世了,因病而死。”   “去世了?”她失神的重复着我的话,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问道,“什么时候?”   “十三年前。”   “……你今日来是要   ☆、武林丰城   武林大会,五年举行一届。   今年武林人士齐聚丰城一决高下,一来平息江湖纷争,二来推举新任武林盟主。   丰城靠近殷都,之间也就相差数百里,快马一日一来回。   几天后,我准备亲自去趟丰城,参加武林大会。   当然,我并不是去找人打架的,也对武林至尊的位置没有兴趣,而且,我现在武功尽失,未免找死还是要尽量单调。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穆承岚问我,顺手为我斟酒。   我端起酒杯,放眼亭台外的湖水和岸上如红霞般燃烧的樱花,转回视线看向穆承岚。   “武林大会的对决只有三日。我明早就走,赶在最后一天到。”   “的确,最后一日才是最精彩的。”她眼底带着酒色熏染的微红,却依旧清澈冷静,“朝堂上你不用担心,我会收拾的。”   我从容自若的笑了笑,抬手端起酒壶缓缓倾倒,“等我回来,那些乌烟瘴气的东西该没了吧。”   “杂草是该除了,也不枉筹划这么久。”   “你的手段,我放心。”我挑了挑眉,冲她举杯,“来,干了。”   酒杯相碰,溅出清脆的声响,穆承岚的微笑带着自信从容。   “你的手段,我也放心。”   风飞速卷起,狠狠吹皱池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一瓣樱花掉落湖面,被水浪打翻,无助的肆虐翻卷。   有些人,是该消失了!   第二日,天初亮,我拉上门,转身。   只见庭院樱花树下,站着一道白色身影,白袍宽袖,流纹面具,蓝色璎珞。   他似乎站了许久,修长的轮廓带着氤氲雾气,清晨的露珠落在他黑亮的发丝上,闪烁着晶莹光泽。   银白色面具上泛着薄薄的水雾,精美的红唇也透着亮光,但他仅仅负手而立,那姿态却冰冷清傲的高不可攀。   “你要离开?”他的声音带着略微的沙哑。   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包裹,里面是装了几身衣服,干粮和水,难怪他会这么问。   “不是,我要去趟丰城,还会回来。”   说完,我才发自己是脱口而出,因为,我不想让他误会。   “原来如此……我也要去丰城,我同你一起去。”   “你要去参加武林大会?”   “嗯。”   武林大会早在一年前筹谋举办,近五六个月各国赶往丰城的英雄豪杰无数。   他身为江湖传颂的公子,九华剑的继承人,早不去,晚不去,最后一天才找上门。   所以,这是什么道理?   而且,我知道自十年前他从江湖销声匿迹,几乎神龙见首不见尾。   现在,又想去凑热闹了?   “明日是最后一天,你现在去不会太迟吗?”我步下台阶,清晨的寒冷让我忍不住微微瑟缩,拉紧了衣领。   卫临骨淡淡道,“传说,本该最后出场。”   “……”我竟无言以对。   这回答,还真是有卫临骨的风范,不仅说的脸不红心不跳,而且特自负。   “那,走吧。”我只得向他妥协。   最后,我和卫临骨,一人一马,从殷都出发,未曾休息,中午就抵达了丰城。   我拴了马,连续找了几家客栈歇脚,却被告知没有一间客房。   最后的希望了,我不甘心地询问,“人字号的房间也没了吗?”   “小姐,都没了。几个月前就都订完了,参加武林大会的人那么多,半间房子都空不出来。”老板也很无奈,十分抱歉的看着我。   我放眼客栈内,在座的穿着打扮都是江湖人士,密密麻麻的挤满了客栈,分外吵闹喧嚣。   听着耳边的噪音,我突然有些头疼,难道今晚要露宿街头?   说实话,长这么大我还没为住处操心。   哪怕是在战场上,也有营帐可住,实在要风沙露宿,那也是没办法的。   这时,卫临骨从门外走了进来,头上多了顶遮挡的白色纱帽。   他一袭轻纱白袍,十分飘逸,清冷高贵,驱散了客栈内炙热纷乱的气氛,如最冷冽的寒风,侵袭每个人的心灵深处。   一瞬间,恍若凄风冷雨,拍打着枝桠,席卷樱花而来。   “公子,您是打尖还……”小二眼睛都直了,失神的瞬间,他已经来到柜台边。   老板和客栈所有的人一样,愣了半天才恢复了正常。   “公子,您是要……”   “我要天字一号房。”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但带着专属的冷意。   话音未落,客栈就突然炸开了锅:   “哈……天字一号房?那位白衣公子,你是在开玩笑吗?”   “是啊,别不自量力了。看你年纪轻轻的,让你家师父领回去吧,别丢人了。”   “男人?有趣。”   “要不过来,同咱们姐们乐呵乐呵,嗯。”女子笑的十分萎缩,惹的厅内的人邪笑不止,“姐姐我战败了,火气正旺呢,要不你来给我消消火。”   “哈哈,没错,没错。”   “说不定,姐姐我开心了,还能好心让你睡一晚呢。”   他依旧背对着众人,没有丝毫反应,老板也不想搭理女人们的起哄,略带歉意的看着卫临骨。   “公子莫生气,她们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狗屁玩笑,老娘说的是真的!”   说着,那个女子竟然趁着酒意,晃头晃脑地冲着卫临骨而去,伸手拍上了他的肩膀。   我抽了抽嘴角,她这是自找的。   卫临骨的洁癖有些严重,这次她完了!   果不其然,他猛地退开了身子,条件反射的抬起了手,气氛陡然便得有些恐怖。   他强大的内力一展,瞬间让所有人都喘不上起来,众人脸色变得微微惨白。   “该死。”他是真的生气了,刚要挥手,却被我一把拦了下来。   “太脏,你不要沾。”我冲他微笑,一步挡在他的身前,低头厉声道,“白默,你还愣着做什么?”   顷刻之间,黑影一闪而过。   一股鲜血就溅在了我的鞋面和裙角,像腊梅侵入了黑色衣裙,我嫌恶地皱了皱眉头,退后一步。   “啊……我的胳膊,啊,救命,救命……”   接着,传来女子凄厉的嘶喊,一根断臂在桌脚滋滋喷血。   “师姐,师姐,你没事吧?”刚刚起哄的几人有些崩溃地扶住了女子。   “你们,你们是哪派的,报上名来,竟敢伤我师姐,我们不共戴天!”最年轻的女子指着我的鼻子就开骂了。   “小姑娘,如果你想和你师姐一样,我不介意你一直指着我。”我虽然在笑,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森然。   与此同时,一块黑色刻纹腰牌就重重的落在桌上,老板却未从混乱里抽离出来。   “我要天字一号房,立刻!”他的声音带着压迫性的怒气。   老板回神,执起腰牌一看,震惊的看了眼卫临骨,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恭敬的迎了出来。   “原来是您,恕在下眼拙。您快请,天字一号房早已为您备下,就待您的到来。”   众人惊愕,纷纷都在猜测,他的身份。   他将腰牌收入袖中,跟上老板上楼梯,完全没再搭理我。   “我先上去,你闯的祸,你自己解决。”   “……”   我本就没指望能得到他的感谢,但他也不能这么卸磨杀“驴”吧?   还是我的“夫君”呢,有这么对待自家“妻主”的吗?   那位“师姐”已经被送去就医了,只剩地上一大滩热乎乎的血迹。   眼前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师妹正瞪着我,而且大有我不赔医药费就把我揍死的冲动。   她们还执着于让我自报家门,计划找我所属帮派寻仇。她们眼瞎到没找卫临骨的帮派报仇,找我一个江湖之外的人做什么?   但我又不能,让白默全把她们处理了吧?   其实,对于白默太过草率把剁胳膊的行为,我还是有些吃惊的。但我很欣慰,她本是暗卫,手段狠辣,还算手下留情了。   “说不说!你究竟是何人,怎敢如此猖狂!”她直接抽出剑指着我,不停地质问着。   “……”这是我的愕然。   “好了,别打了。”老板从楼梯上走了下来,皱着眉喊道,“公子要休息,你们再吵就全部轰出去。”   “……”这是我的无语。   那“师妹”转头愤恨的骂道,“狗屁公子,他有什么资格住天字一号房!让他滚出来,我要为师姐报仇!”   老板用一副姑娘你太傻冒,外加一副姑娘你活腻歪的表情,同情的看了眼她。   “小姑娘,明天你就会见到他了。”   “是吗?不过,他到底是谁?”   再场的所有人都好奇的看向老板,等待着她的回答,静悄悄的。   老板眼带崇敬和仰慕的星星,恭敬无比的说出了几个字:   “南渊九华剑,公子卫临骨。”   “……”   “哐……”那是“师妹”的剑无力掉落在地的声音。   下面大厅里的那些人肯定是流泪的,因为她们不仅惹怒了连五宗掌门人都忌惮三分的公子,而且有人还调戏了那个江湖的传说。   我目睹了她们五彩斑斓直至黑透的表情,略感同情的摇了摇头,然后上楼。   天字一号房。   我推门而入,就见他端坐在床榻上,早已沐浴完毕,发丝还带着水汽。   “出去。”他偏头不看我。   “难道,你要我露宿街头?”我调笑的看他,笑的暧昧,“曾经有人说过,自己是我的夫君,现在是要翻脸不认人了吗?”   “闭嘴。”他的情绪真是比变脸还快,让人难以招架。   “我叫了午饭,你先休息一会吧,等会吃饭。”   不再逗他,我从柜中抱出两床被子,来到外间铺在了地板上,全当做床。   用完午膳,下午稍作休息,醒来就已经到了晚上。   小二端来了晚餐,一一摆在桌上。   “小姐,请用。”   “嗯。”   半天不见卫临骨出来,我转回内室去叫他,发现他还睡着。   “这家伙,真是的!”   他并没有取下面具,露出的红唇微张,浅浅的呼吸着,褪去白日冰冷,现在的他单纯的像个婴儿。   发丝落在身下,黑亮的秀发宛若盛开的花,将他托起。薄被搭在腰上,白色单衣微微滑开露出白皙的肌肤,却隐约露出数道可怖的疤痕。   我伸手将被子拈到他的胸口,将几缕发丝从他脸颊旁拨开,他却依旧熟睡着,不见转醒的征兆。   我微微一叹,关上一侧通风的窗,夜晚的风还是凉的,他竟然不关窗就睡了。   回到外室,我随意的吃了些东西,就让小二把东西端了下去。   另外吩咐他做些鱼汤,装在保温盅里带上来,等着卫临骨晚上醒来喝。   但,我直到睡着,都没见他醒来。   可是,第二日清晨,我发现桌上的鱼汤喝的只剩一点了。   我望向屏风里,那还在熟睡的背影,唇边勾起了浅浅的微笑。      ☆、江湖传说   “逍遥派,张流安胜!”   白衫年轻女子笑的十分谦虚,朝在座的英雄好汉拱手一拜,“流安献丑了。”   逍遥掌门张华丰颇自豪的扬起了头,得意的笑了,“流安,下来吧。”   “是,师父。”   我和卫临骨来到逍遥峰时候,就看到眼前这样一幕。   两米高的擂台设在逍遥峰上,周围坐着江湖五宗,逍遥,巫山,青城,海外,莲花。江湖五派,九华,重火,飞翼,双子,海外。   广场上人山人海,外围站着其他小盟小派充当忠实看客,虽然没有争武林盟主的实力,但凑热闹还是要的。   现任武林盟主是逍遥派掌门张华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子,长得十分正派。   她的大弟子张流安,刚刚战胜了其他四派的大弟子,成为了战场上的焦点大热。   但说到争武林盟主之位,张流安还没有实力,她不过是为她师父的威势热身而已。   真正有资历夺位的,还得是五宗五派的十位掌门。   当然,我说的资格,不是地位,而是实力。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没事。”   人太多,我已经被人踩的麻木了,表示无碍。   话说,刚到赛场,一转眼卫临骨就不见了踪迹。   九华剑的位置上也不见他,倒是有一位熟人,卫临风。看她的打扮,该是九华剑的大弟子。   掌门的座位一直空着,卫临风端正的站在一侧,后面站着一众白衫挎剑的弟子。   张华丰这时走上了高台,压了压手,“诸位,请安静。”   全场静默。   她环视一周,冷静持重的开口,“张某人忝居此位五年,未能造福江湖,平定混乱,实在惭愧。今日,诸位英雄相会于此,一决高下。武林盟主,能者居之,张某人心安情愿让贤。”   四宗四派的掌门人相视一眼,无声的交流着。   “盟主谦虚了,盟主一位,自然必属张掌门。”   “是啊,除了您,还有谁有资格啊!”   “掌门弟子高才,师父必定优秀。”   张华丰闻言笑的皱纹都出来了,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诸位英雄谬赞了,张某人说了,能者居之。能战胜我者,我心甘情愿让贤,若没人愿担此劳务,那张某人甘愿为武林继续服务!”   这话说的真是委婉缠绵!   “张盟主果真为英雄之典范啊!”   “客气了,那现在就开始吧。”她豪气的拱手,朗声道,“张某人愿意接受诸位挑战。”   武林大会的正戏,总算开场了!   “海外陈鸿,请赐教!”   一人飞身而上,两人瞬间就打在了一起,战况远比之前激烈。   我看着场内酣畅淋漓的两人,低声吩咐了一旁的白默几句话。   “明白了吗?”   “是。”话毕,她就绕开人群离开了。   我的视线刚回到战场上,只见陈鸿就被一掌击中,重重的摔下了高台。   张华丰十五招之内竟能让一派掌门手中数掌而吐血,看来武功的确了得。   “掌门你没事吧?”   “无碍。”陈鸿擦掉血迹,抱了抱拳,“在下认输。”   “抱歉。”张华丰歉意的一笑,再次开口,“还有哪位?”   除了九华掌门不在,青城派超脱世外,其他七派都蠢蠢欲动,但鉴于张华丰的厉害,都有些迟疑不前。   半天,有一中年女子才飞身而上。   “莲花派莫离,请张掌门赐教。”话毕,女子甩手而出,一朵莲花图案的飞簪就冲张华丰眉间飞去,最终被躲开,射入了石柱。   “好厉害的暗器!”   但,厉害是一回事,结果又是另一回事了。   情况重演,莫离也被打下了高台,但并未受伤。   又有四位掌门飞身而上,都被张华丰完败!   “在下献丑了,还有哪位掌门愿意同张某人一战?”她噙上了必胜的笑意,张扬的笑了起来,“还有哪位英雄?”   “张掌门,武林盟主非你莫属!”有人喊了一声。   “没错。”   逍遥弟子露出了骄傲自得的笑容,再此期间,九华剑的弟子仿佛成了摆设,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挑战。   “多谢诸位抬爱,既然没有英雄向张某人的挑战,那……”   “等等。”   青城掌门站起身子,看向九华剑方向,“不知九华是否要挑战?如若不然,这届的武林盟主依旧将由张华丰掌门继任。”   众人皆看向九华弟子。   卫临风微微一笑,说了句,“稍等。”   在场之人脸色微变,尤其是张华丰。   江湖传言,九华剑卫季歌逍遥江湖,不见踪影,其子卫临骨更是缥缈如仙。   但九华剑却以绝对的实力处在江湖巅峰,虽然没有掌门撑门面,但无人敢轻视。   “我以为九华剑绝不会参与竞争,可今日这是怎么了?”   “那人说稍等,难道会有人来?”   “不会是卫季歌,或是卫临骨吧?没想到有生之年能见到其中一位,简直死而无憾了。”   “如果是公子就好了,我做梦都想见他。”年轻女子一脸艳羡。   “就你,得了吧。那是传说啊,传说,谁知道真人什么样!”   “对啊,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比世间最丑的男人都可怕!”   “闭嘴,敢诋毁公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   身边几个女子聊得热火朝天的,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八派掌门明显淡定的多,似乎还带着一丝的期待和窃喜。   到手的鸭子飞了,张华丰有些等不及了,“敢问九华,究竟是谁出战?”   “我师弟,卫临骨。”   “……”最后三字振聋发聩,众人哗然。   张华丰脸上微冒冷汗,语气僵硬,“敢问公子何在?”   “掌门是在找我吗?”那道声音宛若如玉石,清凉更带有一丝喑哑迷离,从风中传来。   人未到,声先至。   “……公子即来,何不现身?”   卫临风和一众九华剑弟子让开身子,只见一道头戴白纱斗笠的白色身影在后,悠然而立,姿态夺目异常。   他上前坐入椅子,将左腿搭在右腿上,明明是不雅的动作在他做来天然一股风韵。手自然而然的搭上扶手轻敲,即自负而又潇洒。   一个斗笠,白纱翻飞,隐约可见,却又不见,令人心痒。   九派掌门全为女子,而他却以男儿身傲视群雄,以绝对的自信凌驾在巅峰之上。   十年之后,他再次重出江湖,依旧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公子临骨,他的传说,无法撼动。   我也终于知道,那个过度洁癖,情绪多变的男人认真起来还挺像会事的!   张华丰道:“既然公子重出江湖,是否意图武林盟主之位?”   意图这个词,可褒可贬,由此得见,张华丰对武林盟主之位势在必得!   一瞬间,时间凝结。   全场鸦雀无声中,是他的承认。   “是。”   张华丰道,“……可公子资历不足,是否足当重任?”   他换了个腿重新搭起,三瓣白昙在袍脚肆意招摇,面纱下传出一声轻笑。   “资历?哼……十年前我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张掌门不知在哪?”   “……”   卫临骨十三岁代表九华出战,战败四宗盟主,扬名天下,那时的张华丰不过只是逍遥派的一个弟子。   她现在跟一个江湖的“前辈”级人物淡资历,的确是有点自找没趣。   “公子,你……”   “够了,我的时间不多。”他起身,如白鹰般掠身而上高台,“现在就开始吧。”   “师弟,剑。”   卫临骨接过飞剑,缓缓从眼前划过,冷光一闪,至于身侧。   “那就请公子赐教。”   张华丰摆出了逍遥掌,脚下开始走动,脚步轻灵,随走随变,形如游龙。   她左脚上前,右手一勾,卫临骨轻挑一剑,转身格挡,两人齐齐错开。   张华丰顺势而来,使出招式全力进攻,却都被轻易化解。   半盏茶后,两人再分开。   张华丰已头冒虚汗,气喘不停,而卫临骨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淡然的站在原地。   眼见局势突变,张华丰拿出了看家本事。   只见她大喝一声,脚下如游龙走蛇,朝着卫临骨开始转圆,找准时机,飞身而上。   短短几秒,一掌生出八个影子,八掌生出六十四个影子,掌风带着凌厉的内力冲目标而去,脚下的步子也逐渐加快,生出了七十二道暗影。   斗笠微动,他衣袍随身旋转,身体幻化出无数个影子,利剑也化为了无数道光影。   他脚下不停,右手捥出无数个剑花,薄薄的剑身反射出冰凉的光泽,仿若绽开了无数冰雕的白昙。   “天哪,是什么剑法!太恐怖了!”   “啊,我眼花了。”   两人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只觉寒光凛冽,无数的剑气和掌风从高台上四散开来。   当一切,回归平静。   张华丰身子僵硬,左手成掌橫于卫临骨的面纱前,仅仅只有一指宽,而她的被迫抬起的脖颈下,一把利剑稳稳的轻挑着,紧紧贴着肌肤。   执剑之人,是卫临骨。   “我最讨厌别人碰我。”他的声音带着危险和嫌恶。   张华丰赶紧撤开了手,但脖子丝毫没敢动,“在下失礼,公子见谅。”   “那现在,告诉我,武林盟主之位谁来坐?”   “张某人输了,那武林盟主之位该是……公子的。”   闻言,我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卫临骨。”我唤他的名字,他隔着白纱迎上我的目光,“你不能当武林盟主。”   周围的女人都用一副看脑残的眼神,望着我,弄得我脊背发毛。   他问道,“为什么?”   我抱胸环手,不怀好意的摸了摸下巴,“我是你的妻主,你不该听我的吗?”   “……”   最后,在无数惊讶愕然的神色里,他神态自若地将剑收回,飞身坐回了椅子,半晌沉默无言。   张华丰明显是受了刺激,纠结半天看向卫临骨,“公子,您十否还要……”   “我听她的。”   “……是,是。”张华丰瞥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看白痴。   我回瞪她一眼,好像在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白痴吗?   “不过……”卫临骨指骨轻敲扶手,浅笑道,“对了,飞翼派掌门何在?”   一女子站起身子,摇摇拱手,“公子有何赐教?”   “昨日,我在客栈不小心伤了您的爱徒,还请您见谅。”   女子脸色青黑交加,明显敢怒不敢言,“公子说笑了,是我管教不严。”   “管教不严?”他玩味这几个字,语气陡然变得冷漠,“若是再一次管教不严,失去胳膊的恐怕就不是您的弟子了,明白吗?”   “……是,在下明白。”女子黑着脸,紧捏着扶手坐下去。   卫临骨道:“我累了。师姐,剩下的你来处理吧。”   卫临风道,“嗯,交给我吧。”   张华丰低头拱手,“公子慢走。”   说罢,他就自人群后离开,转眼不见了踪影。   张华丰道,“既然公子选择退出,虽然张某人不才,但愿意继续担此重任。那今日的比武就到这里,诸位请先回去休息。”   青城掌门道:“大家,散了吧。武林盟主的任命大会,明日召开。”   人们谈论着刚刚的事,兴高采烈的离去,期间还都好奇的撇我两眼,偷笑两声。   “那女人疯了吧?”   “我觉得也是。”   “今天一饱眼福,竟然看见了公子。”   “可不是嘛,只可惜公子退出了竞争。”   “都怪那个疯子。”   “快走,她看我呢!”   几个女人勾肩搭背的离开,彻底将我当成了一个自不量力的疯子,避之不及。   “主上。”白默向我走来。   “……嗯,怎么了?”我笑着转头看她,顺带打量四周,“一切办妥了吗?”   “是,人手已经安排妥当。”   “好,今晚就行动。”   “是。”      ☆、九千凤图   夜晚,降临。   逍遥掌门书房外,有众多弟子把守。   树木丛里,隔着几步远,我冲白默打手势,上!   “是。”   白默等人飞身而上,那些弟子一丝惊呼都没来得及喊,顷刻之间就被撂倒在地。   她们迅速伪装,将书房团团围住,未惊动任何人。   我紧接着走近书房,将食指搭在嘴上“嘘”一声,然后俯身到门前,听起了墙角。   房里,有两道女人的声音。   “今日被一个男人打败,真是丢尽了老脸!”张华丰十分愤怒,一拳砸在桌子上,“公子?哼……贱男人一个!”   “得了吧!你也只会耍嘴上功夫,对付不了一个男人,要你有何用?”   “皇女恕罪,在下失言了。不过……现在武林盟主也不过是囊中之物而已。”   “若不是卫临骨自动放弃,哪里有你的好处。幸好没有失手,否则你确实该以死谢罪。”   “哈哈哈……不说这些,在下敬您一杯,来,干!”   “明日一过,不要忘记我们的协议,知道吗?”   “皇女说笑了,在下怎敢忘呢!来,再干一个!”   两人干脆的碰杯,似乎达成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定。   听到此处,我用力推门而入,两人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张华丰吃惊道:“是你!”   另一女子皱起眉头,“你是?”   我冲两人勾唇一笑,右手打手势,两人转眼就被拿下了,徒劳的挣扎着。   “对不起了两位,在你们酒里下了些东西!”   张华丰无法使出武功,于是骂道,“你个疯子!你究竟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白默,让她住嘴。”   “是。”张华丰被点了穴,无声的长大了嘴巴。   我看向另一位花容失色的女子,低低的笑了,“五皇女,你还好吧?”   辛垣流文道,“大胆,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就立刻放了我!”   “放了你?”我冷冷的哼了声,“哼……笑话,一个意图联结武林对抗朝廷的罪人,你竟然要我放了你?”   “胡说八道,你简直胡说八道!”   “五皇女辛垣流文同逍遥张华丰密谋,意图不轨,觊觎朝政,其罪……当诛!”   辛垣流文傻了眼,剧烈地挣扎起来,“污蔑,简直是污蔑!”   “不管是不是污蔑,谁叫你犯在了我的手里。”我扫了眼惨白了脸的两人,颇冷血的笑了,“辛垣流文,张华丰,你们死定了!”   “你……”辛垣流文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带下去,明日回殷都。”   “是,主上。”   我独自走出书房外,刚才的乱局已经被彻底打理清净,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该回去了。   “戏看够了吗?”我抬眸,看向树桠顶端临风而立的白色身影。   “你每次对付敌人,都这么蛮横不讲理吗?”   “……不是,这得看对象。”   “若我今日,打乱了你的计划,你该如何收场?”   我来丰都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辛垣流文和张华丰,将其一网打尽。只有张华丰成功继任武林盟主,辛垣流文才会继续协议,两人同谋帝位。   他的行动超出我的意料之外,于是便出言不让他继续争夺武林盟主之位。   并非低视他的能力,而是我不愿冒险。   “得意忘形之人更容易露出马脚,老鼠看见食物才会出洞,但若没有引诱的筹码,我会亲自入洞去抓。”   他似乎赞同的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但你可以自己抓,却为何要我帮?”   “张华丰被抓,殷都军队明日将包围逍遥峰。武林盟主之位,你若想要,它依旧是你的。”   “一个武林盟主之位,我还不放在眼里。”我就知道以他的气性,那个位置根本无足轻重,他继续道,“我好奇的是你为何要拦我?”   “嗯……我是怕浪费时间。”   “那你拦我的理由,作何解释?”他仗着轻功好,竟然肆无忌惮的“俯视”我。   “我说了,我怕冒险,浪费时间。”   听完我的解释,他默默的给我下了一个定义,“你的确很蛮横!”   说罢,遥遥飞身离去,背影同明月融为一体。   “卫……”只剩摇摇伸出的手,以及我未完的叹息,“真是个多变的家伙!”   我打算乘着逍遥弟子没人发现时,偷偷溜回客栈,刚走一步,腰间一紧,我却被人带着飞了起来。   我偏头,银色流纹面具印入眼眸,蓝色花纹似乎如涟漪般悠悠荡漾,衬着他的眼睛十分漂亮。   我第一次,好奇这个男人的容貌,无关他是卫临骨,或是云间。   只是想知道怎样的荣貌才能配得上公子临骨,或是战神云间的威名,以至不损他自身气质一分一毫。   “再看,小心你的眼睛!”他竟然威胁我。   “卫临骨,我觉得你也挺蛮横的!”   “学你的。”   “好吧,但……你要带我去哪?”   自从我成为废材之后,基本上是被人带着飞来飞去,除了白默,就是他。   “回客栈。”   “不过,我可以自己回去。”他的发丝散在我的脸上,有点痒痒的。   “客栈在山下,照你的速度,明早都到不了。”   “说的也是。”我心安理得的装柔弱,让他带我回去。   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选择沉默。   回到客栈,他就回了内间,不再理我。   天初沉,夜星亮。   丰城的天气出奇的好,凉风轻抚,驱散夏日的燥热,我完全没有想要睡觉的欲望。   我去楼下拿了两坛酒,回到房间,站在屏风外喊他。   “卫临骨,你睡了吗?”   “没有。”   “那我进来了。”   他刚沐浴完又换了身衣服,我对此已不抱任何惊讶,这家伙的洁癖程度基本可以碾压我过往对正常然换衣服的认知。   我朝他举了举小酒坛,“要不要喝一杯?”   他走过来,直接从我手中接过酒坛开封,帅气的喝了一口,那动作分明同另一个人交叠。   我揭开坛封,状似不经意的问道,“卫临骨,你有没有去过封漠?”   “没有。”他转过头看我,眼神带上一丝莫名的神色,“你认错人了,我并不是什么其他人,我是卫临骨。”   还真是聪明,我都没问呢,他直接彻底截死了我的话头,但我可以旁敲侧击啊。   “不是,并非我认错。”我撑着一只腿,靠在窗沿上坐下,放眼丰城街道的景色,“你从小到大,被人刺伤过吗?”   “没有。”   我逼问他,“一次也没有吗?”   “是。”   “那你怎么解释你身上的伤口?”   “……”   “卫临骨,难道没有人告诉你,你和云间长的完全一样吗?”   他提着酒坛的手一紧,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站着,静默的有些突兀。   “……真的吗?”   “嗯。”他突然开口,差点吓了我一跳,反射性道,“我不骗你。”   卫临骨问道,“不过,你口中的云间他究竟是谁?”   江湖有言,公子临骨,战神云间,两个人的名字经常被同时提及,卫临骨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现在的情况,像是他在刻意躲避云间的名字,然后又在记忆里刻意的擦除。   “云间他是封漠的男将军。他和你一样,都是男儿,却同样的优秀。”   “你见过他?”   “嗯,战场上见过。”   “你武功尽失也是因为他?”   “嗯……不全是。”我摸摸鼻子,暗叹伤疤又被揭了一次。   “你的武功一直没恢复?”   “嗯。”   他放下酒坛,探上我的脉搏皱眉问道,“经脉明明已经修复,怎么会凝聚不了内气,你练得到底是什么武功?”   我凝视着搭在手腕上的两根修长手指,唇边勾起了笑意,“你的洁癖去哪了?”   他悠悠道,“妻主再差劲,我又如何能嫌弃。”   “……”   我就知道这家伙表面高冷,内心真实腹黑,为人孤僻不说,一旦认真起来却让人根本无法招架。   他放开我的手腕,语气认真起来,“你究竟修炼了什么武功?”   “九千凤图。”我遥遥的望着或明或暗的天际,淡淡道。   卫临骨盯着我的眼睛,语气有些凝重,“……你凝出了几张凤图?”   “六张。”   “难怪如此。”他叹了口气,稍稍轻松许多,“六张凤图的反噬还不是最强,不过,你的确厉害,竟能凝成六张凤图。”   我听出他语气里略微的鄙夷,就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不纯洁的东西,所以有必要好好解释解释。   “卫临骨……”   “做什么?”   “我凝成的凤图并非全是爱人,里面还有我的父君。”   “……我不想知道。”他又别扭起来了。   所谓九千凤图,并非九千,而只有九张。   凤图者,男子图也。即修习此武功的人要选择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九位男子,无关爱情,亲情,友情。   以他们的形象凝结为凤图,一方面提高自身的修为,同时也会潜意识与其订立契约,以性命去保全凤图的九位主人,至死方休。   我共凝成了六张凤图,分别是父君,浮弦,清商,仇蓝,染樱,云间。   他们构成了我人生的不同时期,于我而言有极为重要的意义。   卫临骨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转身走到我的背后,“我总算知道你的武功为什么会无法恢复了。”   “哦,为什么?”我笑着问他,但心里却比谁都清楚。   “因为,你誓死保护的凤图背叛了你!”   “……”   是,卫临骨说的不错。   正因为如此,如果不借助外力消除背叛者的凤图,我的武功就永远不可能恢复!   据说创制这套武功的女子,就因情所困,后创制此武功,以告诫世上女子远离情爱,以免自伤。   但前赴后继者无数,都为此武功的绝世而诱惑,最后却因背叛而落的惨痛下场。   我也很光荣的加入了此行列。   突然,就在晃神之间,一股炙热的内力没有丝毫预兆的打入背后的穴位,贯穿百骸的朝四面八方涌去。   经脉里内力如鱼般游走,冲撞着武功的禁制,内力剧烈的转动,六张凤图在丹田蓝光汇集处逐渐清晰。   我身子一软,无力落入他的怀里,咬牙道,“卫临骨,你要做什么?”   “既然你舍不得消除凤图,我来帮你。”他语气冷然,手插入我的胳膊底下,将我拦腰抱起,放在床上。   我被他点了穴位,他肆无忌惮的将手掌贴在我的背上,徘徊游走,输入内力,逐渐逼近凤图的位置。   卫临骨,不要!我的哑穴被点,一切只是徒劳。   他探到了凤图的位置,停在一张微微泛黑的凤图之上,那是清商的凤图!   “是这张吧。”   他定位在那张凤图上,单手离开我的背部,翻手凝结内力,精准的打上背部大穴,清商的凤图瞬间被震的四分五裂!   如风扬其灰,摧烧之!   我因为承受不住他强大炙热的内力,而满头大汗,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被他揽入怀中。   “睡吧。”他浪费了大量内力,声音带上一丝喑哑和无力。   我无力的被他放入床榻,盖上被子,眼皮越来越重,银色的面具在我眼前模糊,模糊。   卫临骨,我该怎么说你是好!   最后,隐约传来他的叹息般的一句话:   “北宫离凰,在你的眼中,我真的和他毫无区别吗?”   至此,我已陷入昏迷。      ☆、病来山倒   我掀起沉重的眼帘,房间里的陈设渐渐清晰。我被盖了两层厚被子像只大虾一样蜷缩在床上,而卫临骨早已不见踪迹。   他的武功过于高深,内力也干净醇厚,昨夜被迫灌输在身体里,竟折磨的我一夜未曾安稳。   身体时而像火烧,时而又仿佛坠入寒潭,冰火两重天,又被梦魇所困,现在我的是半点力气也没了。   我刚一开口,嗓子火辣辣的痛,“白默……”   “主上有何吩咐?”黑影瞬间跪于床边,低头颔首。   “给我一杯水。”   “是。”   我接过水杯一口干,完了看向白默道,“辛垣流文和张华丰如何了?”   “穆相派人围住了逍遥峰,辛垣流文和张华丰照主上的意思派人押回了殷都。”   “辛垣流文没反抗?”   “反抗了,但没用。”   我笑了笑,引起了一阵咳嗽,“咳咳,你的本事,我也放心。既然如此,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   “主上,您不等卫公子吗?”   “不用了。”   那家伙可不像是落荒而逃的主,他必定是有事,暂且先回殷都,要见面机会多的是。   我掀开被子下床,洗漱完毕后,坐在镜台前取下发带,梳起了头发。   当手指滑入发丝,微微的冰凉透过指尖传递到内心深处,恍然间,我想起了那个阳光温和的上午。   那个清雅的男子将我按在镜台边,轻挽袖口为我束发,他笑意温柔,而我的心里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那夜,缱绻的爱恋犹存。   那天,亦是我和他最幸福的日子。   但,转眼将近一年光阴,一切早已不再。   我费力地摇了摇头,将那些令人怀念的景象一扫而空,徒留眼前苍白到毫无生气的景象。   一袭白裙黑发风华不再,此刻的我,竟然有些落寞之意。   镜子里,一袭暗沉如墨的黑衣,配着毫不协调的白发,略有苍白的脸颊,还真是有些像地狱里的冤鬼。   我将白玉簪松松地插入发顶,固定住流水般的发丝,深深地叹了口气。   “白默,我叫你查云间的下落,结果如何?”   “据消息,一月前,云间曾在灵幽和大烈边境出现,属下还在派人继续探查。”   “云间消失,封漠什么反应?”   “毫无动静,对外宣称云间在休养。”   “休养?真是好理由。”我最后看了眼房间,这间独属于卫临骨的房间,“罢了,走吧,回殷都。”   我和卫临骨都会离开,而“天字一号房”的牌子将永远在墙上伫立,守望。   ————   “阿嚏……”我揉了揉红肿的鼻子,裹紧了身上的三层厚被子。   穆承岚刚打开一张密信,略微有些嫌弃的扫我一眼,“你这伤风什么时候能好?”   “大夫说了,恐怕得十天半个月。”   “你没喝药?”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桌上冒着热气的黑乎乎汤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阿嚏……”我又没忍住。   卫临骨输入的内力太霸道,身体气息转圜速度减慢,自从丰城回来,身子就特没骨气的举了白棋,昏了过去。   穆承岚从宫里找了御医诊断,说是患了热伤风,然后开了一大服的汤药。   华禾听闻我病了,经常就往穆承岚这跑,带了许多珍惜药材,差点全给我煮了喝了。   五皇女辛垣流文和张华丰以谋反罪论,证据确凿,很快下了天牢。   六皇女辛垣木涯以私下结交官员,暗中购置兵器为名,被穆承岚检举,也同罪论处。   两人之前在朝堂上放肆地鼓动朝臣,谋夺帝位,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吧?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就算打算争夺帝位,但手上脏了,就必须做好被人抓的准备,何况,谁叫她们两人犯在了穆承岚手中。   我去丰城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若无穆承岚的情报,一切都是徒然。   在殷都,我的消息密线还是抵不上穆承岚的,她完全是明处思虑周全,暗地里手段高明。   现在,朝堂基本被肃清。   除了三分之一的老臣毫无表态之外,其余朝臣都被控制在穆承岚手里。   也就是说,华禾现在没有竞争者了。   我见此也总算能安心许多,所以因病心安理得的休息几日,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穆承岚偶尔来坐坐,完全不害怕被我传染病害,倒是见我落魄狼狈的样子,时不时的寒掺我几句。   穆承岚又打开一份密信,渐渐地皱起了眉头,眸色也愈发沉重。   我问道,“出什么事了?”   “倒也没什么,只是……”   “华禾……”外面,传来男子清俊的声音。   “大哥,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呗。”   穆承岚的话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她看了我一眼,示意待会再谈,我点了点头。   房门被推开,一个身穿明黄色长袍的男子被推了进来,接着笑意盈盈的华禾探出身子来。   “离凰姐姐,我来看你了!”   华禾笑着走到我身边,而那个男子一直站在门边,没有进来。   我纳闷的望着华禾,希望她给我一个解释。   穆承岚这时站起了身子,恭敬地向男子行礼,“微臣见过大皇子。”   “穆相不必拘礼,快请起!”   华禾跑过去推着他,向我的方向大步而来,穆承岚则笑的十分暧昧,那笑容且分外熟悉。   我突然想起了,那只狐狸的算计。   她曾经可是竭力要把大烈大皇子嫁给我为正夫呢,难道就是眼前这位?   “参见大皇子。在下病着不能起身,失礼了。”我反应过来,露出歉意的微笑。   “无碍。”他虽有男儿的羞涩,但皇家的仪态让他显得落落大方。   华禾道,“大哥,你是脸红了吗?”   “华禾,你又胡说。”他无奈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只是些白芷膏,它能驱散风热,希望小姐收下。”   我接过盒子,微微点头,“多谢皇子好意,在下感激不尽。”   穆承岚见我俩微微有些尴尬,于是道,“大皇子,先请座吧!”   华禾陪着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温和的微笑,“多谢穆相。”   穆承岚道:“不知两位殿下今日怎么得空而来?”   华禾接道:“离凰姐姐,大哥知道你在穆相府上,得知你病了,便想来看看你。”   “华禾……”他语气略重,但毫无责备的意思,“宫里长日无聊,今日母皇身子略显好些,我也开心,就想出来走走。”   华禾虽然忌讳凤后曾经对辛垣染樱父君的所作所为,但此刻看来,她对她大哥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我遇见大哥,他说想出宫,我正好要来看离凰姐姐,于是就一起来了。”华禾看见桌上的果盘,拿起一颗草莓放入了嘴里,“是吧,大哥?”   “是,你个小馋猫。”他点了点华禾的鼻子,一脸的宠溺。   “大哥,吃草莓?”华禾扎了一个草莓,递到他的嘴边。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他的视线掠过桌子,看向那已经冷却的药碗,“小姐,可是还没喝药?”   “……是。”   他坐的离我很近,伸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递给我,我道了声“多谢”,将药喝尽,他将药碗收了回去,动作十分的自然。   因为华禾和辛垣独依的到来,四人谈了许多的闲事,倒也分外轻松有趣。   天渐沉,辛垣独依告辞打算离开。   “华禾,你不用陪我回去,相必你还有事要谈。”最后,他看我一眼,敛眉微微颔首,“小姐留步,独依告辞。”   “大皇子慢走,恕不远送。”我回他一笑,也颔首致意。   “穆相,请留步。”   “大皇子慢走。”   辛垣独依走后,穆承岚和华禾又返回房间,坐了下来。   “七皇女……”穆承岚看向华禾,眼神饱含深意,“你和大皇子的关系何时这么亲密有加了?”   “穆相明知故问,大哥是凤后独子,我拉拢大哥,也是拉拢凤后。”   虽然,不愿意承认华禾的改变,但我仍旧感到吃惊。   “华禾,你在利用辛垣独依?”   “是,离凰姐姐。”她承认的大方,而且语气十分认真,“不过,大哥他似乎真的喜欢你,华禾真心希望大哥可以得到好的归宿。”   我颇感欣慰的笑了,眼前的女孩虽然已经工于算计,但单纯善良的内心却始终没有改变,依旧干净。   皇家之女哪个敢说自己坦荡,我不敢,华禾也不敢了。   但就算变了,也永远不能忘记初衷,忘记本心。   “华禾,这是在给我牵姻缘吗?”我十分明朗的笑开了。   “嗯嗯。我看离凰姐姐一个人很孤单,所以想要给姐姐找夫君。”   这次换穆承岚笑了,“七皇女,就算是大皇子再美也入不了她的眼啊!”   “哦,穆相为什么这么说?”   我暗自冲那只狐狸挑眉,你敢说你就死定了。   那日,从皇宫回来。   当夜,我就将猜测向穆承岚全盘托出,难得她会露出惊讶的神色,凝视我半天。   “的确和陛下有些相像,尤其是眼睛。这么说,你的身份或许该另当别论了?”   其实,若我的猜测为真,华禾,染樱,还有独依,他们必定于我有血缘关系。   所以,我怎么可能喜欢我的兄弟呢?   一想起当初穆承岚极力鼓动我娶辛垣独依的事实,我就觉得汗毛倒竖。   “因为……”穆承岚慢悠悠的开口,像是故意吊我的胃口,“因为,她有爱的人。”   华禾惊讶的长大了嘴巴,能装一个鸡蛋,“离凰姐姐,你喜欢的男子是谁啊,漂不漂亮?”   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顺带剜了眼穆承岚,“小孩子家,别打听那么多。”   “好吧。”她委屈的嘟嘴,又伸手塞了个草莓进嘴,“但是,离凰姐姐,你不觉得我大哥很好看吗?”   “我没详细看。”这是真话,只是觉得他气质很有皇家风范,容貌没注意。   “不是吧,离凰姐姐?我大哥可是大烈难得的美男呢。”   “我记得你当初说你四哥才是大烈的美男,现在又换说法了?”   “不是不是。”她摆摆手,解释道,“四哥是大烈最美,大哥也美,但不是最美,就是稍稍差一点,但还是很美。”   看着她那副着急的模样,我和穆承岚都忍不住掩嘴笑了。   最后,华禾向我推荐她大哥无果,用了晚膳便回去了,说明日还会来看我,我笑着答应她。   “华禾,天黑了,回去小心。”   “嗯,知道了,离凰姐姐。”她冲我招了招手,一个不注意就撞在了门沿上,“哎呀,这是意外,意外。穆相留步,华禾告辞了。”   望着她摸着被磕的脑门离开的背影,我无奈的笑了,转头却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被穆承岚单独分开的密信之上。   说重要,穆承岚不可能耽搁这么久;说不重要,她也不可能露出凝重的神色。   “谁的密信?”   穆承岚沉默着递给我,让我自己看,我狐疑着将视线落在信上,翻开,落款人的姓名跃然其上。   草书放纵潇洒,四个字:   辛垣染樱。      ☆、樱花独酿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病好了,但身体却廋了一圈,眼窝也下去了。   前几日,我还包着几层被子在房间里瑟缩着,近几日天气升温,我又穿着黑色薄衣轻衫,手摇扇子在院子里消暑。   大烈的夏天少雨,不像墨兰雨季缠绵,一个干热,一个闷热。   早上趁着凉爽,到殷都城里逛了一圈,顺带爬了爬山,可一到中午就完全要被烤化了。   “好热。”我坐在树荫下,狂扇了几下扇子。   “主上。”   我吓的魂飞出去了几个,手下一颤,“怎么了?”   “白棋到了。”   另一道黑影闪身就站定在白默身边,抬手而拜,“白棋见过主上。”   “回来了就好。”我将桌上的一碗冰镇樱花酿端给她,“天这么热,喝点这个可以消暑。”   墨兰据大烈遥远,看她的样子定是日夜兼程,风餐露宿而来,浑身带着一丝行程的疲惫。   “属下不……”白默暗中搥了搥她,她才伸手将碗接了过去,“谢主上。”   白棋喝完,放下瓷碗,凝视我许久,自责地重重跪了下去,白默也紧接着跪在我眼前,沉默着。   我知道她们还在自责,但过错不在她们,我又岂会是非不分。   “起来吧,白棋。”   “是。”   她口中的消息,才是我现在在乎的,“墨都局势如何?”   “王府被皇宫监视,陛下疑心渐起,朝堂局势紧张。”   我还是担心浮弦的身子,不由问道,“凤后如何?”   “凤后三月前去了神庙,至今没有回宫。”   他的身子是我心里最不敢翻开的书简,因为,你不会知道接下去的故事该如何上演,是生,或是死?   但,我也同样不知,该以如何的心思提起我心爱的那个男人,沉默良久终于问出了口。   “清商呢?”   “公子不曾离开,依旧在王府。”   听白默在灵幽谷时说,他似是忧思渐重,身子日渐消沉。我让白棋回来,并非彻底放弃他,而是想要给对方一点时间。   他若要离开,我必定拦不住,他自己的归宿,我也无法抉择。我所能做的,就是如当时的承诺般,只要他能保全自己,我给他绝对的自由。   男子又如何,我在乎的男人,我给他再多都不过分。   如果,我对他的爱护和珍视抵不过一次波折的话,那我也不配去拥有他。   我想要挽回这段爱情,曾经失去的东西,我不想失去第二次。   破镜难重圆吗?不,若不碎第二次,什么都有可能。   我爱那个男人,他若终究只能属于我,我就绝对不会放手!   只是,现在,他和我,都需要冷静的思考。   “清商是否知道我在大烈?”   “不知。”白棋抬眸看向我,问道,“主上可是要回去一趟墨都,去亲自看看公子?”   “罢了。”我合起扇子,放在一边,“暂时先不回去,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容我再想想。”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看来北宫雅烟还在忌讳我的存在,若不亲眼看见我的尸体,她是绝不会安心的。   但一旦贸然回去,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   我不是没怀疑过她对我的信任,当初故意在朝堂上逾矩质问,坚持不出征,一是为了证明我对她并无二心,其次,的确是为了探明她对我的态度。   小时候,北宫安弃我如敝履,但对北宫雅烟却爱如珍宝。   她比我大两岁,从小到大对我关爱有加,但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转眼成为仇人。   如今的她,仿若是带着面具的杀手,表面上笑的温和,暗地里却手执匕首,随时可以刺向我。   她让我辅佐她,为她守护江山,却在功成之日,派人了结我。   她从未表达过喜爱浮弦,却最后将他迎娶,许以至尊凤位。   原来隐藏最深的是她!   可浮弦,他竟然会嫁给那样的女人。   他本该拥有的,该是一如他期望的那样,小溪如练,玉堂不再,隐盾幽居。   难道他真的爱北宫雅烟,爱到超越了一切?爱到背弃初衷?   北宫雅烟!我突然恨她恨的牙痒。   小时候,父君欣赏楼施然的才华,我便拜她为老师,在她身边潜心学习,后来认识了浮弦。   那时我七岁,浮弦也七岁。   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我和他初遇的情景,只记的是一场宫宴,设在飞雪飘落的初冬。   宴会于我简直是□□,父君见我无聊,便让荷姑带我去花园里逛逛。   飞雪飘落,在御花园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浮弦。   他站在一颗山茶树下,身后跟着一个侍女。   只记得他小小的一个,身子廋廋小小的,比我低了半个头。   但他长的很漂亮,没有婴儿肥,轻廋的脸上,五官俊俏,面如桃花,像是雕刻出的瓷娃娃。   唇色偏于淡白色,像是被描染的白雪,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疾病,折磨的他没有一丝健康的气色。   他穿着一袭精致的白袄,狐绒毛领,分明是个小孩子,眉眼之间却很淡漠,眼睛带着微微的倦意,但很清澈。   我还是第一次见那么漂亮的男孩子,但也不至于刻意去逗弄他。   他似乎看见了我,冲我微微颔首,浅笑若有若无,我笑着回应,现在想来当时肯定笑的颇花痴。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老师的独子。   我们一起念书,一起长大,后来相爱,许下永不分离,白头偕老的诺言,但最终分道扬镳,咫尺陌路。   青梅竹马,说的不就是我和浮弦吗?   从七岁那年起,到如今,我的世界什么都改变过,但他却从未缺失。   或是心口的伤疤,亦是眉间的飞花,他一直都在。   但,同样的,我后来才知道,那日的御花园,在我的身后,还有一个小女孩。   正是,我的三姐,北宫雅烟。   原来,有那场美好的记忆,并将那场初遇铭刻在心底的人,不仅有我,还有她。   只是,那个少年,究竟冲谁在微笑颔首?   很久以后,当我知道那个答案时,却发现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樱花酿,飞花落入,溅起一圈圈涟漪,直至碗沿。   逝去的年华,曾经的爱恋,美丽的记忆,终究烟消云散,埋葬尘封。   我和他,错过只能是错过了。   ————   傍晚,刚走出府外,就见一个垂髫女孩向我跑来。   “白发姐姐,有人在秉烛阁等你。”   小女孩握着糖葫芦跑远,我的手里被塞了一块黑色刻纹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卫”字。   卫临骨要见我?   “请问,秉烛阁是什么地方?”我问守门人。   “回小姐,是殷都最大的酒楼,在城西御街上。”   “多谢。”   街道右侧,一座三层高的繁华楼阁之下,牌匾上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秉烛阁”。   夜色渐起,楼阁上灯火初亮,红色的灯笼悬挂其上。   我走进去,将令牌亮给酒楼老板,她笑着引我上楼,穿过人群繁杂的前厅,停在一个房间前。   “小姐,请进。卫公子,即刻就到。”   “多谢。”   我心下虽有疑惑,不知道卫临骨邀我来此究竟所谓何意,但还是若无其事的走了进去。   白棋和白默被我派去处理一些事情,因此并未跟在我身边。   直觉气氛有些古怪,但我心里却很平静,很安宁。   一推门,一股清新的花香铺面而来。   房间,木质刻花屏风分隔开来,上面雕刻的樱花栩栩如生。两侧白色薄纱悬挂,绣着淡红色的花瓣,透着纱罩下烛火的光芒,房间里分外柔和。   金丝包裹的蜡烛噼里啪啦的燃烧,明亮的灯盏为房间染上颜色,并无艳丽的俗气,甚至带着隐约的清冽。   桌上,摆着一壶清酒,是大烈独有的樱花酿,另外还有一只酒杯,早已被斟满。   我注视着周围的环境,最终将视线停留在屏风之后。   有两个人,一个武功高深,一个没有武功。   但,都不是卫临骨。   酒楼老板在骗我,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悠闲的转身就走,这是我的第二反应。   当然,我并非以为走错了房间,而是,我凭什么要待在这。   既然她们要算计我,我就一定要等着被人继续算计?   “小姐,留步。”   “理由?”我已经触碰到了门把手,却暂时停了动作。   “卫临骨的令牌就是理由。”   “阁下请我来,却避而不见,岂无待客之道?”闻此,我坐回桌边,低头看向手心的令牌,眯了眯眼。   另牌没有作假,只是为何会出现别人手里?   屏风里静默几秒,传出女子的声音。   “小姐莫急,我们请您来当然有来意,何况信物都在您的手里,您该相信我们的诚意。”   “信物?这腰牌似乎不是阁下的东西。”   “卫公子借给了我们。”   “你们和他相识?”   “不相识。”   “有意思。”我翻手将腰牌收入袖里,眼神稍稍向女子右侧的方向一偏,“不过,既然阁下有两位,另外一位为何不说话?”   “不用,一切由我就够了。”   我笑着摇头,抬袖举杯饮尽樱花酿,“可是,你家主子说后,你再重复一遍,这样不怕浪费时间吗?”   女子又静默几秒,冷静道,“小姐,何以看出?”   “因为没有不会武功的下人,没有坐在右侧尊位的下人。而且,在我看来,主子不会轻易……先开口。”   “小姐的确聪明。”话音刚落,一个黑纱覆面的女子从屏风走出,那身黑衣劲装很是眼熟,我似乎见过。   蒙面女子朝我点头,继而朝屏风里抬手而拜,“属下先告退。”   房门被合上,将外面的嘈杂摒除在外,只剩我和那人隔着屏风对视。   我将樱花酿斟了一杯又一杯,仿佛如忧思喝也喝不尽。   “阁下,现在可否说明来意?”   沉默。   长久的沉默。   我对着屏风问了好多遍,都看腻了上面绽放的樱花图案,却竟然不想因此罢休,离开。   不知道,是醉了的原因,还是怎的,我的脸开始微微发烫,眼睛也越来越迷惘,唇边的笑意愈发懒散。   “阁下,若不说话,那在下就告辞了。”我摇摇晃晃的起身,眼前东倒西歪。   那一直缠绕鼻尖的花香,也如美酒酿造般蒸腾,愈发浓烈。   我腿弯一软,跌落在椅上,无力的趴在桌子上。   模糊旋转的视线里,有一道白纱覆面的身影渐渐靠近我。   我却如醉鬼般瘫软,根本无法聚焦眼神。   但我知道,那该是个男子,一个很飘逸美丽的男子。   他的眼睛很清澈,明亮,但似乎流转了孤独和惆怅,让人心疼。   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从额际直至下巴,那双手很温柔也很冰凉,驱散了浑身的热气。   淡淡的冷香,充斥鼻翼,我终于撑不住眼皮睡了过去。   第二日,阳光明媚。   我揉着剧烈发痛的额头,从桌子上爬了起来,发现自己还身处酒楼当中。   只是,根本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事。   隐约记得,蒙面女子离开,然后呢……接着发生了什么……   嘶,头好痛。   突然,我发现桌沿上放着一张素笺,上面有两列凌乱的字迹,分明是故意写的,在隐藏笔迹。   只见,信上写着八个字:   “灵幽,蓝草,凤后,除疾。”      ☆、皇图夙愿   宫里的宦侍前来宣口谕,对象是我。   “北宫小姐,陛下要见你,请吧!”   我以平凡的身份再次踏入至高无上的大烈皇宫,用着平和的心境。   “草民见过陛下。”   “起来吧。”她靠着软枕,坐在龙床上,面容浮起笑意。   “谢陛下。”   她轻轻拍着床榻,“过来坐。”   今日她的气色不是很好,眉间一丝疲惫,眼角的皱纹暴露了她的年龄,但眼眸依旧可以俯纳高山,气吞大海。   “不知陛下找我来,所谓何事?”   “你要助华禾登基?”   “是。”   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拖沓,一针见血。之前,我和穆承岚大肆行动,她又岂能不知,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现在,她,终于要干涉了。   “朕想知道,你为让华禾登位,暗地里究竟做了多少?”   “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很好。承岚眼光不错,能有你这样的朋友,待来日大烈交给你们,朕或许能安心些。”   “五皇女和六皇女的事,陛下不会忌讳我吗?”   “皇女犯法与庶民同罪,与你无关。”   “但,就算如此,陛下真心会将帝位交给华禾?”我盯着她的眼睛,低沉的问道。   “你不相信你能将华禾推上帝位?”   “是。”   “为什么?”她含笑看我,眼睛里深沉不见底。   “因为陛下还活着。”   她笑意加深,似乎欣慰的点了点头,“你发现了什么?”   “朝臣,三分之一的老臣。”我仅仅点到为止。   “咳咳……”她掩嘴轻咳几声,抬眼看着我,“既然发现了表象,那可有探得本质?”   “虽然明白,但不理解。”   她沉思了几秒,眼眸掠过空旷似乎在回想什么,她看向那扇窗子,地上落满了樱花。   “是啊,当初不理解的人太多了,朕无法解释,只能对不起他。”   我心里一震,为辛垣哲的苦心而感叹,“对不起?有何对不起,身为母亲,陛下做的够多了。”   辛垣哲的母爱太深沉,我总算得以理解,而且为之羡慕,若是我能得到一丝一毫,我也愿意。   “既然你明白朕的心思,你就该知道华禾是绝对无法继位的!”   我想到了华禾肩上的重担,忍不住的叹息,“其实华禾根本不想夺位,是我在逼她。”   “华禾是个乖孩子,但她绝不是帝王的人选。”辛垣哲提到华禾时眼里的温情,让我知道她终究是疼爱华禾的。   “那陛下可有合适的人选?”我心里一惊,试探的问道。   “有。”   “是谁?”   “离凰,你该知道是谁。”她噙着笑意,打量着我蓦然凝重的神色。   我有些哭笑不得,觉得此消息过于震撼,愣了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尽快在消化这个事实。   “陛下……”我抿了抿唇,皱起了眉头,“请陛下三思。”   “你有偏见?”   “不,大烈几百年来,从未有此先例,这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开创先例者,才能为后世流芳。”她按上我的肩膀,苍白的脸上显露帝王的决绝。   “陛下……”   她打断我,悠然道,“朕说过,华禾无法继位。若你不想努力付之一炬,别急着拒绝,好好想想。”   “但陛下能否告诉我,为何会有这样的决定?因为亏欠,还是爱恋?”   “是亏欠,因为朕深爱的男人只有一个。”她解下腰间的樱花玉坠,将她放入我的手心,“这个,你会用到的。”   她的眉眼从未那般疲惫过,皮肤也带着淡淡的透明,仿佛只有魂魄残存的重量,但她也从未那般高大过,如高山,如深海,慈爱而深沉。   “我知道了,那草民告辞。”我深深向她而拜,用我所有的崇敬和虔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至此我才知道,这句话的分量究竟有多重,因为它几乎可以超越一切。   后来,有人问我为何答应她的请求?   我的回答很简单,因为辛垣哲她用爱,说服了我。   但,我从未想到噩耗来的那么快,那么突兀。以至没有丝毫准备,一道晴天霹雳就陡然降临。   我的心突突的跳,直到穆承岚一脸沉重的出现。   “陛下,薨逝了!”   心里有东西蓦然破碎,仿佛如心灵感应般,破碎而纠结的生疼,我痛苦的闭上了眼。   第一次,有那种感觉,是在父君离去的时候。   穆承岚担忧道,“没事吧?”   我无力的摆手,句子几乎被风吹散,“没事,你快进宫吧,去主持大局。”   “宫里不用担心,你自己照顾好自己。”都是冷心冷性人,我和她没那多余的所谓情绪。   穆承岚走后,我借着廊柱撑住身子,有樱花吹散在空中,随风而凋零。   整整三日,我闭门不出。   第三日晚,穆承岚敲响了我的房门。   “陛下的龙体已经入殓,停放在祠堂,七皇女她们都在守孝。”   她的眼底带着血丝,分明累极却不说,宫里操持之事极多,她似乎是真的累了,一来就坐在了榻上。   “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你还好吗?”穆承岚重重的揉着额际,不停的按压着。   “还好。”   辛垣哲骤逝,于我而言,太复杂。   或许是因为她可能是我的母亲,也或许是因为我对她的敬仰和濡沐。   一代帝王的逝去,宛若美人迟暮,英雄枯骨,总是让人叹息哀伤。   人生短短,谁可愿平凡的渡过?谁又愿意手染鲜血?   但结局不都一样,无论富贵,无论低贱,总会化为尘土,以自我牺牲造就下一代的崛起。   辛垣哲谋划至此,除了留下一个强大的国家,她却什么都没带走。   父君的爱,儿子的恨,她所在乎的,一切要么早已失去,要么从未拥有。   我不知她临死时有没有后悔过,后悔曾经为了帝业失去一切,后悔为之做出的无力选择。   但,她的时代终已结束,成为史书里的一笔,仅此而已。   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眼百年啊!   “穆承岚,你有没有想过辞官之后去哪?”我问她,又似乎在问我。   “如果,那时,我还活着,自然是清茶淡饭,云游四方了。”   我笑着看她,心里仿佛有同感,“是啊,若是隐逸,我定寻一处草屋,吹笛奏乐,钓鱼赏花,如此便可颐养天年。”   清溪如练,玉堂何似,茅舍疏离,浮弦的理想终与我交叠,虽然晚了,但还未迟。   一瞬间,仿佛顿悟了某些东西,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北宫,但现在可不是你想这些的时候,因为我们还未老去。”   “是啊,还不到时候。”我被她打回现实,有些哭笑不得,“那你说,现在该做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   我想到了那日辛垣哲的遗言,随即看向她道,“穆承岚,你想要一个怎样的大烈?”   “明君,贤臣。”她的回答分外简洁,但却囊括一切。   “非华禾不可吗?”   “并不是,我要的只是明君。”她将明君两字压得很重,刻意突出。   “我想要你将继位之事暂推三个月,你可能做到?”   “我是大烈的国相,给我一个理由。”她的眼神灼灼,似乎要将我看穿。   “因为……华禾不能继位,她本身就不愿意,而且辛……她早有打算。”   “你是说那三分之一的老臣?”   “没错。”我轻轻颔首,心里却无比沉重,“既然你只要明君,而我另有人选。”   “既然是陛下的遗愿,我可以答应你。但我只给你六个月。”   “好,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虽然互相算计,但最懂我的女人恐怕也只有穆承岚这只老狐狸了。   我和她相视一笑,信任在之间无言的流转。   ——   “白默,准备行李,三日后回墨都。”   “是,主上。”   辛垣染樱之前发给穆承岚一封密信,内容并非请求穆承岚将他接回大烈,而只有一句话,令人心惊的一句话:   “母皇的病可有大碍?我并非关心她,而是希望她不要死在我归国之前。”   “辛垣染樱上。”   我答应辛垣染樱,九月之内让他返归大烈,如今仅剩两个多月了,我必须回墨都,实现我对他的承诺,还有我和楼施然的……赌约。   辛垣染樱送信给穆承岚,却不请求她帮助,看来我们的交易还作数。   他并不知道我在穆承岚府上,所以他一定还在等我回去。   只是,难得他能如此沉得住气,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   他透露给我有关父君的消息,大烈和樱花林,让我得知了父君的过去,完成了未了的心愿。   他曾经说过,我帮他就是在帮我,现在看来确实一点不错。   父君出身大烈,我的母亲更是大烈的帝王,我若帮他,的确是在为我铺下后路。   记得那夜,穆承岚离开时,给我留下了一封信,说是辛垣哲身前托她给我的。   “离凰亲启。”   “朕罪孽深重,本不该得上天厚待,故不愿与你相认。自与卿初遇,谈及青眉,樱花林,看你的眉眼,我就知道你不仅是青眉的女儿,更是我的女儿。当初,我离开青眉,他就已经有了我的孩子,见你如此优秀,我心甚慰,却不愿将实情告知与你。”   “我辜负了青眉,亦对不起画樱,所以希望你能成就功业,一世安宁。我已病入膏肓,无法许你更多,更不愿你承受母亲的离去。记住我的话,创先例者终能流芳,我愿让你开创盛世,青史留名。这是母亲唯一可以留给你的东西。”   “我知你心里疲累,但隐逸的本质是无能。你若选择躲避,等待你的终究是死亡。成者王,败者寇,若不想重蹈当年的覆辙,杀伐才是你本该坚持的选择。母皇无能,得了天下却失去了你的父君,但我要告诉你,若无天下,我连思念你父君的资格都没有。”   “以后的大烈,就靠你和承岚了,希望你们尽心尽力,统一五国,换我完整河山,朕未曾做到的,如今你们来做。离凰,母亲以你为骄傲,但切记,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   看完信,首先是震动,其次是感动。   我从未想过母皇竟有这般宏大的谋算,统一五国,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也不敢企及的功业。   感动是因为,那份遗信,是母皇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没有过多的情感流泻,平实简略,但字字恳切,撞击我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辛垣哲,她是五国为之闻风丧胆的帝王,但也是我的生身母亲。   身为帝王,她有自己的无奈,我想父君会理解她的。如果不是因为爱,父君又如何会将我生下来,抚养成人。   墨兰于我,早已恩义尽失,我必将扶持大烈,统一五国,完成母皇的夙愿。   既然如此。   第一个目标,就是墨兰!   ☆、曼珠沙华   月悬,窗外。   我提笔蘸墨,心下思量万千,写就一封信,仿佛将一世的眷恋倾泻而出,凝结在薄如蝉翼的信笺上。   合上信封,正面写上四个字:清商亲启。   清商,这是我所能给你最后的机会了,破镜重圆的抉择我给你,但结果已经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了。   “赶在出发前,将信送到清商手中。”我抬手,将信封递给白默。   “是,主上。”   “穆承岚和华禾呢?”   “穆相在皇宫,七皇女殿下在皇家祠堂守孝。”   “知道了。”   白默离开,我坐在书桌后,桌上的茶水早已冰冷,一如逐渐丧失的温度。   母皇逝,而我却不能尽孝道,为她守丧,为她扶棺。虽无养育之恩,但血缘之情,无法改变。   院子外面,暮霭沉沉。   千万颗繁星隐没的深蓝天穹里,夜晚的凉风袭来无边冷意,驱散炙热的枯燥。心境也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却是道不尽的离思苦。   千言万语,最后只一句:   “儿臣拜别母皇,愿母皇走好。”   我撩袍而跪,向着皇宫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最初的,也是最后一次。   自此,北宫安不曾给我的完整,她最终补齐,我再无遗憾。   天启,十六年。   大烈,女帝辛垣哲薨逝,举国大丧。   殷都的皇宫,白色和红色相交,白色是哀悼的灯盏,红色是凄艳的樱花。   七月下旬,女帝葬入皇陵,据说百姓沿路相送,哭声震天。   樱花飘落一地,散入皇陵,拂过棺椁,沉重的石门落下,隔绝了无数悲哀的面容。   那抹樱花,将会陪她从人间走向黄泉,一起回归奈何。   她的时代已经过去,盖棺定论成为史书里一笔,现在的江山,将由她人来继续描画,紧攥手中。   国之大丧,五国关系面临波动,大烈要有皇女继位,安定朝堂,安定百姓。   早朝,穆承岚宣读女帝遗愿。   七皇女辛垣华禾为摄政王,掌管禁军三十五万,暂代朝政。   大臣,无一不服。   虽无帝王,但没人敢质疑穆承岚的威信和华禾手下的兵马,皆以为一切自将尘埃落定。   四国的使者,全都因女帝薨逝而互相得意,以为少了一个劲敌,便可共同图谋大烈的江山,但依旧掩耳盗铃,装模作样。   她们自以为华禾年轻,无法独挡一面,大烈必将陷入危难,成为到嘴的猎物。   某天,打马从殷都离开,马蹄飞快如闪电,驰骋过林间的小道,我甩下马鞭。   “驾……”   她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我勾唇一笑。   不,这才刚刚开始。   夜晚,赶到安城,我在附近的一个客栈落脚,将马拴好,打算明日再赶路。   客栈叫候风客栈,阁楼右侧挂着一道红色的丝带,分外醒目。   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湖蓝色锦绣罗衫裙,一手撑头,一手飞速的拨打算盘,时而飞快的翻过一页账本,眼神里透着商人市侩的精明和算计。   她没看我,半眯着眼懒懒的问道,“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人字号,地字号,天字号,要哪个?”   “都不要。”   拨弄算盘的手一顿,她抬头看我,“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房间。” 我盯着她的眼睛,压重了最后几个字。   “什么时候要?”她的表情微变。   “今夜,子时。”   “好,没问题。”   我冲她笑了笑,放下一锭银子,吩咐小二,“给我一壶酒,两个馒头,一盘咸菜。”   “您上楼等着,很快送到。”   随意推开一间房,一股淡淡的木香散开,客栈看着老旧,但陈设典雅,倒是精致内敛。   安城临近殷都,也是大烈数一数二的城市,商业贸易十分发达,四国客商络绎不绝,可谓鱼龙混杂。   “咚咚……客官,您点的菜来了。”   “放下吧。”   “好嘞,客官您休息,有事喊小的。”小二拉上门,笑着退了出去。   我放下包袱,盘腿就坐在了床上,抬手运气。   前段时间太忙,内力虽然得以集聚,但始终没有时间疏通。趁还未到墨都,我必须要尽快恢复武功,来应对未知的一切。   丹田有拳头大小的蓝光在聚集,虽和之前没法比,但已经好太多了。加上卫临骨的内力,现在的气息更加醇厚,就算凤图数目不增加,修为也会增进不止一个层次。   我逐渐摸索到丹田深处,六张凤图在不停转动,周围被内力保护着,分毫无犯。   其中一张凤图,本该是清商,但却被换成了卫临骨。   当日他强行将清商的凤图击散,为的是让我可以恢复武功。但为防止我因凤图缺失而再次受伤,硬拼着灌输内力,用外力凝成了他的凤图,填补了缺陷。   现在,我可以再次凝结清商的凤图,但并非不愿,而是我以为现在的功力,是无法凝结的。   内息转圜一个周天,收了手,休息一盏茶的功夫,缓缓睁开了眼睛,贯穿筋骨的舒畅让人忍不住叹息。   这才发现,原来天都黑透了。   我坐到桌前,刚刚拿起筷子塞了口咸菜进去,顺带咬了口馒头,不错,味道还是不错的。   “咚咚咚……”敲门声陡然响起。   “谁?”   “故人。”   “不见。”我又咬了口馒头,夹了口咸菜,完全停不下来。   “……真的不见吗?”话语刚落,房门“哐”的一下被突然推开,他环手抱胸,高傲的望着我。   “真是个无赖!”   “彼此彼此。”他合上房门,坐在了对面的板凳上。   “深夜到访,有何贵干?”   “来拿回我的东西。”   我挑了挑眉,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什么东西?”   “令牌。”他今天心情似乎不错,问什么说什么,没以前那么傲娇了。   我从袖里掏出黑色腰牌,在他眼前晃悠两下,“你说这个?”   “是。”面具下,他的眼眶一缩,手已经伸了出来。   我飞快的撤开手,漫不经心的笑道,“给你可以,但我想要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比如说,这个腰牌为什么会出现在别人手里?”   “借走的。”   “可那人说不认识你?”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是,我也不认识他。”自从进门,他基本上没将眼神从令牌是移开,“但这是我唯一的解释。”   “那你可知道那人的身份?”   “不知。”   “不知?那你干什么大发好心!”   “因为,我不忍心他……”他说的似乎有些艰难,难以继续,“给我令牌,我还有事。”   “不给呢?”   他抬眼看我,瞬间就靠近我,化手为爪,紧紧的捏住了我纤细的脖颈,逐渐用力。   “北宫,给我。”   “咳咳……你这是要谋杀‘妻主’吗?”   “……”   “多变的家伙!”   “闭嘴。”   他用了大劲,弄得我有些喘不上气,但我也只顾笑,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杀我。   “北宫,给我令牌。”他的眼睛光泽璀璨,分外明亮,像是天穹最澄澈的星子落入眼眶。   “好,给你。”我将令牌展开手心,被他瞬间收了回去,顺带放开了钳制我的手。   下一秒,他翻身从窗台离去,白色的身影如飞鹰掠向天际,消失不见。   我伸手抚上脖颈,火辣辣的肿痛,不过幸好没被折断。   那家伙,真是有样学样,蛮横的分外不讲理。   卫临骨离开许久,我估摸着时辰,已经到了子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咚咚……”   “请进。”   “客官,房间已为您备下,请吧!”   “那就多谢了。”   安城是繁华之都,深夜才是热闹竞相盛放的时候。因为在安城,倌院是最古老且著名的产业。   因为有人的地方有江湖,同样有人需要嫖,有人需要住。   在安城,若你开客栈,必定会开倌院;若开倌院,必定也会开客栈,此为百年来不变之真理。   我已经吃完了,喝完了,现在的第二个目的自然很明确——倌院。   客栈老板带我穿过悬空走廊,就来到了候风倌。原来候风客栈和候风倌虽在两条街上,但其实中间相通,可以相互往来。   她停在一个房间前,恭敬地推开门,“小姐请进。”   “多谢。”   我在房间里独自待了一会功夫,门外传来男子软软的撒娇。   “老板,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啊,我累了想休息,让她走吧。”   “阿尧,你必须要见她。”那是客栈老板的声音,带着坚定。   “唉,真是命苦……”门被推开,他的声音咫尺耳畔,“老板,你去吧,我会好好照顾金主的。”   “好。”   身后自此陷入了寂静,他合上门,半天传来倒酒的声音,很快,一双涂着丹蔻的手就攀上我的肩膀。   酒香弥漫,却抵不过他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辛辣而诱人。   柔弱无骨般贴着我的背部,手肆无忌惮的在腰间摩挲,一直往上,划过耳测,直至轻挑的勾画着我的脖颈。   紫色滚边,衬得他肤若凝脂,手腕套着繁花手镯,细细的手镯一直蜿蜒到小臂上。   倌院专有的燃情香在周身流转,气氛越来越火辣,越来越不受控制,直到他熟练的勾上我的腰带,轻轻挑起。   我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扣紧贴近我的身子,偏头看他,唇边勾起一抹浪荡实则危险的笑意。   “你是否太心急了?”   “小姐是嫌弃奴家了吗?”   那是骨子里的艳,就像地狱里盛开的曼珠沙华,有着浓郁到极致的诱惑和美丽。   斑驳的光影里,红唇似鲜红欲滴的樱桃,亦如流动的血液之花。   外罩一袭紫色流彩暗花丝袍,内袍滚边绣十二朵曼珠沙华,缕金线一针一线刺绣而成,繁贵富丽,奇艳无比。   摇曳的深紫色珊瑚流苏下,一张浓妆艳抹的美丽面庞映入眼帘,倔强的嘴角,夜猫般的眼睛,挑起一抹是女人都无法拒绝的无骨妖魅。   我轻轻的挑起他的下巴,细细的摩挲着,“告诉我,你的名字。”   “阿尧。”   “真的吗?”   “真的。”他灿然一笑,宛若地狱之花幽然绽放。   他扭着细腰,转到我身前,如猫般覆上我的胸膛,红唇边轻轻喘息,一瞬间,诱惑释放到极致。   “小姐喜欢阿尧吗?”   “喜欢。不过……”冷光一闪,我伸手截下他的暗算,手上赫然握着一根金簪,闪着幽绿的光芒,分明是猝了毒的。   夺过簪子狠狠摔在角落,我捏着他的下巴冷冷道,“不过,太野的猫儿我可不喜欢。”      ☆、返归墨都   “你究竟是谁?”他咬唇,目光如炬的盯着我。   “警惕性不错,手段也够狠,是块好料子,不过……不认主。”   “……你是暗门的人?”   “我都答对了暗号,你竟然还在疑心?”我无奈,不过五六年没整顿组织,手下的这帮家伙们怎么都这样了。   我深深的自责,是他们进步太快,还是我太落后?   候风客栈和候风倌明面上很普通,但它其实是暗门在大烈的核心情报机构。能成为候风的负责人,他的级别应该不低,甚至很有可能在暗门总部见过我。   “候风由你负责?”   “是。”   “我有命令要你去执行。”   “令牌呢?”   “什么令牌?”我一头雾水。   “你……”他劈开我的手,趁我失神又一根簪子直指眉心刺来,“你该死。”   “住手。”那不是我的声音,是白默的。   幽绿色的簪子刺来,我没有挪动身子,也没有伸手去挡,差一点,就差一点,簪子被剑挡住了!   珠玉般的脆响,簪子断落地上。   白默执剑护在侧面,冰冷的剑端挑着他的下巴,刺破肌肤拉出一道血痕,本就阴沉的脸上更是冷若寒冰。   “延尧,你简直放肆!”   他有一瞬间的怔楞,扫了我一眼后,沉静偏头看向白默,表情不卑不亢。   “属下延尧,见过默尊者。”   “主上在此,哪来见我的份。”白默冷静的收剑入鞘,向我单膝跪下,“属下教导无方,请主上责罚。”   “是该责罚。”我淡淡的轻笑一声,又一道身影跪下,是延尧,“但该罚的不是你,出去吧,我和他……好好聊聊。”   “是。”   本来联系下属,下达命令的事交给她们就够了,但我心血来潮想要检查底下人的办事效率,没想到局面真是令我……大吃一惊。   看他那“我见犹怜”的模样,知道人说我在训斥下属,不知道还以为我有什么“变态”嗜好呢,比如折磨“小倌”什么的。   不过,他还真是好大的气性,既不认错,也不求我的宽恕,死要面子活受罪。   既然爱跪,那就跪个够好了。   “现在认识我了吗?”我磕着茶盖,过滤着茶叶,用余光打量阴影里跪着的男人。   “是。”   “那知道错哪了吗?”   “我没错。”   “……那你是说我错了?”   “是。”他抬眸盯着我,倒弄得我一阵心虚。   我挑了挑眉,“说说看。”   “身为主上,你太过自负,只身犯险;不明事理,破坏规矩;没有令牌,乱发命令。以上,我完全可以了结你,如果默尊者不出现的话。”   他罗列的倒是有条有理,言辞灼灼,但是……他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他的主上?   “放肆。”我狠狠的一拍桌子,他反倒气焰更嚣张,抬着下巴挑衅我。   “如果主上有事就吩咐,等会,属下还有事要做。”   “做什么?”我阴沉着脸质问他。   “接客!”   “很好。”我盯着那个不怕死的家伙几秒,丢下一瓶伤药在他脚下,“接客可以,先把脖子弄好再说!”   白默下手狠辣,但没失分寸,那家伙最宝贵的皮囊毁了,看他还得瑟什么!   他将伤药一抓,塞到袖子里,连句谢谢也没有。   我时间不多了,只得先泄了气,谁让我自找没趣,招惹了一个比我厉害的属下,只能自认倒霉。   “我以暗门尊主的身份命令你去殷都,秘密保护摄政王辛垣华禾。”   “是。”这句回答还像样,是属下该有的态度。   “若我无法返回大烈,暗门在大烈的分部全部交予摄政王,你要认她为主,明白吗?”   “明白。”   这次回墨兰,凶多吉少,事态的发展必定会偏离原来的轨道。只有未雨绸缪,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他冲动莽撞是真,但手段我是放心的。有他护着华禾,我总能离开的安心些。   “延尧,你叫延尧是吧?”我抿了口茶水,干涩涩的。   “是。”   “好,我记住你了。”我扫他两眼,摆手,“去吧,去接你的客!”   “遵命。”   他转身离去,关门的同时,只听他娇滴滴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唉,真是没趣,半盏茶都坚持不了的女人,奴家还真没见过呢……”   “噗……”   一口茶水喷出去,我的脸彻底黑了。   ————   赶了半个多月的路,总算进入墨兰。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我的心里百味杂陈。   曾经,我是墨兰王爷,我为这个国家谋划打算,裂土开疆。但以后,我究竟会以何种身份面对这里,这片养育我的国土?   墨都的山水,城镇,和往昔别无二致,与记忆里的画面逐渐交叠,虽阔别时日长久,但画面却愈发清晰。   我停留在墨水南畔的一座乡村,因为地势原因,城外有一片延绵的沙漠。   就像沙漠郡,荒蛮的乡野,有着独一无二的美感和神秘。   我是晚上到的,沙漠外的天穹里星子往往更荒凉孤独,也更璀璨夺目。银色的月光,给奇异荒凉的沙漠镀上一层清辉,冷冷的。   枯干的树枝弯曲出率性的弧度,从地下生长,呼吸在风沙里。那棵树下系着一匹孤单的骆驼,巨大的鼻孔正喘着粗气。   而他的主人正潇洒的趟在树杈上,单膝搭起,白色的袍子在烈风里翻卷,右手勾着一壶酒,倒入口中,洒下几滴,落入沙尘。   若说他的身上有十分气质,一分为铁血,剩下的九分便全是洒脱。   器宇轩昂,玉树临风,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二眼评价。   他仿佛身来就是属于大漠的,宛如翱翔天际的飞鹰,俯瞰尘世的渺小;犹如傲立悬崖的飞鸟,带着与生俱来的不羁。   我勒马停在不远处,凝望着夜下他的容颜。   “你怎么在这?”   “等你。”   “不过,我该叫你什么,云间或是卫临骨?”   “随意。”他仰头灌了一口酒,面具下的眸子明亮的如珍珠。   “你是云间。”我很笃定这个答案。   “是,我是云间。”   “封漠传你在府里休养,又怎么会出现在墨兰?”   “有事要办。”   “何事?”我刨根问底道。   “找人。”   “找谁?”   “找你。”   “你找我,你是想告诉我真相吗?”   “哦……什么真相?”他单手撑头,翻过身子面对我,依旧稳稳躺在树枝上。   “比如,你和卫临骨究竟是什么关系?”   “北宫,你说呢?”   醉卧沙场,对酒当歌,五国为之忌惮的战神,在独处时原来也有这番气质,不如当初那冲锋陷阵的铁血男儿般威猛。   他的手指勾着酒壶轻晃着,即风流又洒脱,比我在疆场见过的他更添一抹桀骜和疏朗。   其实,身为将士,披星戴月,马革裹尸,该是对人生的沉浮生死看的最透的人,因为早已视若无睹。   云间和卫临骨的区别,或许还在于,一个带着铁血的戾气,另一个带着飒爽的风姿。   但,他们实在令我恍惚,因为惊人相像的容貌和装扮。   “真相就是……云间和卫临骨是同一个人,我说的没错吧?”   突然,有什么在脑中一闪而过。   “北宫离凰,在你的眼中,我真的和他毫无区别吗?”   卫临骨在我昏迷时的低语,那从骨子里搜刮出的专属他的不满,别扭和愤恨,最终凝结为那一句。   其实,他最讨厌我提起云间,但我却始终把他当成云间在看。   云间似乎微楞了几秒,旋即十分平静的说道,“不,我是我,他是他。我是封漠的将军,他是江湖的公子,我们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那怎么解释他和你长的一样!”我被他们弄得脑仁都疼,实在憋不住了。   他即刻反问,“我们都带着面具,你怎么知道长得一样?”   “……“我被一憋,说不出话来。   是啊,我都不曾见过他们面具下的容貌,潜意识里为何会下这么肯定的判断?   难道,我曾经见过?   不,这不可能。   就在我沉浸在回忆中时,云间早已翻身上了骆驼,勾着酒壶喝着,像极了要浪迹天涯的客子。   身为将军,不在封漠好好待着领兵打仗,乱跑什么,不过,这无拘无束的性子还真是和卫临骨如出一辙。   “北宫,临骨他其实很不好过,如果……”他隔着寂灭的沧桑和微暗的沙漠暗影,遥遥望我,“如果你喜欢临骨,就好好待他。他很倔的,若他认你为妻主,你是躲不掉的。”   “云间,你……”我皱了皱眉,心里略略一沉。   “就这样,我走了。”他一如既然的潇洒,白衣清驼,向着太阳初升的天际远去。   “对了……”骆驼悠闲的迈出几步,他又回过头来看我,“我的来意,是想问你为何不去灵幽,而要返回墨兰。”   “你刚刚说什么?”我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北宫,灵幽的兰草如白昙,花期一刻,错过便是一生,这是我的忠告,也算是曾经伤你的赔礼。”他扬起清俊的脖颈,阳光勾勒出面具的轮廓,“就此,告辞。”   他离去,留我独身,一人一马,于荒漠。   我在附近的城镇逗留几日,等待两人的到来。   那是一个小客栈,就坐落在沙漠边缘,每日夜晚风沙簌簌,清晨凉意袭人,任是阳光都无法驱散。   三日后,我等的人到了。   “斐竹,斐洛,见过主上。”   “起来吧。”她们来的时候,我正立在窗前欣赏沙漠的日出。   “是。”   两人跪完后,白棋,白默两人冲她俩人而跪,“弟子白棋,白默,参见师父。”   “嗯。”   关系理顺后,我对着白棋白默道,“你们俩先出去,我和你们师父有话说。”   “是,主上。”   “说吧,情况如何?”拖泥带水不是我的风格,我开口就问。   斐洛答道:“禀主上,我和斐竹得令便赶去了西南,联系您的旧部。西南的三名主将,陈安,陈灿已经答应,但王之竟宁死不肯。”   “王之竟?”   她的为人我清楚,一肚子的刚正不阿,衷心报国,要她答应怕是难如登天。   陈安,陈灿姐妹本就是我一手提拔,共赴沙场,出生入死,后又随我镇守西南,和我不仅仅是层级关系,可谓关系亲厚。   “她们三人所拥兵力如何?”   斐竹答道,“陈氏姐妹拥兵十万,王之竟拥兵十万,不相上下。”   我凝了凝眉头,此事的确棘手,“你们再去一趟西南,劝降王之竟,若她臣服则好,若她不答应,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明白。”   我心里冷冷的笑了,王之竟又如何,拥兵自重又如何,挡了我的道,她就该做好安心消失的准备。   “对了,斐洛,你可知道延尧?”   “知道,他是暗门第四层的主事,级别并不高。主上为何提到他?”   “我发现他武功不错,怎么还在第四层?”   “武功虽高,伪装能力也强,但性子太直,得罪过不少人。”   “原来如此。”我猜的不错,就他那倔脾气活该被雪藏,“从今日起,调派他为第二层主事,主管大烈情报网,所有分部让他全权负责。”   “是,属下即刻去办。”   拂晓的天光里,灰色天空掩映天际,青灰色雾霭渐渐升起萦绕在淡灰色沙丘上,金色的光芒迎面而起,掠过万丈,沙漠里的枯树显露模样,继续拔地而长,坚韧不屈。   “嗯。”我点点头,手指轻轻的敲击木窗,“斐洛,你回西南解决王之竟,斐竹,我另有要事让你去做。”   “主上请吩咐。”   “去灵幽,找仇白蛉,我想同她换样东西。”   “什么东西?”   “蓝草。”   “您要拿什么换?”   “江山。”      ☆、客子渡舟   孤帆远影,碧空流尽。   淡青色的河,淡绿色的芦苇,眼前就是墨水了,河对面是墨都——那座富饶的京都。   那也是我曾经在西南三年,魂牵梦萦的地方。   可,现在,我却觉得陌生,不知是对这山,对这水,还是对这人。   当日,我领兵出征,浩浩荡荡从墨都离开。今日重临旧地,除却暗卫两人,我却独身而返。   因为是清晨,渡口只有一撑船老翁,摇着一叶孤舟。   枝叶婆娑,绿波翻涌,清绿的山水间,入眼的却满是苍凉意。   “客人,是否要过河?”老人家掀起斗笠,布满沧桑沉浮的脸上有一双看透凡尘的眼睛,睿智而清明。   “是。”   放眼四周峻岭高山,脚下渡口竹桥,眼前绵延数百米宽的墨水,我旋即点了点头。   “那就上船吧。”他坐在船尾,由前向后摇动双桨,“客人小心了。”   “船家,今日适合摆渡吗?”风吹起我的发丝,我将其卷到耳后,随口问道。   “天和气清,微风浮,阳光柔润,阴阳遮,很适合,很适合。”   他拉长调子,十分劲朗的笑了笑,缓缓摇着船桨向河中心摆去,船尾划出一层层涟漪。   “老师傅,你摆渡多久了?”   “三十四年了,转眼就老了。”他感叹着,时光的逝去,“想当初,我还年轻,和妻主一起摆渡,时光匆匆啊,时光匆匆。”   “您和您的妻主很相爱吧?”   “唉,乡下人,哪知道爱不爱的,我们也会吵架,但处的很好。生活嘛,凡事都要忍耐,谦让,这样才能过日子啊!”   “敢问您的妻主何在?”   “去世了,我嫁给她的第三年,得了病,唉……”   “……晚辈冒昧。”   “无碍,这人活一辈子,那会没坎坷呢,过去就好了,过去就好了。”他喜欢重复一遍最后的话,带着老年人的语重心长。   “是啊,心无物,天地宽,过去就会好的。”我也忍不住的感叹。   摆渡人仿佛隐逸在天地间的孤鸿,撑一支小船,昼起夜回,载负的不单是客人的离思,更是生来的悲凉。   我亦愿做闲暇客,醉卧山水天地间。   但,往往有人无法如你所愿。   连我,仅有的一丝贪婪都要掠走。   “客人,小心。”老船翁提醒我一声,用力攥紧船桨,控制着突然摇晃的小船。   原本平静无波的河面,有水泡不停的泛起。小船四周水流湍急,在急速形成一个漩涡。   漩涡,像一个漏斗,又像水怪的血盆大口。   “怪事,我摆渡几十年,这里怎么有水漩涡呢!”老船翁该是生平第一次见,有些震惊,但凭着经验很快冷静下来。   他熟练的把控小船,试图趁着漩涡未成形,努力向外围划去,但又一次失败了。   小船无力的开始旋转,老船翁渐渐控制不住平衡,漩涡越来越大,船也急剧开始转动,几乎要被狠狠的抛出去。   我脚下稳稳的立在船头,放眼却已经到了河中央,进退两难。   是水漩涡不错,但是,我猛然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北方的水漩涡都是朝顺时针转的,但这个水漩涡却是朝逆时针转的。   古怪的念头,如闪电劈过。   是人为!   “咯吱……”   木质的小船摆渡了三十多年,经不起这般折腾,眼见就要散了架,情况危急。   “白棋,白默,快带船家上岸。”   “是。”空中掠来两道暗影,一左一右架起老船翁就向墨水对岸飞去。   电光火石间,我刚掠身而起,只听“噼啪”的一声巨响,小船就裂成了几块,木板和船桨全都爆裂开来,砸在了水面上。   我悬停在空中,俯瞰水下的情况。   水很浑浊,倒影着黑黑的影子,晃得人眼晕,我是怕水的,更是莫名的心悸。   水漩涡慢慢停止,下一秒,数道黑影从水下腾起而上,像潜伏在水里的龙,被惊起,直插空中。   二十四人立在空中,将我包围,行动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剑峰直直汇聚一个目标——我。   她们皆黑巾覆面,如幽灵般,衣服浸湿贴在身上,散出那股熟悉的香味。   千茶香!   她们该是我的“故人”,而且是很有渊源的故人。   一道熟悉的男人嗓音,沙哑的难听,“灵王殿下,我们又见面了。”   “你想让我说什么,说分外想念,好久不见?”   “哦,那倒不必。”他幸灾乐祸的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老鸨,都认识这么久了,见面蒙脸做什么?”我定定的看着他,眼眶紧了紧,“反正都要死,还怕我看吗?”   “灵王,好聪明。”他狞笑着,解下了面纱。   那分明是无居阁鸨主,本该涂脂抹粉,娇声娇气的无居阁主人,此刻的他一脸素净,倒是长的正派端正,眉目庄严。   但,看着他表里不如一的模样,我就觉得恶心。   “灵……”   “够了,别浪费时间了。”她们都严阵以待,撒网抓鱼了,我还能期待和他秉烛畅谈,好好叙旧吗?   “做个明白鬼总是好的,我哪舍得你死的不清不楚啊!”他竖了个兰花指,冲我抛媚眼,“是吧,小姐!”   “明白鬼?哼……苏久佑派你来的吧,如今白宇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她还真是闲的没事找事。”   我似乎戳到了他的命门,激怒了他,“该死的臭女人,我今天必然要宰了你!”   “就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来人,上,杀了她,为陛下报仇!”   “是。”   我飞身迎上正面的利剑,弯腰顺势在空中翻转一圈,踢掉了两把剑,随即陷入了缠斗当中。   剑峰从侧面刺向我的面门,稍稍倾退躲开,踮脚踏上背后女子的肩膀,直直掠起几米。   我发现岸上也有黑衣人在围着白棋白默打斗,牵制住了她们的步伐,看来是要各个击破了。   我飞快的旋身,突破重围,从层层夹击下落到水面上,踮脚立在漂浮的木板上。   因为没有武器,我无法进攻,只能退守,这样下去肯定不行。从袖中掏出竹笛在手,弹出一柄短匕,全当武器。   几人很快毙命在我手里,直直像下饺子一样掉入了水里,连咕噜声都没有。   “不要单独打了,布阵。”男人沉声下令,并无一丝忧虑。   “是。”   十二个黑衣人迅速围成圆圈,在空中开始走动,越来越快,几乎看不见影子。   她们带动了气流的波动,水面也随之开始旋转,又形成了一个水漩涡,转速飞快,深不见底。   她们仿佛合成了一个人,用凌迟般的眼睛盯着我,从四面八方而来,阵法里的威力开始变强,压制着我。   震撼的声响从水底传出,像是卧龙的嘶鸣。巨大的水花喷涌入天际,高达数几十米,飞溅的水柱甚至波及到了河岸。   我下意识的伸手隔开溅起的水花,再次放下衣袖时,发现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没有山岭,没有墨水,没有渡口,没有刺客,什么都没了。   白雾散开。   眼前有一座木屋,旁边有一棵树,树边有一片湖,湖里面种满了白莲。   那是梦里的图景,归隐田园的生活。   阳光像细细的白砂,在风中洋洋洒洒,似乎能伸手触摸到星光般的破碎光泽。   我身处树下,躺在一把摇椅里,攀折下一枚白莲,紧握在手里。   “离凰,快来吃饭。”房中有人走出,那熟悉而温润的嗓音,让人心里一颤。   “嗯。”   他穿着一身朴素青衫,上面绣着几枚白莲,像是自己一针一线袖出来的,针脚粗糙,但很平整。他没有插那支犀月破云簪,乌黑的长发被布带束起,像是普通的农家丈夫。   这是阵法的幻像,但太真实,我无法控制自己了。   下一秒,我下意识将莲花护在身后,很自然的冲他微笑。   “你又在折花了?我种的不容易,以后不准你折了。”他发现了,微皱眉头,但语气很低缓。   “好,仅此一次。”我笑着将莲花递给他,有些故意的讨好。   他低头闻着花香,脸上浮起餍足的笑意,但依旧很浅。他似乎习惯了掩藏情绪,无论生气,开心,都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浅笑。   “已经折了,我去插好它。”他无奈的剜我一眼,叹气。   “一起去吧。”我揽上他的肩膀,向木屋里走去。   桌上做好的饭菜,早已冷却,这么热的天气,上面却结了一层冰碴。   他依旧笑着,似乎分毫不觉的古怪。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房内,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双筷子,一个碗,什么都是单件!   “离凰,你怎么了?怎么不进来?”   “没什么。”我忍着心惊,逼迫自己忽视眼前的一切。   “离凰……”他手握白莲向我走来,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寒冷,“你是在嫌弃我做的东西吗?”   看着他冰冷,甚至诡异的面容,我摇摇头,打算说怎么会,你做的东西再难吃,我也会全吃光的。   可是,突然心口一痛。   我低头看去,只见他手握白莲,根部已经□□了胸口,像匕首般坚硬,鲜血浸入莲花,然后滴落在地板上。   一滴,两滴……   “你在嫌弃我?不,你不该这样的。”   “清商,我没有。”   我握上他沾血的双手,凝视他眸中的残忍笑意,痛苦而又无力。   忽然,狂风刮过,眼前的景象消失不见,再回神,我依旧漂浮水面上。   只是,幻觉里发生的,全部是真实。   因为,鲜血一直在流。      ☆、情缱绝葬   醉阴,柳岸。   一袭浅青色衣袍,腰系玉带,悬坠白佩,他俊雅的面容带着阔别已久的熟悉,如最惊艳的那抹,撞入我的眸中。   他的眼睛似乎蒙着一层薄薄的雾,看不清里面的情愫,就如空山新雨后的山林,虽美,却也氤氲迷离。   他没有借助外力,悬浮空中,与我平视。我感受到他身上内力的波动,之前该是被他刻意禁锢了。   “你会武功。”这已经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是。”他的眉眼依旧,更是玉树兰芝,却带着温和的逼人。   他手执一把短匕,准准的刺入了我的胸膛,而我的手正覆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触觉,但却陌生的相遇,陌生的眸光。   “你终究是让我失望了,清商。”我沉重的叹息,仿佛垂死的老朽,拼尽一生的气力。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匕首又深了一寸,他的声音如秋风划过,杳然无波。   那封信,短短几个字,写的是我的回墨都的路线,最后送入他的手中。   我只想求证,他是否依旧要我去死,是否不顾丝毫情分。   他选择了动手。   如今,刺入胸膛的匕首,终究就是答案。   “师弟,别再拖了。马车已经备好,杀了她,我们回白宇。”   说话的褐衣劲装女子,身形很眼熟,曾经的画面一闪而过。   “在下苏白,白宇人士,师从清谷山。”   “的确是《潇湘水云》。不过如此珍贵的琴谱,清商实在承受不起。”   “公子懂家师的盛情就好。”   一幕幕的画面疾风般掠过。   那个送琴谱的女子?   那本《潇湘水云》?   那夜的刺杀?   “清商,那本《潇洒水云》根本不是琴谱,而是刺杀我的密令,对吗?”   “是。”   “那你现在,是要杀我了?”其实,我不想这么问的,因为刀都□□去了,这么问太傻。   “是。”   匕首捅进去的滋味不好受,而他一次次的承认更像狠狠的撕开伤口在里面撒盐般。   本是我造的孽,我以为破镜可圆,如今发现只是一厢情愿。   但,人心不足,总喜欢贪得无厌。   拿俗语说,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清商,你可有真心实意的爱过我?就算一刻忘记你的身份,你的任务,毫无杂质的爱过我?”   “没有。”他抬眼望我的眼神漠然,无情。   “你曾经告诉我,若我可以隐逸山林,你会更爱我,不是吗?”   “那你能做到吗?”他反问我。   “可以。”   “但我等不及了,完成这件任务,我会返回白宇,然后嫁人。”   “嫁人?”   “是。”   “那你一直把我看做什么?”   “任务对象。”   “哈哈……”牵强的笑声牵动了经脉,匕首似乎又深入了一寸,“好个冷情冷性的细作,我认输,我认输。”   他的确是轻廋了不少,掌心的手腕更细弱,肌肤也透着凉意。但我又怎会以为他是因我而消沉,因为,他根本都不曾爱过我。   谁念昨夜星辰昨夜风,曾经的眷恋,思念,痴缠,终究在他坚持的漠然下分崩离析。   “你走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我缓缓拉开他的手,将匕首一寸寸的抽出,割裂的血管喷出鲜血。   而我,终于支撑不住,跌落浮板上。   苏白道:“师弟,走吧。”   老鸨道:“慢着,北宫离凰没那么容易死,我得再补两刀。”   我:“……”   清商冷冷的看我一眼,“她会死的,她已经死了。”   伤口很严重,血染红了水面,我侧身趟在木板上,任凭随波逐流。   我知道我会死的,但死的是心,不是身体。   清商,你留情了,但终究,伤了,就是伤了。   水面倒映出惨白的容貌,和那一头白发,以及唇角的鲜血,还真是恐怖的紧。   “唉,老船家,今日水上有难,忌摆渡啊……”   说完,我就倒摔在木板上,昏了过去。   ————   梦里。   有人说。   梦是一滴水,却粲比繁星;   梦是一条路,却变幻莫测;   梦是一朵花,却不言而喻;   对我而言,梦是罪孽。   因为,我只做噩梦。   被梦惊醒,一场大梦醒来,似乎有人在床边走来走去。   “殿下,您终于醒了!”   “……荷姑,您再怎么在这?”我脑子半天没转过弯来。   “这是王府啊,感觉好些没有?”荷姑急急的端药过来,“这是郎中配的药,快喝了。”   我边喝药边打量周围,发现的确是灵王府。身上的伤口被人处理好了,却还在隐约作痛。   “殿下,殿下……”   “嗯,怎么了,荷姑?”   她偷偷的抹了两下眼角,泪光闪闪的,“没什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荷姑,是离凰的错,让你担心了。”   “说什么傻话……”她坐在床边,小心翼翼的为我垫了垫靠枕,“你的信我收到了,荷姑不担心。这次你费了千辛万苦才回来,不会再走了吧?   “……嗯。”   “那就好,那就好。”她还是很不安,苍老的脸颊满是心疼,“我对不起贵君啊,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   “荷姑,这不怪你的。”   “你还这么年轻,头发全白了。还被人伤了,若是你回不来,荷姑就立马下去陪你。”   “荷姑,阎王是不敢收我的,但是……”   “但是什么?”她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   “但是,离凰好饿,若荷姑不给吃的,我真的会去见阎王的!”我撒娇道。   “瞧我这记性。荷姑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等着!”被吓出冷汗,她急急的向外跑,身子骨倒也还硬朗。   “荷姑,您慢点……”我无奈的笑了,吃劲的向床头靠了靠。   房内,摆设依旧,有他亲手收拾的痕迹。   虽然微末,但很清晰。   那副画挂在书桌后墙的侧面,他该是细心的保护了,没有落下一丝尘土。   白莲,青山,女子,小舟,那些由他一笔笔勾画而成,却被他决然的抛弃了,不曾带走。   他的衣衫整齐的挂在衣柜里,妆台上叠着他常用的发带,古琴摆在琴架上,什么都在,只是少了他的身影。   曾经所有的琴瑟和鸣,相敬如宾,被现实剥的只剩一丝残影,还是夹杂血迹的残影。   我突然清晰的发觉,他终于离开了,从我的世界彻底离开了。   其实,若说离开,倒不如说,他根本没有存在过。   南柯一梦般,如浮光幻影,荡然无存。   手抚上左胸,不知是伤口,亦或是什么,那里似乎被掏走了一块,有些心力交瘁的错觉。   但,人总是要回归现实的。   “白棋。”   “是,主上。”   “你和白默受伤了吗?”我看向她,问道。   “属下没事,只是白默的胳膊被刺伤了,并无大碍。”   “没事就好。那天我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   “那些人离开后,我和白默将主上带到附近药坊处理了伤口。休养几日,不见主上清醒,就直接回了王府。”   “可我吩咐你们不准随意回墨都,你们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   “当日,有人前来援救,是她们送主上回墨都的。”   “什么人?”   “几个女子,黑衣蒙面。身份还未查明。”   黑衣蒙面?难道又是她们?   究竟是谁?谁在救我?   我突然想起,那日在秉烛阁的黑衣女子,和当初墨都刺杀时救我的黑衣人的装扮,一模一样。   难怪,我会感到那样熟悉。   那个轿子里的不肯露面的人?   那个秉烛阁里不肯说话的男子?   莫非,他们是同一人?   可,他究竟是谁?   “嘶……”   “主上,您没事吧?”   我一手按着胸口,右手摆了摆,“没事。白棋,王府周围怎么样?”   “皇宫的探子在监视,宫里的那位怕是已经知道了。”   “我睡了几日了?”   “回府已经有三日了。”   “三日没动静,恐怕她是不打算摊到明面上说了。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先安稳的待着,看她能不能沉得住气。”   “是,主上。”   她们装模作样的找我的尸体,如今我大活人都来了,她们没点动静,还真是有趣的紧。   不知道等我现身,宫里那位会给我多少赏赐,来安抚我这位出生入死将军,我还真是好奇。   她杀我不成功,现在也无法和我撕破脸,她膈应的睡不着觉,反正和我没关系。   “楼施然那边也没有动静吗?”以她的手段,我的一举一动怕是都被她看在眼里。   “没有。”   “罢了,你去派人在王府外守着,不准任何人入内。”我要静养,可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清净,“对了,染樱在哪?”   “他还在皇宫,质子该住的地方。”   我按了按脑袋,觉得分外头疼。   他恨母皇,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就是怨恨,那蔓延的怨恨。   但母皇已逝,我该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   记得曾经初遇,他分明身处弱势,却一脸“欠揍”;本该是娇生惯养的皇子,却为质子,饱受艰难。   在墨都,他定是受了许多苦吧,没人倾诉,没人理解。   从最开始对故国的思念,一步步扭曲为怨恨和报复,就待一朝可怕的爆发。   他是个男儿,却承受了女子都难以承受的屈辱,最终形成那般决然,冷峻的性子。   但,那种性子看似坚韧,实则易断,因为太孤僻,太阴冷,太刚烈。   之前,我和他不过是交易一场,但现在,他是我弟弟,我又岂能像之前那般人情不近,不管不顾。   “白棋,母皇薨逝的消息,染樱可否知晓?”   “照主上吩咐,没有透露给他。”   纸包不住火,所以,我必须要尽快见他一面。   “今夜,我要见他。”   “是,属下这就去办。”      ☆、苦大仇深   “我以为你死了。”   我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粥,微笑着看他,“我命大,再说也舍不得死。”   “你的确不该死,否则难过的是别人。”   “谁会为我难过,你吗?”   “我在乎的是交易,你的命对我分文不值。不过,没想到堂堂的灵王殿下,还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殿下又怎么,我又不是神仙。”   神仙都难以自救,何况我一个凡夫俗子,说不定哪天突然就嗝屁了,何况只是受些小伤。   “是那个戏子做的?”他扫了眼房间,话语直指清商。   “你怎么知道?”   “白棋说的。”   “……她还真是尽职尽责。”那家伙什么时候变这么“伶俐”了,我怎么不知道。   “如今,灵王府外监视重重,你就这么明目张胆的带我来,不怕惹了祸?”   “你倒是什么都知道,说说看,还知道什么。”   “你回来的目的。”   我好整以暇的靠在床上,笑了笑,“哦,你知道?”   “你听人说,你答应了北宫雅烟出兵,打算在功成之日回来娶那个戏子,不过,可惜了,人家走了。”   “……”   没错,他说的对。   当日,我带兵出征,皇姐答应我,等我回来就会下旨让我娶清商。我回墨兰,就是为了兑现那个承诺,护他一生。   可是,机会已经没有了。   但,为什么人总是爱揭别人伤疤?我百思不得其解。   “还有吗?比如我是为了交易才回墨兰的。”不愿提及当日事,我刻意转移了话题。   “交易?是该谈谈交易。”他自顾的点头,有些恍惚。   也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他是我弟弟,千八百年没有过的所谓亲情莫名其妙就泛滥了,对他,我是越看越顺眼。   有一个这样的弟弟,总比有华禾那“不争气”的妹妹,给我安慰多了。   但他明显不愿搭理我,静静的坐在了窗边,“说吧,什么时候送我离开。”   “你急着回去做什么?”我敛着眼皮,将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你明知故问。”他的眼神有些戒备。   “你恨你的母皇?”   “不,她不是我的母皇,因为她根本不配。”   “你究竟在恨她什么?因为他将你作为质子,送到墨兰?因为她没有保护你,让你饱受欺压?”   “你是这样想的?”他反唇相讥。   “不是吗?”   “我真正恨她,是因为我的父君。”   “樱贵君?”   “是。当年,宫里断言父君因病而死,但他其实是被害死的,父君被下了药,折磨了几天几夜才去世。可最后呢,她没有处置害死父君的人,而是转眼就将我送走,像是丢弃棋子一般。”   “照这么说,你该恨害你父君的人。”   “是,等我回去,我会杀了那个男人。”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暗影,像是艳绝的蝴蝶之翼。   “谁?”我故作不知。   “大烈高贵的凤后殿下。”他语气阴森可怖,但我却颇感欣慰。   毕竟,他恨的不仅有母皇,还有其他人。   我真害怕他撑不住打击,就像被稻草压弯的骆驼,或是水里挣扎的人,一但碰断灵魂的弦,就会面临死亡。   但只要有仇恨,他就一定会活下去。   不过,庆幸之余,我也感到了一丝无力。   仇恨成为骨血,怨怼化为意念,鲜血浇灌生存,他终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了。   “你这三年在墨都,过的好吗?”我情深意切,满含关护道。   他抬眸,用一副微妙的神色,“你是谁?”   “什么我是谁?”他跳跃太快,我有些跟不上了。   “我以为你发烧了,脑子出了问题。”   原来他是把好心当驴肝肺了,可怜我这仅有的点关心,被他“哗”的一下浇的连烟儿都没了。   “咳……”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算我白说,算我白说。”   我发现桌子上摆着一碟栗粉糕,于是想曲线关心一下他。   “吃了吗?桌上有糕点,饿的话就吃点。”   “吃了。”嘴上说着吃了,手下却拈了一块冷冷的打量,似乎看的不是糕点,是仇人。   我额头微冒冷汗。   “那是吃的,小心被你看活了。”   他随手又丢在碟子里,神色还是很深沉,“你叫我来的目的,是让我吃糕点的?”   看着他起身就要走,我连忙喊住他,“等等。”   时间被撕扯开,却又凝固起来。   “……你真希望她死?”   我在等他的回答。   我也害怕他的回答。   终于。   他的声音有些忧郁,还带着一份憎恶厌弃,“是,我恨她,恨不得她立刻死。”   “既然你希望她死,为什么又想回去见她?”   “因为,我想亲眼看她死,死在我面前。”   “染樱,可惜,你不能如愿了。”   “为什么不能如愿?“他的重点倒是捕获的清楚明白,没纠结我对他的称呼。   “因为,你的母皇已经逝世了。”   “不,不可能。”   他眉心的樱花,虽然灿烂,但也染着鲜血,幽幽绽放,蚕食了他本该光明的内心。   月下的他,一袭艳丽的红衣,像极鲜血浇灌的精魅。眉间血樱燃烧,纤长如翼的睫毛剧烈的颤动着,一道幽冷的目光向我射来。   那道目光带着破釜沉舟和毁天灭地的绝望,但更多的是故作镇静的不甘和惶惑,因为……他怕了。   “你在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她病重逝世,已经葬入了皇陵。”我硬下心肠,逼迫他接受这个事实。   “噼里啪啦……”   他凄厉的将桌上的东西一扫而过,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奔溃和疯狂。血红的衣,如墨的发,像只炸毛的厉鬼,要摧毁一切。   他大步流星走向我,几近疯癫的撕扯上我的领口,“告诉我,这是假的!”   “是真的。”   “你骗我,你在骗我!”他眸子阴冷,里面夹杂着腥风血雨。   “你的期望达成了,她死了,你该开心的。”我隐忍着想安慰他的冲动,继续刺激他,“染樱,你该笑的。因为她已经死了,死的很痛苦。”   “啪!”   他突然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带了十足的狠辣,“闭嘴。”   “四殿下。”白棋突然出现,执剑斜在他身前,有些咬牙切齿。   “白棋,退下。”   “主上!”   “我叫你退下。”我语气加重。   “是。”她重重的收了剑,回到了阴暗处。   我被扇懵了,回过神来摸了摸火辣辣的嘴角,指尖抹下一丝血迹。   暗叹:这家伙,下手还真狠!   他总算冷静了一点,但没丝毫打了人的自觉,“听着,我要回大烈,不管她有没有死,我一定要回去。”   硬的不行,我来软的。   “好,交易期限一到,我送你回大烈。”   “死了也好。”他喃喃自语,失神的坐在板凳上,“死了也好,可惜没亲眼见她死,真是遗憾。”   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装似不在意的开口,“你回去后,打算要做什么?”   “报仇。”   “呃……还有吗?”他满脑子怎么都是报仇,仇人也太多了吧。   “没了。”   可惜了独依,也是个稳重的孩子。染樱要对付凤后,这次回去,他怕是有的要受了。我也得想办法,尽力保全他们才是。   因为刚才的争执,伤口似乎裂开了,我暗自点了周围的几处穴位,阻止再次飙血。   “送你归国简单,但你必须要配合我。”   “怎么配合?”   “半个月后,中秋夜宴,我要你演一出戏。”   “戏?”   “对,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我扯着泛疼的嘴角,笑意盈盈的看他。   ————   第二天,我刚醒,荷姑就走了进来。   “殿下,陛下来了。”   昨夜染樱被我大摇大摆的带来,送走,我就知道她会沉不住气,果真来了。   “离凰,你总算是回来了!”她身着冠冕朝服,急匆匆而来,按住了我的身子。   随她来的还有很多人,有侍卫,有太医,有文臣,有武将,几乎塞满了屋子。   “陛下,恕微臣无法起身。”既然她不嫌装的累,那我就陪她。   “说什么话。”她提高了声音,冲后面人吩咐道,“太医,快来看。灵王的伤究竟如何?”   “是,陛下。”太医上前。   “朕听说你受伤而归,担心的不行。”   “是微臣的错,未能及时禀明陛下。”   “什么陛下,叫朕皇姐!”   “是,皇姐。”   在太医诊脉的同时,我没有错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实在是伪装的堪称完美。   “怎么样,是否有大碍?”她问太医道。   “禀陛下,灵王受的是外伤,配副药,好好将养便可痊愈。”   “那就好。”她拍了拍我的手,表示安心,“不过,灵王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臣无能。”   仇白蛉都没辙,太医能做什么,我赶紧转移她的注意。   “皇姐,人多晃得我晕,让她们都出去吧。”   “你啊……都出去吧,朕和皇妹单独待着。”   “是,陛下。”   “等等。”我拦住离开的众人,视线凝聚在某人身上,“齐眉将军可否留下,我有话想说。”   “齐眉,你留下吧。”北宫雅烟冲齐眉点头,允诺。   “是,陛下。”她站在了床边,刻意掩去一丝存在感。   北宫雅烟嘘寒问暖了半天,将一副长姐如母的表现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从我衰落山崖起,到返回墨都,事无巨细的问了个遍,丝毫没有考虑到我是个刚被太医吩咐需要静养的伤患。   听完我乱编一通,却又没有丝毫破绽的谎言,她表现出了由衷的“心痛”,拉着我的手就不肯放下。   “朕从未想到你受了这么多苦,都是皇姐的错!”   我暗自腹诽:说的没错,就是你的错。   可表面上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连忙说:是我太不小心,被仇家暗算了。   最后,她又旁敲侧击的打探其他,都被我装傻充愣的给揭了过去,临到中午,她才打算离开。   “朕会派太医专门照顾你,其他的都别担心,好好养伤。”   “知道了。”   “皇姐改日再来看你。”   “嗯。”   临了,她看了齐眉一眼,带着不可见的冷意,“有话就说吧,朕在外面等你。”   “是,陛下。”   我装笑弄得脸都僵了,伸手拍了拍脸颊,顺带扫了眼床前的雕像。   “没话想说?”   “殿下要我说什么?”她儒雅的脸上终于浮起一丝表情,有些淡然,“要我问您为什么没死吗?”   “那倒不是。”   “那殿下是想让我问您,打算怎么对付我吗?”她倒是一脸的泰然自若。   轻笑一声,我慢条斯理道,“我是想知道将军可否听过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   说完,紧盯着她的眸子,我笑的颇含深意。   “殿下说笑了。”她毫无破绽的勾唇,跟我打马虎眼。   我看了看她,为难人的事,我可不愿做,随即松了口。   “齐眉,没听过不要紧,现在知道了,就行。”   “臣受教。”   我疲倦的伸手揉了揉泛酸的肩膀,这几日没下床,整个人都快发霉了,软的没劲。   “去吧,陛下该等急了。”   “微臣,告退。”   “三日后,戍时,青云馆,我静候。”眼见她要走出房门,我末了添了这么一句。   她脚下一顿,冲我微微颔首,“是。”      ☆、联合齐眉   墨都的雨季又开始了。   当夜就下了一晚,台阶上滴答的雨声传来,湿冷的风袭入房间,温度骤降。   看着天上浓稠的乌云,斜刮过的风,暗灰色的雨,身子愈发不想动了。   这般的天气,不睡觉简直是亏了。   “白棋,今日不出去了吧。”我竟学起了小孩子,抱着被子就不想撒手。   “主上,您……您前两日不是一直想下床吗?何况,今日有约。”   “起床!”我垂下脑袋,烦躁地抛开被子,一脸的舍生取义。   她从衣柜里拿出衣裙,放在床边,“主上,衣裳。”   “我记得,我没买过黑色的衣裙。”一摸面料,入手丝滑精细,是难得的精品。   “新做的,是红娘的手艺。”   “原来如此。”   我是锦绣坊的常客,难怪这衣裙的款式都是平日的样式,就连袍脚绣着的梅花,都有往常的风骨。   “对了,马车备好了吗?”   “就在府外。”   “扶我一把。”她微愣,我冲她再伸了伸手,“呆站着做什么,扶我。”   她用力搀着我的胳膊,这才勉强从床上拾起,腿软的不行,关节更是酸痛的走不成路。   “……主上,您的腿?”   “一下雨就难受,没办法。”   浪费了许多时间,好不容易出了门,眼见有鬼鬼祟祟的家伙投来监视的视线。   雨还下着,街道上集聚了许多水洼,白棋为我撑伞,顺手在我身侧虚扶着,怕我摔倒。   我扫了眼四周,不露声色道,“我最讨厌被人打扰,该收拾的就收拾掉。”   “是,主上。”她一边扶我上马车,了然的点头。   放下帘子,我吩咐道,“走吧,去青云馆。”   “驾……”   马车轱辘动起来,碾过积水,轻晃着向街道那头而去。   青云馆,是五国驰名的兵器铺。共有两层,第一层为武器厅,第二次为会客厅。   青云馆有众多绝世兵器,或是古代名将的随身武器,或是名动江湖的武林至宝,大到斧钺钩叉,小到独门暗器,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它收集不到的。   相传,前丐帮帮主为求一兵器,将几十年的家当都散了出去,仅得一见,后来她又莫名其妙得了那件兵器,听人说,为此她自戳了双目。   此事一出,青云馆也愈发神秘,离奇。   上层为会客厅,来者多是前来交流的武器爱好者,不是绿林好汉,就是强盗飞贼,或是世家小姐,无非朝堂将领。   虽然三教九流都有,身份复杂难辨,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爱兵器,尚武力。   青云馆规模极大,构造奇特。其主人更是赫赫有名的独行侠客,人才俊雅,颇负盛名,人称“谪仙剑。”   有名声,有武功,却无人知其真实姓名。   她武功高强,后不知怎么,做起收集贩卖兵器的行当。几年后,消失匿迹,蒸发人间。   因此,人来人往,数十几年,青云馆越做越大,却从未有人见过她。   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说她根本不存在,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再说这青云楼,我第一次踏足,是在父君离世的同一年。   父君去世后,我开始更不受待见,没有所谓的女凭父贵,转眼我就被迁出了皇宫,成为第一个寸功未立就获得封号和王府皇女。   在别人眼中,这是无尚的尊荣,于我而言,只是解脱。   我欣然住在宫外,逐渐长大,东西征战,王府里的人越来越多,但心也越来越空。   但九岁那年,依旧是我小时的噩梦。   偌大的王府,偌大的房间,就我一个人。不论白天黑夜,我吓得要么不敢睡,要么不敢醒。   侍者是有,但我要她们有何用呢?   每天晚上,缩在床上,大被蒙过头,却仍怕的要死。   后来,荷姑苦苦求了旨,搬到王府陪我,情况这才好了许多。   那时的记忆早已变淡了,只记得童年生活反差强烈,但并没有给我幼小的心灵产生沉重打击,此乃大幸。   那年,楼施然带我上青云馆,颇有一股托孤的风范。   我年级尚幼,礼仪皆备,愣是忍住了拔起小短腿就跑的冲动。   我眼泪汪汪,扯着她的袍子就开始摇,“老师,我们走吧!你这是要做啥呀!”   直觉她目光清冷,但自有一股温情,手摸上我的脑袋,“带你拜师。”   “拜师?”   “嗯,你喜欢那个爹爹吗?”   “喜欢。”   “那让他做你的师傅,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我猛地反应过来,死乞白赖地抱住她的腿,脸皮完全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凰儿,你刚刚不是说喜欢白衣爹爹吗?”   “是……虽然白衣爹爹很吸引我,但我不能认他做师傅。”   “哦,为什么?因为他是男子吗?”   首先,我觉得师傅想多了,其次,我觉得我们有不可逾越的代沟。   “您教我的,要尊师重道,我已经有了您,岂能再认他人。从小若是如此,长大岂不会心存二心,叛国求荣。”   我觉得还是当时太幼稚,要么就是被刺激了,那么缺心眼的话都能说出来,可谓“中毒颇深。”   但,一言成谶,今日我要做的正是此事。   “小姐,您来了。”馆主迎出门外,走在我的左手边。   白棋收了伞,问道,“她们到了吗?”   “尚未。小姐先上楼吧。”   上楼,进入房间。   我席地坐在竹榻上,窗外是繁华的十里长街。今日下着小雨,街道少有行人。偶有几个行人撑伞而过,也都行色匆匆。   青玉石桌上摆着一副白玉茶盏,一壶茶,一盏杯,一缕烟,几瓣清茶。   我拥了拥狐绒大氅,尽量用舒服的姿势,靠在了扶手上,闭目养神,回忆曾经在这里的过往。   几年了,这里变化甚大,几乎寻不出往日的痕迹。   物是人非,那个女人和师傅也早已不见踪影,徒留我在此处,和楼施然两相成仇。   无论故地重游多少次,搜寻记忆深处,依旧迷蒙一片,师傅的面容始终模糊不见。   耳边传来白棋的声音,“麻烦搬一盆炭火来,再找两床被子。”   “小姐生病了吗?”   “嗯。”   “好,我这就去。”馆主急忙去吩咐了。   “主上,您还好吧?”白棋担忧的问我,顺手要关窗子,似是怕我受寒。   “不要关,让它开着吧。”   “是。”她退回我的身侧。   凉风吹来,倒是驱散了许多的烦乱,我缓缓睁开了眼,“师傅还是从未回来过吗?”   “没有。”   “那个女人呢?”   “也没有……主上,您依旧想不起吗?”   “嗯。”   “罢了,师傅若想回来,他总会回来的。他若不想,我再等也没有办法。”   所谓执念,就是如此吧。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不可得而念之,不管时光变迁,终究难以放下。   “咚咚……”   这时,门被敲响了,一虎背熊腰的女人就冲了进来。   “将军!”   窗外,暮色起。   戌时刚过,房门被推开,一袭素色蓝衫氤氲水雾推门而入,动作轻缓 ,颇具风度。   接着,白棋瞬间就挡在了齐眉身边,眉间冷了几分。   齐眉之前的作为,白棋虽然亲眼未见,但已经将其看做了仇人。   “白棋,退下。”   “……是。”   齐眉一袭平常便衣打扮,蓝色素衫,宽衣缓带,头束发巾,装束儒雅,风度翩翩。   见齐眉进门,刘傅水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冲我拱手行礼。   “将军,那我先告辞了。”   “嗯,路上小心。”   “将军也是。”   “好。”刘傅水方才离开,我冲齐眉抬手示意对面,“齐将军,请坐。”   “谢殿下。”她撩袍坐下,眉间无一丝异样。   “今日是私下见面,不必拘礼。”我亲手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眼前,“许久不泡茶,手都生了,请。”   她细细的抿了一口,放下茶杯,“火候刚好,茶叶甘甜,只是泡茶的水有些欠缺。”   “说说看,这水有何欠缺?”   “泉水为佳,水质清冷香冽,柔甘净洁,泡茶最合适。”   “这就是泉水。”我也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她,“不过,是染了血的泉水而已。”   “难怪如此。”她继续呷茶入口,周围清香回旋,继而放下茶杯,却已经喝尽。   我笑着点了点头,将杯子搁置桌上,“将军好气量。”   “殿下好雅兴。”   “齐眉,明人不说暗话。今日约你来,是想跟你谈一场交易。”   “什么交易?”   “你助我成事,我助你活命,如何?”   “微臣无性命之虞,又何来保命之说?”她平心静气,毫无忸怩作态之色。   我装似怅然若失的模样,遗憾的叹息,“唉,齐将军聪明,怎么会糊涂一时呢?”   “殿下请明说。”   “北宫雅烟派你杀我,如今我安然而返,你说她会怎么想你?行事不力?或是……包藏祸心?”我笑的委婉含蓄,但话里的意思如明镜一般。   “这只是失误。”   “谁的失误?你的?她的?”我抬起右手,伸出食指稳稳的摇了摇,“不不不,帝王不允许有失误,所以,你说这个错谁来担?”   最后,我将食指定定的指向她——清楚,明白。   “这是密谋之事,又岂会人尽皆知?无人知晓,我又何罪之有?”她依旧举止平稳,思路清晰。   “这个简单。若你想要,我明日就能让此事人尽皆知,如何?”   “殿下是在威胁我?”   “是。”我承认的坦荡,毫不加以掩饰,“毕竟我也不是圣人,背后捅人的事,也不只你一人会做。”   “我动心了。但殿下能用何种办法保我一命?”   “方法太简单,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   她接上我的话,继续下去,“贤臣择主而侍?”   “没错。既然她难容你,不如你先动手。要知道,掌握时机者,才能太平长生。”   “殿下是要我择你?”   我眉毛一挑:什么叫择我?你还择菜呢!   “本王无能,哪能担此重任。”我换个姿势,将手搭在扶手上,摩挲指尖,“何况,我和你只是在谈交易,超过范围的秘密,你还是少知道为妙。”   “可以。那请殿下说您的打算吧。”她的眼神深邃犀利,却无一丝算计。   “中秋夜宴,带兵包围宫殿,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她并非半信半疑,而是神色大变,惊诧居多。   “是,你帮我包围皇宫,我替你解决北宫雅烟。”   “你这是叛乱!”她狠狠的一拍桌子,紧紧的盯着我。   “那你去告发啊。”我的语气无辜,一副你随意的表情。   北宫雅烟生性多疑,没有证据就去告我叛乱,结果定会很微妙。齐眉也不傻,她不会去冒失到去检举我的。   “……若你败了呢?”   我将一块令符推到她面前,上面刻了一个“凰”字。   “你用它去抽调军队,我保证皇宫必定为囊中之物。倘若,失败,你就以令符为借口,将责任推到我身上。”   她思量许久,觉得此计可行,就将令符收入袖中。   “好,我帮殿下成事,你必须得保我性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过,话虽如此,殿下身子亏损严重,您就不顾忌我曾经伤你之仇?”   “……”   我沉默。   “世人皆传,灵王冷心冷性,丝毫不对仇人手软啊!”她笑里藏刀,言辞灼灼。   一阵凉风起,我挪了挪大氅包住膝盖,“你不过受命于人,还不配让我亲自动手,这个解释够不够?”   “够,足够。”她倒是看得开,坦然接受。   如此,第一步,成功了!   我笑的分外灿烂,再次为她斟满茶杯,“来,喝茶。”   她与我相视一笑,双手接过茶杯,“谢殿下。”   ☆、旧日青云   几近午夜时分,齐眉离开了。   其实,我并非对她没有愤恨,因为没人喜欢被伤害,我也一样。   当日,北宫雅烟命她随军出征,我就知道她更是一双监视的眼睛。但她的能力让我承认了她,并寄予厚望。   贤臣难侍二主,她的临阵倒戈虽在意料之中,亦在情理之外。   我不去对付她,并非觉得她不配与我为敌,而是因为曾对我最后恭敬的一拜和那声“将军,齐眉告辞。”   她的行为,最起码让我知道,我对她的信任没有彻底付诸东流。   结果的确令人满意,她完成任务,攻下衡都,震慑诸国。   可是,转念一想,我为给清商报仇,攻下衡都,最终却是攻陷了他母国,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但,若我命绝于战场,情况就会陡转吧!   可惜,他赌输了,我赢了,但也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主上,您真的相信她吗?”白棋拉回了我思绪。   “用人不疑。”   “她曾经背弃过主上,您岂能信她?”   “她本就是北宫雅烟的人,何来背弃?”   “那主上为何要与她合谋?岂不自相矛盾,在属下看来,齐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没错,她是不怕死。”我端起冷却的茶水,徐徐地抿了一口,“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属下不明白。”   我想起刚才刘傅水透露的情报,说北宫雅烟意在对付大烈,近日朝堂皆在商议此事。   “到时候,你自会明白的。”我笑的深藏不露,一环环的计谋逐渐在脑中成形。   雨已经停了,但窗外还是一片漆黑。偶有几处灯盏光亮,也隔着蒙蒙的雨雾而来,毫无温度。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好累。”   “主上,已经到亥时了,我们回府吧。”   “今夜不回去了,就在这睡吧。”   “可是……”她担心我的伤,怕我睡不好。   “没有可是,我又不是没在这睡过。去,再添些炭火来,顺便把窗户关上。”   “好。”   那晚,我做了一夜的梦。   我梦到了九岁那年,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件事——拜师。   “墨都水,墨都山,墨水孩,啦啦啦……墨都水边墨都山,墨都河边墨水孩,黑乎乎,黑乎乎……哈啊哈……”   街道上几个小孩在打闹,嘴里唱着墨都小调,可谓前没谱,后没调。   马车上,我忍着聒噪,狠狠地堵住了耳朵,“好吵。”   “凰儿,你又耍性子了。”   “老师,我很难过,她们竟然在笑,为什么?”   她将我揽入怀里,轻轻地摸着我的发顶,“因为你的悲伤,就是别人的欢笑。所以,你绝对不能随便哭泣,明白吗?”   “为什么?”   “因为你是皇女,而她们是普通孩子。”   “嗯,知道了。”   最后,马车停在一座兵器铺前,匾额上三个大字。那书法堪比狂草,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凰儿,进去吧。”   我当初还很纯洁,对这个挂着阴森森的兵器的地方没有太大好感,心里尽是憋屈,但硬撑着不说。   “老师,我们走吧!你这是要做啥呀!”   “带你拜师。”   老师牵着我的手,进入一间昏暗的房间,有一张桌,一把椅子,一幅画,画里有个和父君一样美的白衣爹爹。   画里,白衣爹爹正趟软榻上,他左手撑头,右手勾着一张银色面具,上面隐约有蓝色的纹路。   他和父君一样温和,就像黑暗里的光,照射进我的心底,给我那段凄惨的人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他的眼睛很漂亮,一眼就难以忘记。但令人惋惜的是,画面的是静止的。   我痴痴的盯着那副画许久,直到老师在我眼前蹲下,问我,“在看什么?”   我伸手,指了指墙上的画,“白衣爹爹。”   “嗯,你喜欢那个爹爹吗?”   “喜欢。”   “那让他做你的师傅好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   “凰儿,你刚刚不是说喜欢白衣爹爹吗?”   “虽然……虽然白衣爹爹很吸引我,但我不能认他做师傅。”   “哦,为什么?因为他是男子吗?”   “您教我的,要尊师重道,我已经有了老师,岂能再认他人。从小若是如此,长大岂不会心存二心,叛国求荣。”   老师宠溺地揉了揉我的头发,耳边传来一个女人银铃般的笑声,分外动听。   “施然啊,从哪拐来的小屁孩,有意思。”白衣女子伸手捏了捏我的脸颊,哄小孩子般,“乖,叫姨姨,有糖吃!”   眼前的女人长的很清俊,眉眼透露一分洒脱不拘,但就算她长的好看,也不能借此鄙视我的智商吧。   我微微挣脱她的狼爪,悠悠然致意,“离凰有礼了。”   “有意思,有意思。”她直起身子,自上而下俯视我,眼睛里闪过兴味的光芒。   老师道:“别贫了,息瑕呢?”   “嘘!”女子神秘兮兮的,小声道,“他昨晚太累了,还在睡呢。有事跟我说吧。”   “我来找息瑕,是想让他帮忙。”   “什么忙?”   “收徒。”   白衣女子将视线落在我身上,随即笑道,“她吗?”   “嗯。”   “她是谁家的小屁孩?”   “灵王,北宫离凰。”   “呃……”   随即,一层白雾升起,耳畔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白雾弥漫,渐渐幻化出一个人的形状。   一个男子,一个美的如画如仙的男子。   我知道他很美,但那种美似乎是直觉,并非亲眼所见。   “师傅。”他叫楚息瑕,而我尊称他为师傅。   我知道了老师的用意,因为她只能教我文学,但师傅能教我武功。文能治国,武能安邦,老师的苦心,我懂了。   自此我的生活是这样的——   场景一:   “离凰见过师傅?”   “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习武。”   “习武做什么?”   “保护自己。”   某女子乱入:“屁话,是要揍人,不是护人。”   场景二:   “今日来早了。”   “师傅比我更早,徒儿岂能滞后?”   “开始吧。”   “是。”   某女人乱入:“小屁孩,武功练的不错嘛!我家息瑕就是厉害!   场景三:   “这是内功秘籍,以后开始练这个。”   “师傅,这是什么呀?”   “九千凤图。”   “那师傅有练这个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某女人乱入:“女人练的,我家息瑕才不练呢!”   场景四:   “听说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礼物。”   “谢谢师傅。”手捧竹笛,我心里热热的。   “会吹笛子吗?”   “不会。”   “我教你。”笛子被递出去,笛柄一亮,冰冷的刀片就贴上了我脖颈。   “师傅……”   “凰儿,师傅可曾教你不要相信任何人?”   “徒儿知错。”我弱弱地低下脑袋。   某女子再次乱入:“息瑕,送礼物就送,讲什么大道理!”   但,往往那个女人(名义上是我师娘)得意忘形时,就是我偷乐之时,因为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师傅。   只要师傅淡淡的一个眼神过去,她就差点没摇尾乞怜了,真是“丢尽”了女子的脸面。   “息瑕我错了。嗯,别这样看我,好不好?”   “知道错了?”   “嗯。”   “那就滚远点。”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师傅爆粗口。   “小屁孩,偷笑什么?小心我打你!”   “你敢!”师傅护着我。   “息瑕,我错了。”   自此,在那个女人孜孜不倦的努力下,我的生活过的可谓鸡飞狗跳,五彩缤纷。   转眼,六年过去了。   见惯了朝堂黑暗,尔虞我诈,我愈发喜怒不喜形于色,除了在青云馆。因为这里有我的师傅,还有那个二缺师娘。   刚下朝,我兴冲冲地跑进后院,脚下几乎悬飞,因为我有好消息想告诉师傅。   突然,书房里传出声音,我脚下一停。   “不可能。”师傅的声音在颤抖,令我心里一揪。   “真的,我怎会骗你?”   “我要回去。”   “息瑕,回去也没用了,他病的很重。”   “我可以救他的。”   “以命换命?”   “是。”   “楚息瑕,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若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师娘的声音压抑着无穷尽的冷意,比凤凰涅槃来的更绝望。   “对不起,我不能让他死。”   “站住。息瑕,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死,二,他死,你选哪个?”   “不要逼我。”   “息瑕,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不想让你死。”二缺师娘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低缓和沉重。   “可他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舍得放弃他?”   “但我在乎的,只有你。”   孩子?   师傅竟然有孩子?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亲眼目睹爱人的死去而毫无办法。   师娘那么爱师傅,她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师傅去死?   突然,白雾又起,我的身体软软的倒了。   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久,沐浴了多少刀光剑影,回响了多少铁马嘶鸣,我从战场上凯旋了。   那是我的初战,一举夺下了北戎,名扬墨兰!   我先去了右相府,见过了浮弦,便又赶来青云馆,但没想到什么都变了。   书房角落已经落下了尘土,丝毫没有住人的痕迹。   一瞬间,我觉得过往的六年都是梦,恍然间,梦就醒了。   我跑出去,问馆主,“我师傅和师娘呢?”   “几个月前,离开了。”   “离开?去哪了?”   “不知道。”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也没说。”   看着青云倌里一张张陌生的,或沉思,或微笑,或悲哀,形形□□属于陌生人的脸庞,我的心狠狠的沉了下去。   我跑到暗室里,发现墙上的画像也已消失不见,桌子上静静的躺着一封信笺。   我迫不及待的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和匾额上一样歪歪扭扭的大字,这次我却认的惊人的快。   “小屁孩,我走了。青云馆就交给了,好好把它发扬光大,听见没?最后,给你一个忠告,无远虑,无近忧,方得始终。什么狗屁二心,叛国求荣,命都没了,想那些作死啊!”   格式乱七八糟,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是二缺师娘的作风。   从头看到底,我的心就像绑了石头,咕噜噜就沉没影了,难受的说不出话来。   最主要的是,因为她一直致力于骂我,关键的一句都没留下。   没有师傅的情况,没有离开的意图,没有返归的时间,什么也没有!   脑子忽然晕眩的厉害,昏暗的房子似乎开始旋转,我站不住了,信掉在了地上,我伸手去捡,眼前一阵发黑。   我猛然想起,那日,师傅和师娘的剑拔弩张。   难道……不,不会的。   他们不会死的,不会!      ☆、立君典礼   “师傅!”我抱着被子坐起,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急促,早已满头大汗。   原来是梦!   “主上,您没事吧?”白棋担忧的询问,响起在耳畔。   后背出了汗,一阵发凉,我抹了抹额头的虚汗,摇头,“没事,做梦了。”   但是,梦里一幕幕却很清晰,我甚至想起了师傅的模样,因为我终于看清了那副画。   师傅要救的孩子,究竟是谁?   师傅和师娘究竟去了哪?   还有,那个蓝色流纹面具?   对了,面具!   卫临骨和云间所带的面具,不正是画里的那个吗?莫非,他们和师傅有关系?   师傅口中的孩子,难道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可是,卫临骨的母亲是九华剑掌门卫季歌,她应该不会是我师娘。   那是不是说明,云间他很有可能就是师傅的孩子?   我突然想起,我和他曾经的对话。   我问他:“那怎么解释他和你长的一样!”   云间道:“我们都带着面具,你怎么知道长得一样?”   我当初就在猜测,难道,我曾经见过他的容貌?   试想,云间是师傅的孩子,他继承了师傅的容貌,我虽然忘记了师傅的样子,但潜意识里定会感到熟悉。   没错,这是唯一的解释。   但,云间和卫临骨的关系又是个迷。   除非,师傅有两个孩子,云间和卫临骨是双胞胎!   但,一切的猜测,都要证实。   “白棋,立刻派人去找云间,我要知道他的下落。”   “主上为何要找云将军?”   “因为,他或许知道我师傅和师娘的下落。”   “是,属下即刻派人去找。”   这么多年了,我所坚持的执念终究放不下。   师傅,离凰还在等您呢!   从青云馆回到王府,已经是中午了,我没顾得上吃饭,宫里突然来传旨了。   “陛下要选侧君?”   宦侍读完圣旨,我首先想到了浮弦,她们成婚才不到两年,北宫雅烟竟然就要立君!   她把浮弦当什么了?   “不行,绝对不行。”   “嗯,殿下……荷姑,殿下刚说什么?”宦侍一脸疑惑,看看我又看看荷姑。   荷姑连忙笑道:“没什么。”   “为什么要立君?”   “陛下乃天女,如今后宫三千空闲,凤后贤德,恳请陛下立君,绵延后嗣。”   “凤后提议的?”   “是。典礼就在下午,各位亲王都会来,殿下您也必须到。”   “知道了,本王会去的。”   “那,奴就告辞了。”她行了个大礼,就小步退了出去。   荷姑道:“殿下,您真的要去?”   “嗯。”   虽然明面上为浮弦主动提议立侧君,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失宠的预兆。   “荷姑,准备宫装,我即刻进宫。”   “不用午膳了吗?”   “不用了。”我摇头。   “不行,你必须吃,你看你都廋了一圈了,难道你就这样去见凤后?”   “好吧。荷姑,清粥就行。”   “好,我去给你做。”   我拦住荷姑的去路,乖巧的笑道,“让下人去做吧,您不能太劳累了。”   荷姑眉开眼笑道,“好。”   回到卧房,偶一转头,就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大夏天的却包的像个粽子,忽然觉得很热,把大氅一扔,向内间走去。   “来人,备水,我要沐浴。”   “是,殿下。”   沐浴完后,稍稍喝了点粥,就怎么也喝不下了,于是放下了碗。   穿戴完毕后,我在镜子前整理衣装。   明黄色锦绣宫装,内衬锦衣是凤凰刺绣碧霞罗,淡色牡丹,银丝绣线。外罩宽袖广衣,云带约腰,长及曳地,更显富丽。   一身装扮,虽富丽雍容,却也衬得人更加修长高挑,如珠玉琳琅。一袭雪发银丝,并未束冠,仅用白色发带松松系着,横插着常用的玉簪,仅作为装饰。   我整了整滚边,裙摆,衣袖,发饰,确保无误,刚刚转身,就被一道呆站的黑影吓的呼吸一紧。   “白棋……”   “主上请恕罪。”   “没事,怎么了?看你神色恍惚……没什么,就当我没问。”   我立马猜到她肯定是要点评我的容貌,连忙截住了她的话头。   “主上,您真的很美,属下说的是真话。”   “你啊,越没规矩了。”嘴上虽责备着,但也毫无怪她之意,“罢了,走吧。”   今日入皇宫的马车络绎不绝,足足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进了宫。   下了马车,刚踩到地面,无数种香味扑面而来,香粉萦绕,十分刺鼻。   我赶紧拿出手绢掩住了口鼻,忍住了打喷嚏的冲动,从一众如狼似虎般的男人里落荒而逃。   “殿下,灵王殿下……”有人在后面喊我。   “哦,是掌事啊,怎么了?”   “宫殿在东边,奴婢看您走错路了,提醒一声。”   “要不烦您带路,我今日记性不大好。”事实上,我是被那些香味熏晕的。   “瞧您说的。这是奴婢的荣幸,来,这边走。”她亦步亦趋的走在前面,亲自带路。   典礼设在画意阁,临近御花园,那是夏日避暑的好处所。不过并没有设在殿内,而是在外面,树木遮阴,青草漫卷,微风轻拂。   昨日下了些雨,地面泛着湿润,空中也凉意袭人,可天气再好,也抵不过我心中忧思丛生。   我到的时候,两侧席位上坐满了皇室女子,谈论的莫不是今日的阁中儿郎和爱情欢好。   外侧则熠熠生辉,如花团锦簇,一个个半掩罗袖,轻摇团扇,鲜艳夺目,光彩耀人,极尽的奢华和美艳。   我在掌事的带领下,穿过人群,只听她道:“还不快见过灵王殿下。”   “参见殿下。”   “咳……免礼吧。”   “谢殿下。”   最后,我在座位上坐下,周围我所谓的皇姐皇妹们则一脸尴尬,恨不得躲到地里去的模样。   我笑了笑,暗道:我真有那么可怕?   突然,一道红色身影坐在了我身边,我偏头看去,竟然是染樱。   “你怎么会在这?”   “今日无聊,听说有典礼,就来看看。”他眼底没有笑意,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不是质子吗?”   “质子难道没有权利走动吗?别忘了,我是大烈的四皇子。”   “是啊,你是皇子。”我为自己的慢反应而失笑。   然后,我们俩同时静声,相坐无言。   典礼还未开始,我忍不住要想些什么。虽然,我知道自己无力阻止此事,但还是希望为他做些什么。   耳边,传来几个男子悄悄议论的声音。   “你是哪家的公子?”   “吏部尚书之子,王亦霜。你呢?”   “我是秦城城主之子,安粲。”   “还有我,我是县令的独子,我叫柳小七。”   “……嗯,有礼了。”   “亦霜,你说陛下不是很爱凤后吗?怎么会下令选君呢?”   “我听家母说,陛下和凤后似乎闹了些矛盾,很不开心呢。陛下已经一连一月没召凤后侍寝了。”   侍寝?我捏住酒杯的手一紧,只听“啪”的一声,酒杯就碎在了手心。   我不露痕迹的收拾了残片,掏出手绢擦了擦手,同时感受到了染樱递来的目光。   “没错。陛下始终是陛下,怎么能让一个人伺候呢!”   “可是,凤后都抓不住陛下的心,我们怕也难。”   “你懂什么!”   “怎么了?”   “你就没发现奇怪的地方吗?”   “你快说啊,怎么了?”   “就是,就是……凤后两年了,咳……却一直没身孕啊。”   “哎呀,羞死人了,嘘……小声点。”   ……   我阴沉着脸,唤来身边的侍卫,低头吩咐了几句。   “是,殿下。”   很快,身后就传来三个男子的惊呼:   “干嘛,你们要做什么?我们可是陛下待选的侧君啊!”   侍卫吩咐发道:“来人,把他们三个带下去,逐出宫外。”   “是。”   就在身后此起彼伏的惊呼和闲言碎语交织在一起时,入口处传来掌事的传达声。   “凤后驾到。”   我的眼睛迅速移了过去,身子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他终于到了。   隔了将近几千个日夜,终于重新出现在我眼前。   一众的柳绿花红颔首而拜,娇声朗朗,却零零散散,“参见,见过……凤后。”   “起来吧。”那道声音清冷,内敛,尊贵,不似人间音。   “谢凤后。”   时间似乎在凝滞,他的一举一动在我眼中变慢,以绝对的力道清晰铭刻在心上。   一袭云锦白衣,白缎高领,清雅绝世,对襟上绣银线山茶,外罩宽衣广袖,金丝锦带系腰,流苏垂坠,遗世独立。   衣下的指骨修长,冰白如雪,执着一串檀香佛珠,不急不缓的拈着,无一丝急躁,无一点烦乱。   他似乎廋了,衣袍宽松了许多,而且还需要人虚扶着。气色也不好,更显轻廋,那唇也依旧泛着如冰的苍白。   眉黛青山,双瞳剪水。   不随夭艳争春,独守孤贞临寒。   我既庆幸又不安的是,他竟然独身而来,北宫雅烟到现在都没个人影。   难道,真如《凤裳》所奏,他终究会失去恩宠,孤老深宫?   我从未有一刻,那么强烈的想要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从此隐逸山林,再也不分开。   侍人在台阶下停住,他独自向着御座上而去。   那台阶不到十阶,而他却走得分外艰难,似乎每走一步,耗费的不是力气,而是气力。   一阶,两阶,三阶……   第四阶,我三步并作两步的走过去,将他的手攥入手心,紧紧的扶住他。   他脚下微微一停,偏头看我,眉眼间似乎闪过一丝明媚,却转瞬即逝。   “我陪你。”   “好。”   我陪他往上走去,宽大的衣袖遮盖下,似乎我只是虚搀着他,但只有我知道,掌心有熟悉的触觉,而且带着惊心的凉意。   那冰凉,仿佛从外到里,沁到了骨子里!   曾经,对我怀抱敞开;曾经,那些稀疏平常;曾经,任凭素手清欢……如今,却难上加难。   我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无法相交,无法会面。   浮弦,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但我,又如何说的出口。   第八阶,第九阶,第十阶……   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令人措手不及。   他的手从我手里抽开,就像溜走的时光,或是穿过的清风,再也触摸不到。   我终究,有所顾忌,无法将他带走。   他端在御座一侧,等待北宫雅烟的到来,而我只能回到席间,重新坐下。   这时,掌事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驾到!”   ☆、弦断堪听   “快,快……”   “陛下来了。”   “参见陛下。”这次的问候声更整齐,更由衷。   北宫雅烟直到坐在御座上,才朗声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   浮弦站起行礼,微微颔首,“参见陛下。”   “起来吧。”北宫雅烟看了眼浮弦,态度冷淡,“你今日穿的这么素净,哪有一国凤后的仪态!”   “浮弦知错。”   “知错就好。”她不咸不淡道,眼神示意,“典礼开始吧。”   “是,陛下。”侍者转身朝着众人,高声道,“选君典礼,现在开始。”   典礼开始,彩衣鱼贯而入,翩翩起舞。   今日典礼的规则是,所有官家子弟表演琴棋书画,最后前三名摘得桂冠,册立封号,入宫为君。落选的,若有姿色美艳者会被亲王纳入府里,成为侧室或小爷。   这是皇家惯用的把戏,每隔几年就会上演一次,我对此实在厌烦,若不是因为浮弦的缘故,我是绝不会来的。   染樱虽然没有表示,但那兴致缺缺的视线,暴露了他内心的想法。   侍女倒酒给我,我顺手端了起来,偏头看他,“很无聊?”   “还好。”   “你也得嫁人,趁此好好学学。”   “嫁人?谁要我,你吗?”   “咳咳……”我差点被酒给呛死,他胡说什么!   “开玩笑的,别当真。”风卷起的黑发,红衣衬他面如敷粉,眸色深沉不见底,“再说,我为什么必须要嫁人?”   “因为你是男子。”   “男子又如何?男子凭什么必须相妻教子,刺绣弹琴,女子能做的我也照样可以。”   我放下酒杯,淡淡道,“比如说?”   “建功立业,流芳百史。”他的语气波澜不惊,言语举止确有母皇之遗风。   我半开玩笑,半调侃他,“四皇子,好大的口气!”   “没想到你也和那些女人一样,迂腐!”   他毫不留情的给我下了判断,我笑了笑,没有做任何解释,任由他继续误会下去。   丝竹弦消,一个男子刚下去,另一个人影款款行来,步履轻盈。   一袭玫瑰花锦绣红袍,金丝为绣,芍药为花,翠领为襟。头簪珍珠步摇,琳琅的首饰,耀眼的明珠。   望之可谓靡颜腻理,遗视绵些,浓妆艳抹,柳绿桃红。十□□岁的年纪,恰如一枝笑迎春风的妖桃,艳俗入质,分外娇艳。   “安国公嫡孙蔺颜,参见陛下。”他完全忽视了浮弦的存在,只问了一声安。   “起来吧。”   “谢陛下。”   原来是安国公蔺维的孙子,以他的家室,容貌,后台,今日的桂冠怕早已是囊中之物了。   可是,这般张扬不知收敛的性子,不知道入不入得了北宫雅烟的眼。   “俗气!”他今日是怎么了,得理不饶人的感觉。   “我觉得还好。”我将染樱打量一番,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即改口,“论穿红衣,还是你更胜一筹。”   那眉间的血樱灿烂的悄然绽放,他漆黑的瞳孔闪露出隐约笑意,“哪里更胜一筹?”   他初次展露的笑意,让我恍然失神,“咳,容貌更胜。”   “是吗?”他低低的问着,难得有这般温情。   我的余光扫去,暗道:华禾说的不错,大烈第一美男的称号果然名副其实,不过我只是他姐姐,对他只有姐弟之情。   回神,只见蔺颜已经坐在了琴架之后,十指轻按,一切准备就绪。乐官也浏览着曲谱,准备停当。   这时,只听蔺颜娇笑一声,看向北宫雅烟,“陛下,我听闻凤后德才兼备,不知道是否有幸和凤后共奏一曲,献与陛下?”   我没有错过北宫雅烟一闪而过的僵硬和不悦,以及浮弦清淡的,毫无变化的眉目和神色。   一个不悦,一个淡然,但同样的都不开口。   说白了,蔺颜是在挑衅浮弦,更是在立下马威。   且别说浮弦是一国凤后,就他丞相嫡子的身份都不该成为女人眼中的观赏品,蔺颜简直是自找活该。   身边,染樱将酒杯重重落在桌上,声音冷硬,“就他,也配?”   我疑惑,他似乎在维护浮弦,不知是何缘故?   蔺公子该是没被人忽略过,脾气是被惯坏了的骄纵,“陛下,陛下……您不肯满足我这小心愿吗?”   他见恳求北宫雅烟无望,把心思打到了浮弦身上,“凤后,我真的很仰慕您,您难道舍得拒绝我?”   别他看一脸的真诚,但在谁看来都是毫无家教,修养的表现。   可就是那副“可怜”的模样,还真让某些人鬼迷了心窍,说了不该说的话。   “凤后,既然蔺公子请求,您就应了他吧!”说话的是我的二姐,恒亲王,一个无所事事的荒淫王爷。   周围人用一副看脑残的眼神看着她,而她却毫无自知,眼冒桃心的对着蔺颜乐呵呵的笑。   北宫雅烟俊眉一拧,声音很冷,“恒亲王,你刚说……”   “陛下……”浮弦起身而拜,打断了她的话,“浮弦无才,愿为蔺公子伴奏,还望陛下允诺。”   “你是凤后,岂能随意抛头露面?”   “请陛下允准。”   “你!罢了,朕允了。”她回过头去,不再看浮弦。   她的确很宠爱他,虽然不悦,但也不愿违他请求。何况,安国公的嫡孙再缺根弦,也不能轻易的打发。   没他什么事,蔺颜却笑开了,显得分外得意,“谢陛下。”   我看着蔺颜,神色却愈冷,他最好不要耍小动作,否则就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浮弦在左侧的琴架后坐下,将佛珠轻绕一圈在手腕上,十指轻搭,指骨修长,指甲圆润,惊人的美丽。   夸张的说,一个像极了烟花之地的风流妓子,一个则就是凤凰台边的娑沙,超脱烟火半分,一世便得清净。   何为俗?何为玄?   两者相较,答案顷刻就知。   蔺颜脸上一阵尴尬,干笑两声,“呵……凤后,这首曲子难度极大,不知道凤后可会为难?”   “如果为难,我就不会答应。开始吧。”   “是。对了,这首曲子可是我专门为您选的,希望您可以好好欣赏。”他的声音矫揉造作,明显是意有所指。   指尖触弦,滑过琴面,一小段的琴音流出。   技艺虽佳,但意蕴欠缺的不是一丝半点。   《夜宫秋词》?   他一个贵族公子,岂能领会其中的凄怆悲恸之音呢?何况今日大喜,他选择这般凄凉的曲子,实在是令人忌讳。   他以君侍失宠的凄惨下场为讽,怕是其本意在人不再曲。   他果然在针对浮弦,毫无遮掩的在针对!   果然,琴曲一出,众人都微变了神色,偷撇向上首,望向北宫雅烟。   台下,浮弦已经反应过来,游刃有余的跟上了节奏。   只是,那把琴的音色分明有些古怪,很虚,很浅?   “琴有古怪。”染樱听出了问题,偏头问我,“你的旧情人有难,你不去帮忙?”   我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酒,气定神闲道,“我为什么要帮他?”   “也是。”他懒懒理了理衣袖,神色颇为清傲,“他是凤后,你只是臣子。”   “没错,是这样。”   浮弦用了些力道,控制住了琴声,只见他右手移开琴面,去拧动琴轸,左手放弃按音,转而代替了右手的按弦。   只听,那琴音没有停顿,连续几节悠扬的泛音,在左手飞快的吟猱下流泻而出,毫无破绽。   就在蔺颜边弹边愤恨的表情里,浮弦已经拧紧了琴轸,心无旁骛的继续伴奏。而且那绝对高超的技法和熟练的掌控,让节韵更加出挑。   但他也未喧宾夺主,很平稳的扮演着伴音的身份,没有压制主调。   我的眼神定格在他身上,有挥之不去的温柔。   不是我不愿帮他。   因为。   他根本不需要。   那句“世家公子,楼家绝艳”的传言可不是空穴来风,他的才情,气质,举止,是真有的难得。   这些问题,对他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可惜蔺公子却不知道。   只是,浮弦今日的所作所为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因为以他的性子,是根本不愿招惹闲事的。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骨子里自洁自傲。   曾经,有位相熟的富商,万金想求一幅墨宝,被他态度坚决,毫无情面的拒绝了。   我问他,因为你嫌弃商人一身铜臭?   他说,没有。   我就好奇了,问他为什么拒绝?   他说,他的书法,不值万金。   后来,金子被送了回去,却附带了一幅他精心写就的书法,一齐送给了那位商人。   万金返归,分文不就。   自此,我就知道,他不仅德才兼修,更有处事原则。   之后某天,我借此笑着打趣他,说如果他收了那些钱,就是墨都的小富翁公子了!   结果,他一眼递来,我又连忙认错。   记忆在琴音里散去,终究回到了如今,疏离而苍白的现实。   独倚危楼,一曲浮生若梦,一曲弦断堪听。   节拍轻慢,忽远忽近,忽紧忽慢,曲调忧伤,含蓄压抑。清月映白阶,男儿起揽衣,忧思独徘徊,往事难自抑,硬将心事付瑶琴,独得心碎一身叹息。   那凄哀的,婉转的,悲凉的,一切一切复杂的,在他的手下舒展的淋漓尽致。他的琴声我毫不陌生,但却从未这般不假掩饰的流露哀伤。   似乎,他的琴下,并非是《夜宫秋词》里的君侍因失去皇恩而悲凉,而是他的,从他内心里弥漫的凄楚和创伤。   一瞬间,我以为他在宫中真的很孤单,无助,但是,却在琴音结束,他悠然撤手时唇边那若有若无的浅笑破碎的渣都不剩。   那微笑的对象——北宫雅烟,他的妻子。   他动情了,他本不该这样的。   但,他至少很幸福。   北宫雅烟露出释然的笑容,似是被琴声打动了,“浮弦,过来。”   蔺颜恨的差点没掀了琴,咬牙切齿地看着北宫雅烟将浮弦揽入了怀里,脸色黑的要命。   他在她耳畔说了些什么,北宫雅烟静静的听着,露出叹息,无奈,包容的笑意,最终化作缠绵爱恋的微笑。   “朕真是拿你没办法!”   “陛下不生气了?”   “朕怎么舍得。”   “浮弦觉得蔺公子才情皆嘉,陛下可厚待。”他不顾及刚才的挑衅,评价中肯客观。   蔺颜的脸上突然绽放出笑意,眼睛一亮,就差没立马跪下来大喊“皇恩浩荡”了。   “凤后觉得,朕该封他什么?”   “贵君。”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她的神色意味深长。   “是。”   “好,那朕就依你所言,封他为贵君,来人……”她放开了浮弦的手,挺身坐直。   “是,陛下。”侍者上前。   “传朕旨意,安国公嫡孙蔺颜门著勋庸,地华缨黻,选入□□,封为贵君,赐号为琴,入住章华宫。”   蔺颜喜笑颜开,连忙上前跪在台阶下,“臣侍接旨。”   “蔺颜是吧?如今你就是贵君了,德行操守更该安分守己,切勿尊卑不分。”她的声音蓦然变冷,声色俱厉,“凤后终究是凤后,你若再敢放肆,朕保证,就算是安国公也护不了你,明白吗?”   瞬间,一片鸦雀无声。   “朕在问你,明白吗?”   “是,臣侍明白。”那道声音唯唯诺诺,极为委屈。   ☆、中秋夜宴   “扑棱。”   空中传来鸽子的声音,落在白棋肩上,她将密信抽下,肩一动,鸽子又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主上,师父的消息。”   我展开小条子,只见上面写着“事成”两字,简洁明了。   按照约定,如果是“事成”,则说明王之竟被劝降。若是“事毕”,则说明王之竟被杀了。   由此可见,王之竟已经答应了。   “白棋,飞鸽传书给斐洛,让她即刻行动,切不可拖延!”   “是,主上。”白棋随即退了下去。   书房里仅我一人,自言自语,“王之竟?哼,谁人不惜命,只是难得了一腔的忠骨,终究抵不过烂命一条。”   我叹息着摇摇头,重新拿起书来读,享受这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黑云压城,风波将起啊!   墨都暗流汹涌,调兵遣将,一切都悄然进行。任凭暗地硝烟四起,我只偏安一隅,偷闲清净。   转眼,中秋至。   一轮银月当空,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皎洁的圆月,对镜的嫦娥。   我站在窗前对月感怀,悠然长叹,“晓月坠,宿云披,唯是碧落云间,谁道醉踏尘寰?”   “你在说我吗?”空中传来一道声音,白衣临空,犹若仙人降世,却是个忒霸气的仙人。   “你怎么来了?”   “你派人找我,我又岂能不来。”他看着我,银色面具流光熠熠,腰间没有那副蓝色璎珞。   “是,我想问你一件事。”   “说。”   “你可认识一个人,他叫楚息瑕?”我开门见山。   “……”   “云间,你沉默了?你若认识他,就告诉我。”他的沉默似乎印证了我的猜测,我瞬间大喜过望。   “我不认识那个男人。”   “不认识?云间,不要撒谎,我可从未告诉你楚息瑕是个男人!”   “你……”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已的失言。   没想到,鼎鼎有名的战神云间,竟然不会撒谎,他还真是出奇的可爱。   “咚咚……”   荷姑在门外,轻轻敲门,“殿下,要进宫了。”   “荷姑,稍等。”我转头看向窗外,空中悬停的男人,“云间,我没时间了。告诉我,楚息瑕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他反问我。   “他是我师傅。”我急切的想要找到答案,就差心急如焚了,“告诉我,他是不是你的父亲?”   终于,他给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答案。   “不是,他是临骨的父亲。”   “卫临骨?”   “对,卫临骨。”   我不知云间是怎么离开的,待我消化掉这个事实时,我已经在夜宴的宫殿里了。   耳边丝竹声声,舞者鱼贯而入,遥闻箫鼓奏,风动玉阑香。   暂时抛却刚才的插曲,我挂上完美的笑意,融入了夜宴氛围里,和每一个前来敬酒的人谈笑风生。   “将军,微臣敬您!”刘傅水端着酒杯过来,向我敬酒。   “好。”我爽朗的喝尽,随即低声道,“一切准备好了吗?”   “是。”她暗自点头。   “看我暗号行事,切勿莽撞。”   “明白。”   我再次笑逐颜开,朗声道,“刘将军好酒量,不过今日不回家陪夫君吗?”   “陪,自然要陪。等宴会一结束,微臣就立马回府。”她笑了笑,随即抱歉一笑,“将军请随意,微臣失陪了。”   “好,请便。”   夜晚风凉,宴会设在水榭阁,精美的灯盏将周围照的亮如白昼,光影斑驳里自是繁闹之景。   今日,是中秋。   夏历八月十五日,正是三秋恰半,故名中秋。中秋圆月,自是意味团圆。   桌上有各色水果,榴梨枣栗,桂花糖,葡萄榅勃,金月饼。   丹桂飘香,丝篁鼎沸,遥闻笙竽之声,宛若云外。   湖面浮灯,粲若繁星,竹灯华灿,竟夕乃止,宛若仙境,水榭阁在湖中央,如众星捧月。   但美景难见,人却不心不在焉啊!   赴宴的皆是朝堂重臣,世家贵族,交织出一个个权利集中的漩涡,各自持平。虽说是宴会,又何尝不是结亲盟友的好时机。   “凤后驾到,琴贵君驾到。”   侍者拉长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人群即刻回归座位站定,放下酒杯跪下行礼。   “参见凤后,参见琴贵君。”   “平身吧。”先开口的是蔺颜,声音带着娇贵和得意,“哎呦……”   “贵君,贵君你怎么了?”   “脚崴了,好痛啊。”说着他就跌跌撞撞的坐在了凤椅上,嘴里不停的喊痛。   浮弦吩咐道:“来人,去请太医。”   “是,凤后。”   蔺颜按着脚踝,弱弱道:“凤后,本宫脚痛,走不了路,可否在您的椅子上休息一会?”   “嗯。”   “陛下驾到……”   明黄色身影刚刚出现,蔺颜就一下子扑入了那人怀里,啜泣起来,丝毫不顾是大庭广众之下。   “陛下……”   “怎么了?”北宫雅烟抚上他的肩头,疑惑道。   这时太医到了,诊断之后道:“回陛下,贵君的脚崴了,没有大碍,不乱动明天就会好的。”   “陛下,臣侍好痛,怕是暂时动不了了。”   “可这是凤后的位置。”北宫雅烟岂会看不出他的那点小心思,却也只当争宠,并没生气。   “陛下,让琴贵君坐吧。”话音刚落,浮弦就步下台阶,坐在了低一阶的座椅上。   那是蔺颜本该做坐的位置。   “凤后!”北宫雅烟微微蹙眉,似乎很不赞同。   “时间不早了,陛下开始宴会吧。”他委婉的拒绝了,并不想继续纠缠此事。   最后,北宫雅烟坐入龙椅,蔺颜坐在一侧,喜笑颜开。浮弦独自坐在下首,静静的沉默着。   台下,安国公蔺维和楼施然对望一眼,一个异常高傲,一个冷漠以对。   北宫雅烟从浮弦身上移开目光,对众人道,“今日乃私宴,意在对月抒怀,共享团圆。希望诸卿不要拘束,只当君臣同乐,赏月赋诗,逍遥娱情。”   “是,陛下。”   “好,上歌舞吧!”   一位乐师打扮的男子翩翩而入,手抱琵琶半掩面,款款坐在殿中央,唱起了民俗小曲《秋夜》。   “灯宵月夕,雪际花时。”   “金翠耀目,罗琦飘香。”   “新声巧笑,柳陌花衢。”   “箫鼓喧空,几家夜宴。”   赞叹和掌声同时响起,乐师颔首行礼,悠悠而退,将中秋夜宴的气氛带动了起来。   有人提议道:“陛下,既然是中秋,何有不饮酒赋诗之礼呢?”   “诸位卿家意下如何?”   “好提议。”文官皆点头称是,毫不怯场。   于是,文官武官分为两派,相互比拼。但任谁看这都不公平,你要让武官赋诗那比让文官上战场杀敌都难。   但,文官都兴致高涨,武官们碍于面子,也只得应战,特有一副抛头颅洒热血的决绝和无畏。   第一轮:文官赋上句,武官接下句。   “上句:深夜天乐彻人间。”   “下句:胡吃海塞似神仙。”   评语:冒汗……还真是似神仙。   “上句,金秋月,玉藤萝,霁风雾月召凰歌。”   “下句,风里飞,血里活,嘶鸣嘶鸣长风破。”   评语:呃……还真是各有各的水准和风格。   “上句,丹桂飘香宝车转。”   “下句,五尺银枪傲风尘。”   评语:虽然后语不搭前言,但最起码对上了。   第一轮,结局,各有所长,不分上下。   第二轮,武官赋上句,文官接下句。   “上句,落叶霜,落叶黄,落叶腐,落叶……”   “……”   “上句,呦呵,呦呵,呦呦呵呵。”   “……”   “上句,平原,平原,白骨闭平原。”   “……”   第二轮,结局,文官完败。   现在看来,让文官杀阵杀敌远比让武官懂得平仄仄平,音韵和谐要简单的多了。   “哈哈……”北宫雅烟仰天而笑,难以自抑,“诸位卿家真是有才啊,看来武官们不仅能杀阵杀敌,这文采也是不拘末流啊!”   “臣等也是为博陛下欢欣,陛下不生气就好。”   “朕说了,今日娱情,怎会怪罪!”北宫雅烟看向楼施然的方向,微微一笑,“右相,刚才只是玩笑。您可否赋诗一首,朕当格外荣幸。”   安国公蔺维突然出声,“陛下,单独赋诗有何意思,还是比赛的好。”   她说的极为自得,似乎在为自身文采而洋洋得意,很是看不起楼施然的做派,于是故意找茬。   北宫雅烟道:“这得看右相的意思。”   楼施然说出了宴会开始的第一句话,三个字,“您先请。”   “好。”   蔺维道:“明月疏朗,不如我们就以此为题,我赋前两联,右相接下两联如何?”   “可以。”   蔺维沉吟几秒,胸有成竹道:“宝镜皓魄当空,仙籁寂寥无声。”   楼施然毫无停顿,旋即接道,“一轮平分秋色,千里长伴云衢。”   “啪啪……”掌声随即响起,北宫雅烟赞叹道,“好一句‘一轮平分秋色,千里长伴云衢。’”   楼施然悠悠然一礼,举止风姿丰标不凡,“安国公,见笑了。”   蔺维风韵犹存的老脸一阵抖动,分外尴尬,“哪里,那里。”   蔺颜见蔺维被楼施然“侮辱”,于是又打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边撒娇就靠在了北宫雅烟身上。   “陛下,臣侍知道凤后是右相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副书法千金难求。不如,让凤后也赋诗一首,臣侍粗鄙,想今日一见。”   浮弦面无表情,手里依旧转着檀香佛珠,气定神闲。   “陛下,凤后他不应我……陛下,您可允了?”   北宫雅烟今日高兴,于是道,“朕允了。”   浮弦手下一停,看向北宫雅烟,“陛下,我累了。”   “凤后,您这是怕了,还是要抗……旨……”   蔺颜突然噤了声,因为浮弦在看他,而那个眼神冰冷的可怕,沾染着无法忽略的幽然冷意。   他并没有武功,但一瞬显露的气息竟比征战杀伐,或是浴血暗卫都来的危险。   他微微偏头,狭长的眼睛微眯,黑白分明,清凉冷冽,原是冷漠,确是无情。   一瞬间,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几秒后,复又恢复正常。   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蔺颜咽了咽口水,不自觉的移远了些身子,浮弦站了起来,向北宫雅烟微微颔首。   “浮弦想先告退。”   “来人,扶凤后回去,好好侍候。”临了,她凑到浮弦耳侧,低低的说了声,“朕等会去看你。”   “嗯。”   蔺颜白着脸松了口气,一道目光又落到了他的脸上,是发怒的北宫雅烟。   “脚还痛吗?”   “嗯?嗯……不痛了。”蔺颜一脸的茫然,似乎还没回神。   北宫雅烟扫他一眼,不留情面地训斥道:“下去,回你该坐的地方。”   “……是,陛下。”   蔺颜委屈的脸上,一抹狠辣一闪而过。      ☆、叛乱逼宫   一场闹剧结束,宴会才进入□□。   我称醉酒离了宴席,到外面吹风散心。丝竹声渐消,灯火亦渐暗,风一吹,酒劲却上头了。   脚下步伐虚缓,摇摇摆摆,我按了按发热的额头,直觉的燥热难安。   迷蒙里,走着走着,走到一座宫殿前。   我甩了甩头,一把掀开了门,嘴里胡搅蛮缠,“这是哪啊?”   眼前,一间小庭院,两间破房子,花园里种着一树樱花,早已凋落。有些墙壁已经倒塌,角落堆着残砖碎瓦。   住处虽破旧,但被收拾的很干净。   “站住,你是谁!”一个小侍从唰一下挡在我身前,眼神戒备。   我勾了勾他的小下巴,调戏道,“挺俊俏的嘛!怎么,不认识本王?”   他嫌恶地拍开我的手,退后一步,“滚开,这里是大烈皇子的住处,你给我出去!”   “大烈皇子?”我摇摇晃晃的推开他,撇撇嘴,“不就是质子嘛,装什么横?本王爱进就进,你找死就拦着我。”   “你……”挺廋弱的一孩子,搡人的力气倒挺大,“出去,出去!”   “阿七,谁在外面?”话音未毕,一袭红衣走出房间,疑惑看向我,“灵王殿下,你怎么在这?”   “原来是四皇子啊!”我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赞叹道,“真是个绝妙的美人!”   “你要做什么?”就在他瞠目结舌的时候,我已经将他扯入了房间,狠狠地摔上了门。   我一步步的逼近他,将他按在桌子上,“做什么?你说本王想做什么,嗯?   “滚开,不要碰我,滚。”他挣扎着,桌上的东西全部挥落在地,碎裂的声音不绝如缕。   “砰砰……”阿七在外面死命的敲门,就差哭出来了,“开门,殿下,殿下……开门啊!”   “阿七……啊,快去,快去找人,不要碰我,滚开……”   “殿下,好,阿七这就去侍卫……”门外,小侍从似是被吓哭了,撒腿就去搬救兵了。   外面安静了下来,我走到窗口边查看情况。   “走了吗?”   “嗯,被吓跑了。”   我随即转身看向染樱,眸子一片清明,“时间不多了,抓紧吧。”   “嗯。”他严肃地点点头,转身回了内室。   “主上。”白棋出现在房间里,单膝跪下,“荷姑已经转移,离开了墨都。”   “齐眉呢?”   “是,她已经暗中排兵布阵,等候主上的命令。”   “穆承岚那边呢?”   “几天前已经飞鸽传书,现在怕是已经启程了。”   “好。让白默保持静默,不许暴露。还有你,不管今夜发生什么,立刻离开墨兰,赶赴灵幽。”   “是,属下明白。”   这时,外面传来甲兵的声音,是侍卫!   “快,我家殿下就在里面!”   “咚咚……开门,不开门,我就踢了……”   白棋无声向我告辞,飞身从窗口离开。我用力扯下了外袍,丢在了地上,站在了屏风边。   “哐……”同时,门被踢开,侍卫持刀就冲了进来。   “人呢?哪个不长眼的敢骚扰四皇……”   我盯着她冷冷一笑,随手捡起地上的外罩,“怎么?你是在说本王不长眼吗?”   几人唰唰的收了兵器,颤抖着跪了一地,“参见,参见灵王殿下。”   阿七不顾一切的跑进内室,紧接着就传出一声凄厉的大喊,“啊……四殿下……”   “阿七……”   “殿下。”   那屏风角落丢了一地的外衣,亵衣,一片狼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   跪着的几人都眼尖的看见了,却没敢胡乱说话,低着头掩饰存在感。   我懒懒的坐在椅子上,伸手整理着衣袍,“本王问你们,刚刚看见了什么?”   几人急摇头,“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那就好,你知道的,本王最讨厌别人乱嚼舌根,明白吗?”   “明白,明白。”   我自以为万事大吉转身要走的时候,有人一把扯住了我,“不准走!”   “放手。”   “你……把四皇子,你,不不能走,不能走。”阿七言辞无措的扯着我的衣袖,又气又急,泣不成声。   “呵呵……”我绝情的扫开他的手,看向地上跪着的侍卫,“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拦着他。”   “是,是。”   在阿七无助的哭喊里,我扭头就走了。   宫殿里,丝竹更甚高歌,繁华染乎物外。所有人都面色红润,东倒西歪,怕是都喝醉了。   我向着蔺颜的方向走去,顺带捎起桌上一杯酒,站定在他眼前。   我笑着看他,顺带扫了眼北宫雅烟,“琴贵君,本王敬你一杯。”   “谢殿下。”他眼中露出羞涩之意,端起酒杯轻掩罗袖,缓缓喝尽。   可,就在他刚拿开手的瞬间,一柄坚硬的短匕就横在了他脖颈上,他立马呆住了。   电光火石间,北宫雅烟的侍卫围在了她身前,执剑对着我。   顷刻之间,满座皆惊!   蔺维冲我大喊,“灵王,你在做什么?”   我旋身坐在蔺颜身边,用短匕轻轻挑着他的脖颈,“安国公,你说本王在做什么?”   “你放肆!”老女人一拍桌子,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放下匕首,陛下在此,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我手一动,血珠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噎住了蔺维接下来的话。   “安国公,你最好别说话,否则……”我意有所指般,俯身到蔺颜惨白的脸侧,“吹弹可破啊!”   只要他敢给我找幺蛾子,我可不敢保证给他的皮囊上来几刀。且别怨我,谁叫他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呢。   蔺颜吓额闭了眼,声音带了哭腔,“陛下,救我。”   时间静止,空气凝固,周围仿佛是一个冰冷的漩涡,幽深漆黑的洞里,伴着那冷冷的话语。   “皇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将匕首狠狠插在桌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叛乱,逼宫!”   蔺颜身子一抖,我将他的穴位点住,这时,殿外传来披甲操戈的声音,转眼,密密麻麻的带刀军队就围住了大殿。   领头者,正是齐眉。   “齐眉见过灵王殿下。”   “起来吧。”   北宫雅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望向齐眉,“齐眉,你竟然联合灵王逼宫?谁给你的胆子,说!”   “陛下,微臣只想保命。”   北宫雅烟愤恨的一手指齐眉,一手狠拍扶手,“混账东西,朕对你不薄,你竟如此大逆不道。”   “陛下,还请恕罪。”   在座的人分明惊慌失措,却表现出一副我不怕我无畏的模样,当然,里面还是有一人是真不怕。   “右相,不想说些什么吗?”   她神闲气定,如坐定参禅般平稳,“这一天,微臣等很久了。”   “等什么,等本王死吗?不,别早下结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是吗?”   她悠闲的嗓音,无故让我的心一沉,总觉的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只听她继续说道。   “你真以为微臣在期待你死吗?”   “不是吗?”   “还记的我曾教你的吗?”她勾起一抹笑意,眼神深不可测,“当有人完全了解你的时候,是朋友,交之;是敌人,杀之。”   我不知道她现在说这些究竟有什么意思,但,我心里逐渐蔓延的不安是真,因为她太过自然反应。   当日,我和她打赌约定,不是她死,就是我活。   可,如今,期限将至,她仍旧毫无行动。   我突然开始怀疑,那个赌约真正的意义。   可,不待我多想,这时宫殿外又传来军队的声音,步履急切。   “快,围住宫殿,保卫陛下!”   很快,又一批侍卫将宫殿围的水泄不通,和齐眉的人执剑对峙。那是皇宫禁军,领头者竟是刘傅水。   刘傅水连忙上殿,紧走两步跪在阶下,“微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北宫雅烟有一瞬间的惶惑尴尬,随即轻咳一声,“咳……刘将军,请起。”   刘傅水道:“齐眉,你还不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齐眉沉默了半天,看了眼北宫雅烟。北宫雅烟暗自给她一个眼神,齐眉随即就丢下了武器。   一切早已尽收眼底的我,露出一副类似奔溃的神情,“齐将军,你这是在做什么?”   齐眉道,“殿下,属下无能。”   “你……”我恨铁不成钢的咬牙,最后喊道,“来人,来人……”   北宫雅烟道,“皇妹,你还想喊谁啊?”   我眼睛发红的扫过她,最后落在齐眉身上,飞身而起,抬手成掌运气向她攻去。   “齐眉,本王看错你了!”   刘傅水在中途将我拦下,齐眉也随之加入,三人就当着众臣的面在宫殿里打斗起来。   所到之处,木屑齐飞,残汁碎汤,一片狼藉。   “嘶……”我退了几步站定,按住的右臂下血流不停。   刘傅水和齐眉安然无恙的站定,齐齐将剑收入了鞘中。随即,有侍卫上前将我反手扣住,用绳子捆住了手。   齐眉向着上首跪下,开始颠倒黑白,“陛下,臣是受了灵王蛊惑,才铸下如此大罪。臣有证据证明,还请陛下恕罪。”   北宫雅烟巴不得我死,赶紧道,“那还不把证据给朕拿出来。”   最后,齐眉掏出一块令符,让侍者递给了北宫雅烟。   那,正是“凰”字令符。   ☆、昔都成玦   北宫雅烟捏着那块令符,颇为“心痛”的看我,一步步的靠近。   “陛下,您不能过去。”侍者忌惮的看我,生怕我伤害她们的皇帝。   “让开。”她甩开侍者,颤抖着,蠕动着嘴唇,终于开口道,“皇妹,朕是你的亲姐姐,朕对你那么好,到头来,你竟然密谋造反,辜负我对你的一片信任!”   “……”   亲姐姐?我还真是好笑的紧。   “离凰,你告诉朕,朕究竟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若不愿意,朕改过就是了,你何必做如此傻事啊。”   她到现在还在装,就不嫌累的慌吗?   我不禁想,难道从小到大,她对我的关爱全都是在做戏,想到此处,我竟有些脊背发寒。   “你想听?”我示意她过来,凑身在她耳畔悄声道,“对不起我的事?哼……害命夺爱,这两样够不够?”   这次,她靠我极尽,近的我几乎能看到她眼底对我的仇恨,以及那再无伪装的不屑一顾。   “朕的确巴不得你死,这次是你自找的。上次没处理掉你,这次朕绝不会手软了。有什么遗言就说吧。”   “皇姐……”不管曾经和以后,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叫她皇姐了,“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母皇讨厌我,但也没有动杀我的心思。可,我和她从小长大,亲如姐妹,我却连她真正的心思都没看透过。   “因为,朕很讨厌你。”   “为什么?”   “浮弦,朕的凤后,曾经他爱的人是你啊!朕看着情敌日日在眼前,你说朕怎么会开心?”   浮弦的确是我和她的心结,我虽然刻意忽略了,但怕这根刺也扎在了她心上,难以释怀。   不过……   “不,浮弦还不足以成为理由。我要真正的答案。”   她喜爱浮弦是真,但绝对不到唯一。她真正在乎的是楼家的权势,否则她就不会再娶他人的。   看着北宫雅烟蓦然变化的神色,我知道我猜对了。   “你想知道?”   “是。”   “母皇爱死你那个爹了,怎么舍得让他不开心,何况她还要你为她打江山呢。可我呢?因为,母皇给我留下一份遗言……”这次换她凑到我耳畔,窃窃低语,“遗言写道,灵王,须死!虽然,朕也不知缘由。”   “原来如此。”   父君先有孕,后入宫,北宫安必然知晓。但她深爱父君,必然不会对我下手,于是给北宫雅烟留下遗言,但未说明缘由,怕是不想给皇家抹黑。   至此,一切真相大白。   北宫雅烟转身离开,坐回龙椅上,“诸位卿家,今日之事你们怎么看?”   苏曲文道:“灵王犯上作乱,其罪当诛。”   众人附和,“没错,当诛。”   “楼右相,您怎么看?”   那个曾经是我老师的人,那个曾揽我入怀的人,那个曾经宠溺的唤我凰儿的人,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陌生的人。   她曾经教我写下第一个字,送我第一本书,教会我做人的道理,可她,也从未想到会教出一个和她反目成仇的敌人,而非学生吧。   我看着她的十年如一日的面容,旧日的回忆涌上心头,百味杂陈。   “回陛下,微臣不想回答。”   “也对。右相也好歹是灵王曾经的老师,您怕是也不愿意见到她这样,是朕欠考虑了。”   蔺维抓住机会道,“陛下,她刚才行刺贵君,罪加一等啊。”   “那刑部尚书,你来说,该怎么办?”   “回陛下,当庭谋反,行刺贵君,证据确凿,其罪滔天,该立即处斩,以儆效尤。”   “不行,什么证据确凿,本将军看来一切还有待查证。不能这么轻率的下结论。”   “没错,我们相信骠骑将军。”   “你们这些人出言庇护谋反者,安得什么心?莫不是你们也是同谋吧!”   “你少血口喷人,你们文官才是其心各异呢。闭上你的臭嘴吧。”   “你……野蛮!”   为我出言辩驳的都是武将,她们的好心我都领了,但这一切的结局却只能加快我死亡的过程。   因为,一个多疑的帝王,是绝不会允许倒戈现象发生的。   “都给朕闭嘴!”她狠狠的拍着桌子,凌厉的目光看向我,“传朕旨意,北宫离凰叛乱谋反,率兵逼宫,藐视朕躬,罪当处斩。来人,拖出去,即刻行刑!”   “陛下……”   “若有求情者,依同罪论!”   侍卫刚刚上前,就在手碰到我身子的同一秒,外面传来侍卫的禀报声。   “报……陛下,前方加急密报,大烈军队进入墨兰,正延墨水西进。”   “什么?”北宫雅烟大吃一惊,看向兵部尚书,“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的计划泄露了?”   兵部尚书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低低道,“恐怕吧。”   “废物,都是废物。”她扫掉桌上的所有东西,沉声道,“即刻派人出兵,拦住大烈军队,决不能……”   “陛下,不用急,大烈似乎没有开战的迹象。”   “什么?”   “据探子回报,她们没有攻打任何城镇,似乎只是在借道。”   “借道?”   “对,借道。”   北宫雅烟稍稍松了口气,又把矛头对准了我,“还给朕愣着做什么,还不拖出去行刑。”   她们谈的欢,我以为都把我给忘了呢。   “是,陛下。”   “慢着,她不能死!”这时,殿外又传来一女人的声音。   真是好戏天天有,今日特别多!   三个大烈官员打扮的女子进入宫殿,向上首行了一礼,应该是染樱在墨兰的陪同官员。   “原来是诸位官卿,敢问你们又有何事?”如今,大烈军队就在墨兰境内,北宫雅烟是敢怒不敢言。   “北宫离凰不能死。”   “为什么?”   “她刚刚做下如此下流之事,必须交给大烈,让四皇子亲自处置她。”女人脸涨的通红,一副嫌弃与我站在一起的样子。   “下流之事?”   “是。”   “官卿,你跟朕解释解释,什么叫做下流之事?”   女子甩袖扫了我一眼,顾望左右中颇有一种赴死的坚决,“启禀女帝陛下,刚刚四皇子被人……玷污了,罪魁祸首就是北宫离凰。”   “什么……”众人一阵唏嘘,都悄声议论起来。   就在一些人半信半疑,一些人指指点点的过程中,北宫雅烟坚定的摆了摆手,对我的人品深信不疑。   “照朕对灵王的了解,这不可能。”   “女帝陛下,证据在此,我们岂能骗您。”女人飞快掏出一块玉佩,正是我刻意丢下的,“陛下,这是在四皇子房间找到的。”   侍者将玉佩呈了上去,北宫雅烟仔细打量着,渐渐凝住了眉头。   “这是灵王的玉佩不错,但还有其他证据吗?”   “这……”   “证据?本殿下就是证据。”话音刚落,一道红衣在我眼前站定,抬手就是“啪”的一巴掌,“北宫离凰,你个贱人!”   那巴掌打的可不止是我,还打醒了那些酒醉的家伙们,众人都惊讶的瞪大了眼。   女人反应过来后,连忙惊呼,“四皇子,您怎么来了?”   “本殿下不能来?”   “没有,没有,只是您刚……唉,是臣等无能啊,臣等无能!”   他换了另一身红衣,松散的系着,单薄的吓人。眼底缠绕着血红,像火焰正在蒸腾。纤细的脖颈下,有被指甲掐出的黑青,衬着白皙的肌肤分外怵目惊心。   他凝视着我的神色阴冷的可怕,像是欲将我凌迟处死,大卸八块,想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转身,他当着众人的面,拉开衣领露出更多痕迹,“这个证据够吗?”   “一个男人,太伤风败俗了!”有女人嫌弃地移开了目光。   没办法,虽然受害的是男子,但那些迂腐的女人就是见不得男子这般不守夫道。   一道狠厉阴暗的目光射了过去,声音杀气肆溢,“你说什么?”   那女人外强中干,扬起下巴道,“说你怎么?一个男人贞洁都没了,你狠什么狠!”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下贱,不要脸,狠什么……狠……”女子难以置信的低头看去,就见一把剑当胸而过,血正滋滋的往外冒。   染樱毫不留情的将剑拔出,嫌弃的丢在地上。女子瞪大了眼睛,指着他,最终摔倒在了席位间,死了。   不待有人说话,他偏头看向北宫雅烟,眼神狠辣无情,“别说我是大烈皇子,就算是普通男儿也不该受此侮辱。女帝陛下,本殿下可不是甘心被骂之人,若您要为她报仇,现在就立刻杀了我,否则,你最好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如今,大烈军队就在墨兰境内,今日之事若处理不好,别说什么借道了,等待墨兰的怕就是……攻城!   大烈是五国最强,军事实力更是令人胆颤。墨兰虽有意图谋,但也仍要同其他几国联盟,所以,现在,北宫雅烟是绝不会忤了染樱之意的。   因为,墨兰和大烈撕不破脸皮。   而且,染樱身为质子,更是一枚将来对抗大烈的棋子,她也不会甘心丢弃的。这也是染樱归国困难的原因,因为北宫雅烟根本没有一点放他离开的心思。   “四皇子息怒,是朕管教无方,冒犯了你。”她扫了眼女人的尸体,吩咐侍卫道,“丢人现眼!来人,还不快收拾了。”   “是,陛下。”   他的手上,衣袍上沾满女子的血迹,眉间的血樱亦仿佛吸食了血液而更加妖艳。他的态度坚决,言辞灼灼,仅一人之身对抗整个墨兰官员,气势竟不输一丝一毫。   我仿佛看到了他气吞山河般的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不可一世,那是本该属于女儿才有的自负和骄傲。   见此,我暗自点了点头,甚为欣慰。   “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希望北宫离凰的性命,可以交给本殿下处置。”   “四皇子是要杀她吗?”   “不,本殿下不会杀她,只会折磨她。”   “不行。”见染樱眼神微变,北宫雅烟于是松了口,“她是墨兰的亲王,何况意图造反,罪大恶极。朕可以先不杀她,但也不能交给大烈处置。”   她说的不咸不淡的,但我可对她的心思明镜一般,如今,到嘴的猎物飞了,她又岂会心甘情愿,怕是早已怒火中烧。   “那陛下要怎么办?”   “暂压天牢,稍后再议。”   “可以。”   “好,传朕旨意,灵王北宫离凰暂压天牢,稍后再审,定罪再议。”   “是。”   有侍卫上前压着我离开,许多眼神看向我,极为复杂,有开心,有不屑,有担忧,有疑惑,总之,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我从齐眉身边擦身而过,只听她低声道,“殿下,贤臣不侍二主,所以良禽不会择木而息。”   “本王知道。”   因为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我在意的从来不是她的背弃,而是对北宫雅烟永远的忠诚。   她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中计了。   刘傅水暗自向我点了点头,我也轻微点头回应她,勾唇一笑,没做反抗的被人带走。   中秋夜,醉长天,最怜天上明月,昔昔都成玦。   此夜中秋,定叫人记忆深刻。   总之,第二步,成功了!      ☆、天牢受刑   俗话说,进了天牢是死人,出了天牢变死人,不是死人,命也会去半条。   狭长的甬道两侧空着许多牢房,不断从地下升起阴风阵阵,静悄悄。两侧铁杆遍布刀剑痕迹,沾染了未干的血迹,和尘土混杂着,暗沉沉。   狭小的天窗,枯干的稻草,腐朽的凉席,漆黑的墙壁,暗无天日的房间,四处觅食的老鼠,欢声笑语的乌鸦,灿烂夺目的刑具。   我带着手链脚链,穿着囚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于黑暗里望向仅有的一丝光芒,缓缓地闭上了眼。   别误会,我不是生无可恋,也不是要死不活,我是累了。   饱暖思□□而已。   其实,在天牢和在王府,条件变了,但人还是得过活的嘛。   难得有这般安生日子,是得好好享受。   入天牢已经半月有余,但除了时常光顾的老鼠和乌鸦,完全没人来搭理我。   眼见时间一天天过去,估摸着差不多了,果然有人惠顾了天牢,来看望我。   一身刺目的明黄站在监牢外,定定的看着我,“这半个月,你似乎过的很好?”   “没错。你政务繁忙,不来看我,怎么,今日得空了?”   她语气虽冷静,但掩盖不了眼底的怒火中烧,“你知道外面发生的事?”   “你希望我知道,我就知道。反之,我就不知道。”   “是你做的?”   “什么?”   “别跟朕装傻。西南叛乱,陈氏姐妹和王之竟统兵二十万攻向墨都,如今已渡了墨水,难道这不是你的杰作?”   “陛下,你看清楚了,我现在人在哪?”我摊了摊手,铁质手链叮铃铃的响,“我沦落至此,哪来那么大的本事?”   “皇妹,别人信你的鬼话,朕可不信。”她怒不可遏的攥紧手掌,青筋暴起,“西南是你的大本营,陈氏姐妹是你的旧部,此事和你无关,谁信?”   “就算同我有关,出兵镇压就好,何必来找我?”   “……”   “莫非此事棘手到你束手无策,我不会说中了吧?”   “你最好祈祷战事平稳结束,否则朕定会杀了你,以此泄恨。。”   我折了根稻草在手里把玩,偏头看她,“难道陛下现在不杀我?是不愿,是不能,还是不敢呢?”   “北宫离凰,你不要太放肆!”   “我放肆又能如何?”   北宫雅烟现在两面受敌,她是绝对不会对我下手的,否则无法跟大烈交代。   “你……”她勃然大怒,狠狠的甩袖,“给朕断了她的饮食,知道吗?”   “是,陛下。”   “你等着瞧。”她冷酷的看我一眼,甩袖离开,侍从赶紧跟了上去。   “等就等,谁怕谁?”我百无聊赖的转身躺在席子上,一副闲散游士的放纵模样。   依照计划,现在一切都在平稳进行中。   首先,我故意引诱齐眉,托出逼宫计划。不出所料,转眼,她就将一切计划禀告北宫雅烟,借此来对付我。   她是北宫雅烟之人,可惜不能为我所用。但借此,更能达成我下一步的目标。   依照计划逼宫,齐眉就会将“凰”字令符作为证据,将我“出卖”,北宫雅烟会名正言顺杀我,齐眉则会功成身退。   和齐眉所知的计划,唯一不符的,就是多了刘傅水的那一环。   因为,她是我的旧部,若我因反叛被抓,她定会受到牵连。   所以,她必须在齐眉还未投降前,做出保卫皇宫和针对我的行为,借此以消除北宫雅烟的怀疑,安然脱身事外。   她摒除嫌疑,将会在外接应,来应对突发事件。但,就算多了这个插曲,结果仍旧不会改变。   染樱事件,也是同时进行的另一环。   因为,我若因逼宫被抓,必将死路一条,但若有人可以牵制北宫雅烟,那我就可暂时安全。   时间紧急,虽然□□戏码太狗血,但也最有效,也更一箭双雕。   借此,一方面可以将大烈牵扯进来,另一方面,也会因此牵涉到染樱的身份。   试想,大烈质子在墨都被人□□,北宫雅烟难辞其咎,她必须要给大烈一个说法,必定不会让我轻易而死。   但,以染樱和几个官员之力,人在房檐下不得不低头,北宫雅烟完全可以不顾及她们,将我先斩而后奏。   因此,必须让她有所忌惮,什么可以做到这一点?   答案:军队。   所以,早在之前,我就已经写了密信,让穆承岚暗自发兵,以借道为名进入墨兰。   自此,一切计划按部就班。   我顺利进入天牢,同时,西南叛乱不掩人耳目的发起。   墨兰乱成一片,北宫雅烟便没有闲心对付我,至此,我才能有这消停的半月时间。   可惜,我却还忘了一句话,叫狗急跳墙。   连续几日滴水未进,我被人蛮横的拖出牢房,用铁链牢牢地绑在刑房中央,扯成了大字型。   “咳咳……”我剧烈的咳嗽着,嘴唇早已干的裂开了无数口子。   从小到大,虽不说完全娇生惯养,但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情况还真是难得的少,也没这般遭罪过。   迷离中,一盆冰凉刺骨的水迎头而来,泼了一身。接着,头发被人扯住,就见一个凶神恶煞的年轻女子正俯视着我。   “你就是北宫离凰?”   “……”   “说话!你他妈哑巴了!”   “……”   “还真是个贱骨头。长了一张男人的皮囊,还学人逼宫,就你也配!王爷又如何,还不是被我扯着头发骂,说话啊!”   “……你想要我说什么?”   她丢开了我的头发,狞笑道,“说什么?当然是招认罪行,签字画押了。”   “认什么罪?画什么押?”   “承认你逼宫,行凶,造反。”   “我若不认呢?”   “你敢。我们有证据。”   “证据呢?”   “要证据啊?”她从一侧墙上抽下一根鞭子,狠狠的折了折,“这就是证据啊,怎么,认不认罪?”   我半眯着眼睛,有些哭笑不得,“我认,我全都认。”   事实真相清楚明白,我在朝臣面前都供认不讳了,现在难道还会企图翻案吗?   “好,算你态度好。”她背手在暗影里走动,尘土在空中漂浮着,“还有你□□大烈皇子的事,也赶紧交代。”   “我认,我也认。”   “细节呢?”   听着女子语气里的好奇,我不禁嗅之以鼻,却幽幽道,“你想知道?”   “没错,没错。那大烈皇子可是个美人啊,细皮嫩肉的,相比……滋味一定爽翻了吧。”   真可谓仓厕之内必有老鼠,天牢的行刑官也这般下流龌龊。一想起墨兰如今的现状,的确令人心寒。   量一国之政,不看其税,不看其财,必看其刑。如此刑断之下,必将多有冤狱,何况这还是天牢。   罢了,我也没资格评判,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善人。   “快说啊,那夜的细节,你是怎么贪图的美色,又怎么勾引的皇子,然后行的苟且之事?”   “滚。”   “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滚。”   “装什么狠,一个阶下囚敢骂我?你他妈活得不耐烦了吗……”她甩开鞭子,作势就要打我,高高举起的手,就被人当空拦了下来。   “放肆!”   “谁拦我?你也活的……哎呦……”女人放下鞭子,就开始点头哈腰,“是大人啊,小的有眼无珠,小的有眼无珠。”   “灵王是你能打的吗?”那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   她黢黑的,沧桑的脸上一双凹陷的眼睛里,如鼠般诡异的目光直直看着我,佝偻的身子刻意挺直,腰侧的手指指甲内扣,里面残存着暗黑的血迹。   她看似拦住了挥向我的鞭子,但实际上,那嗜血的邪恶的目光,早已出卖了她的心思。   “这个……大人,那个……”年轻女人悄悄附耳说了些什么,一脸为难。   “陛下?”   “嗯,我们不敢违抗啊。”   “我来吧。”   “嗯,大人,您说什么?”   “陛下不是想好好的折磨她吗?我的手段,你不放心?”   “瞧您说的,您可是行刑的老手了,交给您,小的们必定能好好交差了。”年轻女人如大赦般,将鞭子恭敬地递给老女人,“您请。”   老女人攥住鞭子,老态的脸上露出和年龄不符的光泽,在尘土弥漫的影子里,露出玩味的,血腥的笑意。   “那个,您老就受累了,我们姐妹几个就先出去了?”   “不在这看吗?”   “呃,这个就算了吧!您忙,我们先走着。”说着,连忙招呼几人,飞速的跑了出去,好像是怕被吓着。   我真相了,眼前的老女人就是个变态!   “灵王殿下,老身有礼了。”   “别废话了,动手吧。”说不怕是假的,任谁也架不住没事身上挨两鞭子,多几个窟窿吧。   “殿下可真是好血性,老身佩服。”说着她就丢下了鞭子,嫌弃的一脚踢远了,“这东西,除了让人见血,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看来,你是有好东西了,拿出来看看?”   我觉得我是饿昏了,那么自掘坟墓的话都敢说。   结果,很久之后对此我一直耿耿于怀,恨不得抽自己几巴掌。   但,在自我反省之前,我也亲自手刃了眼前的老变态。   我发誓,我就差点把她一刀刀给刮了,事实证明,我自控能力还是蛮强的。   当然,这只是后话了。   就在我说完那混账话后,老变态咧着一口黄牙,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快布包,献宝似的在我眼前打开。   晶亮亮十根细针,三寸长,真是亮瞎眼!   “这就是老身的好东西,怎么样?”   “你要将它用在我身上?”   “不,手上。”   “……”   她熟练的执起三根,夹在指头中间,“殿下,这个真的很刺激的。”   “……”   她一把攥住我的手腕,瞬间,我就感受到三根尖锐在指缝间游走,似乎再找好位置。身子被吊着的,瘫软无力,只能任由她肆无忌惮。   无力感涌上心头,感觉全身的注意力都凝结在了右手指间,心乱如麻,脑子却气死人的清明。   “殿下,你准备好了吗?”   “……”   我说没准备好,难道她就会改变主意?   下一秒,一种令人窒息的疼痛从指间贯穿每一个筋骨,我面颊抽搐着仰起了头,铁链哗啦啦的响。   “嗯……”我闷哼出声。   牙床似乎被咬出了血,满嘴都是铁锈味。手臂激烈的抽搐着,想要挣脱,但指缝被穿插的疼痛,却让人更有力没处使。   第一次,我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死去活来。   三根铁针沿着指缝,破开指甲,在里面翻搅着,然后缓缓的推入了根部。   十指连心痛。   血肉和指甲剥离的痛楚持续到最后,我喘息着,无力的垂下了头,大汗淋漓。   我已经疼的连气都快没了,而那个老变态却期待般的问我,“殿下,舒服吗?”   舒服你个鬼!   最后,她在我持续的沉默下,恼羞成怒,狠狠的对着插入的三根铁针又开始使劲。   这次,我彻底疼晕了。   不过,在晕厥前,我似乎听到有人喊了句“住手!”   救命恩人,总算来了。   ☆、处境无虞   身上,忽冷忽热,一会似在火山,一会似在寒潭,总之冰火交织里,仿佛可以尝尽人生百态,苦辣酸甜。   沉重的眼帘,无法全张,仿佛有黑布蒙在眼前,隐约有光照进来。   耳边隐约有人在说话,但无论怎么努力都听不真切,就连说话人是男是女都难以辨认。   “灵王的手,可无碍?”   “不严重,上了药,等待痊愈即可。”   “那她为何未醒?”   “逃避疼痛,这是人的自然反应。臣已派人去煎药,稍后自然会醒。”   “嗯。”   有人似乎在给我的手上药,淡淡的药膏味传来,很是让人心安舒服。虽然无法转醒,神思却对周围的事十分清楚。   “我来吧。”   这个声音?似乎又是一个人?   “这个……还是微臣来吧,这伤虽小,处理不好会感染伤口的。请放心,微臣必当小心。”   “也好。”   许久之后,似乎有人坐在了我身边。微凉的手搭在我的额头,轻轻的抚摸着,将碎发全部掠至耳后。   淡淡的清香在鼻翼萦绕,似乎是佛殿里那足以荡涤人心的婆娑清香,能摒除所有的苦厄和迷茫。   那香味,又似乎带着冷艳的味道,好似樱花绽放,缠绵里带着绝望,芳香里暗含风霜。   衣领口被人轻轻的剥开,手指滑过心口处的伤疤,似乎有视线落在上面,和手指同样逗留了很久,很久。   “这是他做的?”   “或许吧。”   “我知道了。”   ……   “你要离开?”   “嗯。”   接着,周围陷入了安静。   血腥的味道,尘土的味道,腐朽的味道,一切奇怪的,黑暗的味道交织着,我的神思又陷入了模糊,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过了多久,我是在一股浓重的,苦涩的药味里被刺激的睁开眼的。   “你总算醒了,我以为你死了?”   “……你怎么在这?”   “你该感谢我,而不该问我为何在这。”染樱坐在了石床上,将药端给我,“喝药。”   我起身靠在墙上,看着被包成肉粽的右手,指尖一股惶惶的刺痛感油然而生,赶紧移开了目光。   我接过药碗,咕噜的喝下去。   他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好,菜色也并非油腻,多是素菜,和一碗莲子粥。   “吃东西吧。”   “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候?”我夹了一口青菜放在米饭上,没有手端,就吃了起来。   “两天了,现在是上午。”   “外面情况如何?”   “西南军队已经占领了墨水,双方打了数多次战役,总体上墨都方面胜多,但在迅速流失城镇。”   “只有通过占领城镇拖垮北宫雅烟,我们才有和她谈判的可能。她想把你当做棋子,那我们就搅乱棋盘。大烈军队现在在哪?”   “驻扎在墨水东岸,保持观望。不过……”   “怎么了?”   “奇怪的是,墨都和白宇的边境爆发了瘟疫。”   我夹了口米饭,缓缓放入嘴里,“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白宇百姓感染严重,死伤无数,但墨兰竟无一人死伤,似乎有人在背后操纵。北宫雅烟原想求助封漠,现在因为瘟疫横行,被封漠拒绝了。”   “不管是天灾亦是人祸,这都是北宫雅烟该操心的。如今几国都乱成一锅粥了,也就天牢里最清净。”   “你什么时候离开?”   “还不到时候。”天牢是关不住我的,只是时机未到而已,“可是,那天你怎么会来天牢?”   “我向北宫雅烟请旨,说想来天牢好好的‘看望’你,她现在忙得焦头烂额,有我帮她代劳,她自然敬谢不敏了。”   我指了指饭菜,药碗,笑了笑,“这就是你‘看望’我的结果?我的仇人殿下?”   他若有所思的点头,似在深思熟虑,“的确,你□□了我。我是得好好想想,你该怎么赔我。”   他……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个……咳,你明目张胆帮我,不怕她知道?”   “她不会知道的。”他冷冷地扫了眼我的右手,事不关己般,“很疼吧?”   “不疼。”   “真的吗?”   “嗯。”说完后,我特真诚的点了点头。   他用一副你别装了,请活出自己的眼神看着我,“别撒谎了,你梦里喊疼,我都听到了。”   “……”   “你还说,要刮了那个老变态。”   “……”   “人我给你带来了,要杀要刮随便你。”他转头,看向开着的牢门,“人呢,带进来。”   老变态被人押了进来,佝偻着驼背,倒是没有之前的威风凛凛,贼眉鼠眼的四处乱瞟。   “灵王殿下,您还好吧?”   我嘴角抽搐,皮笑肉不笑的,“托你的福,本王第一次知道什么叫……铭心刻骨!”   一看见她,我就整个人止不住的疼,恨不得在她身上也捅几个窟窿。   事实上,我就那么做了,将筷子一把射出,从她眉心穿过,人影应声而倒。   我嫌恶的看了眼,觉得真是影响胃口,“拖出去,影响食欲。”   老变态的尸体被人拖走了,染樱转头问我,“你之前怎么不用武功?”   “我被铁链拴着,水米未进,就算有气也没处使啊。我练的是武功,又不是邪术,不是永远都可以保护自己的。”   “活该倒霉。”   “没关系,只要报了仇就行。”   “报了仇又有何用,伤痕永远都会在的。”   他似乎推己及人,想到了自己。我借此机会想要将事情逐渐挑明,虽然无法全部告诉他,只得循序渐进。   “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因为眼前痛楚,而丧失以后。痛苦和仇恨,只能延续,人要学着解脱,明白吗?”   “你现在,是在说教我吗?”   “你可以这么认为。”   他转开了些身子,眼神定格在黑暗的角落里,“你不也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吗,所以别指望说服我。”   现在好很多了,若是以前,他怕是就一个巴掌扇上来了,哪会听我把话说完,这是个好趋向。   “话虽这么说没错,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恨错了人,该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你的母皇……”   他厉声打断我,对我怒目而视,“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必须要听。”   他果然情绪失态,猛地站了起来,大步流星的离开。   我重重的搁下饭碗,沉声道:“站住。”   他脚下一顿,红色身影就停在了门边。黑暗的监牢里,翻飞的红衣仿佛浸满了无穷尽的戾气。   “我当日问你,归国要做什么?你说只要报仇,然后呢?报完仇,你要去做什么?”   “……”   他沉默。   “我生怕你会选择去死,没有牵念,然后无情的,选择死亡。你就像个游魂,没有灵魂,只有躯壳,疯狂的想要摧毁你所仇视的一切。”   “……”   他依旧在沉默,背对着我的身躯却僵硬起来。   “很快,你就可以归国。我不希望你归国后可以善待凤后和辛垣独依,但我只希望你善待自己。趁着这段时间,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你是否忽略了什么?或许,当答案解开时,你会知道你真正要的是什么。”   我不相信他完全沉迷于仇恨的血谭,无法自拔。若是如此,他也绝不会说出那些轻视女儿,想要建功立业的话来。   或许,在大烈的那些日子,有母皇和他父君的关爱,他也曾经意气风发过,鲜衣怒马过。   “对了……”我掏出那块随身佩戴的樱花玉坠,看着他的背影,“这个东西,给你。”   几秒后,他转过了身子,视线落在我手心。   “那是她的东西。”   “嗯。”我点头,示意他过来,将玉佩放入他手心,“这是她留给你的。”   玉佩躺在他手心,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什么也没做,神情很严肃,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终究缓缓的合上了手掌。   “画樱是我父君的名字。父君极爱樱花,他不顾避讳,给我起了染樱之名。”他说起他的父君,面目都比平常温和,柔化了许多,带着由衷的濡沐。   “樱字,的确很好听。”   “是啊。”   “这几日,你在做什么?”   “无事。”   “既然没事,就去趟灵王府。”   “做什么?”   “书房,左侧第二个抽屉里有一本书。如果没事,就拿去看吧,全当消遣。”   “嗯。”   染樱走后,我吃不下了。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莲子粥的?   我和他会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似乎很了解我脾气秉性,如今更是夸张到连我爱喝莲子粥的习惯都了如执掌。   希望只是碰巧。   当然,他因为仇恨红眼打我时除外,若他不是我弟弟,我敢保证他当天打了我,必定活不过明天。   我有资格怀疑,他是不是有巫术,能够看破人心,就像……就像蓝儿一样。   说起曾经的少年,离开许久,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吹会那首《结风》。   我曾答应要陪他逛墨都,可现在遍地狼烟起,千里白骨堆。   今时不同往日,我恐怕,暂时要失约了。   不过,等到此事结束,若斐竹拿到蓝草最好,但仇白蛉不愿意给,我会亲自跑一趟,去趟灵幽谷。   因为,浮弦的病,不能再拖了。   我无法保证那个神秘人的字条究竟有无效用,但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就绝不会放弃。   灵幽,蓝草,凤后,除疾?   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当日,墨兰之行迫在眉睫,面对着去灵幽,还是回墨都的两个选择,我纠结了数日。   最后,我选择回墨都。   我派了斐竹去灵幽,找仇白蛉谋划,但日复一日,心里的不安也就越重。   一想起,他当日在立君典礼上的苍白,心里真是打着转,拧着弯的疼。   我望向牢外的天空,正有一对飞鸟掠过,不禁感叹,“相思了无益?不,却能醉赋疏狂。”      ☆、故国残绝   那场疫病漫卷了白宇和墨兰边境,一百三十余城全部不幸罹难。   只是,家国不幸,可怜了无辜的百姓。   虽然,造成那一切的人就是我。   疫病我无法控制,但我可以操控它的产生和蔓延,开始和消亡。   战争一旦开始,这场天下的棋局就无法轻易结束。当我操控着棋子前行时,也没了后退的可能。   因为,我的后退,意味的不仅是输,更是死亡。   三百年前,华龙大陆一分为五。一百年后,华龙女帝统一五国,建立华龙帝国。一百年后,帝国再次分割为五,建立五个国家,大烈,墨兰,白宇,灵幽,封漠。   每一次的分裂,是一次新生。   每一次的统一,是一次进步。   无论华龙大陆是分裂或是聚合,它都只能在无数人的鲜血浇灌中屹立,这次也不例外。   统一五国,这是百年来无人敢想的奢望。   母皇想了,也做了准备,但历史却没有给她机会。   所以,这次,不论祭奠多少人的性命,我也必须完成此事。   战争并非为了战争,而是为了更长久的和谐。   华龙女帝曾经开创的盛世江山,必将再次出现。曾经的传说和神话,现在,将有后人继续开创。   一月后,我悄然离开天牢,赶赴鹤城。   鹤城,是离墨都最近的城镇。西南的军队如今就驻守在鹤城,和墨都遥遥相望。   兵书言,言不顺则无以伐。   但现在,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成功,成王败寇,史书之言便让后人去评说吧。   我独身打马到大营,只见陈氏姐妹早已站在大营外,翘首以待。   “将军来了。”两人动作齐整,单膝而跪,“属下陈安,陈灿,见过将军。”   “起来吧。”我含笑点头,分别锤了两人一拳,“不错,身体又结实了。看来在西南,吃的,练的,都不错啊!”   陈安为人沉稳,却也激动的笑了,“将军说笑了。不过,一别近两年,将军却是廋了。”   “廋是廋了,但拳脚还在。要不我们改天练练。”   陈灿是个开朗急躁的性子,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总算找到个插话的缝隙,硬是把陈安给搡到了边上。   “好啊。将军可不能食言啊,我得好好和您过两招。”   “没问题。”   我和她俩人边说边笑地走进大帐,就看到了王之竟的身影,只是那表情很不友善。   她不看我就跪下,语气硬邦邦的,“臣王之竟见过灵王殿下。”   “起来吧。”   “是。”   然后,我和陈氏姐妹了解相关战况和兵力部署,在此期间,王之竟就像个木雕,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好了,今日就到这吧。”   王之竟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冷漠说了声“属下告退。”然后,头也没回的,掀开帐子就走了。   “王之竟是怎么回事?”我疑惑,斐洛已经劝降她,但她的状态似乎不大对劲。   陈灿撇撇嘴,“自从开战以来她就那样,好像谁欠着她似得。若不是我姐拦着我,我真是恨不得给她来两拳。”   陈安道,“王之竟的兵马不可或缺,只要她不反叛,也只能得过且过了。”   闻此,我了然一笑,“我想她怕是不愿当谋逆的贼人吧,所以才这般怨怼我。”   陈灿道,“将军,这不是谋逆。”   “哦……真的不是吗?那你说是什么。”   “清君侧。”她认真道。   “有你们,我自可安心。”   两人再次站起,跪下昂藏的身影,“属下只为将军马首是瞻。”   “起来吧。”   “是。”我同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你们先出去吧,好好整顿兵马。十日后,启程,围堵墨都。”   “是。”陈灿一乐,咧开嘴笑道,“将军刚来,请好好休息。”   陈安撇了眼自己亲妹子,打趣道,“那你刚刚还要和将军过招?不怕累着将军。”   这回换陈灿不乐意了,连忙道,“姐,这是两码事。对吧,将军?”   “没错。”   陈灿得意道,“看,姐,将军都承认了。”   陈安无奈道,“得,我说不过您。”   听着两人渐远的谈笑声,我会心的一笑,想到了当年情景。   陈氏兄妹是一对孤儿,从小进入军营,后与我相识,因年龄相仿,成为了我的近身副官。几年战场杀敌,陪我征战,赢过无数次战争,战功显赫。   后来,我被派去西南驻守,实为贬谪。她俩二话没说,转身就跟我共赴西南,毫无怨言。   三年后,我被召回京都,她二人继续镇守西南,如今不想却成为了我屠戮的刽子手。   对她们,我是歉疚。   但情分是情分,理智是理智,她们也只能向前。   三日后,大军如约启程,逼近墨都。   墨都护城河外,漫卷的平原上,双方两向对峙,已将近十几日,都已筋疲力尽。   “将军,您快下令吧。”   陈安,陈灿日日请求我下令出兵,敷陈厉害。   最后,我终于点了头。   “明日,开战。”   “是,将军。”   九月的深秋,天高云阔,百水清流。   高雁翔飞,花凋树黄,暗中却是铁铸的冷硬,血染的幽空。   马蹄翻滚,我打马在前,陈氏姐妹在右,王之竟在左,身后是黑压压一片铁骑,透着沉重的铁甲光芒。   战旗迎风簌簌,殷红的旗如心头滴下的血,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力。旗帜翻飞,落入众人眼里,耳边是阵阵激烈的擂鼓之声,震天撼地。   对面,是墨都的二十多万禁军,主将是齐眉,副将为刘傅水,一面明黄色的大旗亦在翻飞。   我抬眸看去,城墙上,一道明黄身影伫立,正死死的盯着我,眼中翻滚着黑色的愤怒。   北宫雅烟,她现在怕是想生吞活剥了我。   可,事到如今,早已没有挽回的可能。   齐眉不会说,“放下兵器,缴械投降。”   刘傅水不会劝我说,“将军住手,还能保全性命。”   现在,只需一声令下,无数人倒下,无数人死亡,然后胜负就能分明。   只是,面对着我曾经付出的墨兰军队,面对着曾与我出生入死的将士们,我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们敬仰的,疑虑的,叹息的,失望的,无数种表情落在我的眼里,构成一幅古怪且离奇的画面,欲将我完全吞噬。   “将军,下令吧。”   “再拖,军心不稳啊。”   坐骑在身下嘶鸣,跃跃欲试,我狠狠的攥紧了马缰,沉声道,“准备,进攻。”   “是。”   对面,齐眉也高举右手,狠狠劈下,“墨兰的将士们,上!”   “杀……”   “杀……”   “上,杀她个片甲不留。”   声音震天,银光闪耀。   我策马而入,银色铠甲瞬间就沾满了血迹,宛若涅槃的凰,燃烧肆虐的血。   火光,剑气,鲜血,尘土。   一切混杂在一起,遮天蔽日,最终凝集在瞳孔里,烈烈的燃烧。   刺破重围,正面迎上刘傅水,我堪堪将剑斜刺了出去,不愿意伤她。   “将军……”她露出笑意,却将身子主动移向剑锋,直直从胸前插过,刺穿了。   她在寻死!   两匹马相交,同时停下。   我眼睁睁的看着剑就那样没入了她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而她嘴边的笑意却更深。   我无言的怒气,惊诧,最终化作一句大骂,“混账,你迎上来是找死吗?”   “将军……”她硬撑着端坐马上,血液快速的流失让她异常疲惫,“属下,属下虽无法和将军……并肩作战,但我却绝不会和您成为敌人。”   “你……”我咬牙切齿,却气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缓缓的将剑吃力的从胸口退出,剧烈的喘息着,握拳向我拱手,拼尽了余下的力气。   “属下刘傅水,拜别将军。”说完,她就垂下了头颅,定格了姿势。   不若生离,更堪死别。   她选择死在我的手里,带着全部的衷心。   那是最后的作别,带着用生命加注的重量。   “啊……”我仰头长啸,滚烫的眼泪混着鲜血流入嘴里,清晰的刺激着每一根神经。   一道剑气,从我后背袭来。   我血红着眼,飞身而起,旋身将剑锋拦住,用了十足的力道,同时,齐眉的面容映入眼中。   “是你!”   “对,是我。”   我左手执剑,挑起剑花狠辣地刺向她,“齐眉,今日你死定了!”   风生厉,剑气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天际变换,久到时间曲折。   直至。   银光闪,我一剑横挑,飞身几步顺势落在地上,保持单膝跪下姿势,直到身后“咚”的一声。   人头落地,身体应声而倒,她缓缓跪在了地上。   齐眉,已死。   不是仇了,而是事消。   齐眉,刘傅水身死,墨都败绩已定,我赢了。   “来人。”我唤来身边的士兵,毫无喜怒道,“将刘傅水将军的尸骨敛了,厚葬。”   “是,将军。”   墨都的城门早已打开,我翻身上马,高声道,“进城。”   皇宫巍峨,庄严肃穆。   在御街的尽头,朱红的城墙,琉璃的玉瓦,在阳光下分外的醒目。   繁华却掩盖不了破碎,金玉其外,败絮其内,那是墨兰早在之前就已经埋下的伏笔。   与其说被摧毁,倒不如说自我摧毁。   我站在金銮殿前,推门而入。   御座上,北宫雅烟镇静的坐着,台阶下首两侧站着所有的文武群臣,面色戚戚然。   “你赢了。”她仿佛瞬间老了几岁,声音带着颓唐。   “是。因为我训练的将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们的弱点。”   “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下旨,让大烈质子辛垣染樱归国。另外,向大烈递交国书,立下契约,百年之内不能再起干戈。”   “……你要的只有这些?”   “是,仅此而已。”   难道她以为我会让她退位让贤?逼她放弃帝位?亦或是将她□□俘虏?   不,毁灭棋子从来不是操纵棋子的最好办法。   战场上,刘傅水在我剑下从容赴死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发动这场战争真正的意义。   我要的是五国统一吗?   不,是和平。   就像我当日问穆承岚,她想要的一定得是华禾吗?   她回答,她只要明君。   如今,我的想法也是这样。   既然已经破碎的无法挽回,我只能用最柔和,最恰当的方式,保证最大的利益。   后来,染樱问我,为什么放弃统一五国的夙愿?   我说,其实我在害怕。   面对曾经出生入死的将士时;亲手斩灭最后的感情时;刘傅水死在我手里时;故国被我无端摧残时,我害怕了。   在生和死的面前,没有所谓的对错,情仇,爱恨,所以我放弃了。   但,放弃的,只是一统天下的理想,并非家国。   五国和平,如愿以偿,我从未辜负母皇遗愿。      ☆、玉京犹在   她是帝王,为了保全墨兰她什么都会做的,我绝不怀疑。除却个人恩怨,她治国理政的手腕,亦不可否认。   “好,朕答应你。”   “你必须要以上天发誓,以血祭奠华龙女帝,结为契约。如若违反,必将绝后灭世。”   “好。”   她以帝王之姿跪在金銮殿前,割破右手食指,以血入誓,敬告上天。   “后世北宫雅烟以墨兰女帝之尊,向华龙女帝起誓。墨兰同大烈结盟,百年之内不启战事,若有违背,必将绝后灭世。启敬。”   她被侍者搀扶而起,将写就的圣旨盖上玉玺放在我的手里,“这样足够了吗?”   “嗯。”   最后,她被侍者搀扶着离开,文武大臣见此也松了一口气,全部都退了下去。   殿内,只剩下两人——我和楼施然。   “楼右相,赌约还要继续吗?”   “你已经赢了。”   我将身侧的手掌狠狠的攥起,感到无端的惶惑和愤怒,“我赢了?究竟是我赢了,还是你从未将赌约作数!”   她坐在席子上,总算抬眸看我,“你想知道什么?”   我狠狠的砸向她身前的桌子,怒不可遏,“你既然想要我死,为什么不派人杀我?”   “我为何要杀你?”   “因为赌注是你的命,我若赢了,你就得死。”   她的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眸色淡待如旧,“凰儿,你是在怕我死吗?”   凰儿?   我究竟有多久没听到她这么叫我了?   五年?   亦或更久?   我心里早已翻腾,但表面依旧故作冷漠,“不,从未。”   “好,你要的原因,我给你。我不派人杀你,因为我知道你终究会离开墨都,背弃墨兰。”   “为什么笃定?”   “因为你是辛垣哲的女儿,大烈的皇女,墨兰终究难以容你。”   “……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   “何时知晓?”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我,“你知道我为何要上书贬谪你去西南?”   “……”   贬谪?身份?   一切曾经疑惑的,全部串接起来,终于水落石出。   我恍若梦中惊醒。   “你知道我身份,怕我终会危及墨兰,于是削我兵权,将我贬谪?”   “是。”   “然后你抛弃我,在北宫安的授意下辅佐北宫雅烟登上帝位,并将浮弦嫁给她?”   “是。”   “三年后,我再次回墨都。你和北宫雅烟联合,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可惜我命大,没有死。”   她瞳孔一缩,微微蹙眉,“杀你?我并没有。”   “是,那只是北宫雅烟做的。不过,你做的更绝而已。”   她是我的授业恩师,更是我少年时期最信任的人,但我从未想到有一天,就是她说抛弃就把我抛弃了。   为了朝堂,为了帝王,她的作法我可以理解,只是觉得心凉。   看着她熟悉的面容,我又觉得陌生,仿佛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未将她看透过。   原来,她要的就是我离开墨兰,让权利重新回到北宫一脉的手里。   她是墨兰的旧臣,又怎么会允许她国异类在此兴风作浪?   她借着我对她的怨,达成真正的目的,如今我公然攻下墨兰,必定为墨兰百姓所不齿。   她以性命为饵,换我被墨兰视为仇敌。   表面上,是我赢了。   但事实,她又何尝输了?   想透这些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我站在王府里,负手立于长廊之下,屋檐下滴着雨,更深漏长。   有人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着“亲启”   我打开信封,一纸廋金小楷,是我所熟悉的楼施然的字迹。   薄如蝉翼的纸上,是她留下的最后话语。   “我一生为了墨兰,背地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脏东西,也从未感到不安过,却始终对不起三个人,一个是你的父君,他要我好好照顾你,我食言了。一个是你,看着你战功显赫,愈发出类拔萃,我心头甚慰,但也忧心愈盛。我眼见先帝对你杀心渐起,最终,只能让你离开墨都这个是非之地,保全性命。我身为你的老师,无法辅佐你,唯有怅然长叹,仅此。还有一个人,就是浮弦。他是我的孩子,早年丧父,我也政务繁忙,从未有时间关心他。他性子淡漠,凡事都不愿讲,且多忧虑。他的病是我唯一的心结,近几年,他的旧疾时好时坏,我却毫无办法。以后,我将他托付给你了,剩下的日子照顾好他。最后,身为曾经的老师,我想留给你一句话,永远不要相信眼睛所看到的。”   看完,我沉默良久。   直到,有侍者前来,向我禀报说,“殿下,昨夜,楼右相逝世了。”   她输掉了赌约,如约赴死。   而我,还活着。   心里的一根弦陡然断裂,信纸从指骨滑落,像枯叶漂落于地,静静的合起。   “备车,去相府。”   “是。”   ————   楼施然是两朝丞相,凤后之母,位高权重,丧礼却办的异常简朴。仅有几位好友前来吊唁,朝廷官员皆闭门不见。   以她身前的遗愿,不准哭丧,不准吊唁,不准铺排,全部从简。   因此,我去的时候,右相府里寂静异常,院子里停着一顶轿子,几名侍卫,再无其他。   侍者用蓝纸封好礼金,我亲自写了折祭,一齐同挽联,挽幛,香烛,纸钱,交给了相府管家。   “请节哀。”   “谢殿下,来,这边走。”   祠堂里,停着楠木棺椁,正中一个黑色的“奠”字,两侧墙壁上摆满了挽联,白色灯笼在风里晃动。   我穿着白色衣袍,一步步走上台阶,就看见霜色身影正跪在祠堂中央的席子上。   那个背景似乎变得模糊,周围是巨大的空旷和虚脱,仿佛一只凋谢的花,被褪去了真实的颜色,尽是苍白。   我飞快的几步走过去,将他单薄的身体揽入怀中。手掌下的脊背惊人的消瘦,仿佛一用力就会断掉,却坚韧挺直。   “你还好吗?”   “嗯。”   无言的沉默,许久,许久。   楼施然逝世,不知道会给他带来多少的打击。   我不敢提及那个赌约,不愿他因此而恨我。   我陪他跪下,伸手扶住他的身子,就像风中相依的树,无法分割。   “母亲身体很好,我未想到她会离开。”   我沉默。   “我没事,你放心吧。只是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我还是沉默。   长久的跪拜,他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将悲哀全部隐藏在心底,不愿伤口被人探知。   终于,似乎跪了千万年之久,他终于站了起来,素手而立,霜色丧服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湮没了。   他没有表情的看我一眼,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浮弦……”我背对着他,艰难的开口,“老师的死,是我的错。”   “她和你的赌约,她输了,这不怪你。”   “原来你知道。”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前,苦笑,“你不恨我吗?”   “不恨。”   “就算露出一点悲痛也好,不要让我那么担心你。”他太隐忍了,忧思痛楚不发泄出来,我怕他真的会吃不消的。   “我该如何,哭泣吗?”   他的回答莫过于在我心上刺了一刀,生疼。我终究维持不了故作的冷静,伸手将他揽入了怀里,几乎要将他嵌进血肉。   多少的阴谋阳谋,多少的暗算背叛,也没他这般能轻易打破我所有的伪装,让我心慌,让我意乱。   “我情愿你恨我。”   “那是母亲自己的抉择,我不会恨你。你成功了,她其实比谁都开心。只是她从来都不说。”   我对楼施然的感情从未这般迷茫过,如今她死了,一切也都随风而逝。   不关少年时,犹记少年事,过去的终究过去了。   “那你呢?我一直想知道,当年为何离开我?”   西南的时光,多少午夜梦回,我重回京都,得见山茶树下那遥远的身影。   只是,梦中惊醒,却是琉璃的烟火,难觅的故人。   我不止一次的想要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顾曾经的美好,义无反顾的离开我?   为什么吝啬到连句该有的解释都不给我?   现在,我似乎知道了一丝的缘由,或许就是因为我的身份。   他微微退开身子,眼神如一泓碧波,“答案能给你什么?释然?解脱?”   “我要你的真心,我想知道你究竟爱谁?”   “谁爱我,我爱谁。”那回答简单明白,他却话锋一转,“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七岁那年,初秋。”   “其实,那也是我和北宫雅烟的初遇。她当时很害羞,就躲在廊柱后面。”   我微微蹙起眉头,问他,“然后呢?”   “你走后,她送了一朵山茶花给我,说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嫁给她。”   我突然有些吃味起来,嫌弃道,“小孩的玩笑,你也信?”   “可现在,我真的嫁给了她。”   “……”   “她很爱我,对我很好。但是……”   “但是什么?”   “初遇的第一眼,我的微笑,却只为给你。我收下那朵花,只是因为我恰好喜欢山茶。”   一瞬间,我的心仿佛浸在了湖水里,柔化的超乎想象。   他的话语仿佛飘落湖面的羽毛,虽轻,但足以激起无数的涟漪。   “所以,我爱的人从未变过。”   “真的吗?”   “只是如今,我依旧是墨兰的凤后,我无法……”   我的手轻轻按上他的嘴唇,制止他接下来的话,“不要预知以后,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了。”   “好,我不说了。”他露出专属于我的温柔,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指。   我缓缓的抚上他的肩头,目光温柔,“我会亲自为老师守孝,你身体不好,先回宫,好吗?”   “嗯。”   他点头转身离开,侍者连忙上前扶他。   看着那清俊的背影,我低声道,“浮弦……”   他没有转身,只是脚下一顿,我继续道,“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将一切事了,带你归隐田园,觅一处佳居,再也不分开了,只是这些,我没有说出口。   “好,我等你回来。”   他离去的背影依旧在我眼前徘徊,像一片迷雾,却氤氲美丽。曾经堆积的不安,忧伤已经腐烂在心里。   那片曾经荒芜的地方,正在开出最美的花朵。   三日后,老师下葬,埋葬于乌山之下。文武百官送行,北宫雅烟扶棺而哭,百姓皆丧。   我没有哭,只是觉得有些心力交瘁。   世间之人说我,冷心冷性,怕真是名副其实。   史官为她做传,写道:   楼施然,字泽正,墨都人士,时任右相,为官二十余载。性冷峻,善简朴,两朝元老,墨兰肱骨,威能服物,智能动众。正始二年因病猝,女帝恸哭,发丧,哀绝天下。   自此,她的一生盖棺定论。   丧礼上,我发现朝臣里有一人哭的最严重,仔细看去,那人却是王之竟。   之后某天,我约她出来,在青云馆见面。   她虽然助我攻下墨兰,但却一直不待见我。   可她,却做了,这让我很疑惑。   我问她,为什么明明不愿,却又非得助我不可?   她选择沉默,不愿回答。   最后没办法,我也不能逼她。她说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还是那个座位,放眼窗外,有墨都最繁华的长街,遥望远处,有虚邈的迷烟湖。   耳畔,似乎传来无居阁里的温声软语,古琴轻弹。   曾记当年月夜,青衣的美人,动人的琴声。   战火消,青玉案,依旧在,一场醉梦,处处笙歌。   我自问自答。   “京都的繁华犹在继续,几时何曾变过?”   “人间事变,玉京犹在,从未变过。”      ☆、山茶之下   皇宫,水榭。   “还有数日就要启程,你准备收拾行李吧。”   “没什么要带。”他靠在廊柱上,红袍在风中摇曳,“你答应我的做到了,那你的愿望达成了吗?”   我站在他身边,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是。”   “大烈,青眉,樱花林?这些究竟是什么?”   “……你不知道?”   “嗯。”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微微点了点头,“大烈和樱花林我知道,我父君就出生在大烈城外的樱花林。”   “你的父君是独子?”   “我并不清楚,父君很少提及过往。但他小时候的家境应该不好。”   “那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找我做交易?。”   “不要套我的话,原因你该清楚。”   “是浮弦告诉你的?”   “没错。”   我猜对了。   当日,我就在疑惑为什么一个大烈皇子会知道我父君遗言里的关键词。白棋查证说可能与宫里人有关。   两相结合,唯一的目标就指向了浮弦。所以当时,我警告染樱不要让我过于好奇。   而他后来说,帮助他就是帮助我自己的话,也间接的印证了我此刻的猜想。   即染樱找上我,实则为浮弦授意。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北归山上有一座神祠,祭祀着墨兰的神灵。每逢节日,前来叩拜,还愿和祈福的人数不胜数。将近新年,人潮更甚往日。   我随着人流上山,到达山顶。   眼前是一座庄严的神祠庙宇,供奉着金砌神女像,高近三尺。雕像前是一顶香炉,里面立满了香烛,幽幽的燃烧。   庭院两侧长着两树合抱梧桐,该有百年的历史。已近深秋初冬时节,梧桐叶已转黄,像是空中的枯叶蝶,懒懒的飘荡。   本该是喧闹和虔诚交织的神祠里,不复往日的景象。没有如织的人流,没有祈愿的寄语,本该塞满人群的地方,却已然空旷。   所有的人都静悄悄的立在神祠外,庭院里仅有几位祭司在诵读经文。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似在等待某人的到来。   她们被皇宫禁军挡在刀剑之外,不得窥见来人的真颜。我也恰是其中一个,正保持沉默的待在外围。   半盏茶后,他款款自那边走来,指骨佛珠,内外皎然。   众人跪拜的同时,他已进入庭院,撩起衣摆,款款跪在了莲花垫上,轻合十指,阖上了眼帘。   “让所有人,都退下。”   “是,凤后。”   祭司们,百姓们,全都退出了神祠,去到了下面。   我则驾轻熟路的从人群里离开,找到神祠的后门,光明正大的走了进去。   庭院外有重兵把守,他依旧跪着,缭绕在香雾当中,仙姿佚貌,仪态万方。   “你来了。”   “嗯。”我走过去,执过他的手握入掌心。   “这里是神祠。”他睁开眸子望我,似乎在怨怪我的不懂礼数。   “祭拜做完了吗?”在他颔首的示意下,我拉着他起身,“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好不好?。”   “嗯。”他颔首示意,那是重归于我的温柔。   我带他离开本该他坚守的神祠,离开他祭祀天下的重任,仿佛将一切无所顾忌的抛却。   “到了。”我同他十指交扣,看着眼前的景象。   我带他去了北归山巅,想同他一起看那树山茶。   白山茶是他的最爱。   所以,我带他来看。   他似乎走的有些累,额际浮出一层薄汗,脸颊微微泛红,仿若悄然绽放的粉色桃花。   我轻拭他的发际,开心的竟然难以言语,“浮弦,你的脸红了。”   他微有沉默,随即问道,“真的吗?”   “嗯。”他的旧疾性阴寒,没想到竟然会出汗。   “每天被药吊着,若没有用,御医怕是也提心吊胆。”他浅浅的笑了,转移了话题,“带我来这,做什么?”   “来看这树茶花。白色山茶树,这可是墨都唯一的。”   “唯一?”   “嗯,它离天空最近,所以独一无二。”   我和他的手在袖中紧扣,手指交缠,掌心紧贴。无言的,却是最甜蜜的爱恋在无形中缱绻。   可是,我却突然于心不安。   我心虚的没有看他,突然道,“浮弦,我没有履行誓言,是我的错。”   曾经,我发誓,我会娶他做我的正夫,我发誓,我北宫离凰一生只爱楼浮弦一人。   可,最终我没有做到。   我拱手将他送往她人之侧,却又和别人再一起。并且当着他的面说,我要娶清商为正夫。   当日,入无居阁的初衷本是坐实我寡性薄情的名声,借此来缓解朝堂对我的虎视眈眈。后来遇见清商,他的气质和才情,的确让我赞赏。   那时我对他,仅仅止于照顾。可随着相处加深,直到他看穿我心底的脆弱,一击即中,我便完全卸下了心防。   那时候,浮弦嫁给北宫雅烟,成为凤后,我眼见着深爱的男子成为凤后,却无力回天。对于清商,我是真心想爱护他,照顾他,保护他。   我不知道他是否快乐,但我却知道宫廷的生活一定不是他想要的,何况他身体有恙,又如何对付宫里的尔虞我诈。   但我处境堪虞,没法保护他,没法在意他,看着他在北宫雅烟眼前温声软语,低头浅笑,我毫无办法。   直到清商为救我而毁容。   曾经,我因为失势离京,失去浮弦;再次回归,清商又因我而受伤。   没有挽回的人,我已经失去,不想再重蹈覆辙,错第二次。因此,我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清商身上,想要借此弥补过去,却不知不觉伤了浮弦。   在无形中铸成错误,如今我对浮弦,是无尽的自责。   因为,他告诉我,他爱的人从未变过。   他爱的人,一直是我。   可我,没有履行承偌。   当年,北宫安对我动了杀心,老师上书贬谪我,实则为救我性命。浮弦离开我也是,试想,倘若一个战功赫赫的王爷和右相的独子成婚,加上我的身份,根本不够北宫安杀我无数次。   他决然的离开,实则为我。   只是,真相,知道的太晚,错事也做了太多。   我认错,但却不奢望得到他的原谅。   “离凰,我是怪你。但我,又何曾做对过。”他的长袍被撩动,青丝如黛,美的不真实,“当年的诺言,承偌的相守,我亦没有做到。”   “可你嫁人,并非自愿。你是为我,我又何如怪你?”我伸出手将他揉进怀里,觉得所有的等待都值得。   他是我深爱的男人。   如何会怪他?   “离凰,还记的立君典礼上的那首琴曲吗?”   “《夜宫秋词》?”   “嗯。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蔺颜吗?”   “不知道。”我想起当日情景,却又生出无奈,“但我却借此知道你在宫里并不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   当时,传言说他和北宫雅烟不合,失去宠爱。听闻他琴曲里的孤苦无依,我以为他在向北宫雅烟服软示好。   “那是为何?”   “因为,你在,所以我想弹给你听。”   我失笑,不知道该如何说他,“那你该弹欢乐的曲子给我。”   “没有你,我食不知味,如何欢欣?”   “浮弦……”   那种感觉,无法形容,苦涩里夹杂酸楚,快乐里暗含哀伤。   我只能将他拥入怀中。   以沉默。   他再也不是那个绝艳的公子,尊贵的凤后,超脱的祭司,他只是我怀里的男子,是陪伴我的爱人。   我终于可以将他光明正大的拥入怀里,不用再去顾忌任何人的目光。从前,我并不在乎那些,之所以不去接近他,只是怕他被有心人算计。   “离凰……”他的声音,让我心头猛烈的激荡。   “怎么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山茶花吗?”   “你说它很像你,但我一直不得其解。”   “想知道答案吗?”   “嗯。”   “山茶花在晚秋开放,跨越冬天,直至凋落。它出生在衰败的秋天,经历寒冬的考验,却在最美的时节迎接死亡。”   “……”我心里一惊。   “山茶花凋谢时,并非整个花朵掉落下来,而是花瓣一片片地慢慢凋谢,直到生命结束。离凰,它就像我一样,疾病蹉跎年岁,却无法立即死去。”   他的旧疾,是心伤。   有山茶落在他的发间,如淡月琼花,空山烟雨,展露华容却又更兼风雨。   “灵幽的蓝草,或许可惜根除你的旧疾。这次送质子归国后,我会立刻赶往灵幽谷。”   “离凰,记住,永远不要抱有希望。”他伸手抚上我的发边,勾起了唇角,“我只在乎现在。生命对我来说,只是奢望。”   “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绝对不会。”   没有什么可以阻止我救他,老天也不行。不管代价多大,我也定要得到蓝草,救他性命。   “在这里,等我回来。”   “好,我等你。”   我轻柔的吻上他的唇,如白羽般掠过,轻扫湖面。一瞬间的触觉,仿佛划过芳香的花瓣。   山茶香萦绕,那般的轻柔。   他眉眼携着浅笑,就同当年那般任我索求,带着隐约的羞涩。我轻轻扣住他的腰,进一步的深入,舔抹着绝美的芳香,追逐嬉戏。   他穿着绣金白衣,金色腰带,流金束冠,上嵌夜珠,那是嫁人男子的发饰,亦代表了凤后的无尚尊荣。我吃醋了,随即伸手抽开簪子,他瀑布般的发丝在我手心散开,柔化而轻慢。   他的身上,只能有我的印记。   再三的缠绵,我怕他身子受不了,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从他唇上移开。看着他冰白的唇上透亮的水渍,如冰雕的桃花,娇艳夺目。   他微微喘息着靠在了怀里,我餍足地揽上他的肩头。不约而同的放眼远处,在山崖上傲然盛放的白色山茶树。   一切,终得完满。   “浮弦,从今以后,你只能爱我。”   “好,我只爱你。”      ☆、帝王之才   月底,我护送质子回国,十万将士沿途护送。   那时几近年末,百姓们都忙着置办过年,途经的城镇皆是一副红红火火的景象。   初雪,温度骤降。   街道上,大雪飘飞,积了一脚深,不见行人。枝桠上压满了积雪,呼气瞬间结冰,稀薄的空气冰冷刺骨。   我放下厚厚的帘子,将视线移回车内。   他围着狐裘披风,垫着枕头靠在车壁上。膝盖微微曲起,手搭在上面,翻着一本书。   雪白的狐裘,蓬松的毛领,拥着他,底下的血红衣袍更显夺目。   他微微低着头,细碎的发丝掩盖了额际,挡住了半边侧脸,侧面的轮廓却愈发清晰。   斜飞入鬓的眉毛略微有些张扬,挺俊的鼻梁隐含薄情的弧度,微微抿起的唇却消融了一丝阴冷。   他的手无意识往披风里塞去,顺带着又翻过了一页书,见此,我将火炉往他身侧移了移。   再次翻过一页,他突然悄无声息的开口,“你不冷吗?”   “你在跟我说话吗?”   “嗯。”   “我不冷。”   半盏茶后,他将书合起,放在小几上。暗黄的纸张,严整的装订,廋金的小楷写着三个字“国策论”。   那本书不厚,很薄,虽然很久了,但很整洁干净,足以看出主人对其的珍爱程度。   “这本书,它是谁写的?”   “我的老师。”   “楼右相?”   “嗯。”   “那上面的批注全是你写的?”   “嗯。”   没错,这本书是我送给染樱的。他一直带在身边,自从启程就一直在看。   “为什么要让我看这本书?”   我笑着摇了摇头,手指点向书面,“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借此得到什么。怎么样,可有所收获?”   “中肯之言,但有些地方实在乏味。”   “说说看?”   “书里写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其实,倒不如说,富则国治,贫则国乱,此则必先富民。”   “富则国治,贫则国乱?不错,很有见地。”   “不要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评价我!”他拿过书去,颇嫌弃的看着我,我一阵失笑。   没想到,他还是个不愿吃亏和占下风的性子。   “好,我不评判你。你随意,好吧?”   “嗯。”   真是的,拿着我的书,看着我的评注,他还计较这些?   相看“两厌”中,队伍终抵殷都。   他犹豫着拨开帘子,看向殷都城内的景象,面容上浮现出细细碎碎的光芒,眼神平静,却也透着纹浪,那是久归故国的激荡。   有一两片雪花飞落在他发边,渐渐地融化,呼出的气在眼前凝结,让他染上薄薄的模糊。   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风又飘飘,雪又潇潇。   故国难觅,终得归乡。   “殷都的景象,还陌生吗?”   他丢下帘子,将手靠近火炉暖了暖,“没有感觉。”   他分明在撒谎,我故意问道,“真的吗?”   “嗯。”   车架延御街直上,从正门进入皇宫。不顾风雪,两侧站满了迎接的文武百官,可谓声势浩大。   “我不过一个归国质子,仪仗是否太过了?”   “并不为过。当日你以皇子之身入墨为质,墨兰出兵帮助大烈,才得以解全国之危。你曾经的功劳,就算让文武百官跪接都无不可。”   五年前,大烈内乱,情况危急,求助他国。   北宫安以派遣质子为条件,才能出兵。那年樱贵君去世,母皇将染樱作为质子派出,墨兰出兵,内乱才平。   甚至可以说,他几乎以一人之力挽救了大烈江山于水火,功不可没。   今日,他的归国几乎是万众期待的。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我先下去,等会你再出来。”   “嗯。”   我掀开帘子下车。   上百位官员正在翘首以待,最前面站着华禾和穆承岚,两人皆身着朝服,仪态端庄。   我抬手而拜,略略倾身,“离凰见过摄政王,见过穆相。”   “不必多礼。”华禾上前扶住我的胳膊,显露激动的笑意,“姐姐一路辛苦,护送四哥归国,华禾该谢谢姐姐。”   我笑着打趣她,低声道,“都是摄政王了,该有摄政王的威严。”   “不,你是华禾的离凰姐姐,我在你面前永远只是小孩子。”   “你啊!”虽然想和往常一样点她的额头,但我却没有那么做。   然后,我冲穆承岚点点头,暗自相视一笑。   穆承岚问道,“四殿下呢?”   “在车架里。”   华禾和穆承岚向前几步,恭敬的抬手。其他的文武百官早已跪在地上,等待他的露面。   不约而同的屈膝,跪拜,只为给一个男子。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景象。   但如今,在染樱身上实现了。   “皇妹华禾……”   “微臣穆承岚……”   “臣等……”   最后,所有人的话都凝结为一句,“恭迎四殿下。”声声响彻皇宫,响彻寰宇。   飞雪扬,气势嚣。   三根手指在车帘后显露,红色修长的身影掀帘而出,站在车架之上,接受万人的跪拜和仰视。   那人披着一袭雪色狐裘亭亭而立,颀长的身材几乎与细雪融为一体。微敞的领口下,红衣却鲜艳夺目,面容俊美而张扬。   漆黑如墨的长发,鲜艳如血的红衣,肆意绽放的血樱,晶莹剔透的白雪,背影是皇城的高阁楼影,他的面容却愈发清晰。   所有人的眼中都露出震惊和仰慕的神色,华禾更是激动的热泪盈眶,脚下往车架边连连走了几步。   “四哥,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那个受苦受难的质子,如今带着万千的尊荣终究回归了家国,回归了故乡。   眸子映出他的身影,我却是对穆承岚道,“六月为期,你要的人我带回来了。”   “什么人?”   我偏头迎上她的目光,异常清楚的吐出两个字,“君王。”   三日后,穆相府。   “你真的要辅佐四殿下登基?”火炉将空气灼烧着,她的面容在后或明或暗看不真切。   “这是母皇的遗愿。”   “……不,你别忘了,华龙开国以来,岂有男人称帝之理?且不说称帝,你可见过有男子入仕的先例?”   “先例是没有,但现在可以有了。”   “我并非不愿助你,最大的问题是朝臣。”   穆承岚为白衣出生,也并无世家女子的脾气秉性,她虽不会视男儿如糟糠,如草芥,此刻只是难以接受而已。   “不,朝臣不是问题。还记的那些中立的老臣吗?”   她眯了眯眼,“难道……你是说?”   “没错。那些人就是母皇留下辅佐染樱的。华禾无法继位,也正是如此。”   “但,就算如此。男子称帝亦难服众,他必须展示出该有的能力,我才能认同他。”   “你还真是有国相的风范,连帝位都要干涉?”我打趣她。   “是,谁让我手握权柄,怎能不好好利用?四皇子于大烈恩重于山,我穆承岚拜服,但称帝必须他算,不可混为一谈。”   “你是国相,我不过一草民,一切你说了算。”   “明日,我会请四皇子来相府。”   “你要做什么?”   “试探。”   第二日,染樱被请来赴宴,华禾陪同。   他和华禾坐在上位,我和染樱挨着,华禾和穆承岚挨着。   华禾太久没见哥哥,兴奋的不得了,“四哥,你离开这么久。肯定想家了,快,多吃点菜,这都是你爱吃的。”   面对华禾的聒噪,染樱保持着冷淡的样子,“嗯。”   华禾渐渐有些谨慎,“四哥,你不开心吗?”   染樱道:“没有。”   华禾道,“四哥,那你在宫里住的习惯吗?”   染樱道:“如果少了某人,我会住的更习惯。”   华禾:“……”   我夹菜的手一顿,抬眼看穆承岚,暗自挑了挑眉,让她抓紧时间。   穆承岚随即放下碗筷,看向华禾,“摄政王,昨日微臣收到一封密信。半月前,一个民风淳朴的城镇,全城百姓爆发了动乱,围攻城主府,不知该如何处理?”   “嗯,这个……”华禾皱着眉头,咬着筷子沉思,“城主是怎么解释的?”   “城主上书称,刁民一帮,无故作乱。”   “那他是怎么处置的?”   “他杀了领头者,将从犯关入了牢狱,等候发落。”   “既然都杀了领头者,其余人等就全放了吧,如今赋税愈重,百姓们也不容易。”   华禾说完后,穆承岚看向染樱问道,“微臣可否知道,四皇子对此事可有看法?”   我装模作样的咳了声,唱起了黑脸,“穆相,男子不得议政!”   一记眼刀射了过来,染樱将筷子重重的搁在了桌上,“迂腐的女人!”   “迂腐又如何?”   “你……”   于此同时,华禾难得看见她四哥跳脚的样子,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四皇子……”穆承岚勾起唇角,连忙化解了争吵,“不用理她,您说您的想法就好。”   “想法?我没有想法。”   穆承岚不甘心的问道,“一点也没有吗。”   “是,没有。我吃完了,你们继续。”他起身就向外走去,却在中途转回了身子,“穆相,此事根本不用考虑。直接杀了城主,这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法。”   “原因?”   “百姓纯良,民风淳朴,无非□□,岂会谋反?”   穆承岚眼底一亮,追问道,“□□源自帝王,杀错了人,该如何解释?”   “帝王不能担责,必要有人受难。杀了城主,才能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杀一个城主,亦是杀一个帝王,穆相选什么?”他微微颔首,礼仪尽是周全,“告辞。”   几秒后,华禾的筷子从指间滑落,眼中闪烁出星星,“啊……四哥,好霸气啊!离凰姐姐,穆相,是吧?”   面对一个花痴亲哥的小屁孩,我和穆承岚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忽略!   我笑着又端起碗,继续品尝美食,“穆承岚,怎么样,你可满意?”   “出乎意料。”   这个感叹已经足够了。   因为她是穆承岚,仅此一句,已经够了,已经够我安心,也够将染樱送上帝位。   华禾嘟嘴,满脸疑惑,“离凰姐姐,穆相,你们在说什么呀?”   下一秒,两个肥腻多汁的鸡腿就出现在她碗里,我和穆承岚同时收回筷子,笑开了。   “摄政王多吃点,长身体。”   “小屁孩,多吃少说话。”   “好吧,继续开吃。”她长大嘴巴,开始风卷残云,大快朵颐。      ☆、雪夜辞樱   飞雪再降,又是一年除夕。   窗外飞着鹅毛大雪,地上落满一层银辉。庭院里明灭可见,池塘里水浪悠悠。   我端着一杯热酒,扶窗而立,有飞雪落入酒杯,瞬间湮灭。天际蔚蓝沉沉,星子熠熠发亮,清澈而透明。   穆承岚端着酒自我身后行来,与我并肩,“有什么好看的?”   “也没什么。对了,穆承岚,你比我年长吧?”   “年长?”她就手喝着酒,玩味这两个字,“也就虚长两岁而已,年长不至于吧。”   “看你孤苦,还不娶一位正夫回来?”   “孤苦也不至于,你不也一样。”   “不要转移话题。”   “我没有。”   “作为朋友,我言尽于此。”我拍了拍她肩膀,神色迷糊,“我累了,想睡觉。”   “那就去睡吧。”   “好。”如大赦般,我撂下酒杯就走,“那我去睡了。”   “……我开玩笑而已。”   “我很认真的。”   今夜,是除夕,要守岁。   为凑热闹,华禾,染樱,还有独依,都跑到相府来守岁,然后几个人就窝在我房间里。   我本来计划好的要睡觉的想法,完全被打乱了。   外室里,华禾和独依围着一盘棋正下的开心,旁若无人。独依性子温和,没多大动静,倒是华禾那小屁孩,不好好下棋,边下边说话。   两人旁边是个大火盆,燃烧的通红。火上温着酒,以至满室酒香四溢,醉人心脾。   华禾左手执棋子,右手也没闲着,边下边在嗑瓜子。   染樱半躺在软榻上,穿着一袭艳丽织锦宽大红袍,绝媚慵懒,眉眼似糅合了妖气,清丽出尘又携带冷艳。   修长的指间持了一只青玉酒杯,纤细的指骨分外招眼。另一手,执了那本古旧的《国策论》,细细的翻看着。   他半侧着身子,时而拧眉思索,时而展颜叹息。随意执起酒杯一饮而尽,举止之内尽显洒脱。   难得的温馨,一室的安宁。   眼见棋子突出重围,华禾一惊一乍起来,“呀,快,大哥,快下,我要赢了!”   独依笑着说“,先别急。”   然后,一枚白子落下,棋路又瞬间被打开。   华禾长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啊,这也行啊!”   独依道:“下棋要静,三心二意怎么赢?”   “哦,知道了。”这时,华禾看见了我,连忙招手,“离凰姐姐,快来嗑瓜子!”   “不用了,我要去睡觉。”   “可,今夜是除夕,要守岁啊!”   “有你就够了。”   回到内室,我脱掉鞋子,合衣撩过被子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饱睡转醒时,外面的天还是黑的。   下一秒,我就发现一缕红影坐在我床边,背对着烛火,面目隐没的黑暗里。   这幸好外面还有华禾说话声,否则,大晚上的,我保不准能被他吓死。   我的瞌睡虫全跑光了,揽着被子就坐了起来,“什么时候了?”   “寅时刚过。”   “她们还在守岁吗?”   “穆相有事去书房了,他们两个还在外面下棋。”   “那你怎么在这?”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我,“你很累?”   “还好,已经被你吓醒了。”   我微皱眉,他一个未出阁的男儿跑到我的内室做什么,半夜还装鬼吓人。   “我听见,你刚劝穆相早日成婚。”   “是,怎么了?”我突然觉得他有些怪怪的,说不上来。   “那你呢?”   “这个,不用你操心。”   “你还在喜欢楼浮弦?你的那个旧情人?”   “你想说什……嗯……”双唇触碰的同时,我紧蹙眉毛,猛地一把推开他,“辛垣染樱,你疯了!”   仅有一秒的接触,却让我的心止不住的跳。那是因为诧异的震惊,更是因为伦理的鞭笞。   我是她姐姐,他竟然吻我?   难道,他喜欢我?   不,这不可能,更不可以。   他稳住被我推开的身子,伸手摸着血色的双唇,“我没疯。”   我不想惊动外面,压低的声音带着暗沉,“那你告诉我,你刚才做了什么?”   “这很正常。”   我现在脑子里乱的狠,抬手指着外面,“你给我出去。”   “你很厌恶我?”   “没有。”   他勾唇笑着,似乎毫无影响,“你能和戏子相爱,怎么,我难道连一个戏子都不如?”   我是真的有些窝火了,冷声道,“辛垣染樱,我再说一句,出去。”   “好,我出去。”临了,他又转回身看我,说道,“新年快乐。”   我一阵头疼。   转眼,正月十五。   大烈飞雪,千里银遮。   十五夜月,因染樱归国,华禾对此十分重视,下令宫中仔细操办夜宴,为他接风洗尘。   华禾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让我切记要入宫。我被她磨得不耐烦,失口就答应了。   事实上,我是不愿进宫的。   因为除夕夜的那件事,我已经连续几日心神不宁了。以至于,百般磨蹭下,我到夜宴时,她们已经酒过三巡了。   母皇的凤后一袭百凤缠莲翟衣,上绣彩织云龙纹样,凤形冠饰,翡翠为纱。高居上首,端的是尊荣仪态,但分明不是善茬。   他端着夜光杯款款喝着,身边坐着低眉顺目的辛垣独依,穿着一身繁丽的明黄锦袍,上绣红色锦鸢。   我发现穆承岚的身影,径直走过去坐在了她身边。侍者随即为我斟酒。   “怎么才来?”   “雪厚,路滑。”   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逡巡着,最后落在某人的身上。红色身影坐在宫殿最僻静的一角,华禾正陪在他身边,说说笑笑。   华禾看见了我,冲我挥挥手,笑的很灿烂。我对她点头示意,结果,另一道目光也落在我脸上,我的笑意猛然就很……尴尬。   他不再看我,敛了眉目。   穆承岚问道,“你和四皇子怎么了?”   “没什么。”   “他和你的关系,你自己掂量清楚。另外,把那件事,尽快挑明。”她看破人心的能力,真是出神入化了。   “我想好了,就是今夜。”   “嗯。”   “因为我明日要启程去灵幽,染樱那边我来说,之后的谋划就靠你了。”   “交给我。”   “还是那句,你做事我放心。”我笑着端起酒杯,敬她,“来,干杯。”   碰杯之声响起,她一饮而尽,亮出杯底给我看,“这次,我先干为敬。”   夜凉如水,小扇流萤。   雪,从昏暗的天空中纷纷扬地飘落下来,霎时间,琼枝玉叶,皓然一色。远处的琉璃楼阁隐没在雪中,竟显出丝丝的透明来。   我拥着毛绒斗篷,负手在宫殿外的一处庭院里。   身后,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离凰姐姐,你叫我和四哥来,有什么事情吗?”   我转身看华禾,但视线却若有若无的落在某人身上,“华禾,当了这么久的摄政王,你是否想再前进一步?”   “前进一步?当女帝吗?我,离凰姐姐……”   看她那左右为难,生无可恋的模样,我就知道她会肯定会胸无大志下去,随即断了念想。   “我知道了。”我为她紧了紧衣领,扫掉肩头的雪花,“外面冷,快进去吧。我和你四哥有些话要说。”   “嗯。”   华禾离开,庭院陷入长久的寂静,几乎可听雪落的声音。   如飞花点点,落在地上,碎碎堕琼芳。   “延尧,出来。”   紫色身影如雾般飞掠而来,站在我身侧,“参见主上。”   “从现在起辛垣染樱才是你的主子,你只需要听命行事于他,不必再叫我主上了。”   “我是墨兰的人,为什么要听命于一个曾经的质子?他凭什么号令我!”   “凭什么?”我一把攥住他的脖子狠狠的用力,突然变了脸,“就凭这是我的命令,就没有你置喙的余地,懂吗?”   年纪轻轻,挑衅人的本事倒是一套套的。我这几日心里烦的要死,既然他主动往上撞,我就好好□□□□他,让他知道什么叫听命行事。   “说话!”他还真是死扛上了,眼睛瞪的老大,不屈不饶的盯着我。   “咳咳……”   僵持间,染樱轻描淡写的来了句,“好了,弄死了人多晦气。”   我这才松了手,任他摔落在雪地上,“延尧,别挑战我的耐心。话我只说一遍,退下吧。”   “是。”   染樱道,“他是你手下的人?”   “嗯。”   “是该好好□□,交给我的吧。”   “好。”又沉默了许久,我选择打破平静,“《国策论》看完了吗?”   “没有。”   “现在是该活学活用了。”   “怎么用?”   “成为君王,则得以用。”   “……”   “染樱……”这是我第二次叫他的名字,语气温和,“你要成为君王,统治大烈。”   他环手抱胸,颇为自嘲,“你在笑话我吗?”   “不,我没有。这不是我所决定的,这是你母皇的遗愿。”   “我不相信。”   “现在你不要说话,听我说。”我稍稍整理了思绪,从最初说起,“天启初年,辛垣哲继位。二年,樱贵君生下了你。天启二十年,樱贵君被凤后毒害,身死。同年,你入墨为质。三年后,也就是去年夏天,她因病离世。”   “当日,凤后家族权势滔天,你母皇只能眼见樱贵君离世,免你亦遭受荼毒,将你送出黑暗的漩涡。你却因此而怨恨她,但你可知道,一年后,她将外戚全部铲除,凤后家族自此式微。”   “你被送往墨兰,一箭双雕。一来脱离险境,二来,墨兰出兵,因外戚争权导致的内乱被镇压。如今,你回到殷都,饱受万人的尊敬。而这些,就是她为你所谋算的。”   “从你离开殷都起,她每时每刻都在为你考虑谋算,呕心沥血,甚至阻止华禾登基,却只为给你一个盛世太平。染樱,你知道吗?她为你操碎了心,最后却带着你的怨恨离世,而你却浑然不知。”   当日,母皇宣我进宫。她的一番话,终于让我得见真相。   正如她说的,她对不起画樱,因为亏欠,所以会将最好的留给她们的孩子。   赔礼,就是江山。   而她,最爱的男人一直是我父君。   从未变过。   终于吐出了心底的一切,心里猛然轻松了,“我说完了,如果你还有疑问,就问吧。”   “我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不相信她为你做的一切,还是不相信你恨错了人?”   “……我要证据?”   “要证据是吧?我告诉你,你有功于大烈,以男儿之身受朝臣所敬,她亦亲自吩咐老臣,为你马首是瞻,这是其一。她留给你的玉佩实为信物,可以控制殷都的三十万禁军,这是其二。你难道必须在成为帝王之后,才能真的相信这一切吗?”   “……”   “染樱,她真的很爱你。”   “那你呢?”他紧盯着我的眸子,步步紧逼,“她已经死了,就算做多少也弥补不了。我爱你,你要怎么回答我?”   “……”   “我不是那些闺阁男子,我想要的我会直接说出来。北宫离凰,我爱你,在你掀翻那副棋局的同时,我就开始爱你了。”   他霸道的宣布自己的心声,就如他发狂时的决绝,丝毫不加遮掩。   指甲几乎要掐破皮肉,我的嘴角一阵抽搐,“那你要我怎么做?”   “同样的,爱我。”   不再有阴冷的疯狂,也没有奔溃的跳脚,他的沉默,带着压抑和痛苦。   我不知道他竟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是他掩藏的太深,还是我看破的太晚?   都怪我,没有早日说将一切说明。   我知道,事实很难接受。   但,他必须接受。   “可是,染樱……”我为他拂去发边的飘雪,目光带着无尽的内疚,“我不可以爱你。”   “你还爱着楼浮弦?”   “是,我爱他,一直爱他。”折磨我的痛苦,终究要转嫁在他身上,我深深的叹息,“染樱,我是你的亲姐姐。”   ☆、离别重遇   岁暮风动地,夜寒雪连天。   离开殷都当夜,斐竹到了。   “参见主上。”   “起来吧。看你的样子,事情似乎没有成功?”   “属下失职。仇圣司虽答应帮助主上,但她说她不要江山,也不能将蓝草相送。”   “原因呢?”   “蓝草一年多开,但花期一刻,极为珍贵。更是灵幽谷最稀有的灵药,不授外人。”   之前,我派斐竹去灵幽,目的有二:   一是求助。将灵幽之蛊投放到白宇墨兰边境,造成瘟疫的假象,阻止封漠出兵援救,结果成功。   二是交易。她帮我投蛊,等待成功那日,我会派兵侵入白宇,将白宇江山拱手送上,然后,她给我蓝草。   以江山换灵药,她并不吃亏,结果却……   “可有转圜的余地?”   “有。”   “斐竹,我知道你的意思,容我想想。”   何况,要得蓝草也不定只有此路可行,但无论怎样,灵幽之行是无法避免了。   “蓝草之事,我会处理。你和斐洛返回暗门,派出所有人手,去找一个人。”   “谁?”   “九华剑,卫季歌。”   “是。”   第二日,我离开大烈的寒风冽雨,经过大小数个城镇,终于进入灵幽的地界。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临近深夜,人怠马烦,我找了个客栈落脚。   灵幽谷在灵幽西南面,路途还较远,我打算连夜赶路,却因为山洪爆发,隔断了唯一通行的官道,于是在客栈又多耽搁了几日。   半夜,我来到一家药馆。   “客人,是买药还是治病?”   “都不要。”   “那您要什么?”   “你给我什么,我就需要什么。”   “来,这边请。”   她领我进入内室,一室药草香。在昏黄的蜡烛下,垂首而立,等待我的吩咐。   “卫季歌的下落,可有眉目?”   “回主上,据我们查证,半月前,卫季歌曾出现在封漠。”   “封漠?”   “不过,她取道向南,已经去了白宇。”   “九华剑在白宇没有分部,她去白宇做什么?”   “她是应约前去的。清谷山掌门苏允桓之女苏白大婚,苏允桓和卫季歌曾结交金兰,卫季歌必定会前去庆贺。婚宴就在一个月后,主上若赶去,定能遇见卫季歌。”   清谷山?   难道,苏白要成婚了吗?   “苏白的夫君是谁?”   “白宇郡王,苏遇。”   “苏遇?”   不是清商?   清早,我存着满心疑惑,改变路线向白宇而去。   十天后,进入白宇边境。   其实,白宇爆发的疫病并非瘟疫,只是虫蛊而已。自从战争结束后,仇白蛉已经暗中投放了解药,阻断了疫病的传播。   但城镇刚刚遭受了疫病的洗劫,还未完全恢复过来。大街小巷全部紧闭店门,门可罗雀。   枯败的落叶扫过,一个廋弱的身影在尘土里显现。   是个小女孩。   她光着脏兮兮的小脚丫晃了过来,积了血迹和灰尘的小手羞涩的搅着破碎的衣角,骨廋如柴的脸上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   “姐姐,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铜钱?”   我蹲下身子,摸上她的发顶,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她手心,有些心疼的端详着她。   “你的母亲和父亲呢?   “阿母在家,阿父在瘟疫里死了。”她愣愣的看着银子,瓮声瓮气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   “这是银子,可以换好多铜钱。”   “那它可以买馒头吗?”   “当然可以。”   “不过……”我从钱袋中掏出仅有的四块铜钱,一字排开放入她手里,“馒头只能用铜钱买,银子回家交给你阿母,知道吗?”   让她单独拿银子去买馒头,指不定会被人抢走的。   “知道了。”   “快去吧。”   看着她迈着小短腿离开的影子直至不见,我才翻身上马,扭头离开。   “驾……”   我途经了感染过疫病的几十个城镇,目睹了许多无辜百姓的颠沛流离和生死疾苦。   我想尽微薄的力量去拯救她们,但我所能做的,极少。   就像那个小女孩,她或许会为那一锭银子和四枚铜钱对我感恩戴德,甚至可能会因此铭记一生,但她却永远不会知道,正是我害的她家破人亡,生离死别。   世间的事,没有所谓的公平正义。   我犯下那么多杀戮,惩罚终究会落在我的身上。   但,并不是现在。   几天后,抵达清谷山下。   离婚宴还有半月余,我在山下客栈暂住,等待卫季歌的出现。   据底下人回报,清谷山明为武林门派,暗中实则是白宇皇室的情报机构。清谷山掌门苏允桓更是和白宇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听命行事于帝王。   这也就顺理成章的解释了为何清商会对付我,我原本以为他只是为了白宇,却不想他是直接受命于苏久佑。   可是,自从他离开墨都,他的消息就断了。   他曾说过他完成了任务,就会回去嫁人。如今,苏白将要娶白宇郡王,而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虽说已无关爱恨,但也希望他以后生活平稳。   临近婚宴,赶来清谷山庆贺的武林门派络绎不绝。除了武林人士,还有重兵护送而来的皇室贵族。   武林和皇室的联姻历来少有,苏久佑怕是想借此来冲淡白宇低迷的国气,用喜气来填补腐坏的门庭。   不过苏遇之人,我却从未听过。   但他并不能引起我的好奇,我真正的目标是——卫季歌。   因为宾客众多,加上清谷山弟子将近三千,我很容易能混进去。但贺礼和礼金是躲不了的,我便去了附近的店铺,挑选礼物。   苏遇出生显赫,他是家族嫡子,继承郡王之位。后师承清谷山,做了苏允桓的关门弟子。   据说,他文武兼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犹善音律和书画。因此,为了免俗,我打算送他一些精巧的玩意。   认真的挑选后,我看中了一个香盒,蓝底嵌丝,白莲为饰,虽小却十分精致。里面是一层莲花香料,没有焚烧就已清香扑鼻。   店主将它放入配套的梨木盒里交给我,我付了银子,就打算回客栈。   甫未转身,一个女子声音在屏风外侧响起:   “店主呢?”   “来了,来了。”老板赶紧迎了出去,声音陡然恭敬,“原来是郡王驾临,小的参见郡王。”   郡王?   莫非是苏遇?   我没有出去,隔着屏风听外边的动静。   “我家郡王要的琴在何处?”   “这边,您过来看。”   接着,琴弦被人划过,有人在试音。   “这把琴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款式,材质,大小,分毫不差。郡王,您觉得如何?”   苏遇没有说话。   “郡王可是觉得不满意?若是不行,我们会继续改,直到您满意为止。”   “不用了。”   那道声音带着丝质的清弱,我不由的扭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被屏风隔绝了视线。   那分明是清商的声音。   可是……   难道是我幻听了?   “也是我贪心了,唯一终究是唯一。”良久,只听苏遇继续道,“包起来吧,送到清谷山。”   “是,郡王。”   “走吧。”   “是。”   我疾步走出屏风外,看见只有淡绿衣衫的清谷山弟子推着什么出了店铺,连他的衣角也没见到半分。   不过,我确定,他就是清商,就是三日后婚宴的主角。   原来,他就是苏遇。   原来,真的是他。   世家长大,闺阁培育的公子,难怪会有那般高贵清雅的气质。从前我只当他洁身自好,却不想他也拥有这般显赫的地位。   他是男儿,却心思缜密,为家国献身。只是难为他为白宇,委身倌院,遭受了那些不该有的侮辱。   一个戏子,一个郡王,千差万别。   我刚要离开,募地余光扫过,视线停留在那把琴上。   那琴,分外眼熟。   我走过去,对店主道,“我能不能看看这把琴?”   “可以。”   手指抚摸过琴身,琴弦,琴尾,熟悉的颜色,质地,模样,甚至细微到所有的瑕疵,都过分的和灵王府内临风窗下的那把琴一模一样。   “郡王也不知怎么,非得要人仿制这琴。见过仿古的,但仿今的还真少。虽然这琴造型雅致,木质珍贵,但做工差劲,一看就不是行家。可郡王肯出钱,我们也得听命,这不,这都改了将近十多次了,这次总算可以了事了。也算是我给郡王新婚的礼物,权当贺礼了……”   店主在我耳畔说个没完,我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思绪回归。   他当日绝然的离开,未带走一具一物。那把琴也留在了王府,再无人奏响。   可现在,他却花重金,耗精力的找人仿制那把琴,究竟为的是那般?   我本以为我看不透他的心,现在,连人都看不透了。   手指游走过琴面,最终停在侧面的角落里,指腹掠夺,并没有刻字在上面。   【吾爱清商】   如今,那四个字,再也不会有了。      ☆、所谓婚宴   我向客栈老板打听,问她附近有什么好风景?   她说,后山有一片莲池。   引了山上的温泉下来,所以一年四季白莲盛放,连隆冬时节都盛景依旧。   我想去莲池并非附庸风雅,没事找事。而是江湖上说卫季歌此人极好美景,每到一处风景绝佳的地方定会流连忘返。   婚宴只有一日,能给我找她的时间不多,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地方。   第二天,我去了莲池。   薰风漾碧波,千叶芙蕖白。   莲池在山下,只有站在山上才能看见全貌。   巨大莲池种植着白色睡莲,铺天盖地般遍布湖泊,像是一颗坠落凡间的神玉。站在清谷山的山崖上俯瞰而去,隔着稀薄的冰雾,每一株莲花却都清晰可见。   古来文人墨客皆爱莲,称赞其出淤泥而不染,今日得见暮冬莲叶,我才知道那是怎么绝佳的风骨。   不过……   凉亭里有人。   却不是卫季歌。   他坐在一把木质的轮椅里背对着我,膝盖上覆着一张厚绒衾被,食指交叠在腹部,指骨修长,指腹有薄茧。   他遥望着远处的山巅,峰峦,湖泊,白莲,似乎将万水千山的孤寂都揽入了眼底。   黑发被束在银冠当中,用簪子固定住,将曾经三千青丝散落的美丽记忆齐齐隔断。那是清谷山弟子的统一发饰,固定干练,呆板冷硬。   只是那根簪子……   那般熟悉。   许久未曾相见,我不知该如何问候。静默着,在他身后站了许久。   “清商,你还好吗?”   他的脊背分明一僵,犹豫着,终于转过了身子。   一瞬间的动作,仿佛花了从年少到迟暮的时光。   还是曾经的容貌如画,还是依旧的姿态闲雅,只是略显苍白的眉眼,尚余孤霜瘦雪的姿貌。   只是那神色再也没有无居阁里刻意的伪装,小心的赔笑,而是真心的袒露,一颦一笑都是世家雕刻出的风范。   他的容貌,气质,比之当年,没有变过,只是更加雍容,更加尊贵。   我的眼里是他,他的眼里是我。   可他心里没有我,我的心里也已经没他了。   人真的不能许诺天长地久,否则你就会发现自己纯属是个骗子。说了的东西,永远都做不到。   终于,他喃喃道,不知是悲是喜,“原来,人真的会做梦。”   “清商,这不是梦。”   什么梦能如此逼真?逼真到我无法忽略他眉间的憔悴。   “……你来做什么?”   “祝贺你大婚。”我只能这样说,别无选择。   “多谢。”他敛去神色,重又恢复往日的神色,拒人千里之外。   我以为再次的重逢,或是忐忑,或是尴尬,但什么也没有。我的心情很平静,一丝的波澜起伏也没有。   就像是异乡重逢的故人,虽然很突兀的相遇,但骨子里的熟悉却让人很心安。   “你从小是在清谷山长大的?”   “嗯。”   “你很喜欢白莲吧?无居阁的后院也有这样一片莲池。”   “那是我命人修建的。”   “看来你很思念故乡。清谷山的风景的确很美,让人心情愉悦。不过,冬天的景致,再美也很冰冷。”   “或许,冰冷只在表面呢?”   “就算如此,于我也没有区别。”   “……”   我从袖中掏出梨木盒,递给他,“这是新婚礼物。祝你和她鹣鲽情深,百年恩爱。大婚那日人可能会很多,现在就给你吧。”   “你已经不在乎了吗?”   “不在乎什么?”   “我伤了你,却没有任何解释。”   “不用了。”我的手按上轮椅的扶手,眼神却飘向了远处,“我曾经爱过的人叫清商,他已经死了。他死在了那场幻境里,死在了墨水之畔的渡口。你是白宇的郡王,姓苏,名遇,而且明日将会成婚,嫁做她人夫。而我,有什么资格向你要解释?”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   我离开了山顶,回到了客栈。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那柄匕首刺入胸膛,那刻起,我和他之间早已没有死灰复燃的可能了。   婚宴在欢声笑语和爆竹声声里开始。   清谷山本是清净地,此刻却多了一份烟火味。赶来的绿林好汉提着礼物脚下风生,踩着轻功就一路上了山顶。   身边一阵嗖嗖……   我掐着刚好的时间点,来到清谷山顶。   “恭喜,恭喜啊!”   “小姐才貌双全,谈吐不凡,和郡王真乃绝配。”   “不敢当。来,您快请。”   庭院的布置和摆设,有皇家的支持,说是富丽堂皇也不为过。门口,苏白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八面玲珑的应付着宾客,俊秀的面容浮出笑意。   直到她看见我,   “你……”苏白的笑意瞬间去了大半,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我以为她会问我,为什么没死?   “我来找人,另外祝贺你新婚。”   “他应该不想见你。”   “我们已经见过了。”   她似乎在压制着怒气,维持着稳重的姿态,“你既然见过他,心里就没有一丝的愧疚吗?”   “愧疚?”   这时,有弟子在喊她。   “师姐,吉时到了,快来。”   “北宫离凰,你……”她终究碍于别人的目光,丢下了一句话,“你真的不配他爱你。过了今天,他就是我的夫君,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他。”   “师姐,快点……”   “来了。今日你来,我很欢迎。但明日,国仇家恨在身,恕我不会对你客气。”   苏白跟着人离开,我则混迹在人群里找卫季歌的踪影。   听说,卫季歌已然抵达清谷山,却依旧真人不露相,藏得比谁都深。   说起卫季歌,我又不由的想起卫临骨。自从候风客栈一别,他拿走属于他的令符后,就又不见了影子。   他比他那以神龙见首不见尾著称的娘亲还神秘,如疾风般来,如疾风般去,消失的干干净净。   希望这次能成功找到卫季歌,顺便得到卫临骨的下落。   他的令符莫名其妙出现在那个神秘男子的手里,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渊源,我若找到卫临骨,或许可以探知一丝线索。   关于那个神秘男子的身份,我真的是越来越好奇了。   我转辗了前院,后院,所有宾客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硬是连半个衣角也没找到。   最后,只得暂时消了念头。   因为,婚宴开始了。   我站在人群后,回想起刚才苏白沉重的眼眸,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直到……   “郎君来了……”   苏允桓坐在上首,将近中年却依旧气势如虹,一双沉稳的眼中透出世故的清明,唇边却喜笑颜开。   苏白则垂手立在殿中央,风姿款款,温文尔雅。英气的眉眼,胭红的喜裙,繁贵富丽的团花,洋溢着醉人的喜气。   而我,在阑珊处,静默。   他来了。   在所有人赞叹,羡慕的目光里,他的身姿进入眼帘。   一袭暗花云锦喜袍勾勒身姿,乌黑的头发被金冠高高挽起,楚风流转的眸子清贵华彩,他难得的浓妆,却是独得的繁丽。   今日是他大喜之日,该是他一生最美的时刻。这也是我曾经许诺给他,却没有做到的。   可是……   我却紧紧的蹙起了眉头。   旁边有两个女子低声议论道:   “这苏遇是郡王,难怪能得到苏允桓的青眼。那苏白在江湖也是顶有名的,这江湖和皇室联姻,郎才女貌,足以成就佳话啊!不过我听说,苏遇曾经有过别的女人……”   “你听谁说的?”   “一拜天地……”   “苏遇是苏允桓的关门弟子,被派去执行任务。任务完成后,他才回来,然后昭明郡王的身份。听传言说,他曾和一个女人在一起过……”   “咳……那苏白还能看上他啊?”   “有权有势,有才有貌,又是青梅竹马,你说呢?不过,可惜了,这么年轻,腿瘸了。”   我的手猛然攥紧。   “二拜高堂……”   两道红色的身影齐齐俯首,而清商……却一直在轮椅上。   他从一开始,就是被人推进来的。   腿瘸了?   这怎么可能?   “你不是说苏遇回来了,没病没灾的,那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是被人废的。”   “谁做的?”   “苏允桓。”   “妻夫对拜……”   “什么?苏允桓不是他师父吗,怎么下的去手?”   “听说就是为了那个神秘女子,他几次三番抗命,没有完成任务。清谷山门规极重,苏允桓也不能偏私,亲手废了他的经脉,不许他再踏出清谷山半步。”   “不对啊,这苏遇是郡王,苏允桓怎么敢废他的腿?”   “咱们的女帝还得尊苏允桓一声姑姑呢,何况是苏遇一个小小郡王?如果苏遇真受陛下待见,又怎会去做细作?”   “唉,少来……你骗人的吧?若真是这样,苏白又怎么会娶他?什么神秘女子,别瞎编。”   “得,您还别不信。这我是听清谷山的弟子说的,虽说是传言,但传着传着就真了。”   ……   苏白的话在我耳畔复又响起……   “你来做什么?”   “你既然见过他,心里就没有一丝的愧疚吗?”   “北宫离凰,你……”   “你真的不配他爱你。过了今天,他就是我的夫君,你永远也不要再见他了。”   清商的腿?   因为我?   不……   “苏遇,你终于嫁给我了。我保证,从今以后,我会陪你走完一生,爱护你,呵护你,白首不相离。”   “嗯。”他点了头。   苏白该是爱他的,爱到可以放下女子天生的自负,她甚至单膝跪在他身前,执起他的手,目光温柔到足矣醉化万物。   “我苏白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发誓,许苏遇正夫之位,今生只娶苏遇一人,绝不背弃。”   “苏白,你……”   “阿遇,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但我必须要这么做。不要怕受伤,就去拒绝,我和她不一样。”   苏白早就看到了我。   清商亦是。   良久,在此起彼伏的祝贺和鼓掌里,众人眼中的璧人对拜完毕,结为姻缘。   众人皆散去,步入宴席,欢闹才刚刚开始。   可是,唯有我。   眼前浮现出清商坐在轮椅之上的身影,心头笼罩起震惊,久久不息。      ☆、相逢季歌   如果,如果一切真的如那个女人所说……   那本《潇湘水云》为刺杀我的第一道命令,清商却始终没有动静,我可以借此理解为他还没准备好杀我。   接着,那晚的刺杀,他以毁容为饵,让我心生感激。可最终,我被人所救,他们的计划落空。   我将他接回王府,除了每日一杯青城雪芽,积蓄了太多千茶香之毒,直到最后遭到反噬。   后来,在渡口。他初次展露他的武功来杀我,却故意的错开了半寸,并非真心要我的性命。   将所有的过往衔接,我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果。   那就是,他分明有无数次机会来杀我,却从未亲自动手。唯一的一次,也都是在救我。   那么……   如果,这就是真相……   如果清商真的是因为抗命而被废掉……双腿,那我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他是公子清商,一曲琴音,万金难求;   他是白宇郡王,身份尊贵,才艺双绝;   他是清谷弟子,武艺高超,人心练达;   可这一切的身份,一切的名声,却在看见他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时,裂成了渣。   我希望他能生活的很幸福,可谁能告诉我?   曾经冠绝五国的公子,剩下的年岁只能坐在一张轮椅上?   我恨不得杀了苏允桓,却又发现自己哪有资格?   我想去见他,了解清楚一切。   可是……   巧合却来的令人无语。   一道女声从庭院外传来:   “苏姐……唉呀,这清谷山美景目不暇接,真是让人挪不了步子。小妹来迟,延误了吉时万勿怪罪!”   苏允桓连忙笑着迎了上去,佯怒道,“你那性子就不能改改,这会儿才来,酒水也没你的份了!”   那女人穿着一袭白衣,被人群挡住了面容,只闻其声,不见其神,但那声音是越听越耳熟……   挡着的人挪开了身子,她的容貌出现在我眸中。   那个女人很英气,比苏允桓年轻几岁,而且更加风流倜傥。微微上扬的眼角带着一丝英朗,精致的轮廓却又突显柔美,勾起的唇角又带着胜券在握,意气风发的味道。   而且,我这才发现她的身后,有一白衣男子长身玉立,丰采高雅。他安静的待在女子身后,不发一言。   见此,我眼眶一阵紧缩,推开人群就走了过去。   白衣女人笑道,“苏姐别打趣我,我这可是诚心来祝贺阿白新婚的。我是个清贫人,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小礼物。”   女子掏出一个绿瓷瓶,大约有一指长。明眼人都看出那瓷瓶质地不凡,里面的东西又能差到哪去。她将瓶子递给了苏白,眼中带着诚心实意的祝福。   白衣女子说:“阿白,娶了就要好好照顾人家,知道吗?”   苏白笑着应道:“嗯,我会的。”   苏允桓说:“走,先进屋。我们得畅饮一番,这次,你不许跑啊!”   白衣女子说:“不敢。”   就在苏允桓和白衣女人并肩要上台阶的时候,我突然站定在她面前,拦住了去路。   “苏姐,这次……”她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抬眸看我,硬生生将余下的话咽回了嗓子。   苏白看我的眼神愈冷,上前走了一步,“北宫离凰,你又要做什么?”   苏允桓看了自己女儿,胁迫性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她就是北宫离凰?”   苏白说,“是,母亲。”   “抱歉,我早已不是灵王,也不姓北宫。我姓莫,叫莫离凰。”我将视线转移到白衣女人身上,紧紧的盯着她,嘴唇蠕动几番,“师娘……”   “师娘?”苏允桓满脸震惊,望向白衣女子,“季歌,她是你的徒弟?”   “卫季歌?”我颇为嘲弄的笑了,不知道是在笑我还是在笑她,“青云馆的主人,江湖所传的谪仙剑,竟然就是你,我的好师娘?”   “凰儿……”   这一切简直乱套了。   云间告诉我,我师傅是卫临骨的父亲,但我却怎么都无法想象卫季歌就是我师娘。   可如今事实摆在眼前,怎么叫我不相信?   我的师娘是卫季歌,那师傅口中的孩子不就是卫临骨?   “我师父呢?”   “……”   “我派人找了你整整八年,而你却从未露面。以前,我可以骗自己你并不知道我在找你,但现在你要怎么解释?”   “凰儿,我并非不愿见你……”   “好,那你告诉我,我师父究竟在哪?”   “……息瑕,他去世了。”   “去世?”   当日,师傅说要以命换命救她们的孩子,难道……   我心存疑虑的摇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她身后的男子,“卫临骨,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师傅难道真的为了救你,所以才……”   “是,父亲已经去世了。”面具下,他的眼神深沉如寒潭,却有碎星掉落在内,“可是,我并不是卫临骨。”   我无意识问道,“那你是谁?”   “云间。”   “……”   卫季歌,楚息瑕?   卫临骨,云间?   至此,我的脑子早乱成麻了,情况简直混乱到了一定的境界。   “凰儿,你想知道的真相,我会全部告诉你。”   “今晚,山下丰裕客栈。”   “三日后。”   “好,戌时,我等你。”   我从未觉得三日时间会这么漫长,几乎消磨掉了一辈子的耐心。我迫切的要知道真相,整宿的睡不安稳。   而且,我根本不愿意相信师傅已经去世了。这种感觉太过不真实,分明心里不痛,但却又清楚的感受到那里缺了一块。   如果,师傅真的去世了?   可,卫季歌那么爱我的师傅,为什么她现在还能那般谈笑风生?   或是,时间本就是残忍的东西,可以抹杀一切的爱恋和思念?   我迫不及待的在客栈等她,雪飘了起来,看向窗外,她踩着约定的时间在撒盐般的小雪里走来。   只她一人,不见……云间。   她变了,不似年轻时那般古灵精怪,而是越加成熟稳重。似乎她本来就该是这样,只是以前故意在师傅和我面前装成那般欠揍。   她的气质,身形,样貌,与我想象中九华剑掌门卫季歌的风姿交叠。虽然我真的难以接受,但又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一派掌门的风范。   爽朗,潇洒,聪慧,所有的褒义词用在她身上也毫不为过,否则,我师傅又怎会看上她呢。   她还未推门,我就从里面把门拉开了。她微楞,笑了笑,提着两坛酒就懒散地坐在了桌边。   “吃饭了吗?”   “没有。”   “这可不行。”说着她就起身,站在过道里冲下面喊,“小二,一碟五香花生,一份卤牛肉,要大份的。”   “好勒,客官您稍等,马上就到。”   上好菜,小二拉上门退了出去,她将酒坛往我桌前一砸,“来,喝!”   我满脸黑线,果不其然,一说话,她的本性就完全暴露出来了。   “我叫你来,不是来喝酒的。说,我师傅呢?”   她表情分毫微变,眼角甚至挂起笑意,我就知道我被她骗了。师傅根本没事,肯定是这样。   信她?看来我当时是魔怔了。   “要知道息瑕的下落,就先陪我喝酒。”她不搭理我的话,想说什么说什么,“凰儿,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见面。”   “八年时间,我并不觉得有多快。”   “我云游四方,过的逍遥快乐。如今青云馆也送给你了,你闲的没事找我做什么?”   “重申,我是找我师傅,不是在找你。”   “随你怎么说。你也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小家伙了。”她凑近脸看我,微微眯了眼,“嗯,比当年离开的时候更……漂亮了,简直是和你父亲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混得太差劲,丢息瑕的脸!”   “你总算承认了?”   “什么?”   “我在找你。”   “是,我一直都知道。我还知道你战败,掉下了悬崖,失掉了武功。谁叫你给北宫雅烟做事,活该!”   看着她一边吃的欢畅淋漓,又一边竭尽所能的挖苦我,我简直恨的牙痒痒。我觉得卫临骨那嫌弃人的性子,又能让我跳脚的功夫,必定是得了她的真传。   对了,卫临骨……   她是卫临骨的母亲,就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还有,云间分明是认识卫临骨的。   那,云间又为何称师傅为父亲呢?   那夜,中秋,他分明不是这样说的。   难道……   他骗了我。   “我师傅……云间和卫临骨难道都是师傅的孩子?是啊,那么相像的容貌,我为什么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呢?”   我恍若顿悟一般,觉得已经得到了真相。   可是……   “凰儿,你猜错了。”   “错了?”   “我和息瑕只有一个孩子。”   “那云间是谁?”   “临骨。”   “……”   “现在,想明白了吗?”   我想到了那句传言,“公子临骨,战神云间。”   一个传说的没落造就另一个传说的崛起。卫临骨十七岁隐退江湖,同年,云间横空出世。   难道,那惊人的重合,并非只是巧合?   “……你是说,卫临骨和云间是一个人?”   “是。”   这个回答莫过于当头一棒,砸的我灵台一片清明。我端起酒坛迎头一口,似乎明白了她带酒来的目的,是要我麻木自己。   我当然不是接受不了这个无关紧要的事实,而是我接受不了被人算计,被人蒙骗。你骗了就骗吧,而且骗的天衣无缝,弄得我就像个傻瓜。   “你习惯了高高在上,这种凡事不被自己掌控的滋味很不好受吧?”她还真是了解我,一针见血。   “你想多了。”天色渐晚,而她一点谈到正题的意向也没有,我竟生出不耐烦来,“你究竟怎样才能告诉我师傅的下落?”   “又来了,我说了,陪我喝尽兴了我就说实话。”她看我的眼神带着难得的温情,反叫我如芒刺在背。   她从小就只会“坑害”我,若不是师傅罩着我,我早就被她以“夺爱”的明目,丢出青云馆了。   那时候,她颇显“大度”的收了我,但目睹师傅对我宠爱愈多,就差没提着刀砍去右相府,叫老师把我拎走了。   以至于,我孤苦的童年,每次看见她就选择无视,然后急忙拐弯走人,生怕她提着我的领子就把我扫地出门,顺带来一句:   “谁家的小破孩,来,收拾收拾滚蛋!”   所以,我至今心里还有阴影。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瘆得慌。”   “……”      ☆、前尘往事   “哼,那个时候,我收留你……”这叫什么话,但我又拦不住她,“也是见你丧父,可怜你。楼施然那家伙五次三番的上门找我,结果却收了你个白眼狼。不仅无视我,还抢我家息瑕,幸好我们走了,否则我必定要被你烦死。”   “老师已经去世了。”   她倒是一副看得开,放得下的模样,“我知道。人老了,谁会没病没灾啊。”   “是我和她打赌,她输了。”   “所以呢?”   “赌注是她的命。”   她重重的摔下筷子,眼神蓦然凌厉起来,“所以你现在在做什么,自怨自艾吗?亏得息瑕教你那么多!”   她板起一副教训我的样子,我丝毫不落下风,“照你那么说,我就活该冷血无情,然后遭人背弃,孤苦一生?”   “楼施然死那是她的命数,与你何干。你别忘了,当初息瑕教你九千凤图的时候,告诉过你什么!”   ……   “凰儿,你确定要练九千凤图?”   “是,师傅。”   “你必须要凝结九张凤图,然后武功修为才能完满。但同时,你将会断情绝爱,寿命损消。”   “我知道。我想要保护我爱的人,所以,我必须要强大起来。”   某人又乱□□来:   “哟,挺有担当的嘛!爱的人?谁啊,楼施然的那个小公子吗,有眼光……息瑕,我……好吧,我走。”   “凰儿,既然决定了,从明日就开始练。”   “师傅,如果我练成九千凤图,我会有多厉害?”   “独步天下。”师傅的神色一变,语气变得低缓轻柔,“可惜这般的独步天下,要拿你一生的岁月来祭奠。”   “师傅……”   “凰儿,记住,不要轻易凝结九张凤图。另外,不要凝结我的凤图,知道吗?”   “嗯。”   师傅的眼神过于疏离,白衣出尘的身影仙气萦绕。那时尚小,不懂那话里的深意,直到我经历了所有的生离死别,悲喜交加,才终于知道那话里真正的含义。   ……   “所以说,你现在没练成九千凤图?”   “嗯。”   “看来,当日临骨击碎的那张凤图,又复原了?”   “……是。”   她还真是什么都清楚,也是,卫临骨是她儿子,指不定在我翻天覆地找她的时候,她就躲在角落里笑话我呢。   “你还真是听息瑕的话。几张了?”   “七张。”   自从卫临骨将清商的凤图击碎,在我的武功恢复后,那张凤图又重新汇集了。九千凤图本就不单是凝结爱人,甚至是陌生人,亲人,只要那个人对你有很大的影响,你都可以借此提高修为。   “这么慢的速度,看来你是不打算把它练完了?”   “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保护我的爱人,所以我不打算再借外力。师傅说的对,我不需要用岁月去祭奠我的一生。”   “是啊,你那么听息瑕的话……”她端起酒坛就是一口,仿佛要借酒浇愁,“难怪死心不改的要找他,一找就是八年。”   “师傅对于我意义深重。”   不知不觉间,酒坛已然见底,最终,我仅此一句解释。   曾经,师傅陪伴了我数年,对我恩重如山。当时父君刚去世,在我眼中,他就是我的另一个父亲。   我又岂能不在乎他下落?何况是在当年他们突然消失的情况下。   那年青云馆内,唯一一次争吵成为他们消失的前兆,而争吵的内容更是让我数年来提心吊胆,惴惴难安。   我从未见过师娘那般冷漠,也未见过师傅那般失态,那一切,如何叫我相信他们的离开会是所谓的那般单纯。   “师娘,师傅他究竟在哪?”   她笑了笑,像看小孩子一样看我,“凰儿,他已经不在了。”   我忍住了想要打她的冲动,冷静了下来,“什么叫不在了?”   “息瑕,他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她说的冷静淡漠,仿佛那个人的名字就是个无所谓的称呼,和她毫无相关。   我脑袋有些发晕,伸手按上额际,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酒里有药?”   “是。”她起身,手伸到胳膊下,将我拦腰抱起,“廋了,该多吃点。”   她将我放入床榻,轻柔的为我捏好被角,就坐在床边望着我。而我着了她的道,倦怠到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凰儿,三日前,我就告诉过你,息瑕已经不在了,可你却不相信。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事临骨会来告诉你。”   听着她的解释,我早已迷迷糊糊,“那你……你为什么不亲自说?”   “我说不下去了。”她的嗓音带着重重的沙哑,眼中晶莹闪过,“我怕我再提他一遍,我就会奔溃。凰儿,你知道吗?”   她刚说完,我就在强烈的药效下,昏睡了过去。   是,我知道了。   原来,层层的掩藏下,她的心依旧属于我的师傅,从未变过。   因为,爱人是伤,是罪孽,是提起来会凌迟般的痛苦。   那晚,我睡得极不安稳。   早晨醒来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一块黑色令符,下面压着一张暗黄信笺。   “十日后,夜,莲池。云间上。”   令符是卫临骨的,落款却是云间。   心绪难宁的数日里,我从开始的坐而待旦到最后的平心静气,将挠心剜骨的迫切最终锐化成了变态的无动于衷。   因为,我害怕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一但断裂,就再也复合不了。   十日后,我如期赴约。   远处风声鹤唳,玉磬声声,寒风袭来。昨天夜里下过雪。   莲花被冰封,冻结了颜色和清香。晶莹的白莲,似乎轻触即碎,不堪一击。   我去的时候,云间,或是卫临骨,他已经到了。   修长挺俊的身姿独立虹桥,拥着一袭大氅,极尽空虚,竟也能瞬间抓去人的目光。   我闪身来到他身侧,下一秒,一把攥起了他的胳膊扯向我,沉着眸子紧盯着他。   “我是该叫你,云间还是卫临骨?”   “云间。”   我施施然在他的目光下收回手,极目远眺,“那你似乎来错了地方。”   “为何?”   “烟桥望雪,独眺寒谭。这般的孤绝,也得分人。”   他微微偏头,面具遮掩了他所有的表情,“你是说我不配在这?还是说我一个粗俗的男人欣赏不了这般的美景?”   “不,卫临骨是青山琳琅,而你……”从一初遇开始,我对眼前的这个男子只有敬佩,“云间,你是沙漠的孤鹰。莲池再美,它也容不下你该有的骄傲。”   “真的是这样吗?”他轻笑了一声,无声里将我的气势瞬间占去半壁,“你确定不是话中有话,或是想动手和我打一架?”   “你猜对了,我正有此意。”我展开内力,瞬间飞身而起,招式凌厉的向他攻去,“你敢骗我,就该承担我的怒火。”   他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之礼的公子,而是鼎鼎有名的战神云间,我打他可不是恃强凌弱,以女欺男。   白色身影如鹰般飞入高空,流风回雪般的旋转里,大氅随风而落,掉在虹桥栏杆之上。   他执剑而出,剑招凌厉,却丰神脱俗,姿式娴雅,游刃有余的接下数招。我抽出竹笛来,接下他剑走偏锋的剑招,白光一闪,剑锋就顺着脸侧滑了过去。   他一招一式使得都是九华的剑招,不再对我有半分的隐瞒。剑气四溢,将莲池弄了个天翻地覆。   “你果真就是卫临骨?说说吧,当初为何要骗我?”   “我并没有骗你。”   “那你怎么解释这一切?”   我和他格挡着面对面贴在一起,他面具下的眼睛灿烂明亮,“其实,我和他可以说是两个人。”   “什么意思?”   刚问完,两人齐齐用力,向着空中各退了几步。   几招下来,竟然打的酐畅淋漓,连日来笼罩着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不少。我不是小气人,也不是非要向他要交代,只是我们都需要一个发泄的理由。   最后,不约而同收了武器。飞身落在池心的小船之上,相对而立。   “临骨是我,但我不是他。我因练功走火入魔,性格分裂,分裂的性格就是临骨。”   “……性格分裂?”   千算万算,我竟然也没算过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也就是说,临骨会偶尔出现在我的身体里,但也会随即消失。我知道他的存在,但他却不知道我。”   “师娘知道吗?”   “她是我娘亲,怎么能不知道?”   “也是。”   后来,云间跟我讲起了一切:   “我是叫卫临骨,但十七岁后,我就是云间。父亲生我时难产,我从小身子就弱,后来母亲就鼓励我学武,来强身健体。但正是因此,我被九华剑的仇家陷害,不小心修习了错误的秘笈,导致走火入魔。”   “母亲生性自由,不喜欢被约束,偷偷带着我爹离开了九华山,出去云游天下。直到她回来,我都差不多快病死了。虽然,她拼尽全力,救下了我,但我的性子因此大变。听人说,之前我很开朗,但后来就时而很孤僻,古怪,而且熟人难近。”   “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不正常了。只是因为太小,母亲只当我是被吓坏了。爹和母亲恨不得杀了那人,看着我性情大变,母亲害怕父亲受不了,就以追杀仇家为名离开了九华,去了墨兰。而我,也就安然的渐渐长大,母亲杀了仇人,却又不愿意回来了。”   他说到这,自顾自的笑了一声,似乎在笑他母亲的……放纵不羁。   的确,卫季歌的确是这样。   “不料,我的病愈发严重,十七岁那年彻底爆发。我病得很重,性情突变,可母亲和父亲却一直没有回来。有一天,父亲单独回来了,但……”   他突然停了下来……而我一阵心慌。      ☆、锦书休寄   “怎么了?”   他突然撩袍坐在了下来,略显颓唐的低了头,“父亲回来了,可我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你见过疯子吗?就是那种红着眼,冰冷,残忍,六亲不认的那种,当时我就是那个样子。父亲拼尽所有的修为救了我,将近奄奄一息,可我……可我却,我误杀了他,误杀了我的父亲。”   他的背影一阵的颤抖,似在承受巨大的痛苦。我解下披风覆在他身上,尽可能的想要安抚他,虽然我心里也早已胆颤心惊。   我猜测师傅是在救他时,耗尽气血而亡的,但真相竟然是这样,竟然是他误杀了师傅。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母亲跪在我身侧。她将我抱起,放在床上,我闻见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时我才发现我全身都是血。而父亲就在地上,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一把剑。我杀了我的父亲,甚至在他的血里睡了一晚。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父亲的尸体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过。”   “师傅他有没有可能……”   “不会的,父亲的确已经死了。几天后,我恢复了知觉,性子也回归正常,但却想起了那晚我做的一切。我主动请求母亲离开九华山,因为我不想伤害更多人,她答应了,并派人将我送到了封漠。因为封漠是我父亲是家乡,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卫临骨隐盾江湖,云间横空出世。江湖的赞扬对我而言,就是讽刺。”   “她很爱你父亲?”   “是,爱到了可以放弃自己的孩子。自从我走火入魔,身体里面就住了两个人。一个是云间,一个是卫临骨。他暴虐,凶残,无情,古怪,而我也无法控制他的出现。但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我的存在。”   “从初遇到现在,你很正常啊?”   “正常吗?卫临骨出现了,他甚至去找过你,这就是最恐怖的事情。”   “不,他和你一样,除了性子孤僻,有洁癖之外,都还好。”   “洁癖?是,他有洁癖,尤其讨厌别人碰他。你说他正常那是你没有见过他的残暴,我第一次战场杀敌后,他偶尔出现了。几百个俘虏被他抓来,全部大卸八块,最后甚至剁成了肉酱。不过,他这次出现并没有干坏事,只是去找了你,情况还不糟。”   我初次见卫临骨是在樱花林,惊鸿一瞥的震惊不言而喻。   公子如玉,风姿翩翩。   丰城客栈那晚,他睡着时,乖巧的像个孩子。   尤其是在他厚着脸皮叫说自己是我“夫君”时,那无赖无畏的样子,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但我却怎么也想象不到,背地里,他竟然会是连云间都忌惮的存在和血腥。   “虽然这样,但你似乎很可怜他?那你还说,要我好好对他?”   “不,可怜他倒不如说是可怜我。”   “也是。但我一直好奇,为什么他会来找我,而且咳……喊我妻主,说他是我夫君?”   “还记的你坠落悬崖吗?我救了你,你一直在喃喃的喊“夫君。”可能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下意识的去找你。”   “原来是你救得我?但是,我喊的不是“夫君”,是“父君”。”原来转了一圈,重点在这啊,不过,“就算这样,卫临骨又怎么会出现,我又没刺激到你。”   “若是刺激到了呢?”   “什么?”   我迎上他灿然如星光的眸子,却发现那里积淀着悠然的情愫,仿佛在燃烧。薄玉的月光,清凉的夜色,他悠然抬手一勾,面具在手中划过。   俊雅的眉眼,挺秀的鼻梁,灿然的黑眸,眼睛的线条如水墨画般雅致,流畅,他很好看,几乎可以说是精雕细琢的美丽。但那双眸子却很深邃,温柔的眼角又让人觉得清莹秀澈,粲若琉璃,皎若繁星。   那容貌,像极了师傅。   只是他的眉眼里少了一份沉淀的成熟和阅历。   我也终于知道卫临骨和云间真正的区别在于哪了?是眼睛。   卫临骨生性黑暗,不管眸子再灿烂,底下掩藏也是压抑变态下的血雨腥风,云谲波诡。   云间不同,不管何时,他的眸子都如碧玉,足以漾起世间所有的碧海清空,天高云阔。   时间久了,就能发现其中的区别。   “我好看吗?”   “嗯,很像师傅。”   “北宫,樱花林初遇到助你恢复武功,在这期间,陪在你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临骨。我知道,他并没伤害你,而且他还很在乎你。”   “我不再是灵王,我改姓父亲的姓,今后叫我莫离凰。”   “嗯。你还记的我说的话吗?他其实很痛苦,他表现出来的性格又何尝不是我的阴暗。那些排斥,孤独,残忍,本不该他一人承担。如果,有一天,他会永久的出现,不再受我控制,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   “嗯。”   “帮我照顾他。用你的能力,保护他,仅此而已。”   他在等我的回答。   “好,我会的。”   卫临骨的凤图早就被他强行凝结,我会遵守修炼武功的承偌,去尽最大可能保护他。当然,对此,无关爱情。   “好吧,其实我还是很难接受。”一晚上听到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我觉得我有些吃不消了。   “母亲怕你烦她,就让我告诉你真相。父亲早已去世,连她都学着放下了,她希望你也可以放下执念,不要再找他了。”   “她怕是也很不好过吧?”   “没有,她很好。”   “真的吗?”   “她经常说人老了,感情就淡了,再爱不起,恨不起了。除了偶尔回九华,她一直在云游四方,过的比我都悠闲。”   “那你呢,要回封漠吗?”   “这次离开封漠本就是因为临骨。身为封漠的将军,我自然要回去。怎么,你在打我的主意吗?”   “没错,我希望你转告奇罗太女……”我意有所指道,“现在局势大定,墨兰和白宇已然和大烈缔结了誓约,我希望和封漠也能化干戈为玉帛,切勿兵戈相见。”   “……好,我会转达的。”   “云间,师傅的墓在哪?我想去看他。”   “我不知道。父亲是由母亲亲手埋葬的,没人知道。”   “我知道了。”   执念坚持了太久,久的都成了习惯,但无论如何,我都得学会放下,哪怕时间会很长。   “云间,师傅救你必定是他心甘情愿的。之后发生的事,与你无关,希望你不要太自责。”   “我已经放下了。倒是你,母亲让我来看你,就是怕你受不了。”   “她还有心思关心我?自己都放不下,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还管我?”   “呵呵……”他笑了笑,看向漫天的晨星,眉眼间再无阴霾。   “云间,照你刚才的意思……候风客栈抢令符的人并非卫临骨,而是你,对吗?”   “是。”他承认了。   “令符是你借给别人的?”   “是。”   “那我想知道那个神秘男人究竟是谁?”   “这个吗?”他做沉思状,下一秒却拾起面具飞掠天际,疏朗的声音响彻夜空,“你死了那份心吧,我答应了那人,绝不会告诉你。”   “云间,你……”眼见他仗着比我厉害的轻功飞远了,我气的跳脚,小船狠狠的左右晃了几下。   心下无奈。   最后,我只能返回客栈。   点灯如豆,粉饰当年回忆。   沐浴完毕,我坐在摇曳的灯盏下,提笔蘸墨,轮回了思绪。油灯渐渐枯竭,阴影演尽无数悲喜画面,掠过衣带,荡过袍脚。   三千银丝自胸前滑落,信笺从指间折叠,放在桌上。我走向床边,静静和衣而睡,不顾朝夕。   几日后,收拾行李,离开客栈。   清谷山的小径幽深且长,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绵延到无尽的远方。   清谷山巅,蓝天依旧;清谷山下,白莲爽朗;   我翻身上马,穿过大街小巷,披风翻飞间,晶莹的雪自耳侧如花掠过。   急扯缰绳,马蹄急停,我稳稳的端直身子,放眼望向清谷山巅,那里有朗雪飞花,离人如玉。   轮椅上的人影,青袍翻飞,玉树临风。太远的距离,他的神色无法望见,如雾似幻。   指尖单薄的纸笺翻飞,像是欲展翅凌飞的孤雁,带着惊心的急迫和凄哀。   他来送我吗?   跨越空间的界限,两道视线在空中交叠。   清谷山的雪纷乱千年,终究只能堆积到红尘湮灭。就像我对他的思念,已然明明暗暗,深深浅浅。   再放不下,也没有余地去见他。   两颗彼此设防,背叛过的心再也无法相见,只能将曾经的一切,齐齐砍断。   今生的思念将如前世的繁花,盛开在来世的路边,彼此不见。   于他,我毫无亏欠。   愿他,也终能从中跋涉而出。   我们的相遇,爱恋,一切都是算计好的戏码,我遭到了惩罚,他又怎么可以继续迷失?   他的伤我会尽力找人医治,让他重新站起来。但陪在他身边的人,终究不会是我。   我攥着缰绳,打马离开,留下一个无牵无挂的背影。与此同时,有人影自他身后而来,将他揽入怀中,最后推他离开。   那份信笺,被他悄然合起,却自我的口中默念而出:   “清商,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在此别过,愿你一世无忧,风雨无碍。离凰上。”      ☆、吊诡巫阵   灵幽谷位于灵幽西南,多山林,毒障,灌木。气候湿热,多毒蛊,多年萦绕在山雾当中,脱离世间。   我找到当日离开的山路,站在灵幽谷的入口外,发现两侧的山崖上林木又高了几寸,菀草和荆棘也将山路弄得的更加错杂。   当日离开灵幽谷时,我才得以复明,所以灵幽谷对我而言还是很陌生,基本上是找不到路的。   白棋奉命早以先我一步进入灵幽谷等候,而白默则依旧留在墨兰,暗中保卫在浮弦。   所以,我得独自找路了。   我下马,小心翼翼的避开艳丽的花草,向着小径深处走去。白雾一片,越深视线越模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走了大概将近有两百米,视野开阔,雾霭沉沉渐消,数座青峰出云。白水明,原野阔,青山幽峰,层层叠叠。白鹤翔飞,雾霭如烟,宛若瑶池仙境。   辽远的青湖仿若透亮青绿的翡翠,荡漾着菱荇和葭苇,闪着潾潾的光泽;野径外的艳丽鲜花,又仿佛暮色催染的胭脂,席卷了兰麝的芳香。   清溪流过,将路隔断,几块墨绿的鹅卵石在小溪中央,搭起了过路的桥梁。马蹄没入水里,我稳稳的走过湿滑的石头,每走一步石头就会下陷一寸。   踏过七块鹅卵石,我来到对岸。   突然……   眼前的景物开始围绕着我旋转,飞快的旋转。花草树木仿佛成精般跳跃,花蕊里升起浓烈的红烟。它们活动的十分有规律,似乎在按照轨迹行进。   我似乎误闯了阵法。   周围的花草行为诡异,仿佛颇有忌惮,直到红烟散去,一切恢复正常。眼前出现一个山洞,明灭可见。   我走进山洞,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一顿。   山洞凿出的墙面上,燃烧着七只蜡烛。墙壁上凿刻着各种毒虫图案,还有一些古怪的文字和绘画。   他的手臂如灵蛇,脚步如麋鹿,姿态如孔雀,细碎的舞步,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美的惊心动魄。   珠缨转,星宿摇,花斗薮,龙蛇动。   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见一个旋转在披风下的妖异背影。地面上有一个罐子,里面有白色的东西在动。   原来,他在练蛊。   深蓝色刺绣披风,手腕套着无数个极细的金色蛇形臂钏,铃铃作响。   他轻抬手臂,微旋腰肢,婆娑起舞,如流风回雪般如梦似幻。那舞姿带着天生的勾魂摄魄,像是将天地间的精气全部包揽融入,私藏在他身体里。   偶一旋身,我却惊呆了。   无风自动的黑色长发下,一张腐烂的脸,泛着黑色,额头上凹凸不平,底下仿佛有油腻的东西在蠕动。   因为脸是腐烂的,根本看不见他的五官。眼睛处也是腐烂一片,甚至有些地方都在流出泛着腐烂味的黑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地。   他没有穿鞋袜,光着的脚白嫩而纤细,指甲甚至透着粉嫩,跟他的容貌形成了剧烈的反差。他并没有意识到有外人闯入,忘乎所以的将魅惑发挥到淋漓尽致。   他在跳舞,而蛊虫也像疯了一般剧烈的蠕动。   终于,一切结束。   下一刻,他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我。   相视中,深蓝色眸子露出小鹿般的惊慌,那个眼神我再熟悉不过。   “蓝儿……”   在我已经喊出他名字之前,他抱起罐子飞也似的跑进了山洞深处,顷刻就不见了。   我打算要去找他,眼前的景象却陡然突变。猩红色的烟雾缭缭升起,我眼前一暗,昏了过去。   ……   耳畔传来说话的声音。   “阿姐,漂亮姐姐什么时候醒啊?”   “谁叫她乱闯巫阵,活该。”   “阿姐……”   “好了,别摇了。毒解了,她很快就会醒的。”   “那蓝儿去给姐姐做鱼汤,等姐姐醒了喝。阿姐,你要照顾好姐姐哦……”   少年的声音远去,耳畔是仇白蛉浓浓的无奈,“偏心的小家伙!”   接着……   “既然醒了,就起来。”   听出她语气里的警告,我幽幽的睁开眼,坐起了身子。   她开门见山,皱着眉头问道,“你昏睡时一直在喊蓝儿,你在巫阵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山洞里的那一幕,掠过眼前。   “我看见他在练蛊,而且……面目全非。”   “什么?”   一瞬间,仇白蛉颜色大变。   我也不敢马虎,连忙追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她颤抖的手掌暴露了她的情绪,加之脑海中惊鸿一瞥时,少年眼中的惊慌,让我心头笼罩起不安。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是,我确定。”   “你闯入的阵法叫吊诡寻,它是灵幽谷千年来最隐秘的巫阵,但……不想被你歪打误撞的闯了进去。”   “吊诡寻?”   “对,吊诡寻。据说闯入那个巫阵的人,可以看到人的将来。”   “难道……你是说?”   “你看到的是蓝儿的将来。”   那个面目全非,蛊毒缠身的,阴暗腐朽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干净的少年?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她走到窗边望向外面,眼底萦绕着浓重的不安和担忧。   我和仇白蛉相对沉默,一言不发。   半盏茶的沉默。   “可有应对的办法?比如,不让他接近那个山洞,那一切会不会因此而改变?”   她猛地转过身凝视着我,问道,“你可记得山洞的样子?”   “长宽约五步,黑色墙壁,上面刻满着文字和图案。墙上点着七根蜡烛,全是白色。山洞外有一条小溪,溪水里有七块鹅卵石。”   “……那是他修习的地方。”   “所以没法阻止对吗?”   “嗯。”   仇白蛉刚说完,门被推开,蓝衣少年走了进来,眉眼弯弯,手里端着一碗飘香的鱼汤。   “阿姐……啊,漂亮姐姐你醒了。”   我毫无破绽的拾起笑意,眼底却隐含沉重,“是啊,姐姐听见蓝儿去给我做鱼汤了,所以就赶紧醒了。”   他的眼睛亮亮的,折射出纯澈的光泽,“姐姐可以看见蓝儿了吗?”   “嗯。”   “真的吗?”   “真的。”   他乖乖的坐在我旁边,眨着大眼将碗递给我,“姐姐,喝汤。”   “蓝儿这么偏袒姐姐,你……”我余光示意仇白蛉,拉长了调子,“你阿姐会吃醋的哦。”   “不会的,阿姐最不喜欢鱼汤了。”   “是吗?”   “我不吃荤。”说话的是仇白蛉。   他不停的在耳边叽叽喳喳,我心底却分外的心安。眼前时不时晃过山洞里的画面,却在看见他单纯的笑颜时,不由得烟消云散。   “蓝儿,姐姐喝完了。”我顺手放下瓷碗,摸摸他的发顶,“蓝儿先出去,姐姐和你阿姐还有事要谈,好吗?”   “嗯。”   目视着少年离开后,仇白蛉才收回了视线。   “据我所知灵幽谷的人都会炼蛊,蓝儿炼蛊似乎并不奇怪?”   “他不练蛊。当初他植入你体内的蛊虫是他培养出的第一个蛊,根本不能和金蚕蛊相比较。”   “金蚕蛊?”   “蛊王,毒性最强,危害也最强。你看到的那支蛊,很可能就是金蚕蛊。”   “既然他不炼蛊,又如何让灵幽众人臣服?”   “蓝儿练的是摄魂。”   “摄魂?”   “嗯。修炼摄魂术可以通过眼睛来窥探,操控人心,它要求修炼者必须聪颖纯洁。然而金蚕蛊至毒至阴,所以一旦练就此蛊,他的摄魂术就会彻底消失。”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吊诡寻千年未被探知,谁也不能确定你看到的是真是假,所以不用太担心。我会派暮染好好跟着蓝儿,监视他的动向。”   闻此,我松了一口气。   “对了,仇圣司,此次我来是想……”   “蓝草我是不会给你的。”   她一句话噎的我愣了半天,反应过来随即道,“蓝草能否治愈寒症顽疾?”   “蓝草生长在灵巅之上,吸收日月精华。你说它能不能?”   她的回答莫过于给我一颗定心丸,但是……   “那为什么不能交换?因为蓝草不授外人?还是因为它是灵幽圣药?”   别把话堵死啊,她总得给我点余地吧?   “你中毒未清,休息好了就赶紧离开这。”她丢下这句话,扭头离开。   我神秘兮兮的一笑,望向她的背影,“可惜某人刚刚将蓝草的位置告诉了我,你说我会干什么?”   红黑长裙在空中轻旋,罂粟般的目光射向我,“你敢胡来,我保证,你就别想活着走出灵幽谷!”   这威胁……我还就……真信了。   唉,我不知不觉间就怂了。   她离开后,我有些疲累的坐在了床边。房间摆设一如之前,一间竹屋,两把竹椅,一张桌,一张床。   我偶一偏头,发现墙上挂着一面铜镜。移了过去,仔细端详着里面的自已,探上了陷落的双颊。   镜中的女子,黛眉微蹙,眼底青黑,唇色苍白,疲惫倦怠。   “真是大白天的活见鬼了!”我不禁自嘲一句,这数月来的奔波操劳,竟将我个风华正茂的女子折腾成了这模样。   难怪,我觉得少年刚刚看我的神色,颇有一副照顾受伤小动物的错觉。我退回床边,重重的摔在床上,开始挺尸。   虽然闭着眼,但没有睡过去。   仇白蛉说到做到,未免逼急她,我必须要精心谋划。她是灵幽的圣司,软的不吃,那我就来硬的。   我在休息的空当里,制定了一系列计划,准备迂回曲折的达到目的,但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阵脚。   那夜,心头甚是不安。   “扑棱。”   白默传来的飞鸽传书被拆开,瞬间,魂魄仿若出窍般,脚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纸条上的字无限放大,近乎沉重的压得呼吸都慢了。   难以置信的捡起纸条,艰难地将视线重新汇聚到上面。   “凤后昏迷,望归。”      ☆、进退维谷   “仇白蛉呢,她在哪?”   那人愣了,半天没吭声,我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们圣司呢,她在哪?”   “嗯,那边。”那人伸手摇摇一指山丘之下,我已向那个方向飞掠而去。   一个小山坡,一片草地,一间木屋,一座小桥。眼前简单的过分的地方,竟然就是仇白蛉的住处。   我顺势飞落门口,推门而入。她穿着红裙坐在桌后,衣襟微敞,发丝沾染着水汽,似乎刚刚沐浴完毕。听见门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望来,恰好对上我的目光。   “有事?”   我开门见山,“开条件吧,蓝草我势在必得。若你不答应,别怪我来硬的。”   “你要蓝草做什么?”她拿起桌上的一个罐子,用手逗弄着里面蠕动的东西,那是条黑色小蛇。   “救人。”   “救谁?”   “爱人。”   “哼……爱人?那你可知道蓝草不授外人,你似乎不是灵幽谷的百姓,我凭什么要答应你?”   “好,如果这就是回答,那我……”我敛眉轻笑一声,大步流星就向外走去。   “站住!”她的声音不大,却有力度,“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转身,三步并作两步到她眼前,手撑桌子俯视她,眼眶紧缩,“是,我是在自寻死路。但仇白蛉,我并非在求你,既然交易做不成,就别怪我不择手段。”   她不会,也不敢给我下毒的。   别忘了,我和她的身份。一个王爷,一个圣司,我们身后可不止个人,更是天下。   乱世里的纠缠,一举一动都会牵涉出无数麻烦,她不会做傻事的。   黑色小蛇沿着她的手腕蜿蜒,盘旋在小臂之上,像是天然的手镯。她离了座位,起身同我平视。   “你在威胁我?”   “圣司所言差矣,我只是太心急了。”忽然,我就仿佛泄气般,退身坐在了椅子上,“墨都飞鸽传书来,浮弦病发,我真的等不了了。”   她露出一秒的怔楞,随即软下了语气,“难得见你这副模样,今日真是开了眼。楼浮弦?他不是北宫雅烟的凤后吗?与你何干?”   “他是我的爱人,青梅竹马。”   她又坐了下去,复又拨弄起胳膊上的小蛇,“他旧疾入体,而且服食过大量丹砂,能撑到现在就算命大了。”   我心跳陡然一停,惊道,“丹砂?”   那是避孕和打胎的药物,难道浮弦曾有过身孕?   一想到身孕,我几乎不敢深想了。   “嗯。”她用刀划破蛇的腹部,蛇血滴答落入罐中,看的人一阵反胃,“之前,北宫雅烟请我入宫,恳请我为他诊脉。”   “……结果如何?”   “他是寒气侵体,从小落下的病根。数年用汤药吊着,早就掏空了身子。我在诊脉时发现他曾经吞食过丹砂,本以为他曾暗自堕过胎。但后来我发现,他根本还是……”说道此处,仇白蛉扫我一眼,欲说还休,“他何止不曾怀孕,分明还是闺阁男子。”   “闺阁男子?”我胸口一闷,闷的几乎窒息。   “是。他服食丹砂后,身子日渐消沉,北宫安几乎不敢碰他。就怕一不小心就碎了,捧到手里就化了。”   浮弦……   犹记当时,山茶树下。   “离凰,我是怪你。但我,又何曾做对过。”   “当年的树下的诺言,承偌的相守,我亦没有做到。”   “我没有不开心。”   “因为,你在,所以我想弹给你听。”   “没有你,我食不知味,如何欢欣?”   原来,他从未背弃过誓言。他甚至将清白的身子都只留给了我,为此不惜服食丹砂。   世家公子,楼家绝艳。   一截檀香,浸透他二十载光阴年华,我本以为他的清明刻在了骨子里,却不想,他竟然也有犯傻的时候。   我是既生气,又止不住的心疼。   “北宫安对他恩宠有加,碍着他的身子未曾行过闺房之事。当日他请求我帮他隐瞒此事,我答应了,现在看来,这一切似乎皆因你而起啊?”   “他的病可有救?”   “药石无灵,蓝草也只能帮他续命。”   “我要的不多,我只希望他还有时间去过他想过的生活。痊愈是痴心妄想,我也从未奢求过。”   我只是希望老天不要那么残忍,不要在他最美的年华里夺走他的生命,不要让我毫无准备的去接受他的离去。   我和他之间的情路太坎坷,我不想仅有的半盏光明就此被掐断。我亦不想他就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空余回忆。   “既然你真心实意,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她手里的那条蛇已经死了,被她丢出了窗外,“蓝草不授外人,你若娶了蓝儿,我就将蓝草给你。”   娶仇蓝,不可能!   “我不会娶别人。曾经的错事,岂能再犯第二次。”   “蓝儿他很喜欢你,我无法护他一辈子,把他交给你我很放心。若你答应,蓝草即刻奉上。”   “仇白蛉,我不是你的属下,别跟我在这托孤!”   仇蓝还小,他知道什么叫□□情?何况,他也不是物品,我断不会将他牵扯进这个漩涡当中的。   “托孤?蓝儿是灵幽谷的圣子,灵幽未来的圣司,是无数灵幽女孩眼里最美的爱人。我将他托付给你,是希望你可以爱他,保护他,不是把他当包袱丢给你。暮染和仇蓝同岁,在炼蛊方面颇有资质,她甚至比你给蓝儿的助益要大,我选择你,是因为蓝儿喜欢你。你可知道,在你离开后,他每夜都在练习那首《结风》,说想要等着你来,说要吹给你听。”   仇白蛉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步步紧逼,步步胁迫。   “他只是个孩子!”   “别給我找理由。”她冷漠一笑,语气冷鸷,“两条路,第一,离开灵幽;第二,娶仇蓝,得蓝草。”   我沉默了。   “阿姐……”呼喊传来,僵持之际,少年娇笑着跳入房内,“阿姐,我的小白鼠练成功了!呀……漂亮姐姐,你是来找阿姐的吗?”   “嗯。”看少年神色无异,该是没听到什么。   少年一副祈求赞扬的表情,将蛊罐递给仇白蛉看,“阿姐,你看,小白鼠,它已经圆溜溜了!”   少年口中的小白鼠就是之前帮他找到我的那只蛊,当日还是小小的,现在都有小拇指粗了。   “蓝儿……”   “阿姐,怎么了?”   “你修习的是摄魂,从今后不要再练蛊了。”   “可是……阿姐,为什么呀?”   仇白蛉和我相视一眼,不由的想起了吊诡寻里那一幕。   “没有原因。总之,你不准再练了,知道吗?”   少年闷闷的将罐子抱回胸口,软糯糯道,“哦,知道了。”   “还有事吗?”   “没了。对了,阿姐,就是暮染……她干嘛一直跟着我啊?难道她没有蛊修炼吗,整天都好闲的样子。”   “我怕你调皮,所以让她看着你。”   “阿姐,我很乖的。你让暮染回去吧,如果你怕我捣蛋的话……”少年的情绪如天气,突然又艳阳高照了,“就让漂亮姐姐看着我吧!”   说着,少年就揽住了我的胳膊。   纤弱的身子刚到我的鼻梁,低头看去,柔静的面目稚气无暇,我本想挣脱的手臂却又放了回去。   他是生来要被人保护的,我不想伤害他。因为冰一但破碎,就再难复原了。   “姐姐,蓝儿已经吹会那首《结风》了,你想不想听?”   “好。”我也得借口离开,考虑仇白蛉的条件。   “那……阿姐,蓝儿和姐姐先走了哦!”   少年同我一起离开,甫未出门,仇白蛉喊住了我的背影。   “莫姑娘,我的时间不多,你早作决断。”   “知道了。”   时间不多的人哪里是她?分明是我。   灵幽谷四面围山,中为丘陵平原,阡陌交通,一马平川。茅屋竹台,高阁林立,隐没山水间,尽得自然。   青山白云,澄澈琥珀,三山两水,苍松倒影。少年拖着我到灵水湖边,席地而坐,艳蝶翩飞,两两三三。   他从袖中掏出木笛,该是被他抚摸过很多遍,以至于本是粗糙笛子变得晶莹玉润,华亮透明。   “姐姐,我已经会吹了。”   “真的吗?”我牵强的勾了勾唇角,应付着少年。   “嗯,不信,蓝儿吹给你听。”   “嗯。”   风越起,笛声响。   指腹轻按,笛声和缓,将要止息,转而肆意起伏。   簌簌笛声起,片片残音几。   笛声婉转,如朗风霁月,流水桃花;如浮云悠卷,丽藻春葩。流畅熟练的指法,精确完美的节拍,少年的笛声将近同自然化为一物,分割不出些许不同。   而我……   美丽的风景,肆无忌惮的张扬,人虽在此处,心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笛声相去越远,似乎转而不见。   两相抉择,进退两难,我到底该如何去选?   若答应,我得到蓝草,但将背叛浮弦;   若拒绝,浮弦病重,这更是我不愿看到的结果。   我对少年只有姐弟之情,根本毫无男女之爱。   他还小,还是灵幽的圣子,正如仇白蛉所说的,就连暮染那个小姑娘都比我能给他的助益要大。   我若娶他为夫,才是真正的害他。   将他作为筹码安放在我和仇白蛉中间,这是我绝对不想看见的。   不过,仇白蛉分明极其宠爱少年,那她又怎么会这么仓促的决定他的婚姻大事?这似乎有些不合理。   我今日突兀的闯入她房间,道明来意。她似乎并不惊讶,更似乎是早有预谋般的给出了选择,甚至将少年牵扯入内!   她会不会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在于让我为难,以此来达到拖延我的目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完全可以再次坚定的拒绝,而不该给我希望。   莫非……   莫非她是想要给我蓝草,但却又难言之隐而暂时不能给我?   倘若我的猜测是真确的,那她究竟在顾忌什么呢?   “姐姐……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少年在我眼前招招手,拉回了我的思绪。   我报他一笑,摇头,“没什么。”   “蓝儿吹得好听吗?”   “好听。蓝儿很聪明,这么快就学会了。”   “因为姐姐答应蓝儿,只有蓝儿吹会《结风》,姐姐就会回来。”少年乖巧的坐在我身侧,将小脑袋靠在我肩膀上,“现在,姐姐果然来了。”   “是,姐姐来了。”   “蓝儿已经吹会了《结风》,姐姐能不能教别的曲子给我?”   闻此,右手不由得一颤,“……姐姐怕是不行了。”   “为什么啊?”   手指自从被针穿过后,早就不灵活了。握笔都甚是费力,何况是去做奏笛弄戈那般的剧烈动作。   我不打算回答,唯有微笑。   少年也不再追问。   侧面树影里有隐约有一道影子,是暮染。她尽心尽责的依照仇白蛉的吩咐,守着礼法,不远不近的在照看着少年。   “蓝儿……”   “嗯?”   “蓝儿喜欢暮染吗?”   “嗯,喜欢,但蓝儿最喜欢姐姐。”   我就知道,少年终究是少年,喜欢的范围可以无限扩大,也可无限延伸,但却界限模糊,无法辨别。   “蓝儿有多喜欢暮染呢?”暮染那小姑娘也是个难得的好女孩,若是真心喜欢少年,她才该是最好的良配。   “恩……就是好朋友的喜欢啊,像阿含,小幽,小默,小丰,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都喜欢她们。”   “那蓝儿有多喜欢姐姐呢?”   他轻咬贝齿,稚气的小脸漾起明媚的笑意,“蓝儿喜欢姐姐,喜欢到可以为姐姐做任何事。”   “傻孩子……”心里暖流划过,却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暗闯灵巅   “属下白棋,参见主上。”   “起吧。”   “是。”   “可打探清楚了?”   “是,已经摸清楚了。蓝草生长在灵巅之上,那里遍布毒障机关,若无仇白蛉引路,无人得进。”   白棋向我一字一句的禀报着,白棋和白默是斐竹和斐洛的亲传弟子,是暗门两大尊者,更是下一代的暗门长老。   自从斐竹和斐洛因失职被我遣返回暗门,她们二人就一直跟在身边,恪尽职守,行动得力。白棋和白默是姐妹,两人面容相似,性格雷同,都一样的沉默寡言,生人勿进。   但白棋身为长姐,却稍显温和;白默身为妹妹,往往手段毒辣;   “你可亲自去查探过?”   “属下无能,未能靠近半步。”   “你没有受伤吧?”灵幽谷的毒物可不是闹着玩的,仇白蛉能默许白棋在她眼皮底下动作已是格外开恩了,若她受伤,照仇白蛉的性子,白棋也只有等死的份了。   “谢主上关心,属下没事。”   “那就好。”听她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既然天然毒物众多,崖下的看守应该很薄弱吧?”   “是,根本无人看护。”   现在的情况是即有利又有弊,无人看守的话,便不会打草惊蛇,但也从侧面反应出那里的危险莫测。   “主上,你真的要硬闯?”   “没错。”   我已经犹豫太久了,再不能优柔寡断下去了。少年我是绝不会娶的,但蓝草我势在必得。   “主上,太危险了,您不能去!”   我抬手,截住她的话头,“就算是死,我也必须硬闯。若我……真的无法活下来,剩下的就得靠你了。你必须将蓝草带回墨兰,救回凤后。”   “主上……”   “不要质疑我的决定。七日后,亥时,行动。”   她知道拦我也没用,只得配合我行动。   “……是。”   几天内,我表现的古井无波。   偶尔去仇白蛉处坐坐,顺带谈谈灵幽和大烈两国的关系,在我的威逼利诱下,她从开始的不理不睬转变成了深思熟虑。   五国和平是母皇的遗愿,灵幽虽然超脱世外,并不参与争斗,但为保家国无虞,仇白蛉必须选择站队。   要么独立,要么臣服。   终于,她冷着一张无表情的脸,对我说,“我打算闭关数年,在闭关前,我会将圣司之位传给蓝儿。若你要商榷国事,到时候去找蓝儿……顺便给你提个醒,若你娶了蓝儿,灵幽就是他的嫁妆,任你处置!”   我:“……”   她要炼蛊了,开始不留情面的赶我,“出去!若是还没有决定好,就别再来烦我!”   “仇白蛉,你……”   “哐!”   门在鼻子前被狠狠磕上,我竟然被……赶了出来!   被她嫌弃了,我就只得转回竹屋。半路上,我神思一转,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走了约七百米,开阔平原闭合而起,眼前出现一条黑暗的小路,遍布着各异的艳丽花朵,像荆棘般蜿蜒而上,通向山崖之巅。   遥望山巅,只见云雾弥漫,雾气稀薄。乍看去轻灵空透,细看去却诡异难辨,恢恑憰怪。   那些雾气掩映山巅,似乎通体漆黑,就像怪物的血盆大口,等待不识相的人前去挑衅。   路上妖花朵朵,遍布厉刺,花蕊泛红,晶莹如血,随风微动似乎在起舞,夹杂异香的风扑鼻而来,一阵风云怪诞。   灵幽谷是风景绝美之地,这里地方却弥漫着阴气,从湿暗的地底钻起,贯穿百骸的凉意勒紧周身,十分不自在。   谅是我内功深厚,却也架不住此地的阴寒。待了半盏茶,被逼只得离开。   回去的路上,侧面的草丛轻微一动,我眼神一冷,手已从袖中伸出,严阵以待,不料……   “呀!”   蓝色一团从里面跳了出来,咋咋呼呼地。   原来是少年。   我叹气,随即收了手。灵幽谷毒物太多,甚至有人把蟒蛇当宠物,满地游走,我不小心点,保不定就被当成美食给吞了。   “蓝儿,你怎么在这?”   少年似是没料到我在这,小鹿般的眼睛睁得老大,“啊,姐姐!我,我……”   他像是刚打完架,浑身沾满了泥,衣袍也被抹的没半点颜色了。袍脚被撕碎了,破破烂烂的耷拉着。白皙的脚踝上也伤痕累累,全是碎片般的口子,青黑青黑的。   “乱跑什么,还不穿鞋子?”责备之声响起,我毫不费力的将少年拦腰抱起,向前走去。   “姐姐,你生气了吗?”少年软软的拦住我的颈项,俯首在胸前低低道。   “没有。”   “姐姐不开心?”   “没有。”   “姐姐撒谎,姐姐分明不开心。”他在我怀里如小猫般窝着,伸手抚上我紧蹙的眉头,“姐姐不要生蓝儿的气,也不要不开心。姐姐不开心,蓝儿也会不开心。”   我脚下微顿,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年。   几根杂草粘在他发丝上,头发也乱蓬蓬的,鼻尖染着几点污泥,就像只小花猫。那晶亮的眼睛里却隐含了几丝复杂的神色,而且眼眶微红,转而又十分澈静,不含杂质。   哀伤?希望是我看错了。   “姐姐是怕你受伤。若是你阿姐见你这副模样,怕是会心疼死。”   “那姐姐呢,可会心疼蓝儿?”   “……会。”   “有多心疼呢,会是那种像是小花小草死掉的疼吗?”   “嗯,很疼。”   少年复又紧紧的缠住我的脖颈,仿佛很是不安,“姐姐不要疼,千万不要疼,好不好?”   “只要蓝儿不受伤,姐姐就不疼。”   这次,少年没有接话,显得异常平静。推门,我将他放入床榻,为他处理好伤口,捏好被角,坐在床头看他。   “蓝儿乖,好好睡觉,知道吗?”   我刚起身,袖脚被一阵细微的力道扯住,我转回头去问他,“怎么了?”   他的半张脸都被蒙在了被子里,弱弱的声音传来,“姐姐可不可以陪着蓝儿?”   “……好,蓝儿睡吧,等蓝儿睡着,姐姐再走。”   “嗯。”他转过身子侧躺着,将我的手抱入怀里,“刚刚是蓝儿调皮,姐姐千万不要告诉阿姐,蓝儿不想让阿姐担心。”   “好,姐姐知道。”我为他捏好被子,等着他睡熟,才抽出手臂,悄悄的合上门,出了房间。   很快,计划好的行动时间到了。   深夜,亥时。   换上一身黑色劲装,束紧发冠,整装完毕。随身带了短匕,伤药和绳索等,以防危急情况的出现。   “白棋,你在崖下接应。两个时辰后,若我没有下山,你就依计行事。”   “是。”   “两个时辰,足够了!”我最后看了眼铜镜里的自己,扯过面罩大步离开。   夜,已降临,星遍布。   星子像是泼墨挥洒的墨汁,点缀在蔚蓝发暗的画卷上。   灵幽谷,一片寂静,万籁无声。   那条路比白日来的更黑暗,幽深。奇花异朵霸占着道路,不留一寸宽的落脚之地,在夜色里浅眠着。   我点燃火折,左手横着匕首,破开荆棘,屏息凝神的一步一步的向上走去。我不敢乱动内力和轻功,生怕一不小心触动机关和毒物。   接着火折微弱的光芒,只能看见三步内的情况,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大量时间。两侧从地下拔起密密麻麻的荆棘,直插入空中,如黑翼般夺取唯一的星光,更如妖怪般似乎在张牙舞爪。   每砍掉一株毒物,就会有腐朽的香味缭绕在鼻翼,熏得人头晕难受。然而凉风袭来,路边两旁簌簌作响,耳测冷风阵阵。   我呼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抹额际的汗珠,太累了。   休息时,我发现路边有几株毒花上沾染了几点晶莹的蓝色液体,像水,又很粘稠。就在我周围,有几株毒物似乎被人砍坏了,叶子全部掉在了地上。   我将火折凑过去,详细打量地上的痕迹。用匕首剥开草丛,只见底下有几个很凌乱的脚印,那脚印里也有怪异的蓝色。那些断掉的叶子已经干枯了,但断茬处却还很新鲜,似乎就是近几日才掉落的。   难道有人来过?   不可能。   这里是灵幽谷的禁地,被明令禁止不许靠近。身为圣司的仇白蛉靠近这里都只能走秘密通道,除此之外,来这里的也只有像我一样不要命的家伙吧。   那脚印看起来也凌乱不清,或许是经过的动物吧,我这样向自己解释。   重新聚精会神,继续向上爬去。将近用了一个时辰,我才穿透云雾看见了山巅,但临到最后越不能放松警惕,否则必将功亏一篑。   果不其然,我没猜错。   “吼……”   一声巨吼传来,黑影跳落眼前,地颤了颤。眼前的东西有三米多高,浑身长满黑鬃,看不清是个什么物种,就像是一只巨型黑狼,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绿光幽幽,闪烁着邪恶的光芒。   它用盯着猎物的眼神看我,暴躁的在前面转来转去,踏碎了一地狼藉。粗壮的爪子在地上乱刨,挺着狼躯向天长啸,响彻了树林,万鸟惊飞。   “扑扇,扑棱……”   白棋告诉我灵巅之上有一头灵兽,百年来从未下山,日日夜夜守护着蓝草,看来就是眼前这头怪物了。   跟它废话也没用,我摆出了一副动手的架势。它也警戒的退后几步,在找最好的时机蓄势进攻。   “吼……”它粗吼一声,压迫性的躯体向我扑来,尖爪带风。我飞身而起,自它背上悠然踩过,稳稳的落在了它身后。   如此它追我躲下来,它似乎被我激怒了。暴怒的甩着头,愤恨的数次向我没头没脑的冲来,用了十足的野性,但一无所获。   我的目的就是如此,将它拖垮,然后一击即中。   趁着它扑出去正要转身的那一秒,千钧一刻间,我攥紧匕首向着它的面门击去,直直将短匕□□了它的右眼。   “吼……”它痛的大吼一声,向后退去。   电光火石间,我忽然发现它的左眼是瞎的,里面血肉模糊,似乎是被人刺穿了,但尚未复原。它的脖颈下有几处蓝色的液体,闪着晶莹的光泽,沾染在它的伤疤周围。   那蓝色,究竟是什么?   我紧蹙起眉头,抽出匕首。将巨兽的粗吼抛之脑后,顺着已然空旷的山路,急忙向上飞去。   虽没触动阵法和机关,但□□的手背上却还是不免划出了几条伤痕,伤口已经透出了青黑。刚刚在和巨兽缠斗过程中,右腿也不小心被它抓烂了,迟来的火辣辣的疼。   终于,踏上千丈山巅。乱云深处,举手,可接晨星。   云烟杳冥,半壁绛霞,犹有仙韶,恰似瑶台琼宇,却冷意可摸,凄风刺骨。   我刚踏出一步,银光一闪。   脚下一顿。   蛇形手杖就横在我脖颈前方,黑红长袍临风肆肆,罂粟般妖艳的唇边勾起一抹冷冷的调笑。   自夜空中响起:   “哼……莫离凰,你这是要去哪?”   ☆、少年之谜   我离开了灵幽谷,且许诺终身再也不踏足半步。   “主上,……”   “怎么了?”   “赶了几天几夜了,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吧。”   我撩起了帘子,外面不知不觉已黑透了,“不用了,继续赶路。”   “您的身子会吃不消的。”   “赶路。”我声音重了几分。   “是。”白棋在前面亲自驾马,甩鞭,“驾……”   无力的靠在车壁上,压抑着轻咳几声,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身侧。   木盒,似乎还残余少年的温度。   打开盒子,蓝色七瓣花幽然盛放。   香空留,人消廋。   终究,一切不复存在了。   赶了数百里路,在身体本就虚脱的情况下,我累倒了。   昏迷时,我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愧疚和痛苦交织的梦境,足以将人困死其中。   轻笑自空中传来,低沉里隐含戾气,冷漠中夹杂威胁,那个女人是仇白蛉。   “莫离凰,你这是要去哪?”   “仇圣司,你明知故问。”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非得自寻死路才安心。也是我小瞧了曾经堂堂的灵王殿下,竟也会做这般偷鸡摸狗的行当。”   “我虽然做了,但不也被你抓了现行?”   仇白蛉是灵幽圣司,她若不能发现有人偷闯禁地,这才不正常呢。看她似是匆匆赶来,大晚上的只披着一件单衣,连腰带也尚未系紧。   “你怕是早就猜到我会来?”   “比我想象的早了。”   “我若来迟,蓝草早不就成你囊中之物了。”   说这话的同时,她的余光扫向一侧,那里有一个山洞,蓝草必定在里面。   下意识地,身子就向那侧偏去。   “看来,你是选择第一条路了?既然选了第一条,那就该立刻离开灵幽谷,而不是出现在这。”   “离开可以……”我自袖里亮出匕首,蓄势待发,“蓝草到手,我自会离开。”   “是吗?”冷笑出声,蛇形手杖就直直挥了过来,我弯腰倾身,险险的躲过,退开了身子。   一句不合,在山巅打斗起来。   云雾里,一片刀光剑影,天昏地暗。她用了十足的武功,加上我刚刚刚受伤,慢慢竟有些力不从心。   从前以为她蛊术毒医是世间第一,武功却也和我难分伯仲,她还真是隐藏的够深的。论武功,江湖少有人出我左右,仇白蛉竟也算一个。   她用武功对付我,并非用末流的毒物和暗器,这到叫我不用顾忌其他的。   我凭借经验争取了瞬间的脱身,将她一掌击开,飞身就进入了山洞。   山洞里,在滴水,回音阵阵。   飞掠到山洞深处,视野瞬间开阔。外面凌空悬崖,有飞瀑落下,飞湍激流。   石台之上,有银色沙土,但本该种着蓝草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没有蓝草,什么也没有。   那些脚印?   难道真的有人闯入?   我又在石台边看见了蓝色水滴,瞳孔不由的一阵紧缩。   一切在脑中回转,却只是一个呼吸之间。   随即,仇白蛉自我身后飞来,同样和我僵在了原地。   “……仇白蛉,蓝草呢?”   她上前几步,来到石台边拧眉细细打量,忽然伸出手抹起那抹蓝色,放在鼻尖轻嗅,神色变作。   “是蓝儿!”   话音未落,她惊慌失措的向外走去,我一把扯住她,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蓝儿来过,蓝草被他拿走了。”   “那蓝色的水是什么?”   “不是水,是血。”   “血?”手掉落身侧,心上漏了半拍,“他的血怎么会是蓝色?”   “自幼服食灵草所致,这在灵幽谷很常见。”   这么说,我在沿途和巨兽身上看到那些,竟然全都是他的血?   但少年为什么要偷上灵巅,还要拿走蓝草呢?   他受伤了吗?伤的究竟有多重?   一想到沿路不断的血迹,我的心就不由的沉到了谷底。连我都应对吃力的障碍,他又怎么会安然而返?   不敢多想,我随即跟上仇白蛉,去找少年。   他不在房间,也没人知道在哪,暮染也不见了踪迹……   最后,仇白蛉吩咐众人到处去找,因为灵幽谷实在太大,最后只能和她分开。   “吊诡寻!对,去他修炼的山洞。”   我想到了那可怕的现实,强忍着震惊,恨不得立马就赶到少年身边。   不要,千万不要。   临近山洞,传出了铃铛的响声。   走进,眼前的一幕让人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蓝儿……”   他没有再跳舞,金蚕蛊在罐子里剧烈蠕动,一切恰好接上当时的景象,惊人的继续上演之前未完的故事。   曾经额际上的蓝雪花,消失不见。黑脓替代了美丽的纹绣图案,再也不见眼角眉梢,飞花摇落的美丽。   他看见了我,溃烂脸上露出惊慌,抱起罐子就跑进了山洞深处。   这次我没有晕过去,而是飞快的跟上了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为什么要偷蓝草?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金蚕蛊的,为什么暮染没有告诉仇白蛉?   他炼蛊又为何瞒着我们,而且弄成那副样子?   曾经那个单纯的少年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这才惊觉这几日,我几乎未见过他一面,难道他一直在偷练毒蛊?   还有暮染,她人究竟在哪?   无数的疑问,笼罩在我心头,像一张巨网困得人喘不过气来。   蓝草只有一株,被毁就再也不会有了。   无论如何,我绝不会让他破坏我的计划。   面对眼前突变诡异的少年,我的内心生出无端的担忧来,甚至产生了对他动手的恶意。   “蓝儿,站住!”   他头也不回的向前跑去。   我脚下不停,离他将近有五步的距离,眼见就要赶上他,忽然看见……角落歪歪扭扭的靠着一个人。   是暮染!   她似是昏迷着,又好似死了般。   难道这也是少年做的?   暮染几日未曾露面,难道就是被他一直藏在山洞里?   看着他逃离的背影,我发现少年变了,变得令人惊悚。   不再听话,而且学会了骗人。   “仇蓝,你给我站住!”我最后地警告他,不再是温柔的语气,而是从未有过冰冷。   我停下了脚步,他依旧没有停。   这时,他跑入了一个类似暗室的地方,然后转身。腐烂的容颜再也没有往日乖巧的笑意,他从袖中掏出一株蔫败的深蓝色的灵草。   他口齿不清的问我,“姐姐,你想要这个东西吗?”   我瞳孔一缩,那是蓝草!   “蓝儿,把它给我!”我试探性的伸出手去,语气带着隐约的迫切。   “不行,姐姐,蓝儿暂时不能给你。”他的语气沙哑,将披风的帽子戴在了头上,遮住了脸庞。   我只能看见他尖细的下巴,上面油腻浮出,甚至在逐渐腐烂。   他疼的语调都变了。   突然,我不再想拿到蓝草了,也不去想他为何会这么做。   我向他靠近了几步,心疼道,“蓝儿,跟姐姐回去。姐姐帮你上药,你阿姐会心疼的。”   “……那姐姐会心疼吗?”   “会,姐姐心疼。”   我刚说完,他伸手按向墙面,石门缓缓落下。   “蓝儿不想让姐姐心疼。”石门缓缓落下,他低低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蓝草,蓝儿暂时不能给你。”   石门落,他的脸,下巴,腰,渐渐隔绝在后。   我右手紧攥成拳,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无论如何都不愿功亏一篑的心思让我终究……出了手。   对不起,蓝儿。   我挥手成风,用了三成功力。   “蓝儿……”仇白蛉的喊声自后传来。   同时,只听“嗙”的一身巨响,侧面山体碎石轰然而落,那道石门却安然无虞的最终落下,重重的合在地上。   垂手,我终究狠不下心来。   “蓝儿呢?”   “吊诡寻里那一幕上演了。我追他到这里,他拿着蓝草躲进了暗室,我没办法了。”   “你刚才想要对他出手?”责问我,她的声音有些冷。   “是我的错,我太心急了。”   “莫离凰,你幸好没有动手……”她似乎并不着急,语气有所指般,“否则,你定会后悔的。”   事实证明,她是对了。   之后很多年,我都为当时的冲动而后怕,差点为此而后悔终生。   有人上前查看暮染的情况,前来向仇白蛉禀报,“圣司,暮染她被催魂了,没事。”   “把她弄醒,我有话要问。”   “是,圣司。”   将药丸服下,暮染随即醒了过来,看见山洞里蓦然多出这么多人来,半天才起身行礼。   “暮染见过圣司。”   “我问你,蓝儿呢?”   “在睡觉。”这时,她看向我,“你怎么在这?你刚不是抱仇蓝回屋了吗?”   “抱他回屋?”   这都是十多天前的事了,她怎么说刚刚?   难道那晚少年并没有熟睡,而是在我离开后来到了山洞,然后催眠了暮染?   仇白蛉了然的点头,低声对我解释,“她被摄魂消除了记忆,在这里昏迷了数日。”   一阵“咕咕”响,暮染不好意思的捂住了肚子,“圣司,我饿了,我可不可以先去吃点东西?”   仇白蛉点头,对身后的众人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圣司,要不要惊动七大圣使?”   “不用了。”   那人吞吞吐吐,纠结道,“可是,若是事后她们问起来,怕是不好交代。”   “去吧,去喊她们过来。”话虽如此,仇白蛉分明很不情愿。   “是,圣司。”   半盏茶后,七人齐聚。   “发生了什么事?”   “是蓝儿,他偷练了蛊虫,且急于求成,金蚕蛊不受控制后,似乎蚕食了血肉。而且,他暗自拿走了蓝草,并将自己关入了密洞。”   然后,七人就疯了。   “圣子是灵幽最圣洁的存在,他怎么可以练金蚕蛊呢?”   “疯了疯了,圣子疯了。”   “摄魂之术必定没了,这下该怎么办?”   “他可是灵幽的继承人,没了摄魂怎么得了!”   “蓝草是灵幽珍宝,仅此一株,他偷它干嘛?你说,这……”   “你刚说什么?”仇白蛉突然一声厉喝,打断了那人。   “圣司,我没……”说是七大圣使,却都是一副迂腐化骨的模样。   仇白蛉说,“蓝儿是灵幽圣子,灵幽的一切都是他的。再敢说个“偷”字,你就给我滚出灵幽!”   “……是,是。”仇白蛉怒了,那人只得赔罪。   接着,又是争吵,耳边叽叽喳喳,吵得人要炸毛。   “吵,吵什么吵,再吵都给我滚!”我烦躁一把推开挡路的某位圣使,对仇白蛉道,“蓝儿还在里面呢,先开门!”   “山洞有机关,若用强,所有人都会被埋在里面。”   “那该怎么办?”   “等!”   那一等,等了七日七夜。   期间,墨都有飞鸽传书而来。   “凤后病重,速归!”   我焦心的等待着,第七天夜里,门总算开了。   少年脚步虚浮,满身狼藉。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经受了什么痛苦,以至刹那消瘦。   笑意却从未那般灿烂过。   他笑着,因疼痛而牵扯的嘴角蠕动着,向我递出手,“姐姐,蓝草。”   我还未碰到他的衣袖。   那时,他就摔倒在了地上,却依旧紧紧的护着那株蓝草。   宛若珍宝。   我蹙眉。   七瓣花幽然盛放,点点晶莹。   花开了?   ☆、一别经年   “蓝儿有多喜欢姐姐呢?”   “蓝儿喜欢姐姐,喜欢到可以为姐姐做任何事。”   我一直以为少年不懂情爱,至此我才知道真正不懂的人是我。   爱是什么,就是不求回报的甘心付出,哪怕是付出生命,原来,他比我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我,有什么资格去贪图他的性命?   “蓝草花期一刻,极难开放。没有盛开的蓝草就是一株烂尾的花,毫无用处。”   “这就是你拒绝我的理由?”   “是。蓝草未开,我必须拖延你。”   “那你为何要逼我娶仇蓝?”   “我笃定你不会答应,所以正中我下怀。既能拖延时间,但一旦你答应了,蓝儿也会有个好归宿,一箭双雕。”   “但你没有料到我会去偷蓝草。”   “不,我成功的拦住了你。”她嗓音沙哑,声音苦涩不堪,“但我却没拦住蓝儿。他为了帮你,去练毒蛊,耗尽气血,催动了蓝草的盛放。最终因急功近利而被蛊毒侵害,容貌尽毁,摄魂术消。”   “……”   那夜,少年摔倒在地,仇白蛉先我一步抱起少年离开,神情慌张。   灵幽谷的不安宁,便从那刻开始。   一夜,我在房间外守了一夜。   灵幽百姓齐聚圣坛为少年祈福,仇白蛉和七大圣使闭门不见,整整三日三夜。   最后一晚,她累极,脸色煞白,最后走了出来。   “怎么样?”   “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说完,仇白蛉就直直的跪在了地上,吐出一口血。   我不知道少年究竟伤的有多重,但我知道仇白蛉都让人扶着离开的。   可我没有料到,答复却是这般让人无所适从。   原来吊诡寻里的那一幕是真的,只是那个将来,来的过于迫切,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原来,那天我和仇白蛉的谈话早被少年一字不落的记在了心里。他学会了伪装,竟没有叫任何人发现异常。   他说,“姐姐不要心疼,蓝儿不要姐姐心疼。”   然后,他就冒着生命的危险,修炼毒蛊去提早蓝草的盛放时间。因为,她知道我要拿蓝草去救浮弦,而且时间紧迫。   他说,“姐姐,蓝儿喜欢你。”   可是,他分明知道我不会娶他,更不会爱他。谁说少年无忧爱,原来是我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蓝儿长高长大了,姐姐的心里就会有蓝儿了吗?”   “可是,蓝儿有关系,蓝儿……想让姐姐看见我。”   ……   少年的倾诉,一句句回响在耳畔。   我终于,推门而入。   夜风起,单薄的身影蜷缩在床角,他睡得很不舒服。   伤口已经敷了药。洗净的小脸上秀眉紧蹙,轻咬贝齿,脸上浮出了细细的汗珠。   就一眼,我只能逼迫自己移开目光。   心口酸涩,眼中湿润。   他还是个孩子,他的未来还很长,他应该拥有无忧无虑的人生,拥有一个爱他的女子,在长远的人生里,永远美如今春。   但如今,他却失去了他天赐的美貌,背负着无端的苦果,沉睡在床榻之上。   而我,却不能允诺他任何东西。   因为,爱不等同于愧疚。   睫毛微眨,他吭叽着睁开了眼,迷离着眸子偏头望我,“漂亮姐姐……”   “痛吗?”   “痛。”   “那里痛?”我急忙询问道。   “骗你的,蓝儿不痛。”虚弱的脸上扯出笑意,他伸手握上我的手指,“姐姐在心疼蓝儿吗?姐姐不要心疼,答应蓝儿,不要心疼。”   “好,姐姐答应你。”   他分明累的想睡觉,却仍旧不舍闭眼。似乎怕一睡着,我就会跑了一样。   “蓝儿乖,先睡觉。”   “姐姐,不要走,陪着蓝儿。”他已经慢慢闭上了眼,喃喃道。   “好。”我为他拉了拉被子,将手塞入被窝,“姐姐不走,在这陪你。”   少年呼吸渐渐平稳,我端详他几秒,随即去了外室。   端坐桌前,一夜未眠。   我想陪着少年等他痊愈,可时光匆匆,不给亏心人任何弥补过往的机会。   催促的信笺不偏不倚的复至。   穆承岚的来信,说染樱同意继位。   继位典礼在月末,要我亲至,否则绝不登基。就算硬逼他继位,他也会第二天撂担子不干。   当即回了一封信,彻夜飞鸽传书。   “辛垣染樱,若你要任性而为,我奉陪。但若你这般戏弄群臣,辜负天下,这帝位你不坐也罢。登基与否,愿随君意!”   穆承岚为他继位暗自不知耗尽了多少心力,甚至以国相身份屈尊降贵,为他扫平障碍,奔走筹谋,堵住央央众口。   他却在关键时候甩脸色给我,我若称了他的意,我就不配当他亲姐!   近日,仇白蛉加紧处理政事,准备闭关,数日忙得不可开交。她彻夜研读上古医书,寻找救治之法,亲自摘草熬夜,不假手她人。   少年的伤主要在脸上。连续敷药后,今早药效似乎起了作用,红肿退了下去,也长出了新鲜的嫩肉。   而我,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我明日离开。”   “蓝草给你。”仇白蛉将木盒递给我,没有半分留恋,“蓝草花期一刻,一年一开,如果没有蓝儿你必须等到夏天。现在,你不用娶蓝儿,也能救你的宝贝爱人了!”   “……他的伤还好吗?”   “容貌能够恢复,摄魂术再也无法复原。他丧失了身为圣子的唯一资格,更不能成为下一任灵幽圣司。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没有人能帮他承担恶果。”   “……”   “我不迁怒你,也不会去责怪他。但我希望你承诺,再也不要踏足灵幽谷半步。因为我怕他会再次为你……不顾一切。”   “……好。”   “今晚,足够道别了。”风起,吹动她的长袍,只见那眉眼写满心疼,“我从未想到蓝儿会为你做这么多,多到连我要都吃醋了。既然你不会喜欢他,以后也别再招惹他了。”   “我答应你。但他会健康的成长,开心快乐的在灵幽生活一辈子,对吗?”   “嗯。”   “他会变得更漂亮,就算没有圣司的身份,也会被更多的女孩喜欢着,爱护着,仰慕着,对吗?”   “嗯。”   “他会嫁给爱他的人,生许多可爱的孩子,和妻主白头到老,恩爱不疑,对吗?”   “嗯。”   好,如果,这就是答案。   那我会离开,且许诺终身不再见他。   灵幽谷,夜凉如水。   “来,喝药。”   “姐姐,蓝儿自己喝。”他坐起身子,咕噜咕噜的几口,不吵也不闹。   “苦吗?”   “阿姐说良药苦口,所以越苦越好。蓝儿想赶紧好起来,然后蹦蹦跳跳。春天到了,我和阿含他们约好要去后山采药呢。”   “好,等身体好了,蓝儿想去哪就去哪。”   “姐姐喜欢在春天做什么?”   “我……姐姐近几年很忙,没有时间。”   这么多年,我陷入□□的斗争里,连安心休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哪有考虑游玩的闲心。   但曾经,我也有过一段幸福的日子。   十五岁以前,墨都城里大把的美好时光,抒写了我和浮弦的回忆。春日临来,我会带他去城外放纸鸢,游长街,带他逛茶楼和书屋,泛舟迷烟湖。   那个时候,我很幸福。   墨兰城里遍地温柔,我和他的爱情传遍了墨都的大街小巷,甚至成为一时的佳话。   “姐姐……姐姐又跑神了!哦,回神了……”少年咯咯的轻笑着。   “姐姐想到了以前的日子。”   “难怪姐姐眼角都带着笑意,是想到了那个楼哥哥吗?我知道姐姐喜欢那个哥哥,想用蓝草去救他。”   “蓝儿……”   “姐姐先听蓝儿说。”他笑笑,稚嫩的脸上神色认真,“我听阿姐说姐姐要离开灵幽了,蓝儿猜姐姐是来向我道别的吧?其实,姐姐以为蓝儿小,但蓝儿什么都明白。”   我无言。   “姐姐当初希望蓝儿能用摄魂看清姐姐的心,虽然蓝儿现在不能用摄魂了,但蓝儿知道姐姐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山茶树下的那个哥哥。”   一双澄澈的眼,可以洞察我掩藏的情绪。   此时,他似乎瞬间就长大了。   他也不再是那个只会抱着我喊“漂亮姐姐”的小鬼头了。   他虽单纯,却比任何人都敏感通透。   但既然他如此聪慧,又怎能做出这般冲动的事?   怎么可以?   我望着他,嗓音却有些悄然转冷,“我和你阿姐的谈话,你都听到了?”   “嗯。蓝儿知道姐姐不会娶我,也知道阿姐是故意要求姐姐做选择的。但蓝儿不想让姐姐为难……”   终于,我终于忍不住的爆发了,“所以你就擅闯禁地,不顾性命去养金蚕蛊,就只是为了让我得到蓝草?仇蓝,你是灵幽圣子,将来的灵幽圣司,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的身上背负着多少灵幽百姓的生死存亡?你的任性,让你失去了继位的资格,害你阿姐承受了无端质疑,让我……愧疚难安。仇蓝,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一声重过一声,气的手都在抖。   我曾经甚至对他不忍苛责半句,今日却是失态到连名带姓的去责骂他。   直到现在,我都在后怕。   后怕那日我差点因为冲动而对他动手,后怕他会因我而失去性命,后怕我会一辈子困在歉疚的牢笼里,永世不得超生。   “姐姐,我……”   “你有没想过你死了,你阿姐该怎么办?她为了救你不惜丧失数年功力,甚至内伤吐血,夜夜不得安枕,可你却一味的在为我着想?仇蓝,我莫离凰……何德何能让你为我奉献至此?”   少年瞬间白了脸,害怕道,“姐姐,蓝儿错了。你不要这样,蓝儿不该不考虑后果,不该无意间伤了阿姐,蓝儿错了,姐姐不要冲我发脾气,蓝儿……蓝儿,害怕……”   他慌张的认错,急的都哭出来了。   我也稍稍平静了下来。   “不哭了。”叹息,用手绢掠去他眼帘下的泪痕,“蓝儿不哭,否则你阿姐肯定不会放过姐姐的。”   “不会的,不会的。”他赶紧抹掉眼泪,语调却仍有啜泣,“蓝儿不哭,姐姐不生气。”   “好,不生气。”   “那现在……姐姐心里有蓝儿的影子了吗?一丢丢也行。”   “有,有这么大……”我夸张的在空中画个大圆,心里却也同样这么想着。   终于,少年破涕为笑。   他不愿睡着,说要陪我等待天亮。   墙角的灯盏燃了一整晚,泯灭了少年所有的痴缠和眷恋。   天亮了。   我将离开灵幽,离开曾经居住的世外桃源。少年默默的看着我,用无言在向我道别。   房门在身后合上,同时,我似乎听到了泪水滴落的声音。   如珠玉般清脆,却声声泣血。   昨夜。   “姐姐走后,你要按时喝药,听你阿姐的话,知道么?”   “蓝儿想去送姐姐。”   “不用了。”眼睛微有酸涩,不知是熬夜还是离别的原因,“明天,为姐姐再吹那首《结风》吧,就当你的送别。”   “好。”   这次,我会认真听,并将一点一滴铭刻在心底。   生命的天书悄然重写,以后,我却绝不会重新翻回这一页。   因为,记忆再美好,微笑也将黯淡成灰色。   没有未来,何来思念?   回首孤山路,蓝花残蝶任纷纷。一曲流风尽,结风残香静里闻。   笛声渐消,山路渐远。   我和他,一别,再也无经年。      ☆、继位称帝   客栈。   我醒的时候,白棋请了一位大夫候着。听说她是附近著名的医者,妙手仁心,医术高超。   “大夫,我家小姐怎么样?”   “嗯,待老身详细把脉。”她将指腹按在我的手腕处,眉头渐渐拧紧,“脉象虚散,是散脉。”   “何为散脉?”   “你看你家小姐,面色苍白,口唇青紫。散脉,大而散,散者,气实血虚,有表无里。此乃气血两亏,急火攻心之兆。”   “咳咳……”我又一阵咳嗽,白棋赶忙倒水给我。   “近半月你是否内心焦躁,忽逢变故啊?”   “……是。”   “那就对了,这样吧……”她从药箱里掏出纸笔来,边写边说,“我写副药方,你们赶紧去抓药,连夜煎熬服下。还有,一定要注意休息,千万不可奔波操劳。我看你年纪轻轻,却内耗严重,如此下去……说不好听点,活不过三十岁。”   “是,多谢大夫了。”忠言逆耳,我知道她的好意。   “给,这是药方。”白棋收了药方,付了银子,她临走之前再次嘱咐我,“切记,半年之内不许妄动肝火,要平心静气,更不要操劳!”   “晚辈记住了。白棋,送大夫出去。”   她背着药箱,拱手而出,“留步。快去买药吧,不必送了。”   白棋道,“大夫,慢走。”   药被抓来,很快被熬好端到了眼前。那药真是苦到胃里去了,捏着鼻子一口灌了下去。   “苦!”   “主上忍忍吧,还得喝几日。”   “白棋……备车,明天我们赶路。”   “主上!蓝草我已派人送往墨都,有白默在凤后身边,想必不会有事的。倒是您,不能再这样了,您刚没听大夫说吗,要好好……”   “白棋,你是要造反吗?”   “是。”她斩钉截铁,毫不退让,“主上您这个样子去见凤后,就不怕凤后担心?”   “……”   离开灵幽后的某天,又有密信送至我手。   三封密信接踵而至,我在数重担忧之下,急火攻心,突发疾病。   如今,在客栈又耽误了数日。   “凤后病发,望归。”   “凤后昏迷,速归!”   “凤后病危,归!”   墨都的情况愈发不受我的控制,离开前还健健康康的人突然就卧床不起,甚至用了“病危”的字眼,我归心似箭。   浮弦定是已经昏迷了,否则以他的性子,肯定不会暴露出半点不适的痕迹。所以,三份密信必定都是白默亲自写的,她更不会夸大其词。   虽然,蓝草已经在路上,但我更想陪在他的身边。   生病的人太脆弱,我怕侍者照顾不周,他会不舒服。但,我现在回去,怕就是他照顾我的份了。   若他病好了,我又累到了,那多得不偿失啊。   白棋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白棋……”   “主上决定不走了吗?”   “嗯。”我点点头,白棋暗自松了口气,“但是……明天还是得备车,准备离开。”   “……”   “休养也得找个好地方,客栈不易久待。已经到大烈了,就顺便回趟殷都,等到养好病,再去墨都。”   “是,主上。”   这次,她回应的飞快,我若有所思地笑了。   还有半个月?   应该能赶得上吧。   转眼间,阔别殷都已近四个月。   离开时,雨雪霏霏,漫天飘雪;   归来时,柳树初发,万物复苏。   阴绿替代雪白,京都遮盖了漫天的莺鸣燕语,草绿花香。   今日,阳光正好,微风明朗。   城西万人空巷。   新皇的继位典礼就在今日,世人皆好奇大烈男帝的风姿,全部赶去了城东。   三千禁军严阵以待,任百姓将道路围的水泄不通,将士们也自岿然不动。   祭礼开始,设金椅于郊坛前之东,面向南。文武百官已在坛下静候,最前面,是一身繁丽明黄朝服的摄政王辛垣华禾和丞相穆承岚。   “四皇子殿下驾到!”   众人跪,山呼,“参见殿下。”   明黄身影自上首而来,衮冕加于圣躬,黑边袍裾,龙纹刺绣,无上尊贵。   “排班。”   穆承岚,诸大臣跪进,于坛前。众大臣鞠躬,奏乐。然后众大臣三拜,平身,乐止。然后再三拜,平身,乐止。   “跪,搢笏。”   穆承岚上前,“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   丞相搢笏,众官皆跪。   “复位。”礼官引穆承岚自西复归原位。   大乐鼓吹乐。将军卷帘,拱卫司鸣鞭,文武百官入丹墀拜位中,向北立,行三跪九拜之礼。   “卷班。”   百官退下,礼毕。卤薄导从,诣太庙。   “告祭礼成,请即皇帝位。”   “参见陛下。”   瞬间,有一股震彻人心的力量携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而来,席卷了祭坛之上。   他终于成就了前无古人的基业,开创了男人为帝的先例。在无数个隐忍的日夜后,他的愿望终于得以实现。   他的身份地位,终会另世人仰慕,另万人感慨。   司礼退下,他潇洒转身,宽大的云纹袍脚在风中划金涛般的弧度,转身坐在龙椅之上,右手按上扶手的龙首,姿态俯纳天下。   他的眉眼尽是张扬,血樱若烈火般灼烧,唇边勾起笑意,却寡淡而无情。俊美的脸庞辉映着晨曦,带的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仪。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许久,祭坛下皆是山呼万岁,久久不息!   利刃之光划破空气,咒骂之声传彻天际。   “贱男人,就你也配当皇帝?受死吧……”   “快,保护陛下!”   “是。”半秒的迟疑后,禁军迅速完成了防卫姿势。   黑衣人看打扮像是被雇来的杀手。看来是有人存心要找茬了?   禁军不能上祭坛,只能围在外侧。只见黑衣人掠下空中,十米,五米,三米……刀光冷冽,穆承岚不急不慢,染樱也没有躲避之举。   如此……这就是引蛇出洞了?   三米,一米,半米……就在刀尖离他的眼睛还有不到半米时,一道深紫色身影从天而降,踩在剑柄之上,飞踢一脚就在杀手面门之上。   延尧!   “陛下,您没事吧?”数月未见,他果真被染樱□□的乖了许多。   “要活的。”   “是。”   延尧是暗门培养出的杀手,手段丝毫不比来人差,而且招招狠辣。就在数招之间,高下立现。   “说,谁派你来的?”   “不说是吧?等到小爷活捉了你,就叫你哭都哭不出来!”   那边,两人打的欢畅。忽然,一道亮光晃入我的眼睛。   有人在屋顶,准备射暗箭!   “白棋,屋顶有人。”   “属下这就去处理。”说完,她自人群外飞身而起,从祭坛顶掠过,直接将屋顶之人点穴活捉了。   众人皆向我看来,我也装作无知的四处瞄了几眼,表示我不知情。   眼眸一转,却又对上了……他的目光。   下一秒,他突然离了龙椅,站了起来。   无数人群里,一眼,他就看见了我。   隔着几十米远的距离,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一切尽皆消失。   ——我以为你躲着我,连继位典礼都不打算来了。   ——我怕你撂挑子,所以就顺路来一趟。   “陛下,你怎么了?”侍者不禁询问道。   “没事。”他摆摆手,复又坐了下来,不再看我。   忽然,祭坛外侧的屋顶上,又出现了数人。东西南北各一个,一共四人。   白棋解决了两个,但仍有接连不断的箭矢朝中心射去。   穆承岚吩咐禁军上祭坛,保卫住染樱。数人中箭倒地,白棋又被冒出来的刺客缠住了阵脚。   这次来的人好像是另一拨,而且人数很多,且训练有素。   她们目标唯一,紧盯祭坛中心,并不殃及池鱼。   眼见,形势愈发复杂。   越来越多侍卫在他眼前倒下,防护愈发薄弱。   东面,箭矢逼近……但无人去挡!   我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飞到祭坛中央,拦腰带他飞入空中,甩袖挥开了利箭。   利箭改变方向,屋顶那人中箭,掉落而下。   北面还有一人在射箭,但明显的速度减慢了。就在我带他飞入空中的同时,北边的利箭飞掠而来,划破了空气。   那人被白棋解决了,但箭已在路上……   “姐姐,我的好姐姐?”他伸手揽上我的腰,唇边笑的异常苦涩。   “染樱……”   他借力在我怀里一转,化被动为主动,紧紧的将我贴入怀里。   急促的心跳在耳畔响,带着属于他的不安和开心。   “姐姐又如何?如今天下都是我的,就算是乱伦我也不在乎!”突然,利箭刺破皮肉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体顺势又贴近了我。   那双眸子带着毁天灭地的坚决无畏,唇边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骄纵,略带邪肆的眉眼看穿我的纠结和无奈。   他俯身在我耳畔,沙哑道:“我是帝王,你就是王妻。莫离凰,这次我绝不会让你离开了。”   我怔楞,手心温热。   被迫抱着他,将手掌摊开眼前,手心一滩鲜血。   “染樱……”   他已然闭上了眼。      ☆、惊天噩耗   大烈。   辛垣染樱即皇帝位,年号正初。继位当日,杀手行刺,当即活捉,移交刑部。   大刑伺候,真相水落石出。   杀手为太君齐春兰所派,意在动摇朝纲。帝王下令,废去齐太君之位,移居晨安殿,终身不得外出。大皇子辛垣独依亦受其父牵连,被幽闭宫中,接受专人教养。   曾经的凤后一朝没落,本就千疮百孔的外戚士族的恶行再次被翻到明面上。文武百官当即联名上书弹劾,外戚齐氏一族的骄奢淫逸,行为放荡。   帝震怒,随即下旨督查,翻出了齐氏贪污受贿的证据。   第二日,齐氏一族为官者全部革职查办,重者押送监牢,等到秋后处斩;轻者割除户籍,男者充军,女眷为奴。前后收监相关人等近二千三百人。   曾经显赫一时的士族,就在一场政治□□里,彻底没落。   几日后,风波的惊涛骇浪在春日里渐渐平息。   皇宫,上清宫。   染樱中箭,当胸而过,数日都没醒来。   御医们连日战战兢兢,夜不安寐。刚荣登大宝的帝王若在太医院手里断送,她们的脑袋也就留不住了。   “快,陛下醒了,把药端上了……”   他醒了,太医们将心从嗓子眼咽了回去。   太医问道:“陛下,感觉如何?”   纱帐后,他声音沙哑,气若游丝,“莫……咳,莫离凰呢……”   “呃……这个,……”。   听着里面的动静,我推着轮椅从屏风外进来,“都出去吧。太医留下,在外殿候着。”   “是。”侍者和太医将近二十人鱼贯而出。   内殿里,仅剩我和他两人,隔着纱帐,沉默相对。   “要喝水吗?”   “嗯。”   掀开帘子一角,将茶杯递给他。他没有接,微凉的指尖按上我的手腕,就着我的手喝着。   宫殿里,大红和明黄的摆设,延续继位当日的繁华。因为他的受伤,本该每日的朝请都被取消,国家政事就又抛给了穆承岚。   “好好养伤吧。等身体好了,有你要忙得。”   他的手刚一离开,我就立马抽回了手。   “……齐家人怎么样了?”   “你设计的好戏,却来问我结局,是否多此一举了?”   “你知道了?”   “嗯。被延尧击杀的刺客才是齐氏派来的,之后的那拨人分明是你的杰作。”   当日,第二波刺客有数十人。但她们却目标统一,不滥杀无辜,这般“懂事”的刺客闻所未闻。   穆承岚告诉我,那些刺客实则是禁军,是故意栽赃陷害给齐家的。齐氏根深蒂固,虽然式微,但暗地里依旧不安分。   染樱和他有杀父之仇,趁着登基典礼这个绝佳的机会,当着万民百姓的面上演这么一出,齐家人必定在劫难逃。   “你不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看戏的不嫌热闹。既然别人有心,推波助澜又有何不可?”我轻笑一声,心下有些不可思议,“倒是你,如今大仇得报,却似乎不开心?”   当日,他可是立誓报仇,死活拦不住的。   如今……这是转性子了?   “我恨不得把他剥皮抽筋,但碍于礼数,却只能将他囚禁。”   “染樱,你是帝王。记住,千万不要以一己好恶断论国事。你的敌人是外戚,不是杀父仇人,如今齐氏倾覆,你就算大仇得报了。”   “你不必教我,我自己清楚。”   我失笑,“好。但独依和你无冤无仇,你自己掂量清楚,不要毁了他。”   “封漠意欲同大烈交好,想两国联姻。大哥是不错的人选,我想把他嫁给奇罗为正夫,日后就是封漠的凤后。”   “……也好。”   皇家子弟命不由人,能在这场混乱的收割里保全性命以实属不易。   这样的归宿,或许是最完满的。   “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这几日有些累,懒得走,就差人做了这个玩意。”   “……我猜你不会不来。”   “我只是顺路,过几日还要去墨都。”   “去墨都?”   “……问这么多做什么,太医嘱咐你要静养。”   他加重了声音,“你回墨都要去做什么?”   既然他非得逼我,那我又何必隐瞒。   “去接浮弦,我会带他离开,归隐田园。等他的身体全好了,我想带他泛舟湖上,日暮归乡。”   “不要说了!”他的声音带着愤恨,厉声打断我,“今日我就颁旨,我要你做我的王妻。”   “你是睡糊涂,说什么梦话?”我不愿再听下去,摇着轮椅就打算离开。   “莫离凰,站住!”他似是被我逼急了,厉喝道,“来人!”   “在。”侍卫上殿。   “带莫姑娘去梨华宫,不准她离开半步。”   “是,陛下。”   我本就是拖着累骨病躯照看他的,现在哪有反抗的力气?只得任由她们推我离开。   “你这是要囚禁我吗?”   “只要我辛垣染樱活着,就决不会让你离开殷都半步!”   “你……”   “还不推她下去!”   “是,陛下。”   我被软禁在梨华宫里,膳食不缺。太医日日前来报道,起初我很无奈。   寂静的宫殿,门窗紧闭,暗无天日。除了板着死人脸的侍从,竟没有半点活物。监视的目光如老鼠啃噬般,啃咬着我的每一丝皮肉。   目所能及处,全是皇宫压抑的红墙碧树。   外面的消息被完全切断,我不知道蓝草是否抵达了墨都;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转醒;更不知道他是否还在等我回去接他;   数日焦心煎熬的折磨下,我终于爆发了。   “莫姑娘,该喝药了。”   “出去!”我的耐心消磨殆尽,满脸的戾气。   “……是,药放着了,您趁热喝吧。”   我恨不得一把掀翻药碗,但又想早日离开此地,只得逼着自己喝药。他软禁我已有半月余,穆承岚被侍卫拦着,也无计可施。   唯一一次,她托关系递了封密信进来说,染樱的伤已然痊愈,他临朝称制,下令改革。还宣布圣旨将我封为安国候,赐姓为莫,说我是殷都莫氏人。   他对外表明我身体欠佳,不堪劳累,因此赐居梨华宫。穆承岚就算知道个中缘由,却只能妥协。   我的身份是忌讳,曾经是北宫家的忌讳,如今是辛垣家的忌讳。   总之,天下之大,没有正史可以容得下我,野史中也不会有我只字片语。   因为,私生女是皇家的耻辱。   他就是看重这一点,知道穆承岚绝对不会披露我的身份,所以才会肆无忌惮将我推到幕前,甚至……要我成为王妻。   千不该万不该,让他存了这般念想。就算是同母异父,这也是乱伦。   没想到质子的三年光阴,不仅培养了他乖戾的性子,还甚至到了目无伦理纲常的境地。   一言不合,竟然全然不顾的将我囚禁。   在他眼里,我究竟还算不算是他姐姐!   我满腹的怒火,熔炼成一句咬牙切齿,“辛垣染樱!”   这时……外面一阵喧闹。   “让开!”   “陛下有命,任何人不得入内。违令者,杀无赦!”   “瞎了你的眼,敢拦摄政王!还不快退下。”   “王命难为,还请摄政王恕罪。”   原来是华禾。   “离凰姐姐……”被拦着没法进,她冲着里面大喊,“离凰姐姐,我是华禾啊!你还好吗,穆相让我来看你……”   “离凰姐姐,你等着……我和穆相正在劝说四哥,他肯定会放你出来的。穆相嘱咐我让你放宽心,四哥现在忙着封漠事宜,他还没时间胡来……”   “离凰姐姐,你听到了吗……哎呀,你拦我干嘛?”   “摄政王,您不要喊了。这让陛下知道了,小的们脑袋就要掉了。”   “掉脑袋是你活该!摄政王,咱们走吧。”   “离凰姐姐,晚上七主星,记得!”   外面平静了下来。   穆承岚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他暂时应该不会顾及我。或许,我该趁着最近,想办法离开。   晚上七主星?   七日后,皇宫里奏乐响起,鸣鼓震天。   侍者送午膳的时候,我状似不在意地询问她,“宫里有喜事吗?”   “封漠使臣刚至,陛下在晏鸿楼设宴款待。”   “使臣是谁?”   “不太清楚,不过有个男人。”   当夜。   “我要休息,都出去。”   “……是。”   关上殿门,她们全都在前院守着。我则绕回了后殿,推开窗子任凉风入衣襟。   后院是小树林,中间一个池塘,池塘两侧杵着几道碍眼的身影。   半盏茶后,只听利器破空而来。数人应声而倒。   “你总算来了。”   “你算得还真准。”   如玉的人影落在窗侧,微风携来淡淡的酒香,他怕是刚从宴会上借口脱身。伸出手扶我翻窗,踮脚从高达数米的墙上飞落,脱身。   “是穆承岚请你帮忙的?”   “嗯。我不能久待,你沿着小路向东,辛垣华禾会在那头接应你。”说完,他就环顾四周,转身离去。   “云间……”我喊他,他转身看我,我由衷的笑了,“多谢。”   他一愣,随即点头。   雪白的身影如风般掠过,顷刻间不见了踪影。我则沿着他的指示,从东侧小路离开。   树影婆娑,暗光叠影。   离开小路,视野猛然开阔。我抬眸寻找华禾的身影,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数列禁军岿然而立,严阵以待,如请君入瓮。华禾面色无奈的站在边上,小脸上尽是懊悔和无辜。   完了,暴露了。   红色龙袍加身的身影如月下的凄红,在斑驳月影里随风而立。他心平气和地看我,唇边的笑意却颇为自讽,竟然显出入骨的哀伤来。   “你真的这么想离开我?”   “是。”   “我的好姐姐……”他早已三步立于我身前,低声的叹息让我心里一揪,“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我微微错开身子,对上他的眼,“染樱,恭喜你登基。”   这句话我想亲口告诉他,却始终没有机会。他神色微变,转而更加戒备,似乎认为我在拖延他。   “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你离开?”   “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究竟爱的多深沉,才能让他不顾流言蜚语,自甘堕落?究竟我有多好,可以让他对我数次紧逼,胁迫囚禁?   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就算性子刚烈,但也很识大体。   现在,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姐姐觉得,我是在伤害你吗?”   我冷着脸,反问,“难道不是吗?   说完,我后悔了,他露出了受伤的神色,“我只是因为爱你。”   “爱我?爱我就该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放你离开,然后呢?”他怒极反笑,伸手指着宫门方向,“让你去找楼浮弦,然后心死成灰,为他殉葬?”   一道惊雷般,横劈而下;又如刺骨冷水,浇灭一切;   我抓上他的胳膊,质问道,“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浮弦他怎么了?”   什么叫心死成灰,为他……殉葬?   “半月前。墨都秘密发丧,凤后因病薨逝,已然下葬!”   “你骗我?”   “我以帝王之尊,发誓。”   耳边如雷鸣,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心塌陷下去一块,喉头一甜,血从唇边流出。   蓝草……没用吗?   凌乱树影里,我如残叶般瘫软在地,不住地咳血,再也无力拾起。   浮弦……   原来,我也可以这么狼狈。      ☆、神秘男人   古人说,离别就是诀别。   不料,一言成谶,我终其一生,跨过万水千山,看过流水桃花,再也不能遇见他。   “离凰……”   曾经,我又一次出征。他白纱覆面,为我送行,却一言未发,只是转头离去。   凯旋后,我问他,不是说要送我吗,怎么先走了?   他说,每次都是我看着你走,这次我想让你看着我离开。   送别的时候,目送的那个人最痛苦,也最哀伤。   这次,我终于知道每次我出征后,他有多么的提心吊胆,生怕我再也回不来了。   可这次,送别的人是他,等我回去的人是他,最先离开的人……也是他。   终其一生,他都在等待中渡过。   可这次,他却再也等不到我了。   我卧病在床,数日水米未进。好奇我的身份,想来探视的人,全部被穆承岚拦在了相府外面。   但有些人是拦不住的,比如穆承岚自己,比如华禾,比如染樱,还有云间……   她们似乎觉得我指不定会寻死觅活,恨不得数十双眼睛不分白天黑夜的盯着我。   御医汤药不离我左右。   十几天后,我开始下床,饮食也回归了正常。   但……   清晨。   敲门声响起,“离凰姐姐,离凰姐姐,你在吗……”   三声落地,若我没应声,下一秒,华禾那小屁孩准能把门踢开。看见我没事,她就呵呵的笑两声,然后装作没事人一样扭头离开。   夜深。   每天六部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穆承岚晚上还孜孜不倦的跑来我房间,美其名曰“请教国政”。   今夜,她又来了。   “又有何事?”   “大皇子出阁之日定在下月初,是大好的吉时。他虽比奇罗稍长几岁,但性格沉稳,定能妥善处理两国关系。”   “随从,侍卫,嫁妆,都一律安排齐全了吗?”   “礼部的规制,依照旧时的先例,分毫不缺。”   “如此就好……”见她没有走的打算,我不禁出声,“还有事?”   “咳……”她顿了半响,才道,“封漠业已同华龙女帝缔约契约,圣旨也随使团而来。现在,只剩下灵幽了。据报称,仇白蛉已然闭关,灵幽诸事已全权授予圣子仇蓝。”   “七大圣使没有阻拦?”   蓝儿的伤怕是早恢复了,但他丧失了摄魂的能力,又怎么能安然的继位圣司之位呢?   “他嫁人了,嫁给了仇白蛉的一个徒弟。据说,那个徒弟天资聪颖,而且是一位圣使的孙女,所以……你该明白。”   “这么快吗?”我淡淡的笑了,“大烈没有派人去相贺吗?”   “据说婚宴是按着灵幽的旧俗,分外简洁。我也是今日才得到的消息,已经派人前去补贺了。”   “暮染是个好姑娘,他会幸福的。”   幸福因人而异,我却有何资格淡幸福?   穆承岚也陡然沉默了,突然,门轻轻的被敲响,很有节奏……   “咚咚……”   “进来。”   门开,一道淡绿色人影在房外施施然行礼。素净的衣着和妆容,如雨天青绿的湖泊,纯澈干净。淡绿水罗锦,兰花绣纹淡雅。   那是个年轻男子,我从未见过。他正看着穆承岚,微微含笑,眉目清秀。见我望着他,也并无羞涩,含笑向我点头致意。   我心下有了计较,含笑望着右侧之人,“穆相好福气。夜深了,该回去了,莫叫人家等急了。”   她也不啰嗦,站起身,伸手按上我的肩头,“累就表现出来,在我们面前不用强撑着。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好自为之。”   “嗯。”我抬眸,拍了拍肩膀上她的手,“别担心,我没事。”   穆承岚离开后,房间又堕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敛了笑意。   心凉了,就像冷却的茶水。   不仅凉,而且苦。   月初,封漠使团归国。   随行的是嫁娶的銮驾,独依将同时嫁到封漠去。家国喜事,自然少不得热闹喜庆。   祭天典礼后,文武群臣送行,直至正阳门外。主持典礼的是华禾,六部尚书陪同。   我想去送他一程,尽一个长姐之责。   华禾说,“大哥,路上小心。”   “嗯,我会的。父亲做了错事,我不求原谅。但我已无法尽孝膝前,看我们弟妹一场的份上,希望你可以许父亲后半生衣食无忧,让他颐养天年。”   “我会的。大哥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好。”他最后看了眼殷都的故土,眼中铭记幼时到如今的记忆。   他穿着一袭凤冠霞帔,繁贵刻入一举一动中。他被左右的侍者扶着,刚准备要上銮驾,我喊住了他。   “大皇子……”他转身,我上前几步温和一笑,“此去山高路远,故国难返。但无论如何都记住,你不是一枚棋子,也不是一个包袱。你姓辛垣,是大烈的嫡皇子。”   “我明白。”他重重的点头,眼底有水浪波动。   “以后若过的辛苦,或者有任何难事。只要你差人书信刚致,大烈随即就会兵临封漠城下。你若不愿待在封漠,虽时都可以接你回来。你并不孤苦,因为你的身后是千军万马!”   他最后再拜,行了三叩九拜的大礼,“臣子辛垣华禾,愿为大烈身先士卒。远嫁封漠,保百年太平!”   “恭送大殿下。”百姓皆跪,夹道相送。   临上车前,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眼底有莫名的情愫,最终,无言。   喜乐响彻王城,他转身入銮驾。   数万名随同启程,浩浩荡荡的向着西方离去,扬起漫天的飞花落雨。   华禾目送车鸾离去数千米,消失不见,最后唯有一句:   “大哥,保重。”   曾记当时除夕,五人同居一室。温着小酒,下着消磨时间的棋。现在,却只见他绝尘远去。   华禾似乎再哭,却偷偷地抹掉了眼泪。   其后几日,我时而外出。   华禾也经常来的不是时候,见不到我的影子。终于,有一天夜出时,她守株待兔的逮到了我。   “离凰姐姐……唉,你穿成这样,是要出门吗?”   “嗯。”   “你不会要偷跑吧?”   “……不是,我要去秉烛阁见个朋友。”   “那华禾也跟离凰姐姐一同去,可以吗?”   看着她眼睛里的晶亮,我下意识的点头,“嗯,走吧。”   上了马车,马车向城西而去。   同时,闲不住华禾开了腔,语气带着小心,“离凰姐姐,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   “不过,华禾觉得你的脸色好差。而且整个人看起来都懒懒地,似乎没有力气。”   “你都听穆承岚说了?”   华禾并不知道浮弦是我的爱人,但看她数日来的反应,怕是早已知晓了一切。染樱是没闲心告诉她的,剩下的也只有穆承岚了。   “嗯。穆相告诉我说……离凰姐姐的……的爱人,离凰姐姐,你真的没事吗?”她眼眶泛红,情绪猛然爆发,“华禾真的好害怕,离凰姐姐,你好歹哭出来,或者喊两声,也不要这么压抑自己……我好担心,担心……”   “傻孩子……”我为她拭去泪水,扯扯她的脸,“有什么好担心的?担心姐姐我寻死觅活,还是精神崩溃?”   “我……华禾不是……”她言语无措半天,才下定决心道,“只要离凰姐姐不做傻事,华禾就不担心。”   “姐姐保证不做傻事,你就把心放到肚子吧。”我扯出笑意,掩饰了眼底的疲惫,“倒是你,如今你四哥继位,你这摄政王也当的很清闲吧?”   “嗯,一天闲闲的,可幸福了。”   我无奈,伸手点上她的额头,“你啊,胸无大志!”   “华禾本就胸无大痣啊!”她故意逗笑我,指指自己的小胸脯,“不信,离凰姐姐来看……”   “不用了。”我连忙摆手,失笑。   这时,车夫禀报道,“莫姑娘,到了。”   华禾说,“离凰姐姐去吧,华禾在车里等你。”   我点头,掀帘下马车,上了秉烛阁。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摆设,一样的灯盏,我复又推开了那扇门。   清香碎屑里,云间坐在桌前,等我。   “来了,坐吧。”   “无端找我来这,有何事?”   他并不愿直接道明来意,反倒询问我,“你的事我听说了,还好吗?”   “我既然能出现在你眼前,就说明我很好。”我故作不耐的皱了皱眉头,“你们这都是怎么了?一见面就问我好不好。”   “难道不应该吗?楼浮弦去世了,我问候你很正常吧?”   浮弦之事,同我熟识的人全都知晓了。但搁在平日就是个忌讳,没人敢当我的面公然提及。   他是第一个。   “问候可以,但何必弄得这么夸张?”   “因为你爱他。”   “所以呢?”   “爱到可以不顾一切的去寻死。”   我瞳孔紧缩,冷笑一声,“云间,你可真了解我!”   “不,是母亲了解你。”   “……”   卫季歌?   “母亲从小看你长大,看着你和他相爱,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曾经告诉我说,你要对付北宫离凰很简单,她只有一个命门,就是她的爱人楼浮弦。”   “……”   “如今,你的命门消失了,我难道不该担心你命不久矣吗?”   “……”   他说的对。浮弦足以让我生,让我死。   我周围的人全都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企图日夜监视着我,但我却浑然不知。因为,就算没有所谓的理由和习惯。我也会为他而死,甚至死的很开心。   “云间,这些不是你该考虑的。我想知道,你找我到底有何事?”   “在说明来意前,我想问你两个问题。”   “问吧。”   “你爱他吗?”   “……爱。”嘴唇蠕动了半天,发现只能吐出这一个字来。   “那你会恨他吗?”   “恨?”   “对。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不会恨他?”   “是,不会恨他。”   爱极生恨?那是爱的不够的人才会做出的愚蠢之事。   “那就好。”他在故意引诱我说这些话,但我并不知其原因,“你不是一直好奇那个神秘男子是谁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   “是谁?”   黑色令牌被放在桌上,自他手里细细摩擦着。   半响,只听他说到,“那个男人,墨都人士,姓楼,名浮弦。”      ☆、前尘迷踪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的秉烛阁,也不知道华禾在我耳边说了些什么……失神的上了马车,只听她急切的吩咐回相府。   马车疯狂的疾驰。   “离凰姐姐,醒醒,醒醒!车夫,快,快……”   “驾,驾……”   那夜,相府灯火亮了一夜。   自昏迷里转醒,就见灯盏明灭里,立着数道身影。分别是穆承岚,华禾,还有云间。   御医跪在边上,颤颤巍巍。因为我的床边坐着染樱,他正阴沉着脸,在我和御医间变换着视线。   见我转醒,华禾喊道,“四哥,离凰姐姐醒了!”   染樱对御医说,“脑袋都保住了,还不下去。”   “是,陛下。”   我僵直着视线,嗓音沙哑的可怕,“为什么要救我?”   “……”   我偏头看他,滚烫的泪水自眼角滑落,“我问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想去陪他,为什么你们非要抓着我不放?”   华禾早就哭了,穆承岚也不忍的偏过头去,不愿看我。云间默默的坐回了桌边,袖里的手却紧紧的攥起。   我狠狠的质问着,早已泣不成声,   为什么?   如今,担忧我的人站了一屋子。可是,再也没有他了。   之前,我得知他已经去世。我的心很痛,每夜都会自梦中惊醒。那株山茶依旧,但树下再也没有他的影子。   我想好好的活下去,我想代替他去完成他曾经的愿望。我准备在染樱坐稳江山后,去墨都为他守灵,三年之后,归隐田园。   我知道他不会希望那么快在黄泉下看见我,所以我必须活够了再去奈何桥边找他。然后,陪他一起喝孟婆汤,牵手转世。   可,我现在就想去见他。   所有的人都安然的活着,为什么只有他孤独的离开了?   我本想质问老天,何其不公,在他最美的年华里心狠手辣的夺取他的生命。   可,今天我才知道。   原来他的死,是我的罪过。   “你自从武林大会回来后,临骨从我身体里消失了。楼浮弦得知我并未离开殷都的消息,只身前来向我借腰牌。你在秉烛阁里看到的人是他,给你留下那封信的人也是他。”   “蓝草花期一刻,盛夏开放。若是当时你选择去灵幽,而不是回墨都,他的病就会有救。他的身子支撑不了他去灵幽,所以去找你。但你却选错了路,让机会从指间溜走。”   “他以祭祀为名,暗中来到殷都。我想……其实他并不仅是为了蓝草,更是为了你。你坠崖后,生死不明,他必定是伤心欲绝,甚至拖着病躯千里迢迢来看你。”   “记得我在沙漠里说过的话吗?灵幽蓝草如白昙,错过便是一生。蓝草是仇蓝,白昙是临骨,错过他们不足惜,但你真正错过的是楼浮弦,而且错过了一生。”   ……   如果,浮弦就是那个神秘男子。   那么,我和清商遇刺那晚,轿子里的人就是他吧。那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那时,我刚从西南回来,他还没有成为凤后,我们之间隔了那么近,却生生的隔断三年来相互的思念。   如果他不是时刻在关注我的动向,又怎么会恰好救了我?我猜,他肯定很难过吧。看着我和别人在一起,却独自承担了所有。而我却牵着别人的手,将他留在尽头。   如果,浮弦就是数次相救的男子。   那么当日在渡口相救的人,也该是他,不是吗?他必定是期待我可以去灵幽的,但我却自以为是的返回墨都,在渡口遭遇截杀。他完全可以对我失望透顶,将我丢在一边,却又派人搭救我脱离危险。   当年他让染樱接触我,就是希望我可以尽快得知身世,给我一个将来,也更是为了激发我进入朝堂的雄心壮志。但后来,他目睹我数次陷入危险,怕是开始犹豫不决,然后想要阻拦我。渡口刺杀后,他得知我不愿放弃的心意,于是只能选择步步为营,暗中帮我。   如果,浮弦就是身处暗中的男子。   那么,谁能告诉我,他曾经有多么伤心,痛苦,绝望,无助过?   我宁愿他恨我,放弃我,也不要那样悲哀的爱着我。   如果,在不知道这一切之前。   我可以欺骗自己,麻木自己,假装自己安然无恙,在对他的思念里过完剩下的日子。   但现在,我究竟能有多冷血的心,才能逼迫自己忽略这一切?   忽略我深爱的男人因我而死,忽略我所犯下的挽不回的错误?   看着昏暗的灯盏里,他们神色各异,却又类似感同身受的痛苦哀伤,我更是无端的厌弃自己。   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们才能真正的忘记我?不再为我忧为我苦?   穆承岚是,染樱是,华禾是,所有人都是。   而且,我害怕我活着。   我害怕在日以继夜的消磨中忘记他,忘记我和他相爱的时光,忘记花,忘记水,忘记一切。   就像卫季歌一样,忘记我的师傅,忘记那个曾经甘愿舍弃孩子去爱的男子。   终于……   “染樱,你们都出去吧。”   他转头,看向另外三人,“你们都出去,朕有话和她说。”   “四哥……”   穆承岚拦住了华禾,“摄政王,陛下他心里有数。我们先出去。”   “嗯。”   云间迟疑半响,最后离开了。   死一般的寂静里。   “出去。”   “朕不会出去的!”他不安到用身份来命令我,甚至抓上我的肩膀狠狠摇着,“莫离凰,朕也不会让你死的!听到了吗?”   “我也想活着,但我该怎么活下去?他离我而去,我该怎么无动于衷的继续活下去?”   “你必须得活下去……就算是为了帮他赎罪,你也得活下去。”   我酸涩的一笑,“赎罪?有罪的人分明是我。”   “你觉得楼浮弦很好吗?你觉得他依旧是你记忆里最不可被侵犯的存在吗?”   “难道不是吗?”   “他不配你陪他去死,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   “莫离凰,他早就变了,变得冰冷无情,手段狠辣。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好,所以你大可不必为他陪葬。”   “这不关你的事。”   他在找理由来阻拦我,但我想告诉他,这些根本没用。因为我爱的人,不因他有没有改变,也不因他为何改变,我都会义无反顾的爱他。   就像,我变了,但他也从未放弃我一样。   “你对那个戏子不是很愧疚吗?那你可知道,他的腿究竟为什么会废掉?”   “……”   “难道你真以为是他的师父做的?”他自喉间,冷冷的嗤笑一声,“莫离凰,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单纯了?当日在天牢里,他看见你心口的刀伤,虽一言未发。但却随即派了人,去废掉了那个戏子的双腿。”   “而且不仅如此呢?你可知道你眼中那个人,表面上吃斋念佛,但手上早就不知道沾了多少的鲜血。你不是一直好奇王之竟为何会出兵助你,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王之竟素来同楼施然交好,楼浮弦就以凤令下旨,责令她出兵助你攻打墨都。他思虑周全,为防王之竟临阵倒戈,甚至以其子女相要挟。”   “他的手上沾着万千墨都百姓的鲜血,早就不干净了。可你,却坚持觉得他还纯澈的只是那个青梅竹马的爱人!他背叛自己的信仰,就该受到上天的惩罚。”   “……”   原来,他竟然为我做了那么多?   难怪王之竟会在老师的葬礼上哭的那般痛苦?   她谅是也没想到,老师的死由她间接造成,而最讽刺的事实却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浮弦。   我一直认为王之竟贪生怕死,才会投降于我。原来,这一切,都是浮弦做的?   他帮助我赢得赌局,却让自己的母亲死亡。而他却故作冷静,没有任何的愧疚和不安。   如今细细想来,他的确变了。   比如……   彼时,他从不喝酒,后来却学会了借酒浇愁;那时,他慈悲心肠,后来看蔺颜的神色却冷如冰霜;曾经,他虽情不外露,却也不会刻意的掩藏   “莫离凰,如今你还想去陪他吗?”   “是。染樱……”我笑了,眼中带泪的看着他,“我不仅想陪他去死,甚至愿意陪他下地狱!”   “……”   因为,我爱他。   爱他的光明,也爱他的阴暗。   如今,更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了。   殷都的樱花开了,盛夏来的那么快,来的那么无情。世人沉浸在京都的繁华当中,而我却只能在暗处苟且而偷生。   “莫离凰,你可以去死。但朕保证,若你死了,朕会将大烈彻底倾覆,朕会要你在黄泉下都不得安宁!”   “五国统一?天下安宁?你若敢死,就想都不要想!”   “哪怕,哪怕对我……你有一丁点的愧疚,就好好的活着,活到你应该死的那一天。”   “姐姐?我终于知道原来这个世上最讽刺,最无情,莫过于姐姐这两个字。莫离凰,你知道吗?我宁愿你骗我。”   “夜月初逢虹梁上,后来,我就爱上了你。可你,却从不知道。”   “半月后,皇宫水榭。戌时,我等你。”   半月后,我如期赴约。我没有自杀,也做不来那般无聊之事。因为,那个大夫告诉我,半年之内,若我妄动心火,根本活不过三十岁。   如今,老天留给我的时间本就不多,我想去墨都为他上坟,然后等待如期而至的命运。   我犯了过多的杀戮,报应不爽。如今,世上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大烈的宫廷很繁华。夜月的樱花,构成一副描摹的画卷,每一株樱花都嫣然而绝美。   他就站在不远处等我,穿着一袭新嫁夫君的喜衣。他微笑着,薄施胭脂的容颜竟是那般的娇艳,微挑的眼角晕染着薄薄的梅红。   樱花林里,琉璃的红灯笼挂满了树梢。   宽大繁丽的袍裾逶迤在地,他站在层层叠叠的落花里,仿佛隔着火树银花,翩然傲立在悲喜交加之地。   几瓣花落下,他偏头望我,“今夜,我想嫁给你。我不逼你,但你也不要拒绝我。”   “你……何苦?”   “就当你离开前,给我的最后一次记忆……”他款款向我走来,停在一步外,“以后,我会如你所愿,做个英名的君王。”   “你到底要我说多少次,才肯罢休?”   “直到我死。”   “那今日,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莫离凰……生生世世……都不会爱你辛垣染樱,至死都不会。”我压抑到极致,声音冷极,“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没了笑意,原本娇美的眉眼也黯淡到毫无光泽。终于,他似乎下定了毕生的决心。   “……原是我多想了。”他轻轻地扫我一眼,决然地转过了身子,“你走吧。”   “早点睡吧,明日你还得早朝。”我想到了什么,对他道,“记着,无论如何不要主动挑衅灵幽。”   他冷笑,“这是你的告诫,还是嘱托?”   “是私心。”   因为,这是我可以为灵幽,为仇蓝做的唯一的事。   “莫离凰……”离开的脚步一顿,只听他继续道,“这是最后一次,从此过后,我罢休。”   “……好。”   月影斑驳,空留他一人。   隔着山穷水尽的思念,穿着那身花影重叠的衣。   自此,江山路远,不复相见。   ☆、终至归隐(结局)   “离凰姐姐,我辞去了摄政王的职位,打算去趟庸城。我要和几个朋友去庸城开酒楼,那边靠近沿海,空气很好,我打算在那里待几年,然后再回来。”   “开酒楼很好。”   “四哥也这么说的。我想去当一个悠哉的酒楼老板,不……我不当老板,让她们去当,然后我只顾收钱就好了。”   “庸城那边人生地不熟,你万事要小心,照顾好自己。”   “离凰姐姐,那你呢?”   “我……我很好。”   她叫了我数年的姐姐,如今真成了亲姐姐。但我却无法告诉她,也没法去照顾她。   我从小亲情淡薄,唯一的姐姐北宫雅烟也不拿真心待我。其实,我是从骨子里渴望亲情和友情的。   后来,我有了师傅。再后来,有了穆承岚。   一师一友,足以填满我空缺的遗憾。   如今,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但最在乎的人却先我而去。   我很好吗?不,我想告诉她,我其实并不好。   你见过凄风苦雨的夜里,会有漫天灿烂的星辰吗?   我的人是痛苦的,心又怎么会安好?   “莫离凰……“有人隔着华禾喊我名字,他正站在门外。   “离凰姐姐,华禾先走了。”她不舍的三步一回头,从云间身边插身而过。   楼阁外,小雨打青阶,我放眼窗外,“找我有事?”   “很大的事。”他的探上我的手腕,我并没有去躲,他冷冷道,“你……练成了九千凤图?”   “是。”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我的目的。”   “你在找死。”   “是,我是在找死。”   当日,染樱虽是故意中箭,但数日不见清醒。那时,御医告诉我,他身体里竟然残存□□,那是墨都皇宫特有的“醉解”,用来处置不听话的侍者。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曾经也被迫服食过那些脏东西。因为毒素沉积,加上外伤高烧,我想用内力去救他,但身体却吃不消。   我只得在短时间内练成九千凤图,凝结了独依,延尧……还有师傅的凤图,虽然救回了染樱,可我也累的只能靠轮椅度日。   九千凤图一旦练就,武霸天下,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一切,但仍是被他发现了。   他很平淡的,叙述一个事实,“你活不了多久。”   我轻笑一声,心里却还是无动于衷的沉寂,“那可不一定。师傅说练就九千凤图就会断情绝爱,但我发现……我依旧爱他,所以说不定我会活到老的。”   “那要怎么,你才可以不爱他?”   “不爱他,我还能爱谁。”   “临骨。”   “……别跟我开玩笑,这现在没心情。”   “莫离凰……”他的眸子略显深沉,仿佛那日在九华时,他目送我离去的眸光,沉痛里夹杂着哀伤。   “你不是云间,你是……卫临骨?”我心里一惊,他怎么又跑出来了。   “……我是云间。”   “……是我看错了。”   “妄念……终究是妄念。”他自言自语,忽然转身离开,“我刚才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见。你的事,我再也不会管,各自保重吧。”   “云间……”脚步声消失,他似是停了下来,我继续道,“云间是属于大漠的,卫临骨也不会是我的。”   “我知道了。”   最终,我留给他的只有这一句。我心里清楚,那个赫赫有名的战神动了情,动了心,但这层纸,我永远不会去戳破。   因为,一旦戳破,再也没有复原的余地了。   云间是雄鹰,只能飞翔在大漠的晴空碧海之上;而卫临骨,他就是花期一刻的白昙,没有人敢去,能去拥有。   伫久楼阁欲去,却只待,斜阳满。   无论路途多远,时间多长,我终究会归去。   灵幽和华龙女帝也缔结了契约,向大烈俯首称臣。如今,五国大定,百年太平,我也终能功成身退了。   其实,在这场天下角逐的博弈里,我也并未做太多。   至此,心境反倒变了。   那时,我觉得自己已然命不久矣,越来越累,也越来越老。年纪轻轻,仿佛却已经有了老人的身子,腐朽的骨干。   我时常会想起九岁那年墨都的初冬,十五岁青云的暮春,二十一岁宫廷的残秋,和现在身处无端的深夏。   然而,我才二十五岁,却垂垂如老朽。   几个月后,我去了墨都。我要去他的墓前,最后再看一眼。   我离开时,殷都的山水,樱花,一切切都是往日的模样。   漫天的飞花,那是雪白的山茶。   墓碑之上,有他的名字。   “墨都文后楼浮弦之墓”   手指一遍遍的拂过墓碑,想要透过冰凉去触摸他的痕迹。但,依旧的烟云,澄澈的天空,触手却是始终的冰冷。   “清溪如练,玉堂何似,茅舍疏离,你想要的生活,如今我却再也不能给你了。”   “浮弦,我莫离凰今生亏欠你太多,只能等来世。下一世,若你还爱我,就在山茶树下等我。”   “没有所谓的承诺,但我会陪你从生到死,不再让你看着我离去。”   “到那时,我会送你那株山茶,让你嫁给我。”   风起,簌簌山茶落,飞落我身前。我刚要俯首,却有人却先我一步捡起。我迟疑的望向身侧,他一袭霜色衣衫,微微浅笑。   普通的素服,没有精致的刺绣。恬淡的眉眼,却是往日是温柔。胸前的山茶随风轻荡,空中却有阵阵檀香。   眸子瞬间模糊,水纹泛起。我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他的身体。   “浮弦,是你吗?”   “是我。”   “可你……”   “死的是墨兰的凤后,而我只是楼浮弦。”   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知道,他还在我眼前,在我手边。   生和死,都不重要了。   山茶花飞落,一如北归山巅。   他浅笑,温柔。   “山茶花我收下,我也愿意嫁给你。但浮弦不要来世,而要今生。”   “好,我许你今生。”   “可是,浮弦只能陪离凰几年,陪不了你一辈子。”   “足够了。”   只要他还在,都足够了。   展颜,我将他拥入怀里,空缺的心终于填满。餍足的笑意,凄苦的心间,所有的爱和痛,悲和喜,都不及他此刻在我怀里,一如之前。   就算无法相守,白头到老;就算我命不久矣,他终会离去,那又如何?   因为,一切。   残缺着,却也是圆满。   ―全文完―   ☆、番一 樱花初绽   十六年锦绣江山,数载尘封的思念。平日案牍的操劳里,唯有深夜,能让我肆无忌惮的回忆久远的过去。   十六年,其实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人这一生本就没几个十年,晃个眼,时间就像流水似的,说流走就流走了。唯一不同的,别人那里是桃花,我的记忆里唯有半截枯枝,越回味越觉得不堪。   记得儿时,母皇和父君还在,独享宠爱的我在阖宫里过活的风生水起。父君时常叫我读诗书,可我却极烦那些冒酸水的东西。仗着受宠,过的比两个姐姐还得瑟,于是央了母皇不想去课堂读书,母皇虽无奈却也允了。我喜欢骑射,国策,也不怕我逾礼,母皇请了太傅亲自教授我。   彼时,我能在宫中打马而过,遇见君侍也不用行礼。但父君不同,他虽是贵君,但凤后却处处刁难。我咽不下这口气,十五岁那年因着一件不睦的事,直接提剑闯进了凤后宫里。   大哥同我交好,此刻却也只能护着自己的母亲。齐氏吓得花容失色,硬是端着一副做作样子,在侍人后面不顾仪态地破口大骂,骂我混账东西,让我去死。   他人前装得尊贵,人后就像一个泼夫。我为母皇感到不值,她竟会娶这样一个男人,真是玷污了皇宫的贵气。大哥力气弱,没拦的住我。那些狗仗人势的奴才被我用剑喝退,最终我提剑指着齐氏,警告他不要动我父君,否则下次我会让他变成一堆烂泥!   谁成想,他竟然被气昏过去。事情始末传到齐氏一族口中,他们将一切的由头归咎到父君身上,说父君出生低贱,不会教养皇子,该将父君打入冷宫。文武百官皆是齐氏的狗腿,上百封折子齐刷刷的往母皇案上递。我原成想,母皇那么喜爱父君,必定不会迁怒与他。但我料想错了。   某天夜里,母皇和齐氏来父君宫里,看着齐氏满脸的幸灾乐祸,我一肚子的气,却被侍者紧紧拦在屏风之后。   母皇和齐氏坐在桌前,围了一排的侍者为他们添菜。曾经属于父君的宠爱被夺走,母皇面无表情的夹菜,但却妥帖的照顾齐氏那个贱人。可父君就被母皇下令在一旁跪着,直到撤了膳食。   终于,母皇将视线转移到父君身上,她的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冷冽。母皇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对父君明明很好,半点舍不得他受委屈,可那日……我竟然生出怨怼来。   母皇质问父君,可知罪?父君答道,他知罪,因我顶撞凤后,他管教无方,自愿受罚。母皇淡淡道,凤后为人宽宥,不愿怪罪。但朕却必要罚你,免得你不识尊贵,不懂礼数。如此,就去冷宫待着吧。   后来,父君被贬入冷宫,却未被褫夺贵君封号。我去冷宫见父君,却被禁军提刀拦住。我闯入御书房质问母皇,为什么这么对我父君?   那是母皇第一次打我。我久久无法言语,感觉受了莫大的羞辱。母皇屏退侍从,罚我跪下,我心不甘情不愿的照做了。她说,这是我自己犯下的错,我身为皇子不守立法,冲撞了凤后,只能将罪过归咎到父君身上,让他替我受罚。   虽是这么说,我却心里比谁都清楚。齐氏一族,历来飞扬跋扈。母皇凭借她们的权势坐稳皇位,的确功不可没。但她们贪得无厌,在外,处处染指朝堂;在内,蓄意谋算皇亲。别说就我父君受害,这阖宫里有那个君侍没遭过齐氏的毒手。可谁人敢言?   母皇就是因为羽翼未丰,所以才不敢轻举妄动。她自己没本事,却只能拿我父君当挡箭牌,这算是什么鬼由头!我将心里的不屑,一股脑的抖了个干净,对她怒目而视。母皇在我身前停下步子,最终依旧冷着音说,你到是聪明,但错就是错了。赶明朕得好好问问你的太傅,究竟教了些什么给你!你给朕出去!   亏得百姓口里的明君,竟是个只会拿夫君和儿子撒气的人!哼……我满肚子的牢骚,气冲冲的摔门而出。几日后,她甚至下旨将我接入凤临宫里,让我认齐氏为父君。我本是万死不从,但她却以父君的性命相要挟,我只能忍着恨意在凤临宫里住下了。   彼时年少,不知母皇的苦心,直到登基为帝,终于了解此中的内情。若不是将父君故意贬谪,父君怕是会受更多苦;而我认了齐氏为父,他就不能光明正大的毒害我……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她为我做的,更甚于此。   那一年,我从未见过父君。直到十六岁的生辰将近,我依旧是阖宫里最尊贵的皇子,可父君……再相见,却是决别。冷宫里传出消息,樱贵君薨!看着齐氏阴冷的笑意,我的心如坠地狱。后来,父君的贴身侍者也莫名其妙暴病宫中,尸首草草被丢出宫烧了。   母皇将此事压下,责令六宫不许议论此事,违者斩。至此,我就愈发清楚此事和某人脱不了干系,否则母皇又怎么会如此忌惮?我满腔的怨恨想要宣泄,但最终,我没能杀得了他。就在父君的丧礼那时,我被母皇封为质子,被迫离开殷都。   那天,我发誓,若有一日归国,我定要让齐氏死无葬身之地!   在墨兰,身为质子,饱受折磨。原本冲动莽撞的性子也被磨得只剩渣了,因为只有屈服和忍耐,才有我的出路。就那样,过了三年,对于殷都的恨意愈发深刻,直到我得知她病重的消息,回归的期盼瞬间爆发!我疯了般的上书北宫安,数百封请旨却一一石沉大海。直到北宫雅烟继位,我在冷宫附近遇见了一个男子。   眉目倦懒,冷漠疏离,如云山苍苍里的蒹葭,又如空谷深涧边的幽兰。手腕闲卷佛珠,指骨细细,正在侍者的搀扶下向着御园深处走来。姿态款款,那是并非一日的教养才能练就的端庄和持重。看见了我,停下了步子,侍者冲我道,见了凤后为何不下跪?他轻抬手腕,淡淡的说不用,却问我身为男子缘何在这宫中?   原来他就是墨都最负盛名的世家公子,北宫雅烟的凤后楼浮弦。我回他说,我是质子,依圣命久居冷宫附近,倒是他,身为凤后为何跑到这鬼影不见的地方来?我是皇子,自小娇惯的性子还不至于让我见谁都卑躬屈膝。   他倒是性子好,的确没怪我。只是说,长日无趣,偶尔出来散散心,不小心走到了这里。我自是不信的,他身后跟着使唤的侍者不下数十位,若他不是有心要来,谁敢领着凤后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来。我只当他敷衍我,却也未将此等小事放心上。   这时,他向右面望去,我下意识的跟上他的目光。远处,那是御花园的边上,和冷宫离得并不远。那里有一株山茶,风吹起,雪白的山茶花落在地上,整个空中都是芳香弥漫的。   我回过头看他,却在他的眼底看到了熟悉的情愫。那是剜心入骨的思念,不同的是我的夹杂着仇恨,而他的却完全透明。那一瞬间,他周身的气流才隐约有波动,让人发现他还有心,他还活着。下一秒,他复又挂起了完美的装扮。   他问我的身份,我如实相告。然后,他复低念了一遍我的名字,抬眸望我,唇边勾起微笑,说如果我有时间,希望我能多去他宫里,也算是个伴。我对他印象不错,而且有他撑腰,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便答应了。   从那以后,我会时常去他宫里。起初是谈论儿时的趣事,关系也拉进了不少。后来,我们几乎无所不谈,短短几月感情愈发亲密。本都是独处深宫的人,最缺的就是能倾诉痛苦的朋友。相处越多,愈发觉得他优秀。   奇怪的是,他虽身居凤后之位,表面上深受北宫雅烟宠爱,但他们似乎从未同床共枕过。某日,我问他为什么?他端起小几上的玉碗,里面呈着淡红色的水,说他自幼有疾,无法承恩。我伸手拦下那碗东西,质问他,那是什么?他只说是药,然后当着我的面喝了下去。   可哪有药是淡红色的?某次趁他不注意,我让阿七偷了些药拿到御医局去验,得知那东西竟是丹砂!但我知道他自有打算,也不便多言。后来,有一日他奉命出宫,回来的时候脸色很差。我也从未见他那般将心事写在脸上过,不知道是谁能有那么大本事让他难受。   那夜,我按照他的指示在破旧的宫殿外等着。他说,他知道我想归国,愿意助我,但放眼朝堂,只有一人能做到,就是刚刚归国的灵王北宫离凰。我从未听说过她,也不知她出挑在哪,时间急迫,能给我和她谈交易的机会仅此一次,我必须把握住。   我知道他的眼界很高,也相信他的判断。但看着走出宫殿的那个女子,却怎么也不愿相信她就是他口中那个足以交托一切的人。朱唇皓齿,眉目如画。那是个过分美丽的女人,说美丽是因为她的容貌,她怕是比这天下最美的男人都多了几分漂亮。除了那一袭云锦长裙,起伏的胸膛之外,着实没有什么能证明她是个女子。   我存了戒心,将他告知我的原话一一重复,我在她的声音里听出了震惊。最后,交易如他预料的完成,甚至连她可能的反应都被他猜的分毫不差。在好奇他和她的关系的同时,我也在怀疑我是否还有归国的希望。   之后,我探听到了许多关于她的消息。原来她就是曾经令五国闻风丧胆的骠骑将军北宫离凰,那个十五岁就成就了神话的传奇女子。曾经,世人传言她文武兼修,挥斥方遒。如今,传言又说她薄情,寡性,不孝。渐渐地,我对她竟存了几分好奇来。   冬日渐至,墨兰的皇宫又热闹起来。往年,我最讨厌新年,今年却有不同。我从小就闹腾,可如今世事变换,经历了生死的考验,我也丧失了闹腾的心情和权利。平日,愈发的寡言起来,性子也变得偏激。那日,听闻他积劳成疾而晕倒,我赶忙去了他宫里。   那夜下了雪,路滑不好走。赶到时,发现阖宫竟无一人。炭火噼里啪啦的作响,殿内温暖如春。往日煮茗的茶壶正在沸腾,青色茶杯里半浮热气。   琉璃帘外飞雪洒落,地上似乎有影子。我连忙取了屏风上的大氅,向庭院里走去,却在听见女子的声音时顿住了脚步。   我看见她将他拥入怀中,用披风紧紧的裹住。那神情里分明带着最浓的爱意和宠溺,却也有最深的无助和小心。再她眼里,怀里的那人宛若珍宝,分毫磕碰不得。我听见她喊他浮弦……我心里突然一刺,猛地别过了脸。难道传言里说他们爱情是真的?那……他什么要嫁给北宫雅烟呢?   半盏茶后,他走了进来,面色苍白如雪。他看见了我,忽然就软了身子,亏我及时一捞,将他稳稳的带入怀里。怀中人眼帘轻闭,唇边血珠如红莲,惊人的刺目。   可就算心里有再多疑惑,我也不会去问。正月十五晚,我想见她一面,地点在皇宫水榭。我换上阿七为我剪裁的新衣,那是殷都特有的款式。见面之后,我说自己是睡了许久才来,但实际上我却妆点的仔细万分,花了半个时辰,我不愿让她看见我的不堪。我是皇子,如今身为质子又如何?我依旧有皇室的尊严和骄傲。   最后,我故意惹她,看她反应如何。她的表现让我心里一震,她掀翻了那副棋盘,说我喜欢一个个将棋子拨转,而她却喜欢将整个棋盘掀翻。她执着我的下巴,那一刻,眼底有睥睨尘世的自信和傲气,有着不容置喙的尊贵和霸道,原来……她真可以那般夺目。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